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lee一样~~本文是被冻皇大人的《三个房客一台戏》激发的，有《房客》和《吃饭比什么都重要》珠玉在前，同志们就当是《哈利波特与孙悟空》之类的山寨版看吧……
主角还是我钟爱的聂蓉雪糕，再算上盗跖，其他人物诸如流沙众人也会在适当的时机登场的。既然生活在现代，性格多少会扭曲点，雷到的概不负责~~
（1）华灯初上
迷宫一样永远绕不出去的立交桥，长龙一样永远望不到头的车阵。端木蓉偶尔会像现在这样，独立桥头，呆呆的看着满街满街穿梭来去的人们，满眼满眼耀目生花的灯火，有那么点感伤。
端木蓉摇摇头，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事还是留给有闲的人去做吧，转身没入了忙忙碌碌的人群中。
拿出钥匙打开了门，沙发靠背上便钻出了阿雪那足以倾人国城的笑颜：“蓉姐姐，你回来啦！”
阿雪是她的室友，也是高中时的好友，她们班的女生里，端木蓉年龄最大，而阿雪年龄最小，所以她一向称她为蓉姐姐。高中毕业之后，阿雪进了一所艺术院校，那时谁能想到大学毕了业，竟然又兜到了一起。两人性格南辕北辙，能成为莫逆之交真是跌碎了一地的眼镜——总之每次K歌，阿雪一定会拉着端木蓉唱那首《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就是了。
阿雪从沙发上跳起来，亲切的拉着端木蓉的手说道：“蓉姐姐，周日你有空吗？咱们高中班要聚会呢！”
同学聚会……端木蓉不禁叹了口气，每次聚会，她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因为聚会就意味着她又将见到一个人，一个喜欢她很久很久的人——盗跖。喜欢一个人，关键还能锲而不舍的喜欢了这么多年，这个难度……大街上随便揪一个人都会告诉你，姑娘你就从了吧，这样的好男人打着探照灯都找不到了。要说没有被感动，那是不可能的；要说盗跖有什么不好，也没什么不好。可是端木蓉就是做不到，就是无法想象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样子。于是盗跖这个名字就成了她心上的一种负担，一份亏欠。有时候端木蓉也会想，如果自己能喜欢上盗跖，那该多好。可是感情的事又怎能靠优化分析来解决呢？
于是，端木蓉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吧。”
“不行不行~~你一定要陪我去~~”阿雪睁着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向你撒娇的时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挡得住的，“你不去，我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这就牵扯到她不想参加聚会的另一个原因。到了这个年纪，有些话题就成了大家见面的必备课题，谁的工作最忙，谁赚的钱最多，当然还有，个人问题解决了没——对于阿雪这样已经有了男朋友的，就变成了“什么时候领证啊”。端木蓉对这些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偏偏她和阿雪，每次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没办法，谁让她们从高中起就是风云人物呢！
要问她们俩怎么就风云了，原因之一就是，两人都是大美女。什么“外在美不过是一具臭皮囊，内在美才是王道”之类的漂亮话叫嚣了几千年，还是改变不了人类就是一种感官动物的事实。有句话说的好，男人喜欢看美女，女人喜欢看一切美丽的事物，所以身为美女，就注定了要接受男人外加女人的注目礼。
当然，光有美貌是不足以风云的。先说阿雪吧，那真是把多才多艺这个词完美的诠释了一遍，几乎横扫了各种文艺类比赛，她的照片就没从橱窗里拿下过；而这些才艺，又使她的美多了一份韵味。这还不算，阿雪开朗热情，聪明伶俐，又极好相处，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她总有那么强的领导力了。再说端木蓉吧，那也是一个奇迹。通常来讲，女生理科学的好就已经不错了，可她何止是好，简直就是好过了头，好到成为了横扫理化生各项竞赛的另一位橱窗宠儿——据说这两人的橱窗照片就是她们高中男生数量一直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原因：连理科怪人都能这么美了啊！当然，以端木蓉少言寡语的个性很容易被划归为高傲自负的冷美人，不过拜阿雪所赐，大家很快就发现请教她问题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帮忙打扫个卫生、出个板报之类的也几乎是有求必应。所以，同学们也就不在乎她的冷淡了，反正美女冷着脸也还是美女嘛。
总而言之，去参加聚会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端木蓉皱了皱眉：“要不你也别去了。”
“那怎么行！大学毕业一年了，大家忙东忙西的，好不容易能凑齐一半以上耶！”阿雪可是铁了心排除万难也要去的。
端木蓉叹了一口气，虽然她不是一个十分感性的人，不过对于这一班同甘共苦的同学也有些怀念——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每次都能被阿雪拉去的真正原因。“好吧。”
“耶！万岁！蓉姐姐你最好了~~”端木蓉看着阿雪兴奋的样子，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怎么没有消息了呢？？？

（3）聂蓉初会
端木蓉早早就坐在教室里，静静的翻看着一本书。虽然她从不装扮自己，一向是清水挂面学生头，愣是有一股宁静淡雅的古典气质，更天怒人怨的是，人家的视力还很好，所以不会有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来破坏画面之类的惨剧发生，再加上冷冷清清的个性，一直被人戏称为月下美人。
微风轻拂，一缕阳光就这么顺着窗帘缝隙悄悄笼罩了专心读书的女子，就像是一幅美不胜收的仕女图——如果忽略她手中那本书的标题的话。
《人体解剖学》，和古典美女怎么看怎么不搭。不过熟悉端木蓉的人都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医生更适合她的职业了：冷静理智，责任心强，又有很强的专业功底。所以当她报考了临床医学八年制直博班的时候，没有人感到惊讶，事实证明她的确表现很优秀。不过奇怪的是，按照正常的教学计划，早在两年前她就该学这门课了，硬是拖到了现在。这理由就容后再表了。
不管怎样，端木蓉的美对于这个教室来说都是一种惊叹，吸引了几乎每一个走进教室的人——特别是学弟——的目光，顿时“快看！美女！”之声不绝，让人想忽略都不行。端木蓉皱了皱眉，清冷的目光缓缓划过噪音源们，小学弟们顿时噤了声，低了头，待她回过头来，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私语声，端木蓉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买副黑框眼镜戴戴。算了，反正上个几次课、过了新鲜劲儿，就没事了。
