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翌没回答我,反过来问我今天什么日子。
我随口答了日期:“5月5日,才放完假你就忘了。”
“明天就是立夏了,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明天就走。”白翌这串话下来其实就只有最后一句我想听。另一方面,我想着回去了一定要好好说六子,别老揽这些活给我,反正这次说通了白翌以后让白翌一个人去解决,虽说这么说不太义气,别搭上我就对了。
晚上一直相安无事,我早早就躺到床上,理清思路。整件事情只有很零散的线索,要推我下水的是谁?那湿乎乎的手印是小孩子的。难道是淹死的小孩子?我做的梦说不定就是那小孩子死后的灵化成的。梦里有小孩子的笑声,最后又变得很哀伤,像是在孤单地等人,没人来就她,全身寒冷入骨,也只能继续等。
我想着不一会就睡着了。又开始做梦,寒冷的感觉爬满了全身,像被水泡胀着。明知道是梦但我就是醒不过来。耳膜一直回荡着小孩子说笑的声音,一会儿欢乐一会儿凄厉。
和上次不同的是没多久我就被摇醒了。我还一直在打冷颤,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白翌倒了杯热茶给我,我捧着杯子,冰冷指尖慢慢暖过来。白翌见我没事了,叫我穿好衣服别说话跟他出去。
大概是十点,再过一个小时不到就是子时了。白翌手里拿着一根蜡烛,火光很弱,但今晚有月亮,所以还是勉强能看得清。白翌拉着我走到屋后的河边。把蜡烛放低,置于腰前,火光一跳一跳,我的影子打在河边的石块上跟着一晃一晃,我抬头看天,月亮不是很圆但还是很亮的。所以地上我有两个影子,一个是月亮打下来的,很安静,另一个随着蜡烛摆动。
看着看着我发现我的影子有些奇怪,慢慢改变了,两个是不一样的。应该说,那个晃动着的一个不像我的影子,驼着背,矮了一节,是个老人的影子。
我看向白翌,白翌正注视着我的影子,慢慢后退,那个老人的影子也跟着退,最后离开了,我的影子便恢复了正常。
白翌将蜡烛放在地上,缓缓开口了,“老人家,我们带您上来,这便是您要来的地方。”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有个影子一直负在我身上,随我们上来了,这应该就是那老人的影子。怪不得我上山的时候累成那样。现在那个蜡烛便是这影子,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老人的生灵的长明灯,拉住灭了,老人的生灵便会回到身体。
那个影子在慢慢地转身,在看着周围的景致,对着河对岸的时候停下来,像在怔怔地看着。我也看过去,看到的是今天见到的女孩,但不是灰头灰脸的,很干净的一个女孩子,一身衣服是林中青叶之色。看着我和白翌很害怕,想过来又不敢的样子。
我听见耳边有声音,与其说是听到的,不如说那是我鼓膜振动而缓缓传入脑中的声音。一个老翁的声音喊着。
“阿禾,阿禾,你果然在这里。”
“阿禾,我回来了……”
“我守约回来了,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阿禾,我不知道你一直守在这里,我老了上不来。”
“阿禾,我走了才知道,这里的桃花真的都开的特别晚……但我又见到了……”
“阿禾……”
那个女孩听着,脸上挂着都是泪。蜡烛快烧完了,只剩下一小节,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踏着水走了过来。我发现她光着脚,走在水面上不会沉下去,踩了一路的水花。
女孩到了我们这边,对着烛光喃喃地说着话,伸手好像抚着谁的脸。
“那水里很冷,没知觉了我都觉得冷……”
“去年才有人把我捞起来,我在水里躺了好多年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回来。”
“我一直替你看着这桃树,今花开的特别好看。”
“……”
我看着女孩,突然发现她的脚趾间生出了蹼,腿上的皮肤沾了水也改变了,有着小小的鳞片出现。蜡烛慢慢熄灭了,最后只剩下一缕青烟。女孩抬头来看我,我发现她的眼神与第一见时已完全不同,带着无比敬畏的神情,但更多的是惧怕。
我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我猜之前推我的就是她,怕我要对她怎么样。我好好一爷们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正要开口,这时白翌过来拉我走,我也不好说什么跟着他回屋了。
拉了张椅子坐下,我轻轻地喊白翌,他应了我才敢把话说下去。
“你早就知道老人和那女孩子的事情吧。”
白翌摘了眼镜正准备睡觉,随口答到:“你当我神仙呢我怎么知道,只是你前天下班回来我就发现有个影子附在了你身上,正巧之前六子打过电话过来,你没回来就对我把事情说了。我看解决这事情还真的上趟庐山才来的。”
我啊了一声,接着说:“怎么谁身上不附就附我这里?爬山爬得我累死了。”这些事情像是约定好了只会发生在我身上。
白翌见我不问完不会睡的架势,坐起来拉我去床上躺着。躺着躺着不知道过来多久我也睡着了。又开始做梦,仿佛是前面的梦的后续,还是小孩子的声音。
有着曾经的约定,有着漫长的等待,最后只为那个约定等了一年又一年,终在一次又一次的错身后相遇。本说好了终有一天会回来看桃花依依,却失足落入水中,被湍急的水流冲至山地埋于沙石之中,尸体尚未腐烂被鱼虾啃食殆尽。几十年后被打捞起,死灵的怨气化开,与众多溺死的童子无异,成为了山童,严冬过去却迟迟不愿变为河童,只为等数年前的故人归来。只是昔日年龄相仿的玩伴已至耄耋之年,重见的也只是游魂的生灵。
借着梦我终于明白为何女孩要推我入水,她只是要找一个人的死灵替她成为河童,不禁觉得好笑,我都几岁了早就不是童子了。不过她约定也完成了,等到了要等的人,所以最后是要改变形态进入河里了。过了子时就是立夏了,要再晚就迟了,怪不得白翌的行程安排的这么赶。
只是不明白女孩最后的神情,突然敬畏万分的,难道是我把她要见的人驼上来对我心存感激?想着想着我就被白翌摇醒了,但一晚上梦里都在想东西起来了还是昏昏沉沉。
这件事算是解决了,但下山后白翌在江西九江逛了一天我却在旅馆里睡了一天,完全没有出来旅游的感觉,郁闷死我了。但我算了算,还有大半个星期。于是下午接近傍晚白翌回来的时候我就拉着他问明天的安排。
白翌看了我一眼,“睡够了?睡够了明天回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