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霭在巷衢的尽头郁悒着，愁容被黎元牵强地隐匿，黑蒙蒙的眉山、哀戚戚的眼角。所着的绮罗锦绣太唐突，他们想要诉说，却避之若浼。我终于明白，京畿的风土是温室显阳、宇宙高洁，顶戴固然疲于奔命，却也揽握万人之上的权柄；惟有边隘的东北隅中，万瓦鳞鳞、雾气沉澹，有一团看不见、却无法流淌的浓稠黑雾，正如水云罩子，折磨、诅咒着这爿同样黑色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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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在笑。万众都在压抑的坤舆，地势也显得伏低，可她却在肆意地笑。这里已近城郊，却有百姓聚集如鸦雀，仿佛在供奉神明，口中念着的祝祷词不是向佛祖，而是向那位姑娘。她正令人搬出源源不竭的粮袋，继而随心地指点江山，分发难民。我应当去拜会，当下，却只能想到观花匪禁，纷红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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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来将她的弥天善举打断，我憎恨恶人，所以出手皆在情理中。迨赶走贼人，方冁笑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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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小姐，我都听见了，你家的管事，为何要来抢本家的粮食？莫非是你偷来义举？

【暮春的哀风面陈着人间疾苦，若想求在上位者的怜悯，不如占筮的神来之笔，譬如一番雨过百顷地。我耳边低吟的是饥馑之众的呜咽，而非是春台紧锁营造的胜境，然关心民瘼并非是绣阁淑女的心之所忧。丹青笔下皆是不知名的失意，如何作的潜心涤虑，不闻“窗外事”？父亲十几年前下山，再不提绿林豪客的旧往，削尖匪首向清流门第跻身，壮志侠心也泯灭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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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伪造着十年窗下的艰辛，却将饿莩载道的惨状无尽美化。终有一日，我得了那掌握无数人命门的钥匙，从安详的好梦中猝然醒来。开仓放粮、援手以施本是传扬美名的好时候，只能借知浅惧不周之故解脱。所以，这声名只能由我留落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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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四惊，民人似乎已经习惯，又或是无奈。颊面似乎从未被北风刀割的玉面小生一抬手，身着绫罗的“贼人”败北。麸皮的碎屑藏在指缝中，轻轻吹着，口吻中多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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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义举不论是谁的，都有心无力，又何须去争论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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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魏氏卸甲，从他腰佩间取回钥匙，一来一回间谙练应心，抬眼询着他。】小公子若是肯捐一点粮，我便再同你说几句，若是不……

【三月江南，桥边红蓼去竟千里，镜泽雾涌云蒸，懈怠又浪漫。但北境逃失造化的偏颇一爱，徒剩苦、凉、饥、死。我在平澹的绝望与哀嚎中抬起招子，站在绥化城即将被遗弃的地方，睇望她猫一样黠丽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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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牙一笑，不吝褒誉辞章】梅小姐敢悖逆家门，行此善举，足见少艾隽才，胆识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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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事而来的管家已被遏勒，难民滞伫着，怔忡又迷茫地望向我们。我在他们惊惧的眄光中，忽而发觉事态的恶劣走向：元来在他们眼中，以暴制暴，我与败德殄义之徒又有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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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稷揣着一千两银票，从善如流地递与她】梅小姐，某浅薄心意，万望您赓续义举，襄佐赈灾大事。至于他们……【不忍见得流离之人，只喟声】还是继续施粥吧，您以为呢？

【我迎来不事稼樯的一双手，似乎并未被现实所痛。乞哀告怜的惨状似乎距离生活的理想国很远，他的眼神分明有动容。在恢宏的史书中，这终究不过是细枝末节。除了亲历之人，任何笔触和文字都难以描述。哪怕他只是过客，这匆匆一览，也应该比旁人锥心。瞧见银票上京中的印鉴，稍稍收敛了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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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张榜鸣谢，还需要公子留下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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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下炭在交锋中熄灭，又燃了火折续上，铜箸轻轻削去薪灰，手中功夫有序，去掩饰明知故问的窘境。圣上派觉罗氏亲勘，又何必我去饶舌。我的初衷也并非为尺寸之功，遂不再推敲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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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公子世家十指不沾泥，不知麦子怕春旱。立春之后，就未下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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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我一人应十人，饶是疲于应付。今日忽作美娇娥，才得以作羹汤，不知话柄相易，我又会是什么身份？】凶年饥岁，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金茎玉露灌养的帝姬，在嫏嬛福地中自鸣得意，她们享受着王朝最拔萃的供奉，但同时，云蔚神坛、月照皓壁的篽苑里，显而易见地失却沈爱与憎恨的能力。宠钧万石，也是重如烧灼的鼎，溺爱与縟礼一齐压在脊骨上，王嗣须得抛掷生命中不想放弃的某些东西，才不必以命相搏，被千钧的爱鼎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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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感到新奇。我习惯在神鼎的背阴面苦苦支撑，却没有料想过，原来同戍守的貂锦殊死一战，然后逃脱，才是永享安逸的方法。她仅是女流，却胆敢悖逆氏族之命，襄助民生，在泬寥、旷僻的郊外，肇始一段施粥施善的圣女传说。谁说尘埃不见咸阳桥，我看瑶台下凡者众，绥化城也能亮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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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太薄又太轻，或许母亲凤冠的某一颗东珠，就能轻易置换数十张这样的千金银票。置之一笑】禁城皇子，来日姑娘若张榜示众，只怕黎元要嘲弄我沽名钓誉，一派假惺惺。我还是不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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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民又次序领粥，只是这样赈灾，还要多久？】直隶的车马自年前便北上了，据说是北地苦寒，轮蹄缓慢……或许再等等。