除了端木蓉，教室里都是同一个班的学生，彼此之间也很熟，可以说是无话不说，天南海北热闹非凡。看到这里，一定有人觉得不对劲了吧？有句话说的好，到了大 学三年级，那就是选修课选逃，必修课必逃。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基本上能来上课就不错了，能准时更属难得——上课铃响五分钟才是学生 进教室的高峰期，怎么这班人竟然还都提前到了？
听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就知道了，原因就是这门课的主讲老师——盖聂。
盖聂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Prof. Geistal（注1）的弟子。Prof. Geistal，享誉医学界数十年的鼻祖级人物，在德国，有个专为医学院学生设立的奖学金项目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该位大牛迄今为止只收过两名国际学生，一个是盖聂，一个是卫庄。据路边社消息指出，其实盖聂才是该位大牛最为得意的门生。然而卫庄已经作为新锐外科主治医师，三十多岁年纪轻轻便声名鹊起，还组织了一个明星团队，被誉为医学界的希望之星。反倒是盖聂，回国之后一直默默无闻。
牛人不常有，本校特别多，光是大牛肯定不足以让同学们如此上心，关键就在于这位盖教授是一位著名的“杀手”。所谓杀手，作业多，考试难，还动辄就让你大红灯笼高高挂。
不过这些都不是端木蓉关心的，她一向秉承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光荣传统——是老师就有自己的风格，只要摸对了路子，所有考试都是会者不难。不过这次教室里的气氛真的是让端木蓉也有了些许不安。要知道他们班是很严格的，平均分不到八十五分，或者有一门以上挂科，八年下来就只能给个本科学历，正常人都会选择卷着铺盖走人算了。遇到个杀手，难免人人自危。
其实吧，这事儿说起来盖聂也有些郁闷，他充其量只是面瘫了点儿，说他是杀手还真是冤枉。想他第一年执教鞭的时候，没什么经验，试题出的比较简单；可是呢，拜他那张冷脸所赐，同学们都自动默认了他的试题一定会难到死，全都卯足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学，到最后大半个班都上了九十。要知道他们学校有优秀率限制，九十分以上的不能超过20%，害的他被教导主任狠批一顿。所以第二年只好出难一点。大学里面师兄师姐与师弟师妹之间的串联是很厉害的，留了什么作业出了什么试题都能被东拼西凑起来，于是“冷面老师不足为惧”就成了第二年学生们的共识。结果发生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于是叱咤风云的医学界宠儿盖聂，连续两年被教导主任狠批一顿。不仅如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杀手的牌子，愣是再也没摘下来过。于是但凡是上他的课的学生，无不卯足了劲拼命学，那你说，他考题还敢出简单了么……所以说究竟是谁造就了杀手？那就是造化弄人啊……无所谓了，如果这张牌子能促使学生们学习更加上心，那就不摘也罢。
于是盖聂拿着教学大纲，一如往常的走进了教室，也一如往常的听到了阵阵抽气声，看到了同学们如丧考妣的脸——
这实在是……太有杀手范儿了……连端木蓉都忍不住这么想。有棱有角的个性五官，特别是那双眼睛，一看就是沉默寡言、坚持原则、一旦下定决心就会贯彻始终的类型。不过这种老师也有一个好处：只要按着他的规则来，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不知为何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好胜心，端木蓉定了定神，开始期待起了这项挑战。


第四章 度娘审核呢

反倒是吴双，他们组里的肌肉组织学专家，心里很为她打抱不平。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外表和内心不符的人吧。看他长的五大三粗的，天生就是一脸凶相，病人晚上见到他都会大叫“鬼啊！”，但其实内心很柔软；而赤炼呢，都说她是狐狸精，可是人家这么多年心里不就只装了一个卫庄。有时候吴双真是忍不住想揪着卫庄的脖领子吼一句：您到底什么态度啊！即使如此，他对卫庄的忠诚度依然是一等一的。卫庄就是有这种能力，明明就是一个我行我素目中无人的家伙，但就算你对他有万般不满，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服从他，哪怕是心高气傲如白凤，千奇百怪如他们组里的其他人。
要说这支明星团队里最神奇的怪人，还是他们的小护士——莫麒麟。身为护理人员拿的却是主治医师等级的工资，无他，只因她有一项特技——千人千面，根据患者不同的偏好、心情，她可以做出不同的应对，温柔、甜美、刁钻、强势……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装不像。病人的求生欲和心情常常是左右手术以及术后恢复成功率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卫庄的病人——会劳驾他们出手的，必是重症难症无疑。
还有一个王苍狼，第一次见到卫庄赤炼，为了表示对归国人员的尊重，自报家门的时候专门把姓名倒了过来念，从此“苍狼王”的称呼就不胫而走。从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苍狼王那有点神经质、学术点说就是强迫症的个性，看他把每把手术刀都擦的锃光瓦亮磨得削铁如泥摆的整整齐齐，就明白了。卫庄选他做手术中递刀子的助手，就是拿准了他绝不会出错。
这六个人里面，白凤、赤炼和吴双属第一集团，和卫庄一起讨论病情、决定治疗方案的就是他们三个——准确的说是两个，吴双通常就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于是接受光环的也是他们。剩下的三个人就有点贤内助、负责粮草的后勤人员这样的地位了。所以这两个集团之间又有着微妙的敌对感。就是这么一群人，围绕在卫庄身边，组成了一只奇特的、波涛暗涌的、但又是战无不胜的团队。现在正是接近下班的时间，三位巨头难得的都聚在办公室里。
“你打算去吗？那个讲座。”白凤交叉着双臂，随意的靠在书柜上，挑起一边的眉毛，不甚在乎的问道。
卫庄舒服的靠在座椅上，莫测高深的一笑，不答反问：“怎么？你有兴趣？让给你倒也无妨。”
白凤嗤之以鼻：“这种带小孩的差事，我敬谢不敏。”
“我看他是一定会去的。” 因为盖聂在嘛。赤炼妩媚一笑，顺手放下波浪卷的长发，洒落万种风情，却不知能否打动她的悦己者。
她知道卫庄最不爽的就是让别人猜透心思，可她就偏爱点破他的心思。卫庄这个人，实在藏的太深了，除了深不可测，就是深不可测。多少能摸出点门道的，除了他的师兄盖聂，也就是赤炼了。
