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时间：章业元年八月
地点：寿康宫
人物：太后女官杨圆圆（1）、慧妃女官扬佳汀藻（1）
内容：慧妃对外通常是温柔端庄姐姐的形象，兼之孝襄皇后buff，一开始于太后面前得了些眼缘。慧妃又因从前情感经历无心争宠，见太后初时友善，便常在太后宫中侍奉，说话温柔婉转，心思相对纯直，因而颇得太后青睐。
得知上述事情后，便将所了解的内容禀告太后，太后却只觉宫人懈怠，嘱咐慧妃管理要更有魄力些，严以待人。慧妃听后闷闷退下，杨圆圆见其不豫，遂与慧妃女官兼好友扬佳汀藻打探，汀藻称此事慧妃在意的点并非宫人私下传阅文学，而是无人在意传统文化，慧妃是个传统文化追寻者。圆圆则称之乎者也，谁会爱读呢？还是听故事有趣。

（ 禁苑足够恢弘，壮阔，檐兽踌躇满志，昂首吟哦千秋万载，而我只寄生于鉴月芥子园似的一隅，专心记录月球背面微不足道的轶事。例如槭树的一枚红叶最多只可维持二十七天，又或者东西六宫点灯并非是次第亮起的，它们是倏尔一片，光瞬间撒出来，像豆点，稠密而黏合，很快即被黄昏煮成一锅米粥，彼此含混的，挨挨挤挤。这里的甬道漫长，因两侧绣红的城墙太高，因而视觉上只觉狭窄，深深不见底，总让我想起苏州的弄堂里。它们阡陌纵横，袒露着，如开诚布公的罗盘图，请君入瓮；实则又褒有神秘，惊涛骇浪藏在匾额，檐角，梁枋的每一笔描粉贴金中，涉险不过是即兴的一个念头。）
（二十四桥明月夜在这里，是不夜城，令人生畏的，秾艳也蚀骨。我实在不敢高声语，只得垂眼，白日里好说，夜晚便失眠，睁眼看得窗幔的一角，如海底枝蔓丛生的珊瑚触角，柔软，绰约，无声无息。姆妈没有跟我讲过，这是历史的影子在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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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见到圆圆，总会快活一些。她仿佛天生为金玉满堂而生，无需适应，走近就是了。湖边日光像暧昧的一披天鹅绒锻，与她贴肤贴肉，亲密无间。毫无疑问的，寿康宫已经被她征服了。那些往日里肃容的、板着脸的假山、宫阙、植被、盆景，构成她不值一提的烟火日常，在这里，历史是要让位的，逐渐退居作朦胧烟雾般的形态，很不由分说地，即被她鬓边一朵绒花张口吃掉了。）
（ 圆圆就是如此无往不胜。我走向她，如贴近恒星。）
你在忙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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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看清楚，便忍不住要笑，原来她在忙「正经事」。是了，蟹粉酥如何不算正经事呢？如今的我已经将此等功课修到了甲等——我很擅长和圆圆阿罗们顽笑，要有分寸，又要有趣。光从她的黑眼睛里，很坎坷地流在我的身上。）你进宫不出几日，怎么要更圆了？

（ 圆圆讲话时，瞳仁晶亮，太阳的绒头像蒲公英的松针，只选择在她的身上软着陆。我甚至有片刻的笃定，她袖口刺绣的芙蓉花蕊应是某种纤细的受光体，它们能够在夜晚发亮，像荧光的星星。所以杨圆圆永远不必怕黑。对于她来讲，那些滋长在背阴里的、阴郁的青苔，或许只是某种谬误的意识形态，圆圆可以用它们来创作，却绝不会、也不必将它们感知。在她这里，历史的作用不过是适当增添与传说相关的浪漫色彩。如果我告诉她，鉴月失眠的长夜总是很静寂，如亿万年前的海底，人在其中难免要惊惶，深觉不过是浮于尘嚣之上的小小芥子；那么圆圆也会不假思索地与我讲，这有甚么干系呢，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她使这些唯心主义变得可信，她的名正言顺不分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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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更要羡慕她，看也是，听也是。我很擅长倾听。不妨这样讲，这或许是我能够加入她们对话的唯一方式。阿罗讲话时是女将军，她时刻要施号军令，是携君子以令诸侯的那种；圆圆则是演讲家，她不必措辞，只用眼睛，用睫毛，用酒窝，甚至用辫子梢的丝带都可以进行即兴演讲，任何主题都可以被她升华，甚至辉煌夺目起来。蟹粉酥就是今日的幸运儿。）仁悫娘娘自然是很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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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听的总结要足够勤恳，不讲章法的殷勤如偷袭，时常无功而返，冤也无头，债也无主。但是……她说起娘娘了。否认是不假思索的事情，先摇头，娘娘或许并不需要人微言轻的澄清，但我仍然要说。）慧娘娘也很疼我，她一向很宽容。（ 湖边风起，像藏有一丛芦苇，发出细小的、窸窣的动静。说话好轻，又很缓，紫禁城如今不听乐府诗了吗？鬓发上的簪子忽然有些沉重，这一枝秀逸的木兰，也是娘娘的慧心，只有她这样的人，才喜欢木兰这样凄苦决绝、但有气节的花。我似乎在为这一点气节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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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是在意私下传阅。事实上，如果在咸福宫，有识字的小苏拉能念两句诗，总能得慧娘娘青眼。可娘娘更爱七古。她总说，文学精于意而非形，华而不实难以长远，经不起历练。（ 垂下颈子，赧然一笑，要不要与圆圆说呢。娘娘也耐心读过我的册子，在字里行间莅临过烟雨蔼蔼、千里之外的的旧园，当她眼睫垂得低时，纵使寒汀孤雁，也得呖声宛转。）

