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北,等待他的是他父亲返国的消息,等待费敏的是南下采访新闻的命令。
费敏临行时,给他打了电话,他说——好,我来送你。费敏问——一定来?他答:当然。她从十二点最后一班夜车发出后,便知道他不会来了。火车站半夜来过三次,两次是跟他。
夜半的车站仍然生命力十足,费敏站在“台北车站”的“站”字下面没有动过,夜晚风凉,第一班朝苏澳的火车开时,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了。时间过得真快,上次跟他去苏澳似乎才在眼前。高雄的采访成了独家漏网。
她回家后就躺下了,每天瞪着眼睛发高烧,咳嗽咳得出血;不敢劳累父母,就用被子蒙住嘴,让泪水顺着脸颊把枕头浸得湿透。枕头上绣着她母亲给她的话——梦里任生平。费敏的生平不是在梦里,是在现实里。
病拖了一个多月,整个人像咳嗽咳得太多次的喉咙,失去常性,但是外面看不出来。她强打起精神,翻出一些两人笑着的相片,装订成册,在扉页抄了一首徐志摩的<歌>——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我坟上……要是你甘心忘掉我……
那本集子收的照片全是一流的,感觉之美,恐怕让看到的人永远忘不了,每一张里的费敏都是快乐的,甜蜜的。
她送去时,天正下雨。他父亲等着他,他急着走,费敏交给他后,才翻开,整个人便安静了下来,眼里都是感动,不知道是为集子里的爱情还是为费敏。她笑笑,转身要离去时,告诉他——“你放心,我这辈子不嫁便罢,要嫁就一定嫁你!”雨下得更大,费敏没带伞,冒着雨回去的。这是她认识他后,所说过最严重的一句话。
她曾经写着——我真想见李眷佟。他们去礁溪时,她轻描淡写的问过他,他说——我们之间早过去了,我现在除了爸爸的事,什么心都没有!说来奇怪,我以前倒真爱过她。
她还以为,明白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呢?她真渴望有份正常的爱。见不见她其实都一样了。
国父纪念馆经常有文艺活动,费敏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她常想把他找去一起欣赏,松松他太紧的弦,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机会。那天,她去了,是名声乐家在为中国民歌请命的发表会,票早早卖完了,门口挤满没票又想进场的人群。费敏站在门口,体会这种“群众的愤怒”,别有心境。群众愈集愈多,远远的他走过来,和李眷佟手握着手,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迟到了四十分钟,不像是要赶场音乐会,他们好象多的是时间,是费敏一辈子巴望不到的。费敏离开了那里,国父纪念馆的风很大,吹得费敏走到街上便不能自已的全身颤抖,怎么?报应来得那么快!她还记得上次他们牵着手碰见李,如果李爱过他,那么,她现在知道李的感觉了。
晚上,她抱着枕头,压着要跳出来的心。十二点半,她打个电话去他家,他母亲接的,很直截了当的告诉她——没回来,有事明天再打。他们最近见面,他总是紧张母亲等门,早早便要回去,也许,他母亲骗她的。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群星楼,他一看到她便说——昨天我在事务所一直忙到十二点多……
费敏不忍心听他扯谎下去,笑笑的说——骗人。他一怔,她便说——音乐会怎么样?
他们怎么开始的,费敏不知道,也许从来没有结束过,但是,都不重要了,他们之间的事是他们的,不关李眷佟的事,费敏望着他那张年轻、干净的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演坏了的剧本,不需要再多加一个了。费敏不敢问他——你爱我吗?也许费敏的一切都够不上让他产生疯狂的爱,但是,他们曾经做过的许多事,说过的许多话,都胜过一般爱情的行为。他可能是太健忘了,可能是从来没有肯定过,也许他们在一起太久了,费敏一句话也没多提,爱情不需要被提醒,那是他的良知良能。群星楼里有费敏永远不能忘记的梦;他们一直坐到夜半,星星很美,费敏看了个够,樱桃酒喝得也有些醉了。
她习惯了独自挡住寂闷不肯撤离,现在,没有什么理由再坚守了。她真像坐在银幕前看一场自己主演的爱情大悲剧,拍戏时是很感动,现在,抽身出来,那场戏再也不能令她动心,说不定这却是她的代表作。
日记停在这里,费敏没有再写下去,只有最后,她不知道想起什么,疏疏落落的写了一句——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