这样的卫庄，只有一种情绪那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那就是和盖聂的瑜亮情结，这情结严重到即使回了国，卫庄的声名大噪早就胜过了盖聂的默默无闻不止一星半点，他还在纠结着。有时候赤炼都想不明白卫庄究竟在纠结什么。不管怎样，盖聂这个名字就是卫庄的软肋，当赤炼不爽的时候就会被拿来激一激他、还屡试不爽的法宝。
卫庄依然莫测高深的笑着，不发一语，询问的眼光却瞟向了门口：“有事吗？”
白凤和赤炼这才发现莫麒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长长直直的头发柔顺的披在脑后，双手交叉端庄的放在身前，温婉的笑着：“刘爷爷的家属请您过去一趟。”
原来刘爷爷喜欢的是这个类型啊……虽然他们对莫麒麟的能力心知肚明，但每次见到还是忍不住惊叹她洞察人心的能力。
卫庄闻言，眼光又瞟向了白凤。白凤见状，撇撇嘴，转身随莫麒麟走出了办公室。卫庄满意的一笑，随即把旋转椅转到了正对窗户的方向，赤炼看看他，聪明的什么也没说，拎起自己的皮包走出了办公室，留下了浸在夕阳余晖之中面无表情的侧脸。


（7）一刀之遥
这天的阳光强的刺眼，端木蓉却宁愿在这大太阳底下多走一刻是一刻，可转眼间人体解剖实验课的教室还是出现在了眼前。一股福尔马林的死亡气息充斥着鼻尖，真是未进其门，先闻其味。端木蓉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的跨了进去。里面早已叽叽喳喳热闹非凡了，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紧张、害怕、好奇与兴奋的诡异氛围。教室里摆着五座有点像棺材的解剖台，环视四周，各种人体标本，残肢断手，内脏骨骼，不断刺激着视网膜神经。端木蓉不禁觉得背脊发凉，看到这些，其实比看到完整的尸体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见到助教走了进来，教室里立即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缓缓走向最前面的一个解剖台，掀开棺材盖，转动台子后面的把手，缓缓摇上来的便是一具面部朝下俯卧的尸体。每个人注视着，都不约而同的感到了一种畏惧。端木蓉忍不住一声低呼，不由自主的挪开了视线。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她，想不到一向冷静持重的师姐也有失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情都能平复了些许。
同学们按照事先分好的组走到了自己的实验台，依样摇出了自己这一组的尸体，教室里一时只能听到吱呀吱呀齿轮转动的声音。扑面一股死亡的气味，让端木蓉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助教开始巨细靡遗的介绍起实验室的注意事项，可是端木蓉却忍不住走神了，她不想去看，却又忍不住去看，那长期被福尔马林泡着、颜色已经变得很奇怪的尸体，那由于长期反复使用而变了形、变得丑陋的尸体，那曾经也是有感情有思想的人的尸体，一股浓浓的悲哀就这么占据了心头，脑海里不断的想着，这个人曾经有着怎样的人生？他的亲人朋友是否已经走出了悲伤？她知道这些问题多想无益，可就是忍不住去想。
助教话音刚落，盖聂便从教室后头走到了实验台前——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看了多久了。盖聂沉稳而严肃的视线环视了教室里的每一个人，沉声道：“我们对这里每一位死者的生平都一无所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必须尊敬他们。”再一次环视四周，续道，“你们必须认真上好每一节实验课，因为你们不但要对得起这些死者，也要对的起你们将来的病人。”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把视线投向了解剖台，突然都感到了自己肩上的重量。端木蓉暗暗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克服心中的恐惧。是的，她知道自己在害怕，解剖人体和解剖动物毕竟还是不同的——不然她也不会拖到现在才上这门课了。可这是要成为一名医生必须要克服的难关，必须学好的课程，即使再害怕，也不可以逃避。
盖聂接过助教递过来的手术刀，开始边示范边讲解人体的组织结构。所有同学都没有说话，但各种各样的情感还是若有似无的弥漫在教室里。端木蓉心跳如擂鼓一般，说不清的冷意弥漫了全身，但还是坚持目不转睛的盯着解剖台。
面对着教室里的暗潮汹涌，盖聂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从容不迫的下刀，语调平和的讲解，仿佛做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手法是那么准确而熟练，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怜悯。解剖台前的盖聂，自有一股沉稳凝定的非凡气势，那样的睥睨众生，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这个人天生就应该站在手术台上，主掌人的生死。看着这样的画面，端木蓉不禁油然而生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一种“想要成为这样的人”的感觉。但也有些敬畏，有些害怕，从盖聂的周身仿佛散发出了阵阵冷意，太冷了，冷的没有了人的气息。这样的他，究竟是人，是神，还是鬼？
不过现实没有留给端木蓉继续想下去的时间，马上就是真正的考验了。看和做，天差地别。手上传来那奇异的触感，入目尽是怵目惊心，端木蓉只觉头皮阵阵发麻，胃里好像有什么在翻涌。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坚持，要勇敢，可她就是无法遏制的发抖，抖到几乎握不住手术刀。每次举起手术刀，她就忍不住去想象这一刀划在了自己身上，划在了自己的亲人身上，一阵一阵隐隐的疼，刀就这么悬在半空中，迟迟无法下手。她的进度很慢，慢到所有同学都已经离开了，她还没有做完应做的部分。


“端木同学，”盖聂突然走到了她的身边，“下课之后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端木蓉心中一沉，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端木蓉站在办公室的门前踌躇着。真不想进去啊。上一次被叫到办公室里训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甚至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都是个问号。唉，来都来了，早死早超生吧。端木蓉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敲了敲门，果不其然而又让她失望的响起了盖聂一贯沉稳的声音：“请进。”
