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 第二章 坦白
明日一早，我与舌头已经准备好了路上所需的干粮和水，小羊们也已系上绳子。
“喂，小崽子们，都听好了，我们这就出发。”
“这一路上，你们叫我兴爷，叫他良爷，我们要走一两个月，为的是把你们送去能吃饱喝足的地方……”舌头大声宣布他的规则，我却在思索着如何摆脱舌头。啧，还得好好想想。
“别误了时辰，该走了。”我出声打断了舌头。
“行，出发吧。”
……
我们走小路出了城，首先便是要经过二华山区，我还记得那天，是满穗向我动刀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上一世走过一遍，我对路途相当熟悉，也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
“喂，良，你知道群大虫吗？”舌头开始向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一世舌头就喜欢这样讲玩笑话，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再得知他和尹三的勾当，我就更讨厌了，所以我呛了回去。
“良，你还真是无趣啊。”舌头收回了笑容。
“我们有刀，还怕什么大虫。”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我知道，我们这一路是遇不到什么大虫的。
“也是，要是真遇到大虫了，我们就杀只小羊，放放血。”舌头脸上又展现了狡猾的笑容，还刻意的朝向女娃们的方向，这把她们吓了不轻。
我一直没管舌头的笑话，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满穗身上，这时的她还只是小哑巴，不知是经过了上一世的相处，我对她更熟悉了还是怎的，我总觉得这时候的她，在思考着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怕不是在想怎么杀我吧。
过了没一会，红儿叫了我一声。
“良…良爷。”
“怎么了，要解手吗？”我早有准备，提前注意到了翠儿，看她已经憋红了脸，就知道到了时候。
“嗯，额妹想拉臭臭。”
“我现在牵着绳，带你们去远点的树丛，你们排成一排解决。”这时候，我发现琼华在看我，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便有些羞涩地躲开，估计是我的早有准备让她有些惊讶，但她还是有些怕我的。
比起其他人，我更在意满穗的反应，她的眼神有些许变化，好像也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她便低下头去，很难再看清楚她有什么反应。
这小崽子，可真难看穿啊。
黄昏时分，我们在老地方山内湖扎营，舌头扎营，我生火。上一世，我早就不在对火光感到惧怕了。
“良，你还真能打好火啊，我记得你不是怕火吗。”舌头有些稀奇地问道。
“过去这么久了，早都不怕了。”我冷静地回答道，顺手把水壶递给舌头。
舌头笑着接过水壶。
“哈哈，那是好事啊，本来想着你怕火，下次杀人放火，我都不愿带着你。”
换做以前的我，可能不会有什么想法，可现在，我是越发地厌恶自己曾经的作为，当舌头提到“杀人放火”时，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我不能表现出来什么，所以我竭尽全力按下了厌恶，看着舌头喝下了水。
“哎良！中午我休息过了，你先睡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跟我换班。”
“行。”我应答道，随后便侧身躺下。我根本睡不着，我在等，等药效发作。我提前在舌头的水壶里下了点蒙汗药，剂量不多，喝了也察觉不到，但药效发作，会让人困意大发，早上之前都叫不醒。
果然，没过多久，舌头就止不住的打哈欠。
“良，醒醒。”舌头碰了碰我。
“两个时辰到了？”
“差不多了吧，我实在撑不住了。”舌头迷糊地答道。
“行，接下来我来换班吧，你去睡吧。”
舌头迷糊走到床铺，径直倒了下去，随后便传来阵阵呼声。我站起身，走到舌头旁边，叫了他两声，没反应；用力地推了推，还是没反应，看来药效还是不错的。
回到篝火旁，我看向了满穗，小崽子跟琼华躺在一边的床铺，背对着我，她肯定也没睡吧。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点响声，小崽子起来了，我向她的方向看去，她站起身望向我。
“要解手吗？”我淡淡地说道，实际上我在想自己的说辞。我肯定是要与满穗坦白的。她未必相信我，不过我还是要把事情说出来。毕竟，只有这样，或许才能救下她。
小崽子看了看我，点了点头。我走过去解开了她的绳子，带着她来到了湖边。这一次，我刻意地把她带远了一点，这样也方便我说话。
