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家胡同的戏楼总共去过两回，上一回已记不清是什么缘故，这回大抵是因为无聊。三年来，东行西走，受尽栖遑之辱，没做出什么像样的功绩，却丢了享乐的本事。原本一同玩岁愒时的弟兄起初还抱怨几句，后来便再无音讯，只剩下宦海同途的几个人，偶尔能小酌两杯。到底，是不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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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没什么名角儿排场的缘故，戏楼里出乎意料的冷清，堂中只有几个闲来无事的大爷攒在一块儿磕牙谈戏。有眼尖的瞥了我一眼，就起身热络招呼，唤一声“席八爷”。便也老练舒展开笑意，迎前拱揖】松二爷好啊，嘿秦二爷，好久不见呐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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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捕营摊派的是走街串巷的活儿，谁家有个窥牖小儿，急于星火地提刀就去。一来二去的，和京城的小门小户都能唠上几句。但好容易休沐一回，实在不想同他们打交道了，便胡口诌了个“有约了”，就直奔二楼的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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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茶水费钱，视野却不如一楼敞亮，是给些有脸面的贵胄用以疏离贩夫皁隶的。但我原也不是真来看戏的——消磨光阴嘛，就往椅子里一陷，翘着腿儿，再沏一壶茶，就能慢悠悠地荒废掉一整本戏折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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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台上排的是《白蛇全传》，正唱到白娘子与许官人断桥初见。这戏是老本子了，耳熟能详到街坊邻里的黄口孺子都能哼上几句。估摸着是哪代徒子徒孙捡了个没什么人的空档搁这儿练呢，好几句腔调都干涩得剌人。但我也不是正经来听戏的，实在没必要厚责于人，便也将时而闪过的挑剔都咽进肚里，双眼放空地对着底下隐怨娇嗔的优伶。】

【不知为何来了兴致听戏，兴许是那些个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听的多了去，文字落下了遐想，让看客心中勾勒出一副景象。却比之戏唱出来，文字又显得些许的干枯无味。兴许便是如此，我愈发的惦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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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楼外高挂了牌子，今儿唱的一出《白蛇传》，那流传百年至今的故事，许仙与那白蛇缠绵悱恻的爱情，是多少女子梦回之际，有心盼念的、轰轰烈烈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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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看客，以竹帘落下隔之，也免了与那陌生人的尴尬，自行听戏，亦是自得其乐。一盏清茶，一碟子桂花糕，也好打发我着漫漫无趣的时光。锣鼓声起，咿咿呀呀的唱腔，将这一段故事再一次的铺陈开来。自不是头一回听这一出戏，偏是只爱断桥初见，水漫金山的悲剧更是不喜。小岳察的心，伴着那故事一点一点再次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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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小青施法，他二人是否就此错过。不对——白蛇苦苦寻觅千年，又怎会错过。可惜二人感情之深，却因人妖殊途四字而遗憾结局，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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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感叹出声。眼帘微垂，只叹这天道无情，锉磨有情人。可又恨那许仙懦弱无能，不能护着妻儿，却又想那白蛇痴情，仔仔细细算来，竟不知当是怨恨何人。只叹二人情深如此，却是落得如此结局。忍不住想那后头的结局，骂了一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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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许仙真无用！怎的旁人说什么都信，辜负了白素贞的一片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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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台上，仍旧唱着二人的登船初相见，眉目传情，未知将来之事时的怦然心动，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叫人向往。抿了一口茶，忍不住言。】可惜有情人。

【再看白蛇显现真身，吓得许仙三魂七魄散去，南天门前求神佛，一片痴心如此，过关斩将，只为救活情郎，叫我多是感叹。一番感慨，只聆那台上奏乐声声催快，鼓点急促，佛衣僧人手持金钵入场，三言两语，挑拨得那许仙心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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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胡闹！旁人的几句话就挑拨了你，那白素贞待你如此，多载春秋至此，心中怎的没点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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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声怒骂了一句。竹帘微动，一旁递来的声儿惹我侧目。这二楼之上雅间相隔，却又不曾见。遮掩去了身形，却盖不住人声儿，伴着飘来的声音，忍不住蹙了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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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白蛇报恩之心，以身相许，若那许仙没有此等心思，便是白蛇有心，也当是落了空。既是得了好处，怎的还要抛却糟糠之妻不成？若是无意，怎的又要受了她的恩惠，若无白蛇，许仙这一份家业，早就不成了！若无白蛇，就凭借许仙那点本事性子，又如何受得住，早就栽在了旁人的手段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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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忍不住回了句。】再说那白娘子一片赤诚之心，怎的能以妖身来辨好坏。何况许仙与白蛇相爱之心——他本就心中有那白蛇，不然又怎会剃度出家，扫塔在外，与她相伴呢？却恨许仙心智不定，意志不坚，方才落了法海的话语之中，成了那祸害自家娘子的罪人。还有那法海——偏是无情，拆散了有情人，可恨！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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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发说的，叫自个儿心中气愤。偏是看了无数遍儿的白蛇，仍旧会为负心人，无情人而生气难过，只叹女子的一片诚心，落了空。一段姻缘终究分隔，如何不叫人叹息，可怜可怜！】

【一通高睨大谈直抒胸臆，酣畅淋漓，舒爽得直腾起上身，去够桌上茶碗，痛饮了两口，长长地抒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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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总听手足聚在一处将街谈巷说翻来覆去，乐此不疲，实在难以理解。与其惦念着这些瞽言蒭议，倒不如多去嘉宴上看看王孙公子，为自己觅得良人是正经。可惜，她们不但嗓门大，脾气也很大。但凡我要开口，便要引来怒目戟指。其中，以胞妹最为凶悍，也无怪乎成日叫严亲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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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断那头的女子文雅许多，但也与胞妹并无甚异同，皆以小情小爱为重。呜呼，实在短见！这夫妻之道、纲常之理，自然要以夫君为贵，凡事为夫君谋划，若不能够，便该自请思过。而白素贞，一介蛇妖，却祈望许仙能罔顾伦理，不顾天道，只讲情谊与诚心来论，无论是以妻名，还是以妖身，都师出无名。是以，白蛇也好，她也好，都只能强词夺理，以什么真情来辩。试想，若她日后夫君倏然成了猛兽，怕是躲得比谁都快，哪里还谈什么真情呢？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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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抹去唇边水珠儿，嗤笑了一声，应道】姑娘，蛇和人说什么有情无情。她要真是占理，四方神佛能看着法海镇压不成？以妻、以蛇都已逆了天下之大不韪，叫许仙烦扰缠身。她要当真爱他，就该替他考虑，悄然离去，而不是把事情闹到如此田地，可见这爱、也实在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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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徐徐而道，却是对牛弹琴。想来女子本就不经世故，这尺泽之鲵能有什么真知灼见？不免自哂，不可觉察地摇了摇头，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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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这也都不重要，戏而已嘛。甭说蛇与人了，人世间都不见得有什么至死不渝。看看戏就好，别把自己都给骗了。姑娘，这一生一世，不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