盖聂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等着她。端木蓉道了声“老师好”，正要合上门，盖聂却说：“开着就好。”然后示意她坐下。
盖聂看了看端木蓉，缓缓开口道：“你很聪明，也很优秀，但是如果不能克服自己心中的恐惧，就永远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端木蓉咬咬唇，低下了头。她又何尝不知呢？
盖聂把一把钥匙放在了桌子上，对她说：“这是解剖室的钥匙，你可以随时去。”
端木蓉惊讶的看着他，她很清楚这是为了她好，希望她可以早日克服心理障碍。的确，多去接触、去熟悉是最好、最快的方法，可是一想到要独自一人面对那个可怕的地方，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退缩的表情，迟迟不敢伸手去拿那把钥匙。
盖聂看了看她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么说对死者很不敬，但不能否认那些尸体确实是可怖甚至恶心的，对于很多人来讲，的确不堪入目，更遑论近距离接触。和端木蓉类似的反应，几乎每年都有。“你无须害怕，虽然看不出来了，但他们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和活着的人没有什么分别。”
端木蓉心中一痛，低下头，声音很低沉：“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害怕啊。想到刀子划在血肉上的触感，想到那种痛，我就害怕。”
盖聂不禁惊讶的看着她，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不禁想去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上人体解剖课的感觉，多少年了？真是太久了，久到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否也曾犹豫过、害怕过。不禁在心中自嘲一哂，就算有过，也早就麻木了。那么多的痛苦哀伤，生离死别，看的太多、太多了，多到每一位病人都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个抽象概念的具象表现，一个巨大整体的千万分之一。这是每一位医生的必经之路，是听起来让人不禁心凉的现实。
盖聂看了看端木蓉的表情，又看了看那把钥匙，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对这个善良的女孩来讲，学临床医学会是件痛苦的事。
“你为什么要学临床医学呢？”盖聂问道。
“因为我想治病救人。”面对突来的问题，端木蓉毫无迟疑的开口了，那样坚定，那样不假思索，那样理所当然。
盖聂点点头，他相信她真的是这样想的，也许多年都没有改变过。
“但是，想要治病救人并不是只有成为外科医生才可以的。”盖聂劝道，“医学包罗万象，你完全可以选择另一个方向，来实现你的理想。”
端木蓉一震，她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果不做外科医生，会怎样。一直以来，她都是认准了这个目标而一步一步的努力着、前进着。突然觉得心里很乱，嗫嚅道：“我……可是……我不知道……”
盖聂看着她，安慰道：“不用着急，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
端木蓉应了一声，突然心念一动，问道：“老师，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盖聂点了点头，端木蓉继续问道：“您为什么不再做医生、而来做老师了呢？”
盖聂看着她，沉吟片刻，说道：“因为可以救更多的人。”
盖聂看了眼端木蓉合上的门扉，站起身走向了窗边。
为了能救更多的人，这真是个不错的解释。盖聂不禁自嘲的想到。走上讲台这个决定绝不会只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他那时会这样解释，是因为对于端木蓉来讲，这个理由是最好理解的，也是有一定指导意义的。成为教师对她来讲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想必也是她容易接受的选择。
不经意间看到端木蓉缓缓走出大楼的身影。
如果她能够成为一名教师，一定会很优秀吧。
PS 忍不住想向学医的同学们致敬啊，我想绝大多数人第一次走进解剖教室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吧，可是他们还是努力克服了，为了我们这些未来可能的病人，真的很伟大啊~~~


（8）九歌茶楼
一杯清茶，一本闲书，这样小资的享受对端木蓉来讲是奢侈的，但也是珍贵的，特别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懒洋洋的午后。
端木蓉喜欢喝茶，特别是普洱茶。小的时候喜欢喝果汁，贪恋那些酸酸甜甜的百变味道，年岁见长便学会了喝茶，更能欣赏那一份轻轻淡淡的幽香和苦涩，尽管喝茶并不是什么流行的爱好，特别是普洱茶，喝起来一股中药味，阿雪都敬谢不敏。
端木蓉正坐在一家茶楼里，品着茶，看着书。这家茶楼是阿雪某次约会发掘、并推荐给她的，名字叫做九歌茶楼，楼如其名，楚风楚韵，宁静淡雅，又有茶香四溢，端木蓉一来就喜欢上了——阿雪和小高的品味，自然不会有错。
这里的老板是一位风姿极尽优雅、又周身弥漫着神秘感的女性，人们都称她为月神，虽然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却遮不住那双深邃睿智、仿佛能洞悉世事的眼睛。听阿雪说，月神精通阴阳术数之学，可以卜算未来，这也成为她吸引顾客的招牌之一。端木蓉总觉得算命这种东西就是概率论加心理学。阿雪倒是有几分相信，但反而不敢去测测自己和小高的未来，就怕万一是个不如意的结果，倒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小高是一个很有艺术家气质的人，平时不苟言笑，但一见到阿雪就会不由自主的柔化了冷硬的线条。小高在她们高中同学间可是个热门关键词，在聚会上的出现频率没有百分之一万也有百分之一千，不过要说见过实体的，还真就端木蓉一人——谁让小高忙呢。所以尽管大家深知端木蓉不是一名合格的八卦工作者，还是忍不住向她打听小高的信息，端木蓉思考片刻后说：“他人很好，很爱阿雪，也很帅。”就这样。“没了？这就没了？”小玉瞪得比铜铃还圆的眼睛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然而对于端木蓉来讲，这就是全部。
