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最后的秋天
1 先遣队
目之所见，皆为灰白。
但丁一行人因为暴风雪已经4天没有工作。按照预报，暴风雪将在今天停止，他们也将结束数周的焦虑与恐惧，在今天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但丁坐在办公室里，壁炉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也像有什么东西在烧，挡住了他的目光里显示的真实的内心。
他的下属已经知道了很多“机密”，例如反常的降温和南方的灾害，以及伦敦正在建设能量塔。这些消息并没有让那些年轻人的内心有太大的波动，他们只把大降温看成一个值得研究的科学现象，并把能量塔看成一个支持他们研究的工具。但是但丁和那些老研究员们知道更多的秘密，他们知道南方的局势正在失控、他们知道降温导致的不只是作物的减产与供暖的紧张，他们也知道能量塔不止被视为一个工具，更被一些研究员视为希望和救赎。
1886年夏，全球降温的势头加快，帝国派出更多的研究员和探险队前往北方进行考察，研究气候反常的原因。但丁的团队作为其中一员，被英国皇家气象学会直接委派到这里，建立一座直属观察站。1个月以来，他们的工作因为异常的暴风雪多次暂停，但是他们仍然得到不少有意义的观测结果。
但也许知道这些并不是什么好事……提前知道末日将要到来，是会感到解脱， 还是会提前陷入恐慌与绝望呢？
他的助手裹挟着一股冷风闯将进来，他气喘吁吁，手里紧攥着一张报告纸。
但丁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没有疑问了，长官，太阳正在变暗！现在可以预见到降温的程度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了，我们必须立刻向伦敦发出警告！”
但丁长舒了一口气，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想着以后看不见太阳的情景，意外自己没有什么紧张。
哦，原来自己是会感到解脱的那种类型。

2 方舟
伊森披上外套，登上了首相派来的马车。看到是首相府的马车，道路上的汽车也好，马车也好，都很识趣地让开了道。伊森拉开窗帘的一角，看到几个持枪的警卫靠在商店的橱窗边抽烟。他想到乔可能此时也在伦敦的哪里执勤，和这些翘着腿的警察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不抽烟而已。
入秋以来，气温异常似乎不再是老百姓们议论的话题，人们很快接受了报纸上官方关于这个夏天为什么这么凉爽的蹩脚的说辞，转而关心更现实的诸如粮食歉收之类的问题。而越来越频繁得受到首相召见的伊森知道，灾难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在加速临近。来自北方的消息越来越令人不安，而南方也没有什么让人高兴的消息——伊森必须加快行动的步伐，他的团队没有多少时间了。
伊森断断续续地想着已经列入库存的种子清单，直到马车停下，车夫探过身来赶他下车，他显然还有别的人要去接。
首相肯定也焦头烂额，伊森想，但是那群贵族似乎并不认为灾难会降临到他们头上，“天塌下来也有贱民顶着”，估计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首相府里的人把伊森领到一个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通报了一声，便离开了。伊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听到门内传来老首相的声音：
“请进！”
伊森推开门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一脸疲态的老首相。首相穿着一件稍大的西装，正在神经质地用右手不断轻扣着桌子。随后他看到了在一旁双手交叉，低头站立的财政大臣。作为首相最忠实有力的支持者，这位身材瘦小的部长力排众议 给了伊森的团队很大的财政支持。
“寒暄话就免了，伊森教授。”首相没等伊森开口就说道，“你看，科尔金伯爵也在这里，我们完全可以高效地谈话。”
财政大臣对伊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首先是坏消息，伊森。我们必须削减给你的预算了——这点我估计你早有心理准备。”
“议会会在2个月内罢免我——或者我在1个月内遇刺。”首相很平静地说着，右手继续轻扣着桌子，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响声， “我要想避免后者发生，要么辞职，要么就把财政大权让出去——科尔金先生说对你感到很抱歉，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当初提出要建方舟的是我不是他。”
“当然也不是你，伊森。但是主动站出来接这个任务的可是你。”
伊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知道帝国不断恶化的局势给首相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但他不知道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听上去下一届内阁不但对他的计划不感兴趣，而且持反对态度……
“然后还是坏消息，预算的削减想必你还能处理，但是我们很抱歉，连你要求的最低数量的核心，我们可能都没办法保证了。我曾经答应你给你足够的核心——我没忘记这件事，但是那个蠢到家的霍金斯死了之后，我们只有两个工厂能生产这种东西，而这两座工厂最近都在罢工——最可怕的是我们不能对他们太严厉，因为没有别的工人可以代替他们……情况就是这样，伊森。”
伊森感到一阵眩晕，别的困难他都能接受，但是缺乏核心就意味着方舟将不可持续，而北方的消息已经使他确信，冬季的结束将遥遥无期。
“我希望你考虑备用方案，伊森。我们会想办法给你多提供一批机器人，这样就可以减少你对核心的需求——但是这样也就意味着你的团队人数必须削减。”科尔金开口说。
“首相大人……方舟前期的维护至少需要100人，我没办法……”
“我也没办法，伊森。”首相很干脆地说，“而且我也挑明了说吧，情况比我们最开始设想的糟糕多了，生存都成了问题，我也开始怀疑建立这么一个玩意儿是不是在浪费本就不充裕的资源了。我给了你一座能量塔，你明白吗？现在有很多能量塔项目都失败了，你知道能量塔是多宝贵的东西吗？现在我能保证的，半个月后是不是还能保证都完全是未知数，你最好做最坏的打算。”
伊森有些无助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首相估计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很快就把他赶了出去。首相是相信他会解决这些困难，还是已经不再把方舟计划放在心上，准备任其自然死亡？伊森看不出来。
接下来怎么办？要自认能力不足，屈辱地放弃吗？他的内心，真的会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伊森站在首相府门口，看着眼前繁荣又肮脏的都市，看着街上跑动的儿童，他又想起自己的儿子。
如果他放弃了，当冬天结束，他的后代们要面临的将是一个荒芜的未来。
自己碌碌无为数十年，没有积累什么财富，没有办法给儿子留下什么，而现在，他有机会给全人类留下一个无价的遗产。
“就算一个核心都不给我”，心中所想逐渐清晰，“我也要把方舟建成。”

