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会吞楼的，曹乐

那年夏天我在学校实习，每天刷刷手机。夜里蝉鸣得很响，风会穿过校外那片树林刮进窗子，尽管裹着草木的气息，但还是热得让人发晕。
那个夏天我遇见了林澜，她溜进了我们学校，穿过羽毛球场的铁丝网，我抬头瞥了一眼，一直看着她从远处走来。
“能借场地打打吗？”她当时穿着蓝白色的球衣，白色的长袜上各印一只熊猫，秀发飘飘。
我看着她，从场地的边上坐起来，“要不要一起打？”。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那天她百无聊赖地走过了外校的围墙，发现我们学校的绿化做得特别好，风吹动树跟树之间连起来就像一片绿色的招摇的幕布。她就自顾自地走进来，保安也分辨不出。后面我发现她球打得挺烂的，我对她有无限的向下兼容，这样子她就不知道到底我打得厉不厉害了。

有时候她会问我，“你跟别人比打得怎么样？”，说着她就给我递了瓶绿豆冰，屁颠屁颠的很有求教的意思，我很淡定地跟她说，“四五六层楼这么高吧。”
“你快拉倒吧。”她比了个白眼，假装很鄙夷地瞄了我一眼。
“我教你两手你不就明白了。”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再买一杯绿豆冰当作收徒费。她嘁了我一声，我们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混双搭档了，混双里面她负责混，赢了我就骂她两句，她自知理亏就不理我买水去了。
我们在711便利店吃车仔面，打了满满两瓶蓝莓味的思乐冰，她咬着吸管看我，看看玻璃，看看我，去隔壁买了副牌回来跟我打。

她输了一晚上，“死江洋，你就搁这出老千吧。”
“你的牌技就跟球技一样烂。”我出一次牌就揶揄她，接着她输得气鼓鼓，跟清早露水滴过的番茄一样
“你泼脏水熟练地就跟干新闻的一样。”
林澜掏出学生证跟我说她就是干新闻的，等她当记者了我就上法治头条，她要拿十几行铁血大字检举我罄竹难书的罪行。她鼻尖粉粉的，像雪片掉在了花瓣上。
她还有远大理想要成为一代名记，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谐音我一听就想歪了。

我问她什么时候走，她说这不是在等通知吗，这个暑假就是gapmonth。别人波澜壮阔的大学四年都有gapyear，她现在在为她的gapmonth普天同庆。从祖国的最南端乘坐飞机跨越大好河山，发现酷暑难耐，还是待在家里最舒服。
她问我，“那你三四层楼这么高的水平，为什么不去外面俱乐部带我打打比赛。”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干的，然后我们被打爆了，在那个球馆里面留下了第一张合照，委屈巴巴站在柱子边上的她和桀骜不驯挺着两根眉毛看镜头的我。她说她再也不相信我的水平了。
我很悲哀地发现，我真的有三四层楼这么高的境界，可惜林澜是个马里亚纳大海沟，把我拖到下水管道以下了，再怎么使唤也不灵了。
我们又在便利店打了两杯思乐冰，这次没有宵夜，林澜说她气饱了。

她生我气的时候我也不理睬她，原因是当时我打急眼了气急败坏地说了她一句，“你属稻草人的啊，光立着不晃荡。”
林澜竖起眉头瞪着我，跟玩偶熊立起来叉腰了一样，后面我们兵败如山倒。
我们过了一会不说话，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要不要去看电影。”
她回头看看我，努努嘴做了个口型，貌似应允了我的提议。
接着我在她家楼下等了快一个钟，她终于收拾好准备出门了，扎起马尾，穿着花裙子，露出一截小巧的脚踝，走到前来看着我，“怎么了？没见过我？”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superstar！我等你人都等傻了！”
“别嘴贫，你怎么不回去换件衣服？”

“不是你叫我在这等你的？”
时间超了十五分钟，我们蹑手蹑脚的走进电影院，发现男女主角已经飞机故障不幸停落在南极了，他们找到废弃的检测站。挤在冰冷的小破屋里，准备生火跟联系活人的办法。
是的，我抽了部爱情片，我揣着一桶爆米花和两杯冻柠乐回来的时候，林澜定定地看着屏幕，蓝光映出她的轮廓，我的手搭在扶手上，她的指尖距离我只有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林澜你在想什么呢？
电影里男主角跟女主角终于庸俗地相爱了，在低温下颤抖地拥抱，然后女主***情地在睡前贴着他的耳朵背诵散文诗，BGM随着缓慢的曲调响起来。一场雪灾席卷而来，女主把逃生的物件留给了男主，然后进行了个短暂的告别，嗫嚅着说:“好好保重自己。”