前几天，小高终于回来了，还给阿雪带来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本相册。有的相片是自己照的，有的是明信片，记录着每一个小高到过的地方，他眼中最美的风景，每一个地点都会配上一朵花，或者一片树叶，再下一页还有一段曲谱，也是小高的心情。阿雪对这份礼物爱不释手，这几天连睡觉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端木蓉知道，真正让阿雪如此开心的，是小高的心意，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想着她的这个事实。而小高看到阿雪的笑容时候的表情，也让端木蓉确信了一件事：阿雪今后一定会收到更多这样的礼物。
于是乎，为了尽量避免当电灯泡，她这几天就成了游民。正好她也需要一个人静静，好好想想。
那天谈完话，她也想了很多，手术台并不是治病救人唯一的途径，也有不少医学是不需要面对血光之灾的，比如药学、预防医学，再比如像盖老师那样，研究和授课。想一想其实自己还是很适合去做研究的，既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耐心，上手并不困难，以前学过的知识也不算浪费，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抗拒的理由，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就是无法放弃那个最初的梦想。
从小她就坚信着自己终将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理想坚持了这么多年，早就深入骨髓拔都拔不掉了。一个信念坚持的太久，就会变成一种执念，就算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信念其实不适合自己，其实能有更好的选择，却依然无法放弃。
有时候，有太明确的理想，也会成为一种不幸啊！原本这一直是让她的朋友们欣羡不已的事情。不禁忆起高三填报志愿那段时间，教室里天天弥漫着各种纠结、无奈、和不满。只有她，不动如山。
有一天，看她一副众人皆乱我独静的样子，小玉终于忍不住羡慕道：“唉，有目标真好！你看我，天天看各种专业介绍，眼都看花了，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报什么好啊！”虚脱般的趴在桌子上，用脸被压扁之后怪怪的声调说，“我表姐说，所有的专业都是学了才能知道到底什么样子，我们这样纸上谈兵根本没用的。”随即激愤的抬起头，“你说这不是打击我么！我除了这么一个一个看，还能怎么办啊？”


（9）这个杀手不太冷
最近几天，端木蓉一直在烦恼未来的方向，倒是很少在想其他的什么人、什么事。不过从那次交谈以后，再上解剖课，端木蓉除了听讲，也开始越来越多的关注那位讲课的人。端木蓉真的很佩服盖聂的眼力，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盖聂除了讲课，也一直在关注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只要有人走神，就会看到一道冷冷的视线直射过来，激灵灵的打个冷战，想走神也不敢走，更遑论睡觉了。可是吧，他讲课一板一眼的，原本就是最容易让人走神、睡着的风格。可想而知上他的课有多么痛苦，困到死也得硬撑着。想必这也是他“冷血杀手”之名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吧。不知为何，端木蓉总觉得这个“杀手”其实并不“冷血”，他只是尽力对学生负责，也对未来千千万万的病人负责。
其实端木蓉挺喜欢盖聂讲课的风格，中规中矩，条理清晰，从不拖泥带水，两节课的内容从来都是一节课讲完，剩下一节课就可以自由活动了，这给去食堂抢座提供了极大的便利——食堂如战场，得先机者得天下。但缺点是，一句废话没有，全是重点，这全神贯注的听上一个小时，谁也吃不消。让人不得不感叹，真是一个惜言如金的人啊！
有些人沉默是因为没有想法所以无话可说，而有些人沉默却是因为想法太多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盖聂绝对是后面这一种。很多人都觉得这样的人很闷，其实真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没办法，把想法都说出来，对方不但理解不了，估计还得混乱死，所以干脆就沉默了。他们会根据当时的情况判断，哪些话有用，哪些话必须说，才会宣之于口。久而久之，很有可能就会出现一种副作用：连该说的话都不说了。就不知道盖聂是不是也这样……
突然叮零一声门铃响，惊醒了端木蓉飘忽的思绪。
推门走进来的人竟然是盖聂，只见他戴了一副银灰色边框的眼镜，手里拿着一摞文献，颇有学者之风，和在讲台上上、或者解剖台前的他，似乎都有那么点不同。
端木蓉下意识的站起来，叫了一声：“盖老师。”
盖聂见到端木蓉也是一怔，点点头算是作答，随即两边都沉默了，场面有点尴尬。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啊！端木蓉不禁有点心虚。盖聂原本就有双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自从上次交谈过后，端木蓉更觉得有点害怕看到他，更准确的说，害怕被他看着，于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盖聂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自在，正欲转身离开，突然有人唤道：“聂，你来的正是时候。”茶楼的老板——月神走了过来，身姿款款，微笑如水，“我这里刚好有新到的金瓜茶（普洱），你可一定要尝尝。”
盖聂瞟了一眼端木蓉，答道：“多谢。我只是经过此地，就不坐了。”
月神优雅一笑，打趣道：“大教授果然日理万机，不过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不知可否拨冗品一品我们的新茶，给点专家意见呀？”说罢转头看了看端木蓉，友好的点了点头：“正好这位小姐也喜欢普洱，不妨一起坐坐。我去准备，你们慢慢聊。”说罢转身离去。
盖聂不禁无奈的摇摇头，还是这样不容拒绝的人那，真是一点都没变。
端木蓉看了看远去的月神，又看了看盖聂，从两人的神态中，似乎看出了点暧昧，嗅出了点故事的问道，不禁更觉尴尬，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盖聂请端木蓉坐下，说了一声抱歉打扰了，便开始静静的阅读手中的文献。
端木蓉暗暗松了一口气，留下也好，金瓜茶可不是天天都能喝到的。于是安心的拿起神游天外前一直在看的书读了起来。这方空间便又恢复了初时的宁谧，一时间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书香、茶香，氤氲着安宁祥和的气氛。
盖聂不经意间瞥到端木蓉手中的书，封面上写着《萨加》。
“北欧神话？”盖聂惊讶的问道，没有想到端木蓉竟然会对神话感兴趣。
“嗯，”端木蓉也有些吃惊，《萨加》和《埃达》是北欧神话两部保留较为完整的作品，知道北欧神话的人不少，知道《萨加》的人就不多了，“老师也看过吗？”


（11）英雄寞（上）
日子总是会过下去，有的人想它慢一点，有的人想它快一点，但不管是谁怎么想，它还是会旁若无人的过下去。转眼间，就到了卫庄来端木蓉他们学校讲座的日子。
