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66的

【富察府里的月光是一方火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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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告诉爱是，整个家族乌力楞的人会围坐在一处用晚饭时，她表现得很惊讶。即便是在富察这样古老尊贵的满洲世族里，阖府上下一同用膳，也是少有的。她说这话时，脸颊泛着十一的月尾清光，洁净，富有生机的素色，像极了一罐雪白的熊油。爱是正从妆奁案后，寻出一口沉甸甸的木箱，启开时，一股奇异的香息漫出来，这大概是令虫豸敬衣物而远之的利器，我分辨不出这样的香，只浅浅地嗅着，回忆过去令我承痛，但又无可遏制地沉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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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前，我都随阿玛住在呼伦贝尔，直到额尼族中出事，我们迁往贝尔茨河畔的山谷营地。回到布利托天的氏族，称为也就从“阿爸额吉”，变成了“阿玛额尼”。像这样的夜晚，火塘会燃起，我便与神鸦、山雀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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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在翻找挑选，簟清帘透，有风穿堂，眼瞳穿过月光，看着满箱华贵的织物，绕着长辫而叹。】多漂亮的针线。

【我初见妮浩的时候，她一头黑亮的长发被日落亲吻着，藏在猞狸帽中微微泛红，像极了书中绿山墙外翘首以盼的安妮姑娘。而眼前的她来自呼伦贝尔，雪白得惊人，透亮暗褐的瞳眸在打量深不见五指的井底。呀，原来是她的一只猩红小羊皮靴掉下去了。我没忍住去轻抚她身上的犴达罕皮裙，暗叹一句：真材实料就是不一般。又对上她不无失望的眼，安慰她：我可是紫禁城中最识货的好裁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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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轻轻在心中嘀咕：若是能在她脸上点一些雀斑，或许能别有风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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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阿兄讲过大理的篝火晚会，听闻金丝猴、白孔雀会来取暖，同人们在一堆儿跳舞取乐。你们的火塘也是这般吗？那驯鹿也会同你与神鸦、山雀作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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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话时，一边提着木箱子，一边把脸蛋贴在玻璃绣球灯上。可惜蜡炬不能将玻璃壁烘烤的暖洋洋，我也无法亲历这样热情鲜活的庆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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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啦。【我从狐狸毛、灰鼠绒下面摸出了陈放许久的蟒蛇皮，它初看是有些可怖的，但在我眼中却很繁复美丽。在这遍布贵胄的天子脚下，那些名门淑女与绸缎香膏是十分适配的，可谁也配不上这得来不易的蛇皮。它在夜光中波光粼粼，我想用它为妮浩做一双靴子，蹬在脚上想来十分气派。】

大理，好遥远的地方。那里的篝火一定比我们的火塘还要大。我们的部落分散，不会像白族人那样密集地聚居。而驯鹿，驯鹿是我们最珍贵的财产和伙伴。【温暖湿润的乐土，游荡的蝶群翻不过苍山，将翡翠色的太阳堵在遥远南方。但疆域的寸、丈，都拦不住蒙骑的蹄铁，早在英雄时代，漠北的悍风就敲开过大理国的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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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你吃过桃仁夹沙乳扇吗？有许多人相信，这种乳扇，是四五百年前，南下的蒙古人带的去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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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起纤细的身，如同一弯出水的象牙，光洁的鹅蛋脸贴在玻璃灯罩前，将她的眼珠映得近乎透明，瞳外浮着一层茶冻般的褐色，在寂寥又纯洁的空气里轻轻颤着，是我无法再形容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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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亮的蟒皮。【盯着她木箱的藏品，岂能不感叹钟鼎大族的豪阔？】要是我们得了这样的蟒皮，会把它绷在最精美的马头琴和火不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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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用它做什么呢？

【烛烟催得我眨了眨眼，咧着一口银月般的牙齿，发自内心的向往。】我想象不到，同驯鹿一起生活的样子。你可曾骑着它去猎虎？虎皮难觅，我也只曾在外祖家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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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家远在纤秀的南方，那里矮山神俊，柔水干澈，只有矜贵的鹭鸶会在岸边停留，抑或是娇滴滴的黄鹂在船头处吟唱。所以我初见那张虎皮的时候，直呼是这天圆地方间最突兀的一抹存在。再看向妮浩，她也不属于这里。这里的街衢上只有拥堵的宝马香盖，你想驰骋神游，却无处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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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扇？听起来就很香甜，你要不要做给我吃？【我已然半蹲下身，好像伏在她身边的一只小兽，用柔软的小爪子禁锢住她的双脚，开始丈量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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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作我为你制一双蟒皮靴的报酬，如何？

