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恰值我是座上客，居然他顺顺当当“嘎”上去了。观众的热情也是别处少见的，掌声和喝彩声经久不息，使我这旁观者都大受感动。 演员在台上摆“名角”的谱儿，这是使天津观众最有反感的事，天津的“爷们儿”“哥们儿”可不吃这一套。
里子老生王少亭因久搭梅兰芳的班儿，艺事平平而身价日高。抗日战争期间，梅先生息影沪上，蓄须明志，不再演出，王少亭只好改搭他班。他每为有名旦角配演《探母》六郎，遇到他瞧不起的二牌老生，竟在“哭堂别家”一场不跪下来接捧杨四郎的腿，弄得演四郎的老生“下”不了“台”。
事情本来发生在北京，可很快就传到了天津。有一次张君秋来津公演，二牌老生是陈少霖，某晚演《探母回令》，又值王少亭扮演六郎。当陈少霖演到《别家》一场，一句西皮导板还未唱出口，台下就用掌声、哨声和彩声对王少亭提出警告了。始则他还有点不在乎，后来观众一方面给少霖正面喝彩，一方面却用不同的声响向王少亭施加压力，直到少霖伸出腿来，王赶忙跪下来把它接住，观众的不悦感才逐渐平息。那天我坐在第一排正中，亲眼看见王的头上涔涔流汗，脸上也有点发青了，心想：天津的观众不但有威力，而且还富有强烈的正义感
但天津的观众对于知上进、艺术上真有本领的演员也是给予极大热忱加以鼓励的。当年的小小余三胜（余叔岩的青少年时期）红在天津，三十年后，叔岩的高足李少春也红在天津。老一辈的杨小楼、龚云甫以及尚和玉、程继先、侯喜瑞、姜妙香诸老，在天津舞台上一直享有并保持着极高的声誉。许多从天津生长起来的著名演员如童芷苓、张春华等，多少年后，都忘不了天津观众对他们的扶持与爱护。
我曾经是天津京剧观众中的一员，对此确深感骄傲。我始终认为，天津的观众是热情而正直的，他们忠于艺术，爱护演员，对京戏确有特殊的感情。 必须有成千上万具有相当威力的戏曲观众，戏曲的振兴才有希望。
《吴小如戏曲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