说是安排个讲座，但绝不会真的讲个座就完了，还要安排和她们学校相关教授会面，参观实验室，中午吃饭等等各项行程，当然，还有通知和宣传。通常这种学术交流，一方面是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一方面也是竞争对手之间的作秀时间，所以不仅己方派出来的人要优秀，展示出来的实验室、教室、会议室，也得是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先进仪器必不可少。所有工作里，最有技术含量的就是选择哪些与会的教授，幸好这是他们院长的工作，不由端木蓉操心。不过，不管由谁安排，于情于理盖聂都是跑不掉的。只不过那天当她去邀请盖聂的时候，总觉得又从盖聂那张莫测高深、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点故事的味道。
此刻，端木蓉正在讲座的教室里，准备着领导们的特等席，检查各个设备是否运行正常，也等着各位大腕儿的大驾光临。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讲座还没开始，教室里就已经座无虚席。连他们级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翘课的人，居然都到齐了十之八九，不仅如此，很多其他年级的学生也纷纷闻风而至。离开始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窗台席就已经占满了了，十分钟的时候，站席也告急了，到了现在，连挂席估计都会有人抢了……当院长和盖聂陪同着卫庄和莫麒麟一起走进教室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盛况。
端木蓉暗自庆幸自己预定的是全校园最大的教室，不然一定会被那些没有座位的人用口水淹死。预定教室也是门学问，太大了吧，坐不满，两边都没面子，到时候还得去拉人凑数；太小了吧，坐不下，学生们又会很不满。端木蓉虽然早就料到观众数量少不了，但这么夸张的情况还是让她惊讶的目瞪口呆。
这其实很好理解，像卫庄这样的高手，不是天天能见的，他的讲座，怎么想都有品质保证。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那种只善实干不擅忽悠的类型，来听这么一趟，以后也可以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别人炫耀：知道不？其实大牛的讲座也不怎么样。里外里都不亏。不过，其实今日这种空前盛况，卫庄声名在外是一个重要因素，还因为他是盖聂唯一一个能在国内见到实体的直系师弟。盖聂在他们学生中间算的上是一号风云人物。经历传奇，个性突出，周身弥漫着遥远的距离感和淡淡的神秘感，从来都是毁誉参半，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是话题人物。所以，谁都想看看他的师弟会是什么样子，当然，更想看看他和师弟会怎么相处，是其乐融融呢，还是硝烟弥漫呢？几乎所有人多少都带点看好戏的心情，就差带包瓜子再泡壶茶了。
你说说，这么一场融合了各种元素、能满足各种需求的讲座，能不火爆吗？
不过这样下去可不行，这场讲座原本是为了五年级的学生准备的，为了保证他们的优先权利，就必然要牺牲一部分其他年级的学生。这可真是个让端木蓉头大的问题，人家一大早来排队抢个座，就因为不是五年级的，被硬揪起来扔出去，这怎么说的过去啊？可是不揪吧，那些来的晚一些的五年级学生就更有意见了：你说是为我们准备的，结果来了又没座位，我们也没迟到啊，这算怎么回事儿。
端木蓉说了很多次，希望其他年级的同学可以主动让座，可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不可能管用。院长一边不断的用眼神示意她快点想办法，一边赔笑的对卫庄说着诸如“卫医生才华出众，同学们都不想错过这么好的讲座啊”的场面话，而卫庄，一面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一面回着一些“贵校学生热情好客”之类的客套话。
端木蓉当然无暇顾及这些貌合神离、暗潮汹涌的互动，看了看表，离开始也就五分钟了，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办法，实在不成只能强制了。
就在这个时候，盖聂突然走了进来。端木蓉有些惊讶，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各位非五年级的学生，”用不着多大的音量，盖聂一说话，自然没人会忽视，“我已经联系了学校电视台，讲座会被即时播放，请到隔壁教室就坐观看。也请大家都稍等片刻，让电视台的人好有时间准备设备。”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着的人第一拨反应过来：看不到现场版虽然可惜，但能坐着又有什么不好。可是坐着的人就有些犹豫了。
盖聂又补充了一句：“等到提问时间，卫医生会到隔壁教室去解答大家的疑问。”说罢看向了卫庄。卫庄绅士一笑：“师兄有令，自当遵从。”这话意虽恭敬，可话风却有那么点儿嘲讽的味道。不过端木蓉可没工夫细想这其中的深意，卫庄此言一出，非五年级的学生立即蹿起来飞奔向隔壁的教室：好座位可是先到先得的啊！千军万马齐争先，教室里一阵混乱，要不是端木蓉躲的及时，一定会成为足下亡丅魂吧……
不过这样一来，问题总算是解决了。端木蓉吁了一口气，感激的看着盖聂，没有发现卫庄有些玩味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像卫庄这样实干忽悠两手都硬的人才，真的是想不服都不行，半个小时的讲座，不仅十分专业，讲述还幽默风趣，每一个案例都像讲故事一样，跌宕起伏悬念迭起，让听众们听得如痴如醉，真是内容丰富料又足。和盖聂真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啊！
台上的卫庄让端木蓉肯定了一件事情，只有他不想干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两个人在某些地方很像，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像。
要说这对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够扑朔迷离的。卫庄说出来的话，对盖聂算的上是恭谨有礼，还专门重点讲述了盖聂在德国完成的一次手术，推崇备至，一副敬长尊贤的模样，可是却又毫不掩饰那话里带着的嘲讽和鄙视。看来他是有点看不起自己这位默默无闻的师兄了，教室里的大部分人都会这么想吧？
卫庄这个人，真真假假，实难分辨。卫庄待人，看起来谦和有礼，但他的笑容，从未达眼底，眼底藏着的，是一丝睥睨，只有看向盖聂的时候是不同的，是一种冷冷的，却又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目光。正是这个目光，让端木蓉深信：盖聂才是唯一让他看的上眼的人。
