【风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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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半月以来的首次安眠。三辆车马及千骑精锐伫立在黄河沿岸，静候着碧波滔浪送来的梁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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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翅盘旋在苍穹的鹰隼送来密信，犹豫再三，杨错摇了摇马车上悬挂的风铃，似利箭回荡。帘后我伸出一只手，苍白的，且掌心盘布老茧。落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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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多久？
——在渡河了，应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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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军玄色的旗帜张扬在风里，而红衣在其中更为显眼。凝视着乘风而来的梁船，伸展双臂的瞬间，我记起隔着黄河的不仅有伪魏、还有萧梁，这个关系以婚姻为名缔结的盟友。不过一年光景，镇在夏州的宇文使君已然成为了当朝丞相，可惜老贼未除，会用几年？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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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降了萧梁，【用着惯有的笑，拍了拍杨错的肩】让宇文昂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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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安公主鸾驾登岸的那刻，隔着帘，我冲她投去一暼，但面容模糊不可辨。她是一件「礼物」轻巧的被她的父亲送出，我又记起萧帝的那句承诺，不置可否的摇头。头颅抵在坚硬的木板，听风里是笙弦丝竹的鼓噪。少女的声音轻柔如羽，撩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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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看不清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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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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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梁朝的公主，新君的皇后，实在不该向臣下行礼。黄河浪势裹挟的风逐来，不仅吹起马车的帘帷，也将遮她面容的伪装剥离。隔着一步之遥，我向她伸手，只吐露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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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

【真是一段漫长的路途，香车四角的铜铃声成了半月以来伴我入眠和清醒的密友，仓促的行途使自己消瘦不少，当铜铃终于停下吟唱，迎来的又是一段波荡的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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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和亲而修造的舟船虽然奢丽，但半点没有体恤行路疲惫的公主。在船舱中小寐，晕船的不适令人无处可躲，难以安歇，支撑到靠岸，颊腮苍白着，登上甲板。黄河大响，怒浪盘涡，谹谹如殷雷，凶狠的北风要将髻发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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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首看去，我朝的将士们皆跪礼拜别——西魏的来使已至，魏军的玄帜在风中猎猎，浩荡的军阵迎接着新君的皇后，踏下这艘大舟，我将不再是萧梁的晋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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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殿下，请随我入魏。”眼前这个挺拔端正的青年将军垂着头，对待自己与旁人无异——这使我想起那些关于宇文素的传闻。西魏使君，一定不是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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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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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颔首，由他引领下舟，片刻，眸光落在一驾马车上，并非华辇，独独气势迫人，仿佛一只蛰伏而猎的狮。步履稍滞，便在那车帘外，柔声以礼。】
拜见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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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素就在车内，我猜的不错，帷帘撩开时，怔了瞬息，这个威震秦陇，专军国大政，剑履上殿的权臣，原来这样年轻。魏人尚黑，他却穿着刺目的红，回应的两字实在算不上恭敬，更胜似一种命令。侍婢才要出声，侧目抬手，继而登上马车。】劳动大都督亲自护送，是陛下的意思？

【黄河滔滔浪声，车马正往长安疾驰。帘幕被好事的风卷起一角，则恰好可窥洛水。指洛水为誓的司马宣王、当街弑君的文王，为有晋一朝造成了无穷后患。这使以烽火未断，长安不断迭主。而南北、东西对峙，谁都无法一统。东远胜于西是事实，但不会成为绝对。垂眼打量起这个闯入魏地的南国少女，只扔下四个字作为回应，也揭示了魏朝的权力究竟在谁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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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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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不经意的颠簸，狭窄逼兀的空间里能辨听两人的呼吸。梁帝的书信里轻描淡写，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女儿是「皇后」还是「礼物」，也是此刻才又将她看的更清楚些。萧道娘的聪慧比我预料中来得早，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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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安公主可清楚来魏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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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人世早将己身当作筹码，我是、宇文亦是，何况她区区一介女流。半晌得不到回音，便阖上眼养神。这一趟的确不用亲自来，分心料理这样的琐事，不是为了一睹梁帝的好意。我闻风鼓战吼，兵戈不绝，回想当日元修一行人仓皇逃来时，也是走的这条道。又才抬目，拇指不停的按在虎口处揉穴止痛，倾身定定的看着萧道娘。到底是使命、还是任务，只有她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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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再想想，到驿站前告诉我。这涉及到你将如何在长安生存，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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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把她当做魏朝的新后，而依旧是梁国的帝女，外乡人、特别是羸弱的南人，想要在荒莽野蛮的北方活下去不仅仅是依靠美貌。颅海里闪过她星雾般的双眸，颇有欲语还休的意味。只是，也许她到不了长安】