男主时隔多年后故地重游，看到头顶上的极光跟冰面上的海洋，仿佛有情人在耳旁呢喃，面前是黑夜里巨大的光芒，他蹲下来不由得掩面而泣，眩目的极光在屏幕上翻转变幻。
林澜嚼着爆米花，我的手挨了过去，牵了牵指尖，她没有反抗。
我心里有一头小怪兽冒出来，以为自己跑在春天的田野上。
我的手顺势把她的整只手包裹住，微热的体温传到了手心里。
我问她你有没有看过一句话说真正相爱的人，拉拉手也就到高潮了。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用力捏了我一把。

好景不长，我待学校打球把十字韧带打断了，那些天我在医院疼得嗷嗷叫，做完手术打着石膏看着窗边的人群，感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林澜隔三差五来找我，对他妈谎称是找闺蜜玩去了。她给我变着花样带点零食，夜幕将近的时候，她有时候回家，有时候跟哄小孩一样给我讲故事，然后贴着我的手臂睡觉。
第二天我跟她说，你口水流我手上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往我腿上又捏了一记。

她妈妈偶尔给她打电话，讲出国留学的事，她捂着手机的一边去病房外边打电话了。
有一天，我一觉醒来，给她打电话，她跟我说在收拾出国的行李，过两天远渡重洋去喝洋墨水了。夜里下起倾盆的雨，她有点想见我，我犹豫了，说雨太大了。
九点钟她出现在门口，头发在滴水，给我手臂戴上一条黑色的发绳，“等我走了，不准出去乱搞。”
“我一定为你守丧三年。”
我还没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见她泪眼朦胧的一张脸。
她问我我会用多长时间忘记她，我说不会的，化成灰了我都认得你。她妈妈打电话过来，她表情有点沮丧。

生日那天她提了个蛋糕过来病房，给我吹蜡烛。我默默地许了个心愿，她问我你许的什么愿。我说你明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我抱了抱她，希望能跟她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
我亲爱的女孩，希望你永远快乐。第一次见你我就这么喜欢你。
林澜就这样一半一半地离开了我的周围。她刚下飞机到达美国的时候兴奋地给我打越洋电话，我不得不在半夜里等候着她的佳音，她的老师，她的presentation，她金发碧眼的外国同学邀请她去每周五的校园派对。
彼时我卧在病床上，静静地听关于她的消息。她说那你呢，我说我靠在床上玩手机，听着你的声音入睡。
电话费太贵了，我们打好多个夜晚的电话，发现把我的生活费赔进去了。
林澜叫我记得等她，后面电话都打不通了，我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窗外听了一夜的雨。

过了好多年我代表公司出差的时候，又遇见了她。我的女孩，出落得亭亭玉致，穿着工作服显得干练又充满活力。她看着我呆呆的不说话，事后我请她喝了杯咖啡，她说那一天她在外面被抢劫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拿着手枪指着她的脑袋，她就这样目睹别人提着包冲出街角，仿佛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去警局报案，再也没见过那群隔断我们音讯的坏人。
她说你后面怎么就换电话了。
我说我以为我们分手了，顺手把校园卡套餐给停了。
林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变得比从前更漂亮，打扮后更像一位都市丽人，走在大街上就像一道风景线。我想我真是停留在原地，再也琢磨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思了。

我记忆里的女孩穿着碎花裙子，白袜子和一双圆头小皮鞋，笑吟吟地看着我。彼时我心里的小怪兽钻出来探头探脑，以为在春天的田野上播种希望，度过炎热的夏天，收获完美无缺的爱情。
我们互相加了微信，信息发达的时代下再也不怕音讯永绝了。
我翻了翻她的朋友圈，她在东非大裂谷拍摄飞驰的雄狮，在塞纳河畔漫步穿过拥挤的人群，在比萨斜塔留下合照。那些我不知道的角落里，她都留下了欢声笑语，我滑动屏幕放大看着她那张依然年轻的脸。密歇尓根州的日光把她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她高举双手，迎着盛大的夕阳，姿态轻松，好像轻轻地托起了这片日落。
她说她终于来到了南极看极光，那些极光温柔地笼罩着这个曾经属于我的女孩，照片中的她背对着，我不清楚那一刻她的脸上是什么神色。风稍稍吹动了她的发梢，就像那年夏天穿过林间的风一样。
总有一个瞬间我想要重返过去，回到原地。
她朋友圈文案是那个夜里的电影结尾，女主背诵的诗句。
“愿你的耳朵继续将风儿倾听，
闻着我们共同爱过的大海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