我早早地别过头去，不去看她，我知道，她已经在从裙裤里找刀了。
—嗒——嗒——
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她已经向我奔来，我不慌不忙地转身。
“小崽子，这条命暂时还给不了你。”我转身冷静地说道。
我正欲用手接下她的刀，却看见了另一番光景。她已来到我的近前，刀刃对准了我的胸口，但并没有刺下去，而是抵住，她的头低下，我完全看不到她的脸。
我们僵持了一会，便是她狂风暴雨般的发泄——
“杀，我真想杀了你……”
“……”我沉默着。
“爹爹死了！……娘死了！……弟弟死了！……我一直没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你！”
”遇见你之前的一千多个晚上，我每日每夜 、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要怎么杀你！！！”
“我记着你的名字，反复地念，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杀你！”
“我想把你用刀捅穿！用绳子勒死！用毒药毒死！用被子闷死！用水淹死！用火烧死！用拳打死！用脚踩死！”
“我要把你剥皮！挖心！抽肠！生吃！活烹！车裂！凌迟！”
听到这里，我知道了，她是上一世的满穗，跟我一样回到了这里。可我一点喜悦都没有，有的只是愧疚，悲伤。是我，害的她家破人亡啊……
“在华山，你夺了我的刀，我便一直再找机会。可这之后……每当我想下手，总担心你死了后那些孩子们没有好去处，须先留着你的命……我想借你来保住那些孩子，之后再让你死！”
“在马车里的时候，我终于有机会、也有理由杀你了……明明早就准备好了……我下了药、藏了刀，想趁你睡觉时一刀宰了你……”她说的，应该是去洛阳的马车吧，难怪那天我觉得昏昏沉沉，想睡觉。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为什么要对那些孩子这么好……为什么要送我那双新鞋子啊……呜……”
“我几次想向你挥刀，但是一想到你做的事，一想到你变好了……刀就一直悬着，怎么也挥不下去……”我的心已经在滴血，不知道是不是被刀刺的。
“所以，那次在马车里的时候，我丢了刀，咬着牙画你的画像。”
“我自己下不了手，便想到洛阳后再背叛你、陷害你！想带着你的画像去刺杀豚妖。”
“若是事成，我可以为民除害杀了那豚妖……若是事不成，也能把你诬陷为同伙拉下水……无论怎样都是好事！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还是做不下去？……我怎么连这都心软了？不仅没法亲手杀你……连借刀杀人都做不到。”
“我报不了仇，对不起爹爹，对不起家人……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啊……呜呜呜呜……”
她泪如泉涌，而我却难以言语。这都是我的罪啊……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想得这么缜密，这样的算计，怎么能叫没用啊？”
“我的命，你拿去便是，只不过，她们三个还需要一个去处……”听到我说的话，小崽子慢慢放下了刀，可随后她却突然抬手，往自己刺去，她要干什么！
“爹，娘，我现在就来陪你们……”她颤抖地说道。
我的心被提到嗓子眼，我迅速的抬起左手，用力抓住她的手，或许是力度太大，刀脱离了她的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不等她有什么反应，我的右手闪身而出，将她一把抓住，紧紧地抱在怀中。
愣了一下，她便开始挣扎起来，她的手不断敲打着我腰，想要挣脱出来，不过我的手依然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不给她任何机会。她的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不过我听不清。
“小崽子，我的命要你来取，所以……别再……消失……不见了……”
夜色为我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汽，我有些模糊，嘴里有一股莫名的苦涩咸味，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连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听到我说的话，小崽子不再挣扎，她放下了手，就这样紧靠着我，低声哭泣。我感觉得到，她的泪浸湿了我的衣服，我不在乎。想起那天的残阳，那个湖，我就不可能放手，或许我再也无法承受那样的结果，手不自觉抱得更紧了。