大虎太少了，极少的情况下，会有彪肥大虎从额尔古纳河左岸徙过来，我们遇不见，遇见了也很少捕猎。【夜挂在我们的头颅上，在爱是柔软的声音里，我开始回想风雪茫茫的荒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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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会捕猎熊罴。我的阿玛是乌力楞里最好的猎人，他曾激怒一只冬眠的熊，然后杀掉它——熊发怒的时候，熊胆才会饱满。我们会把熊皮剥下来做外衣，褥子，度过北部的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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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捧起她明亮的脸颊，告诉她若能归家，我一定要送她一件熊皮袍，让富察爱是纤细的新月般的身影藏进去，白色而阴险的冬天从此不敢再近她身。可事实上我什么也做不了，她果真像一位裁缝那样，躬身丈量着我受过伤的腿和脚，旧瘢在秀润的掌心下微微发烫。我俯身向她，以物易物还存在于鄂温克姑娘的认知中，只是富察格格的礼太厚重，我遍寻珍物，总也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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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珍贵了，爱是。【覆握那双钟鼎氏族育养的，馨馥的手。】我用我们的十二种桦木神偶和你交换，好么？当然，乳扇我也能做给你尝。

【小窗外幽幽夜色，半扇老枫在静静垂首，它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挂在松香色的罗帷上，像极了一只只虎爪。风声尖细，穿梭在每一片瓦，声声咽塞，一丁点儿都不痛快。我想若在妮浩的故乡，风可以自由，可以尽情嚎叫，为猎熊者鼓劲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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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脸，眉毛弯弯地。】常言道骑虎难下，我看未必。你们乌力楞的好男儿想来个个儿都是驭虎的高手，比这京畿中的粉面书生有趣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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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经常发自内心的羡慕别人。我从前羡慕阿兄，他可以历任各地的官署，去做观山游水的小将军。我现在羡慕妮浩，她有着那么丰富天然的野性，有着比书袋子更博闻的故事。但我此刻又想羡慕自己，只消坐稳在梨花椅上，便可听尽他们眼中的一处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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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我可以为它们设计不同的装扮，将来就摆在我床头边伴我入睡。【眼眸弯得更甚。】不过你得想想，过会儿我们夜宵要吃什么，我有些饿了。

要下雨了，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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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向窗牗外，帝京辉煌的灯火扰乱了我对星宿的判断，但膝伤的酸涩刺痛清晰提醒着小萨满，快要落一场大雨了，将我困在富察格格的闼阁中，我不愿回到寂静的小宅，让它像一块不透风的猩炭，将我闷死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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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谈不上什么高手，但若猎不到东西，就会让女人与孩子挨饿，这样的男儿自然也就寻不到好亲事。
【只因我们生存的规则与帝都不同，不靠建功立业的理想滋养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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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霭似的绢帷逶迤在爱是的绣榻边，馥郁的兰麝气弥漫于这方小天地间，我拢起膝盖，轻轻偏枕脑袋，偎在她的肩头。好柔软的夤夜，只有香灯，美人，和朦胧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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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前只当风干的獭子肉作宵夜，你们喜欢什么呢？

唔....在这京畿之中也是如此的。只要功名官衔在手，万事不必愁。【将蟒皮安放在榻上，回身去取小银剪。】妮浩，你可有喜欢的儿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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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呀。【银盘似得脸朝她黑发间亲昵地蹭了蹭，又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她。自幼在绣楼香闱间兜转，所接触者皆为红膏雪肌的贵胄小姐。至于那些男儿郎，只是匆匆一瞥，连眉毛眼睛都看不真切，只能通过模糊的身形来丈量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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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叹口气。】我最熟悉的便只有父兄，其他人是一丁点也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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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心事一旦攀爬而上，便是无穷无尽难能休止的，看来也唯有食物能够消磨这没来由的遐想。】我们呀，我们平时会吃贵妃饼、枣泥酥......不过给你吃这些终究没滋味。富察府有个蒙古来的厨子，她叫曹布德，最会做滚了芝麻盐的奶卷，还有芙蓉奶油萨其马，你可愿意吃？

【钿匣的菱花折映着银盘的霜光，比烛火更柔和。我其实不习惯这么明亮的夤夜，剪了蜡花，灯烛却烧得越发旺盛，只好掐去其中一盏，夜色俯抱我时，感到无比的安心。两双青鬟低珰挨得很近，近到我能听见富察爱是的疑问和叹息，我们的耳和发厮磨着，两把发披散下来，成为盘踞在绮罗踏上的一障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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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可能还算不上，但我崇仰一个人，一个……男人。【蜡烟与冷月两沉沉，窥听不到我们的秘密。】如若心上有这么一个儿郎，你会想要看见他，触碰他，知道他的过往和将来。会想要和他制造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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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住口，或许最后一句还不应当告诉身囿绣闼的洁净彦女，那是太狂放野陋的心声……】我想尝一尝，自从随阿玛和额尼迁到贝尔茨河，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蒙古奶食了。

【我本不曾期许她会给我一个笃定的答案，却不想她一张绛血唇翕动间，让我不由睁大了双眸。我开始后悔用喜欢二字去亵渎那份难以言明的情义，那是复杂的、让人情难自禁的一种麻药。她在说起时，那双原本晴明的瞳仁开始像月色一样暧昧，像是沉沦进草甸的臂弯，有牧草在勾挠她的三千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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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在你的家乡吗？那你来到这里，不会时时刻刻都想念他吗？【我又在发问。盘踞在妮浩周遭的是我揭不开的迷雾，对于她我有太多的好奇与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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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不久以后就会明白，你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