【只是四个字，足以令我明白，今时今日，谁才是魏土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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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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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乘一舆，绝非魏礼。自己是西魏新后，宇文乃是外臣，绝没有同乘的道理。此举不仅轻慢我大梁，更是对西魏君主、尚是髫龄的元岐，莫大的蔑视。车架之后，随扈的锦、罽、缯、彩、绵、绢诸物，颇为丰厚，车牛更达百乘，无不昭示梁帝许女的慷慨，可我知道，他从没看重过一个囿于深宫的女儿，晋安公主不过是无足轻重、漂亮的礼物，她所历经的任一切典训教诲、绨素女则，都已经没了用处，和亲帝女的价值，不过就是用以交换两境几载、甚至只是数月的安宁。这种事实，会是抛出问题的宇文素想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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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出口。】
【我信不过他，初到魏朝的自己又有谁可信？哪怕是刚才要回护大梁公主尊严的婢子，于我而言也不过只是稍微熟稔些的下人，看看我的君父吧，至亲尚且如此，何况旁人。便面一直不曾从颊颌移开，唯有一双慧净的眸眼愿示给宇文，良久，车舆内只有玉珏相击的轻响，彼此呼吸的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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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黄河彼岸的土地，我便已失去君父的怜悯，而元岐，那个素未谋面的年幼皇帝，更不会是我的仰仗。宇文素呢？时至今日，他仍然称我“公主”，似乎料定：我到不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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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和为贵，以亲为要。【对上他一双锐利的眼睛。】以婚姻联结，期两国交好，这是晋安公主在长安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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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垂首一笑，若不可闻地赓续】而平安到达长安，是我自己的任务。大都督，您今日的职责，是要我平安地到达长安，还是让我永远无法到达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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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如你所愿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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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魏联姻柔然，而另一边则是南梁帝女远嫁。中原王朝的土地上，再次呈现了三足鼎立的局势，鲜卑人、汉人谁会是天下的主宰。正过洛水时，手指拨开帘角，并未见到曹植赋中的婉若游龙，偏首作闲谈口吻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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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洛水，【她的愿望：活着或者死亡】是司马懿同曹爽的许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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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她，所有的誓言都会是虚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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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长安越近，危险也在迫近。驿站内外早已经层层设防，杀她、还是我？锟吾饮血、生死难料，潜行在夜色里的都有一个目的：如果能杀了宇文素自然最好。但如果不能——那就杀晋安公主。寒光一闪，凌乱的脚步、起火的厢房、兵戈相击，唯独没有呼救声。所有人都没找到萧道娘，她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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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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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躲在马车内。锟吾及时出现格开了要劈下的一击，狭小的空间并不能施展开，贼子利落狠准的刀法刺破了外袍，嘶的一声。尔后又一刀，却落在了梁木中间的凹痕无法拔出。原本嗅到血的锟吾已愈发兴奋，再一刀，照人面门劈下绝无生机。这不是我第一次遇见「刺杀」，自从贺拔公身陨后刺杀从未断过，那种距离死亡很近的感觉，我体验了太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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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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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避忌的抓住她的手，萧道娘，原本也是计划中的一子】

“她怎么样了。”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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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素问话时正批阅着营中送来的线报，宇文放瞥及对座的宇文昂，沉默了一时。在他的逻辑里，棋子是用了即弃、至于后续是不用劳自己大驾过问，哪怕对方是大魏的新后？不过他也注意到宇文素的称呼，已经从公主改为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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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宇文素也并不见得多在意萧皇后，只是有人想她死、而他的计划就变成了必须保她活。再者柔然公主嫁于伪魏丞相高欢的消息，在迎亲队伍达到长安的第二日传开。朝廷上下颇多议论，但大都明白一个道理：一东一西的战争终于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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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