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临产
　　“唔！”
　　聂映是被马车的颠簸惊醒的，为了她渐重的身子，皇帝出行之前给她塞了许多软垫在马车里，铺得满满当当，生怕她磕着碰着。可即便如此，临近魏国都城的这段山路十分难行，道旁散落着许多碎石，轮子碾过，车身就不可避免地左摇右晃。她怀着快九个月的身子，双胎的肚子实在是大，斜躺在马车里时，腰腹处的弧度就像座小山般隆起，随着车身左右晃动。而现在，两个胎儿估计是被颠簸到了，在肚子里大闹天宫，她用素手捧着腹底，一手按在胸口，腹中闷痛的同时，呕意也阵阵上涌。
　　“嗯…呕……”
　　皇帝文景明一身轻便戎装，雄姿英发，一直打马行在马车旁，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动静，一把掀开窗帘，担忧道：“怎么醒了？又想吐了吗？”
　　山路已经走了快三天，这几天聂映肚子一直都不太舒服，精神也不好，除去孕晚期这个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这马车无限放大了路途的颠簸。太医说过双胎容易早产，聂映怀相再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文景明自然紧张。
　　“可要孤唤太医来？”
　　“咳…不用，臣妾无妨。”聂映脸色有些苍白，扶着硕大的孕肚，微微坐起身来，靠到车窗边上，“皇上，还有多久才能到？”
　　文景明看向身边的亲卫，后者看了看四周，恭敬道：“回禀皇上，娘娘，保守估计，明日酉时以前便能到达魏国国都。”
　　文景明所统治的大齐，与魏国比肩而邻。自从新君继位以后，魏国国力日渐强盛，其军队以骁勇善战而闻名。与魏国对上，国土面积都要小上一半的齐国绝无胜算，何况齐国近年饱受天灾侵害，民不聊生。文景明是勤政爱民的贤明君主，断不会在此时挑起战事。
　　但往往飞来横祸，比如魏国国君突如其来的一封信，让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信的内容很简单。邀文景明亲自来魏国国都一叙，共商合盟大计，并带上娴妃一同。
　　言辞恭敬有礼，字里行间却无不传达一个讯息：若不赴约，魏国铁蹄将踏平大齐河山。
　　傻子才看不出来这无异于羊入虎口——哪有商议会盟之事，要君主亲自到邻国都城去商议的？既是商议国事，为何还要点名道姓带上个嫔妃？
　　尽管朝臣极力劝谏，文景明却还是决定亲自前往。为了大齐的河山，大齐的子民，他必须赌一把，哪怕这一趟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二）赶路
　　 只是苦了刚刚被诊出喜脉的娴妃聂映。聂映和文景明是少年夫妻，适婚年纪嫁入东宫为妾，文景明与太子妃琴瑟不调，却对聂映宠爱异常。这份宠爱直延续到文景明登基为帝，都不曾消减半分，甚至民间孩童以歌谣传颂其情深义重。
　　只可惜聂映身体不好，调理许久，最近才怀上这第一胎，一怀便是双胎。文景明当初有多欣喜若狂，现在看着聂映发白的脸色就有多愧疚。
　　“孤帮你揉揉肚子可好？”
　　聂映这会儿起身都费劲，听文景明这话，便点了点头，轻声道：“有劳陛下…”
　　文景明把马交给亲卫，掀开车帘跃进马车，便见聂映双手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打圈按揉着腹底，小脸发白。他小心翼翼把人揽进怀里，温热的大手覆上她柔软的肚腹，立刻感受到了两个小家伙的不安分，轻车熟路地摸索着他们踹过的地方，微微施着力道揉。
　　“嗯…唔……”聂映把脸埋进他胸口，揪着他衣领低声哼唧，“又要…劳烦皇上…”
　　“说什么傻话。”文景明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无法掩盖的心疼，同时出神地想着什么，手下力道不自觉加大了些，聂映逐渐从哼唧变为痛吟。
　　“啊……陛下…轻点…好疼………”
　　文景明蓦然回神，赶紧放轻力道，只敢把手放在肚皮上轻轻摩挲，语气难掩愧疚：“抱歉，弄疼你了？孤…孤在想事情。”
　　好在两个孩子终于安分下来，窝在母亲肚子里不动了。聂映松了口气，又往文景明怀里凑了一点，可惜过大的肚子阻止了两人的亲密，文景明会意，扶着她的腰，下意识地给她按摩起来。
　　“皇上可是担心会盟一事？”聂映的声音平稳而清冽，让人一听就能定下心来，“这场会盟闹得满城风雨，于情于理，魏国国君都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况且我们带了皇家最精良的亲卫队，不必忧虑至此。”
　　文景明轻叹，聂映还怀着身子，自己总不能还让她为自己担心，只得答应下来，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他最忧心的，其实是魏国国君点名道姓让他带上聂映的那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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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故人
　　文景明一行人终于抵达魏国后，有专人领他们进城直入皇宫，来到住处，全程态度皆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怠慢，并告知魏国国君将在午时的宴会上面见文景明。