而盖聂那边，不分悲喜，淡然依旧，既没特别热络也没特别冷淡——当然，能更加冷淡的余地也不大就是了。他一直很认真的在听，偶尔会轻轻的点点头，偶尔会轻轻的皱皱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卫庄那股浓浓的敌意仿佛全不在意。
他心里是怎样想的呢？端木蓉不禁好奇。她知道他一定注意到了，他本就是一个细心的人。那天下了解剖实验课，同学们抱怨福尔马林的味道总是残留在手上，怎么洗都洗不掉，带双层手套都没用。结果下一次上课的时候，水池旁边就放上了一瓶医用洗手液，果然行之有效。她想，这大概就是他要求虽严，却还没有遭到同学们集体抗丅议过的原因吧。
端木蓉偷偷的观察着盖聂，而盖聂又岂会不知？最近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总有若有似无的眼光追随着自己，带点审视，带点好奇。盖聂不禁皱了皱眉。他通常所见的，是敬畏、疏远、或害怕的目光，端木蓉这样的目光，他并不习惯。他其实很欣赏卫庄、端木蓉这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愿意为之付出努力、排除万难的人。最近几次见到她，总能从她的手上闻到或浓或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想必是没有少去解剖室吧，真的是在努力实践自己说过的话。不知那瓶洗手液是否真如介绍上所说的有效呢？其实他很想问问她最近怎样，是否已经能克服对解剖的恐惧感，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12）英雄寞（下）
转眼间，讲座就结束了，围绕着卫庄问问题的学生也终于散去了。卫庄直直的向着盖聂走过来，又是那恭谨但嘲讽的笑：“师兄，看来这纸上谈兵的事儿，一点儿都不难嘛。”
没等盖聂回答，院长迫不及待的说道：“是啊，像卫医生这样的人才，讲课当然是小菜一碟了。”
盖聂看着卫庄和院长说着恭维对方的场面话，一股浓浓的无奈感蔓延开来，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能释怀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一开始的时候，两人关系其实还不错。当然两个都不是什么热乎的人，都不能像高渐离和荆轲那样引觞沉醉，勾肩搭背，但没事的时候一起聊聊天，打打球，练练剑，还是很平常的。
可是，有一天，也就是他成功完成了卫庄提到的那个大手术的那一天，他们的导师难掩自豪和欣喜的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没有之一。从那以来，就有什么改变了。他明白，卫庄的傲气不允许他屈居人下，所以盖聂退出了，去做自己更想做的事情，也把舞台留给卫庄。
然而聪明如盖聂，却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狡猾的行为，因为这也就意味着再也没有人可以打败他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卫庄所求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战而胜，而并非不战而胜。然而盖聂却在胜利之后选择了功成身退，退出了战局，带走了卫庄的机会，也让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不管他是不是刻意的，都已经间接造成了这样的客观现实。
“卫医生想必也累了，就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顿便饭吧。”院长如是说道。
“院长太客气了。耽误了您大半天的时间，再耽误下去怎么好意思。不如就麻烦一下师兄吧。”卫庄的话虽然客气，却让人听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院长当然也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但又绝不能显得不够热情，卫庄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笑道：“呵呵，这样也好，你们可以好好聊聊。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和卫庄友好的握了手，看到莫麒麟的时候愣了一下，差点忘了她的存在，不过总算还是体面的退了场。
端木蓉正想着这下你们该走了，我终于可以收拾残局了，卫庄却突然对她说：“这位同学今天辛苦了，不如也跟我们一起来吧。”说罢，不等端木蓉有机会拒绝，便转向盖聂：“师兄应该不介意多请一个人吧？”又是一副不容拒绝的语气。
如此这般，端木蓉就有幸吃到了她这一生中最暗潮汹涌的一顿饭。
当端木蓉和盖聂告别了卫庄二人，一起往回走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端木蓉不断的回想着盖聂的那次惊世之作，回想着他们刚刚讨论过的各种细节，竟然完全想不出可以改进之处，堪称完美。让她忍不住感叹道：“你……呃，您真的很厉害。”
吃饭的时候，莫麒麟突然说，既然不在课堂上，大家都是朋友，何必拘谨。她虽然反驳了，但卫庄又说，在德国的时候，耆宿如Prof. Geistal，他们都是直呼其名的，难道盖聂比他们的导师架子还大吗。被这么一堵，端木蓉只好改了口，现下一时还没能改回来。
“‘你’就可以了，不用改。”盖聂避重就轻的答道。
“为什么不再做医生了呢？”端木蓉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盖聂转头看向她，有些疑惑，为什么又再问一次？
端木蓉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有些唐突，可是问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只好嗫嚅道：“我……我只是觉得，你做这个决定，是不是……和卫医生有关？”
盖聂不禁心中讶然，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不，这只是我的个人选择。”
“是吗……”盖聂听得出来，这个答案让端木蓉有些失望，然而失望什么，他却看不出来。
“我有一种感觉，”端木蓉又开口了，仿佛在斟字酌句，停顿了一下，续道，“卫医生其实是希望，你可以再次回到手术台前。”
“为什么？”盖聂一怔，不禁停下了脚步。


端木蓉也停了下来：“这……只是一种感觉，他很……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岂止是不喜欢，简直是鄙视了，“但是，却很怀念从前的你。”
盖聂不禁陷入了思考。是吗？是这样吗？表面上看来，小庄只是热衷于打压我来显示优越感罢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吗？就是因为太熟悉，所以反而看不清了吗？