【现实不遂的时候，有人将理想倾注在纸上，如是有了诗；也有人将身心寄托在宗仰，如是有了神佛。绥化城的民人大多扎根沃野，惊才风逸之辈十年九不遇，只能选择后者。神龛蒙尘，我作七宝楼台的真身，众服为确论。抬眼打量，翩翩少年、丰神如玉，本不该隶属这啮雪吞毡之地。只是羽箭引弦待发，如何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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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沽名钓誉，也是衔了一抔烂泥，钓上来的确是拱璧之材，如何会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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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马从直隶行至望龙山，与春恩渐行渐远，此后春风不能及、春光不能度，这其中艰辛之志，被他一言蔽之。我终究是妇人之身，画灰而议不得如意，只能试图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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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大雪封山是常事，如今民生凋敝，怕是歇脚的驿站也没几处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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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春日，却连飞禽恶毒不曾掠过，整座城静的惊人，失望的叹息声连缀。他静静观摩，少刻粥釜见底。径自净手，掏出一只素色的盏子，斟了水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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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可从未来过皇子，不知如何招待殿下。

【征逐的铁蹄狼狈在风饕雪虐的来路上，造化生而向死，无一幸免，渴冻而亡的战马譬如坠落的北辰，亡殁于夕死可矣的逐日大道上。但愿吧，龙兴沃土荫蔽的一方坤舆，但愿能开出绝境的琪苞，赓续万千濒死黎民的性命。所谓浮屠，未必起拔于不杀生，或超脱于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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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东北吏员久居高台，日思昏聩，槛外妇人生葬肠中，篽苑筵席珍馐满怀，此间龌龊，又何必向她托出】或许如此。跋涉如行军，正如连营者众，牵一发而动全身，运输的乃是救命稻草，他们理应要慎之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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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圣女戍卫的仙台人去楼空，饥馑的流民踟蹰不肯去，令亲随取来散碎银两分发，孰知得粥将离的褴褛见之，又要如饿虎扑食。不过瞬间，聚集者多似渊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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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讪讪接过那杯水，将杯握在手中，赔笑道】这下可让姑娘见笑了。

【彼等按图索骥在荒瘠万里，戎马征战、舌锋干戈都会带来远胜于我的见解。吏治仕宦一副避之远之的嘴脸，何况几有覆巢之虞，仍旧视而弗见、听而弗闻。万方有难，养在深闺不忍听又谓妄。有关春日的残骸碎片，散落了满城。他似乎也在为庸碌无章托故，我也不再援疑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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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慎之意不可须臾离，流民心生有异，一时间起了歹心也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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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悯的故事似乎被掩盖在祥和之下。我不知他从何处来，是否知晓浮华缘饰的真伪。巷陌被饰垢掩疵如玉镜台，藏在僻深之处的饥民判如水火。】既然殿下已有决断，不如亲入市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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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盏之瓯起了波澜，阶墀前麇集着饥渴交攻的人，他的四周被践踏如薄冰，偏要我做不韪之人。欲望、愤怒也许会使人充满怨恨，鸱张蚁聚也有可能。冷冷笑了几声，无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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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怕是入世不久吧。

【流民与流寇，不过一字之差，千里谬误便由此降诞。经纶中写抱朴见素，缥缃中写其道大同，我在真实、鲜活的人间巡游，以为是合辙道义，实则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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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疮痍生根在贫穷的膺底，所谓高洁，也将成为下///贱，为五斗米折腰，多么荒唐可笑的远古传说，但当传闻边做限时，这才是覆灭最可怕的一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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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梅家女讥诮，如雪山悲悯，遥遥太息。她本在红尘中、庖厨里，又仿佛澹静观照，以临春山】实不相瞒，此行乃是生平头回出京，让姑娘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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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须得她出言安抚，以明日、后日不更迭的施粥善举，令不甘的、潮水般的难民离去】姑娘这样的高的威信，某今日要欠您一个人情了。

【黎民的命脉在田畴，今下毫无立锥之地既是天灾，亦是人祸。他的心绪不安于现实，也忧于我的弦外之音，天下人眼中明公正道的社稷是否也会有隐晦？我不敢也不忍言。他们佯装的虔诚不过是狼狈的华衣，尊的不是宝相，而是生存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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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虽然在御书房行走、箭亭演武，可与时世终究隔着一层窗纸，自然有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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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长成总要历练，这份赤子之心有目咸睹。无论是利刃相向，还是荆棘旋生，那一方光亮刺入，真伪善恶如指诸掌。我坚信，哪怕是江山的一角有污，他也会为之百折不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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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怕是出了这绥化城，便会把小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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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杯盏，偶有肌肤之亲，水溅在久不规整的砖石上，遂颔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