　　修整过后，文景明嘱咐聂映待在房间好生歇息，自去赴宴。时节入冬，魏国京都已是满目霜白，室内炭火烧得暖融融的，聂映揽着狐毛大氅，眼皮直打架，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万英耀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那女子娴雅地卧在床上，乌发仿佛流淌的溪，身上棉被厚重，也遮掩不住她圆隆的大肚，小山一般高高隆起。即便是重孕之身，她眉眼风华绰约，不减当年，甚至更多几分独属于美妇人的韵味。
　　他故意让宫人把文景明传唤过去，连宴会的架势都已摆开，就是为了把文景明拖在那边，来见一见聂映。这么多年过去了，文景明把聂映当眼珠子疼，他能得到的消息只有她已入宫为妃，却没想到…聂映还怀了那个人的子嗣。
　　万英耀攥紧了双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溢出血珠来。他双目发红，死死盯着聂映的肚子，仿佛那里装的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令他理智全失的恶鬼。
　　鬼使神差地，他摸上了那饱满而滚圆的孕肚。
　　聂映的肚子这样大，想必怀的不止一个…他手背暴起青筋，手下动作却是轻柔，一下一下摩挲着那圆隆的弧度，眸中满是痴迷。真软啊…这里面是那人的皇嗣，那人这样疼爱她，一定经常像这样摸她的肚子，和她一同畅想着他们的未来吧，真是嫉妒啊…聂映明明是他的，这里也应当装着她的子嗣才对！！
　　“啊……！”
　　腹中猝不及防的一阵绞痛，把聂映从睡梦中生生痛醒过来，一睁眼，却是叫她几乎心脏停跳。只见一个一身暗金龙袍的陌生男子坐在床边，两只大手仿佛铁钳箍着她的巨腹，毫无章法地乱揉一气。不同于文景明的疼惜，眼前这个男人几乎把她的肚子当做了面团，她甚至能感受到胎头隔着肚皮在他手中紧握又松开，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松开……松开啊！！”她只好抬腿胡乱把男子蹬开，捂着被掐揉过的肚腹，拼命挪到床的另一边，急促地喘息着，警惕间不乏痛楚，“你是…谁…为何这般……”
　　说到一半，她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的服饰，理智终于回笼，心底却是凉透。

（四）天堑
　　“你是…魏国的……”
　　万英耀被她踢开，却不见恼怒，神色间净是沉郁，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目光终于从她的肚子移到她的脸上，语气竟然带着几分委屈：“阿姐，是我。”
　　聂映怔了一下，记忆瞬间上涌，不可置信道：“是你……”
　　当年那个被害到流落异国他乡，与乞丐抢食的少年，竟然已经成为一方霸主了。
　　但是她没有力气再想下去了，腹中两个胎儿被方才的动静吓得不轻，正在肚子里拳打脚踢。她手中的被褥揪成一团，低声喘息，却绝望地发现万英耀似乎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而更加兴奋地凑上来，而她没有任何力气躲开，只能哀哀乞求：“不要，我…我肚子疼……你就看在我曾救你…一命的份上……呃…放过我，好不好…？”
　　“我怎会伤害阿姐。”面前的男人嘴上说着温情的话，却是猛地把她推倒，暴戾地钳住她双手，蛮横压上。不顾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他笑意瘆人，拍了拍她的肚皮，“不过是阿姐不听话，怀了这孽种。我来帮一帮阿姐。”
　　就在万英耀要恶劣行事时，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文景明提剑冲了进来。他在宴会上等到茶凉，却始终不见万英耀如约而至，终于意识到不对时，便直接杀了回来。待看清房内情形，更是目眦欲裂，挥剑便朝万英耀砍去。万英耀好事被搅黄，自然也窝了一肚子火，一翻身避开，竟然直接赤手空拳与文景明对上。
　　聂映强忍着疼痛坐起身，便见二人打得有来有回，一时间胜负难分。她身子不好，文景明曾想过让她习武的方式强健体魄，虽然到最后不过学了些皮毛，但现在…她摸出文景明给她防身用的匕首，刃尖对准了那个男人宽阔的后背。
　　后心蓦然一阵尖锐的剧痛，万英耀躲闪不及，又被文景明刺穿了胸膛。
　　“阿…姐………”
　　嘴唇嗡动，滚烫的鲜血在身下漫延，最后看见的，是文景明扶着他的阿姐匆匆出逃的背影。他努力朝着她离去的方向伸手，努力去够她的身影。
　　分明是天堑，又好像始终…差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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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奔逃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文景明紧紧搂着怀中人的腰，扶着她快步跑。而她渐重的喘息分明已经告诉他答案，他知道聂映如今走路都很艰难，只当她是太累，甚至更加快了几分脚步。