【杨圆圆入直寿康宫的第一桩要务是同教引嬷嬷学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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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禁苑，磕头膝行乃是司空常见。奴侪们事奉元龙，顶爱讲的一句话叫做多碰头、少言语。嬷嬷说，这可是人家前朝某位头厅相金口相承的仕官之道，那大官人日转千阶加冠又进禄，真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话敢保有些妙理。杨圆圆听罢也哑巴似的恍恍跟着磕头。然而越磕头，头便越昏。横眸只敢落在贵人的石榴摆、丹陛的第一阶，至于龙鳞座儿下端的聚了几汪雪浪，只恐应官的也没几个能有福知晓。六飞在御，高台歌起猎猎大王风，天家威柄如此得以被粉饰金身。四野长出一茬又一茬低眉弭伏的种民，没有脾气，没有骨头，只是蒙昧而苟从的拜叩着，人间永远有蓬蓬勃勃的磕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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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的是，杨圆圆连做奴才也学不会。清禁里连地的金砖，怎么着都碰不出个响儿。教引嬷嬷对此倒极不在意，只说小孩子骨头软，无声亦是有声。何况贵素冠族赍送宫中的幼辈女官本就不必如寻常侍鬟那样清勤谨谨，涓人洒扫的事儿犯不着差使她们，譬如杨圆圆的紧要亦只在莳两盆花、弄几根竹，间或于华林宫巷中往来，为皇太后做传旨的鱼雁。氏族将她们供奉在天家的香案上，只为着在上位之人的猗猗瑞莲座前添一抹点缀，昭显为臣者奉令承教的一抔虔心。是而杨圆圆也的确不必真正学会什么，所谓贡品，悦目受看即是本分，谁又忍心去苛责神宫佛庙里一枚卑卑的供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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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退一步讲，便看在杨公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被拿发琢刻。况又格外年小些，自然何事都肯被人宽假优与。为便宜四处走拢，杨圆圆入侍后便将辫子都盘在头顶上，镇日价顶着圆鼓鼓的小髻如两只刚出笼的水晶包，越发衬得柔润圆丽了。谁都爱来逗逗她，与她说两句顽话，走时再像搓藕粉圆子那般捏捏她的小脸儿，勾勾她的鼻头。杨圆圆又不会生谁的气，更不曾同谁红过脸儿，她实在有很多事忙——晌午膳后，皇太后又赏了她一整碟的蟹粉酥，她万分惦记着，可得赶紧吃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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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蘋？【后头应当是还有一句什么话，只是杨圆圆刚塞了满嘴的蟹粉酥，说起话来咕噜咕噜的，谁也没听清】你肿么又回乃了？【偏杨圆圆今儿换了一对朱砂色发带，再兼两抹檀腮鼓鼓，更浑似那朱扃上铺贴的年画娃娃】

休得胡说，我哪里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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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圆圆讲话，好似用红牙缓引骊珠串，吐字儿也个个一般圆】唉呀，也不知是哪位心灵手巧的娘娘，今日又送来许多糕点吃食，太后她老人家才尝了半块，便都赏给圆圆了。圆圆这是，这是在替老祖宗分忧呢，嗐，也罢，你这小妮子能懂什么呢！【她又给自己喂了一块蟹粉酥，边嚼边好似想起什么，将那小碟蟹粉酥往怀里又拢了拢——扬佳汀藻站得离她太近了，这可是很危险的事】小蘋，你总是不说话，原来不是在扮深沉。方才我仔细瞧了瞧慧妃娘娘，怎么同你倒是很像，哦不，应该说是你同慧妃娘娘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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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抬起眼儿，见小蘋犹是那派守瓶缄口的乖觉模样，许多话不在唇边，反倒爱藏在一剪艳波里。扬佳汀藻无疑是那种内秀甚至羞怯的女子，像雾灵山上太霞将褪后徐徐浮出的一枚冷月，不动声色地照在沈寂的夜。显然，扬佳汀藻与鉴月馆娘娘才是真正的同符合契，她们站在哪儿，哪儿便是一幅庄严的工笔仕女图。可惜杨圆圆并不崇古，亦不爱为礼教自缚，她谟拜李青莲仰天大笑的豪怀，偏爱大口饮啖、并与人密切的游踪。像烟花也般自由而决绝地绽放将是杨圆圆的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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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蘋三缄其口的时候，杨圆圆很希望她能重新长出一张能用的嘴巴，而非只在脸上做件装饰。可当小蘋长谈阔论的时候，杨圆圆又宁肯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哑巴。小蘋为鉴月馆娘娘正谊的决心是不可被忽视的，她的滔滔不绝令杨圆圆感到苦恼，圆圆当即拈起碟子里最后一块蟹粉酥堵住了小蘋的后话，满脸诚恳的望着小女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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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唐长老，先别念经了，这蟹粉酥真的很不错，你快尝尝吧！等你吃完，可记得把碟子洗干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