3 囚犯
尽管事先已经有过心理预期，但战舰的巨大还是让罗伯特感到了极大的震撼。像伦敦塔一样宏伟的烟囱肆意地喷吐着烟雾，蒸汽核心带来的澎湃动力让整艘战舰充满了一种无坚不摧的气势。
罗伯特和狱友们伸长脖子看着水手们用升降机把物资吊上半空，升起数十米运送到甲板上。这艘“蓝星”号正在做着远航前的准备，再过两天，它就会载着数百名囚犯去往极北之地，去执行一项绝密任务。没人知道他们将具体去向哪里。
罗伯特看到一群带着大包小包、拎着皮包的家伙正在登船，他们衣衫整洁、举止斯文，和他们这群囚犯格格不入，与动不动就大呼小叫、粗暴地挥舞着警棍警告他们别叽叽喳喳的狱卒也很显然不是一类人。他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他们不时地一小群一小群地聚在一起，或兴高采烈地激烈议论着什么，或愁眉苦脸地默默抽烟，间或地说两句话。
“老子很久没有抽烟了。”狱友查理对着那群人啐了一口，“这群该死的吸血鬼。”
“他们是什么人，查理？”
这个经验丰富的扒手咧开嘴笑了，“罗伯特，我可太了解他们了。这伙人被称为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但其实都是傻子，偷他们的东西是最简单的——这些剑桥牛津之类的大学里的老爷。”
“他们带那么多东西上船，是准备在目的地过冬吗？”
“老弟，这些老爷们可跟我们这些贱民不一样，他们的生活除了吃穿，还有各种奢侈的娱乐活动，这些大包小包装的，估计都是他们的玩具吧。”
罗伯特对查理的回应不置可否，他又看了这群“老爷”一会儿，失去了兴趣之后，他又扭头去看船员们忙上忙下，直到开饭为止。

4 科学家
伊森又一次被尖叫声和枪声惊醒，他坐起身来看向窗外，远处有火光。他盯着看了几秒，回头看见妻子看着他。
“爱德华”，妻子的目光充满了担忧和恐惧，“这是这个月第五次了……”
“第四次，是第四次，玛丽。”伊森把目光移开，伸手去拉床头柜的抽屉，“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频繁，我们得习惯。”
“我们得把乔喊回家里来。”
“你知道这不可能，现在正是女王和帝国需要他的时候。”伊森翻找了一番，找到了那盒火柴。他掀开被子走下床去，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桌上的那盏煤灯。
“我也应该向伊顿要个新式灯泡。”伊森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旋转煤灯的旋钮，待煤灯的亮度达到他的预期后，他叹一口气，心不在焉地拾起桌上的书本翻阅起来。
妻子坐在床上不安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危机越临近，他越是显露出这样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
“爱德华，我很担心乔，我也很担心你。听说首相上周又召见你了是吗？”
“这你听谁说的？”伊森没有抬头。
“乔告诉我的。他说他看到你面无表情地走进首相府，又面无表情地从那里出来。”
“亲爱的，我一向没什么表情。”
沉默了一阵。
“爱德华，你越是在家里这样故作轻松，我越是担心你。你一直压抑着自己，你已经有点要被压垮了。”
翻书的动作停止了，伊森的背影看上去有点恍惚，他慢慢放下书本。
“有时候挺讨厌你那么了解我的。”他侧过身子对妻子笑了笑，“被戳破当时确实有种快感，但是以后只会让我更不安，玛丽。我已经很怀疑自己了。”
“你果然又承担了什么你不该承担的责任…是吗？”
“不……你说我不该承担……相反，这个责任必须由我承担。”伊森说着站起身来，他走到窗前，远处的火灾尚没有减弱的势头，大街上则传来骑兵们的马蹄声。
“玛丽，我确实想装得游刃有余，但是我自己也清楚，那反而只是显得我在逃避。面对危局，我掩饰不了我的恐惧，但是我不该恐惧，因为现在我是一个领导者。我得说服我自己，我必须正视这一切并行动起来。所以，玛丽，相信我，拜托你，请你相信我。”
妻子走下床，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
“我相信你，爱德华。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你和你的同事们一样，什么都不会说。但是我要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
“谢谢你，亲爱的。”
伊森握住妻子的手，喃喃自语：
“放心，玛丽，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我们的世界，很快就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会看到的，所有人都会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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