端木蓉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皱起了眉，又摇了摇头，轻叹道：“也许是这样吧。”盖聂重新迈开了脚步，“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别人没有顺遂己愿的义务。不过，“谢谢你告诉我你的想法。”盖聂看了看眼前的办公大楼，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老师，”端木蓉突然鼓起勇气，叫住了盖聂，“我觉得，你是一位适合站在手术台前的人。再说，主治医生也是可以教课的呀。”
看 着盖聂有丝惊讶的目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也不是一个喜欢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的人，可是她还是说了，明知道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但她还是说了。可能是第一次上解剖课时盖聂给她的震撼太深，可能是卫庄对盖聂表现出来的轻视让她不平，可能是单纯的觉得他的才华不应该被掩埋……也或者，全部都有吧。
盖聂看着她，一脸认真，一脸希冀。能让学生这么认为，应该是一名医科教师最大的成就吧。有那么一瞬间，盖聂真的开始考虑重返手术台的可能性。不过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端木蓉已经低下头，有些心虚的说：“呃，我先走了，再见。”
不像自己呢。端木蓉忍不住想到。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会做出不像自己的事情呢……
卫庄潇洒的握着方向盘，在难得交通顺畅的路上平稳的开着车。突然轻挑唇角，闲聊般的问道：“你今天很沉默。难道这就是你的结论？”
车上唯一的乘客——莫麒麟转了转灵动的大眼，皱着眉，苦恼的摇了摇头。小丫头对盖聂非常好奇，说什么也要跟来，可跟来之后，又总是沉默沉默。莫麒麟一向擅长洞悉人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卫庄倒也想看看她眼中的盖聂是个什么样子。
卫庄挑了挑眉：“怎么？连你也看不透他的心思？”
莫麒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头儿，不是我看不出来，而是我不知道我看出来的是不是对的。”
“哦？”卫庄一笑，“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莫麒麟叹了口气：“怎么说呢？盖聂这个人，好像就没什么偏好耶！要不就是我没看出来……啊啊啊混乱了！”莫麒麟忍不住抱头哀鸣，心中想到，唉，这师兄弟两个人就是生平仅见两大铁板，算是栽在他们手上了。
卫庄莫测高深的一笑，没有再说话。


（13）好奇
端木蓉又一次走在了通往九歌茶楼的路上。最近，她好像也越来越喜欢去这家茶楼了，果不其然，偶尔就能碰上盖聂。他总是在上班的时日，客人最少，连服务生也最少的时候去，夹着一摞文献，戴着那副平日雪藏的眼镜——看文献竟然会去茶楼，果然是身处浪漫的欧洲啊，严谨严肃如德国也被感染了。
那天之后，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些许，卫庄的那句“老师与学生之间应该更像朋友才对”，仿佛真的具有魔力。交作业的时候，总会顺便聊上几句，有时候是学业答疑，有时候是医学研究进展，也有时候——虽然不多——就只是闲聊。端木蓉发现，盖聂虽然话不多，却也不是绝对的闷葫芦。
在盖聂那里，她还经常见到他的学生们，她们实验课的助教是一个，还有一个女孩子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家都叫她小静，原本是环境学院的，不过因为她研究的是环境健康，就被交换了过来。如果说小静有什么最大的特点，那就是懒，和毫不避讳的承认这一点的厚脸皮。端木蓉总是看见她舔着一脸谄媚的笑，心虚的说：“老板，嘿嘿，那个XX活儿我还没有完成。”然后瞪大了眼睛信誓旦旦：“不过下周一定能搞定！”盖聂怕是已经习惯了吧，总是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遇到这么一个学生真是够无力的啊！哪怕是严厉如盖聂也拿她没办法。端木蓉不禁同情的看着盖聂。盖聂见状，微不可查的一笑：“没关系，像她这样的学生，如果想让她干五分的活儿，只要布置十分的就行了。偶尔爆发一下，还能完成八九分，岂不是赚到了？”原来如此啊！端木蓉看着盖聂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丝狡狯混了进去，不禁把同情的眼光转向了轻快蹦走的小静。
看来，当老师也不容易啊，光严厉是没用的，还得跟学生斗智斗勇。想到这里，端木蓉不禁心念一动，问道：“你留那么多作业，难道不怕学生有意见吗？”期末课程评估，如果学生给的分数太低，可有停课的危险。
盖聂皱了皱眉：“你觉得多吗？那你可以不用做附加题。”
“什么？可以不用做？”端木蓉顿时瞠目结舌。其实真正难的，都是附加题。
盖聂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解释道：“当然可以不做。附加题是为了考试没有考好、作业没有做好的同学准备的额外加分题目。你看，”说着盖聂拿出了其他人的作业指给她看，“没有做附加题的人，照样可以得满分。”说完赞赏的一笑，“你现在的额外加分，已经可以让你少交一次作业了。”
不……不会吧……中学的时候经常被老师骗：这套卷子推荐你们做，结果还不是必须做……可是看着盖聂那张无辜的脸，怎么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想到这里，端木蓉也觉得好笑，谁让自己误会了呢。不过，愈发佩服起盖聂的认真了，有几个老师会这么费心的设计作业的数量和难度呢？
说起来还真是老被他吓到。有一次，在茶楼碰到的时候，盖聂面前的文献上面，竟然摆了本小说，一看封面，写着《阿纲外传》，端木蓉又一次目瞪口呆：“你竟然看小说。”总觉得气质不符啊，要看也是看《浮士德》之类的。
盖聂说：“是好作品就会看。”说完感叹一句，“我几年前看的时候还在连载，想不到已经出书了。”
端木蓉更是瞪大了眼睛，什么，居然还看过连载！
盖聂看了看她惊讶的样子，说道：“术业要专，但涉猎要广。”
端木蓉点点头，的确如此，她也不想变成书呆子。端木蓉也是《阿纲》的忠实读者，不禁叹道：“为了一个无谓的原因，打了一场无谓的战争。乱世是英雄的舞台，却是普通人的坟茕。”
盖聂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沉声道：“如果整个军队系统都有问题，那么无论士兵们如何挣扎，都是没有用的。”阿东把这一点看的很清楚，可是他却无力改变，所以选择听天由命；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抗争，即使明知是没有用的，最终只能悲剧收场。与其如此，倒不如像铁统领那样，什么都不明白的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