我们就这样，持续了许久，直到她的哭声渐渐消失，说话声变得冷静，我才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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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穗 第一章 疑问
那一天，终于来了。那一天，是我与良第一次相见的日子。
我提前将刀藏进了裙裤，这一次我一定要下手。可说到这里，我又有些犹豫了，经过上一世的相处，我早已与红儿翠儿琼华成为了朋友，现在她们虽然还没认识我，可我又怎么能对她们的处境不管不顾呢？如果我杀了良，她们就一定会被卖到洛阳豚妖那里……尹三，真不是个东西！
“……小二，把小羊们领上来。”我听到了尹三大声的叫着。
小二走了上来，走向了关着其他人的房间。
“小崽子们，都起来了，三爷要带你们去见客人。”小二不耐烦地说着。
随即她们一个一个排好，被小二带了出来。
“姐姐，额怕……”翠儿明显害怕起来了，红儿正安慰她。
“没事的，翠儿，额们只是去见人，没什么的。”
“我们……要去……见谁啊……”琼华羞涩地问了问。
小二并未理会他们，而是催促着。这时我正好走到她们身边。小二看见了我。
“小哑巴，今天地又脏了，去扫一下，三爷今天有客，没叫你下来，不准下来。”小二吩咐道。我点了点头，便去拿扫帚。这时琼华看了我一眼，我们对视，她便躲开了，琼华还有些怕人。
我虽然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但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去看。于是我偷偷的躲在楼上看她们，是良！我一眼便看到了他。跟上一世一样，良还是那样，冷酷干练。只不过这次有些不同，他有些按不住气，眼睛只是微微扫过孩子们，随后便看向别处，像是在寻找什么。
难道，他是在寻找我吗？不可能的吧，难道良也回到了这里吗？
“小二，把那只小羊带上来。”尹三说道。我的思绪被打断了，跟着小二下来。
我注意到，良的眼神好像一直集中在我身上，他一直在看我。我抬起头，跟他对视了一会，他便有些心虚的躲开，即便不在跟我对视，他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这边瞥两眼。这让我越发的觉得，这是良，是那个我认识的良。
可我不能完全确定，万一他不是那个良呢？他看我，可能只是单纯有些在意我，既然这样，或许我很难接近他。这该怎么办呢？
……
我思考了一晚上。如果上天让我回来，不是杀良，还能是什么？
第二天，我们启程了。在客栈门口，我一直在观察着良，不知是否对良更熟悉了还是怎么样，现在的我总对良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难道真是因为良变好了吗。今天早上，给我绑绳子时，他也收了很多力气，绳子绑的很松，好像不想让绳子勒到我一样。
正如昨天，他不再与我对视，却还是默默的看向我，有点奇怪。
就连翠儿要解手的时候，他也没让我们就地解决。
还是再看看吧。
晚上，石兴睡得很死，我看见他起来了，便跟着起来。
“要解手吗？”我点了点头。然后，被他带到了熟悉的河边。他居然很自觉地转过头去，没有看我。
我解下裙裤，拿出藏在里面的刀，随后向他奔去。然而这时，我还是做不出决定，要不要杀了他。我已经跑到他的经前，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小崽子，这条命暂时还给不了你。”我突然愣住了，他转过身来，我的刀却再也刺不下去。
我知道的，他是良，是那个我认识的良，是那个救下三个孩子的良，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是四年的委屈和不满。
他没有说话。
我的声音停下来后，我万念俱灰。我在想，他是那个良，我已经无法对他下手了，可是爹爹呢，爹爹的仇呢，害得我家破人亡，又该怎么算了？也许老天让我回来，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爹，娘，我现在就来陪你们……”随后我将刀刃向自己刺去。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本就握不住的刀掉落在地上，随后他竟然把我抱在怀里！我努力挣脱着，用手打他，可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小崽子，我的命要你来取，所以……别再……消失……不见了……”
我放弃了挣扎，就这样靠着他，泪水止不住地从眼中流出。
半晌，我略微抬头看了看他。
！
在月色的照耀下，他的脸上有一道闪光，那样的眼神，我从未见过。良……你难道哭了吗……
又过了许久，我冷静下来。
“良爷……你抱得……太紧了……”
他这才放开我。我们相顾无言，但他又在躲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