　　皇宫的守卫不是傻子。他们千难万险出了魏国皇宫，与亲卫队接应上，追兵后脚就来了。收到消息的援兵没那么快到，亲卫队队长嘶吼着让他们先走，领着队伍直直迎上了追兵。文景明心中悲恸，为了聂映和她腹中的皇嗣，也只好用这些亲卫队用性命换来的时间拼命逃跑。
　　聂映一手撑着腰，一手托在腹底，没回应，脚下机械地迈着步子，走得踉踉跄跄，几乎是被文景明扛着，此刻也顾不得自己为何已经没法合拢双腿走路了。身前那原本像球一样滚圆的孕肚此刻沉沉地坠着，随着她的步伐愈演愈烈，仿佛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往下，身下也憋胀不已。她不知道自己是要生了，腹中两个胎儿还有半个月才足月，方才万英耀那几下，加上受惊与一路的剧烈奔跑，原本柔软的肚腹渐渐甩不动了，肚皮绷得紧紧的，好似一块磐石。
　　“嗯…呃……唔……”
　　她隐忍的呻吟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无处问津。
　　魏国皇宫与雪山相邻，前有雪山，后有追兵，文景明心一横，干脆带着聂映一头扎进雪山去。
　　腹中断断续续地疼着，聂映都快把唇咬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进山的路风很大，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天寒地冻，她竟然疼出一身冷汗，只是来不及抹便结成了冰，周身发冷。
　　文景明似乎终于有点意识到怀中人的不适，语带疑惑：“爱妃？”
　　也是赶巧，聂映刚好挺过刚刚那阵缩痛，甚至微微直起身，胡乱摇头：“臣妾没事……”
　　聂映是个爱逞强的，此前怀胎五月时，有次宴会上莫名腹痛，却死忍着不说，直到文景明发现她身下染上殷红，慌忙传了太医来，才知她是不慎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险些小产。
　　“莫要逞强，你是不是…”文景明刚刚要摸上她垂坠的胎腹，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大放厥词。
　　“别放过他们！带着个大肚子的女人能跑到哪里去，给老子追！”
　　两人俱是一惊，再顾不得许多，相互搀扶着钻进雪山深处。

（六）破水
　　前几天似乎刚刚添过新雪，深山老林处，雪深已达膝盖，一个正常人都难走，何况临盆在即的聂映。拨雪行走间，腹痛再起，胞宫就像泛起了一层一层的波浪，挤压推送着她腹中两个胎儿不断往下。可外面实在寒冷得紧，聂映即便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是要生产了，如今却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她惊惶，孩子生在这种冰天雪地是不可能存活的。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逐渐能够麻痹那种疼痛以后，扶在腹底的素手缓缓施力，生生把已经十分靠下的胎位往上推。
　　“呃……！！”
　　这一声不算小声，文景明霍然低头，揽着她的手紧了紧，才瞧见她秀眉拧得快要打结，下意识停下脚步，结果聂映还在往前。一脚踩下去，却不是坚实土地，松棉的雪裂开了痕，连带着重心不稳的聂映一头往下栽。
　　千钧一发之际，文景明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护住她的头部，和她一起骨碌碌滚下山坡。可是这样一来，就无法顾及她的肚子。聂映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坚实的肚腹被狠狠挤压在他们之间，压得直接变了形，如此循环往复，剧痛刹那在腹中如烟花炸开。痛得几乎昏厥时，终于滚到了坡底。
　　好在积雪足够厚，文景明并没有伤到什么地方。方才滚落时，他清晰地感受到聂映的胎腹硬得像石头，甚至能感受到腹中那两个胎儿疯了一般拳打脚踢，来不及留时间给自己缓冲，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膝行至聂映身边。
　　“爱妃！？爱妃你如何……！”
　　聂映早被产痛折腾的不成样子，一手死死攥着腹底的衣服，一张脸痛得扭曲。文景明手足无措地想要扶起她，目光落在她裙摆下一片湿润。
　　“皇上…”聂映伸手去抓文景明的衣摆，重重地喘了口气，“臣妾…唔……怕是…怕是要…”
　　刚才那一跤挤破了羊水，这是要生了。
　　文景明还是皇子时，曾看过几眼自己的母后生产的场景。母后高高隆起的肚腹，里面的胎儿仿佛要直接破肚而出一般，把母后折腾得张牙舞爪，几个产婆合力按住她乱挥舞的手，扒开她的双腿，把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当面团一样按压。
　　似乎正痛到顶峰，聂映双手抱着肚子，不自觉岔开双腿，高高仰头，露出一段青筋暴起的脖颈来，发出破碎的痛吟：“哈啊…！呃…啊……！！”
　　“爱妃…爱妃！！”
　　文景明紧紧抓着她的手，双目通红。他不知道女子如何生存，更别提接生的经验，他只知道，孩子不能生在冰天雪地。
　　好在天还没兴趣置他们于死地，四下环顾时，不远处，一间废弃的小木屋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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