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早上，卫庄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一把拽开房门，一般来讲，这个时间家里是他一个人独霸的，高渐离应该早就去上班了，盖聂应该也去单位了。而他卫庄，则可以无视正常人的作息时间。卫庄像往常一样，从桌上拿过来盖聂早就买好的豆浆，然后人往沙发里一摔，轻轻的谨慎的把脚架在茶几上，果然，没有听到盖聂犀利的训斥声，卫庄美美的深深吸了一口豆浆。一天当中，只有这个时候，趁着盖聂不在家，可以用这个姿势全身心放松。昨天加班加累了，不过项目进度也拉上来一块，上午可以歇歇。卫庄摸出遥控器，把电视戳开，刚要调台，房子里突然传来盖聂的声音：“把脚拿下来！”
     卫庄吓了一跳，本能的赶快把脚从茶几上缩回来，看到盖聂正在犀利的瞪着他，不由很不解，你怎么没出去。盖聂指指高渐离的房间，照顾病号，我去买点药去。高渐离昨天晚上雨天里发神经，结果回来就烧倒了。卫庄昨晚回来的晚，当时并不知道。
     卫庄说，哎呦喂这什么病啊，病的生活不能自理啦。
     高渐离眼睛浮肿，穿着睡衣，从里屋走出来，瓮声瓮气的说，夏天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你知道么。卫庄摇摇头。高渐离说，以前我一直认为是像我现在这样的热发烧，现在我发现还有更痛苦的，就是一边发烧一边看见你的脸。
     卫庄说太好了，我去拿张我的大相片挂在你屋里。高渐离随手拿起一沓报纸看看，报纸一展开正好把卫庄的脸屏蔽掉了。
      卫庄继续喝着豆浆说，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能上雨里头疯个感冒发烧的回来。你那个对象呢？也发烧了？高渐离声音飘飘忽忽的从报纸后面传出来，她，没事，好好的。卫庄当时就一拍大腿，瞧你那点出息哟，还赶不上人女同志呢。盖聂正好买药回来了，这时候接口，叫你不好好吃早饭。
      高渐离悠然叹口气，心里不禁有点不痛快。身体不比以前喽，以前大小伙子哪在乎这个，冬天洗冷水澡都常事。以前腹肌是六块，现在是一块。以前上班没等到车跑个两站地都没什么，现在上个5楼都喘。数数也就是几年的时间，脸上还没什么皱纹，身体先松松垮垮了。高渐离在脑袋里搜索了一圈应该怪谁，后来凑了凑鼻子，应该怪该死的房价和该死的薪水。不过高渐离还有一点庆幸，那就是他现在一直是骑自行车的，他要是天天坐车，更完蛋。
      卫庄把喝空的豆浆杯子一放，其实啊我比你更不行，我天天窝着不动，你爬楼还只是喘不喘的问题，我不光是这个，还有腿酸不酸的问题。好在我还不是那种死抽烟的。那天我一照镜子，发现好多白头发。没辙啊。不过我跟你说，这就是生活。高渐离表示同意，这就是生活啊。
      盖聂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典型的，三十岁的人，六十岁的心脏。就知道穷折腾的人，根本不懂生活。


十
      这一天上班的时候，盖聂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以前的一个老朋友打来的。他们已经七八年不联系了，可是今天突然接到这个电话，让盖聂很意外。可以猜的到的，这种电话要么会带来一个麻烦，要么会带来一个机遇，如果是机遇，只要你平时有准备，这就可能是个命运的转折点，如果是麻烦，不管你准不准备，都可能是命运的转折点。
      老朋友姓盛，盖聂叫他小七子，其实人五大三粗，当初是和他一起出道的武行，后来演出当替身出了事故，摔瘸了一条腿，就此洗手不干了，下海混了几年，混出了些名堂，有了些钱，但他还是怀念老本行，于是想开一个健身中心，一来求个稳定，二来借着可以教武术怀念一番当初练武的年岁。但是他是个瘸子，于是想起了盖聂，想让他来合伙，同时当个武术教练，钱什么的肯定比你在戏班子里混强的多。
      盖聂在电话这头不做声，事情来的突然，一时不好立刻答应下来。那边管道具的班师傅远远的喊了他一声，一起吃饭去啊。盖聂朝那边打了个手势。
      这时候小七子在电话那头说，考虑考虑，这年头有真材实料的少，咱们要是搞这么一个，肯定有前途，中国人啊，满大街倒是学跆拳道空手道的多，咱们真功夫倒是没人教没人学。你不急，过段时间再联系。
      盖聂面无表情，一如平常的收起了电话。
    
      高渐离最近有了个新打算，他说他想先结婚再买房子。原因是单位有了政策，也算是对教职员工的福利吧，结了婚的参加单位团购买房可以有住房补贴，比重还相当不错，而且贷款也有优惠，这样叮叮咣咣算下来，他跟阿雪两人凑凑，再算上住房贷款，足够可以把首付搞定，他跟同事们聊了聊，不由很兴奋，我的人生就要成功了，以后我就可以迈入成功人士的行列了。
      他刚想打个电话给阿雪，办公室对面桌的破枪跟他说，你先等会，我跟你说这事你还得仔细打量打量。你那么急干嘛呀，现在这结婚钱可不比买套房子少，又没有什么结婚贷款结婚补贴的，直接把你结到解放前。
      高渐离撇撇嘴，破枪你这纯嫉妒，嫉妒我这有对象的。说完拿着杯子喝了一口。
      破枪也喝口水，我嫉妒啥呀，要能这么干我跟风耀俩明天也领个证去也能买房子了。
      高渐离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说你这不带这么开玩笑的啊。
      破枪接着嘀咕，还是说你这结婚，这你总不能草草了事吧，你对象这么多年够不容易的了，跟着你这小老师，你要是不好好办我都看不下去。这一来钱肯定少不了，房子就甭想了。再说结婚了，住哪，你这外来的户口怎么说，麻烦着呢。所以叫你不急。高渐离不以为然，可以先领证，过了年再办嘛。破枪眼睛一斜，你真好意思的，到时候你怎么开口啊，拿个戒指去求婚，说，为了住房补贴和贷款你嫁给我吧，那是嫁给你还是嫁给房子啊，这东西以后想起来总是个疙瘩。
      高渐离说那我能怎么办，到年底这期房子就要定论了。
      破枪突然压低了嗓子凑过来说，我给你指条路，最近你得注意着点，马上啊，竞争上岗了。你要是能转个行政口子，双肩挑。。。破枪拍拍高渐离，到时候说真话我还真要嫉妒你了。
      高渐离若有所思点点头。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真赤炼”揣着一份文档，满脸的藏不住事情，这时候听小办公室里卫庄乒呤乓啷一阵收拾桌子，就要开拔，赶快冒冒失失的就冲了进去。
      卫庄正在偷摸擤鼻涕，这时候看见她冲进来，不由一愣，小练啊，有事？
      老大，小练有点犹豫，我是来跟你说，我，打算，跳。。。跳槽了。
      卫庄停了两秒，什么？
       我打算跳槽了，家里人帮我联系了一个正式一点的工作，所以，老大，小练声音越说越小，老大对不起。
      其实这个理由显得有点伤卫庄自尊，不过卫庄倒是没想那么多，尽量显得平静一点，我说你能不能再好好想想，别这么说跳就跳，你总得比富士|康跳楼的慢点再说吧。
      小练不说话。卫庄凑了凑鼻子继续说，我跟你讲我们流沙工作组六七个人为了梦想走到今天不容易，真的不容易。你能不能，或者说你别搞的这么突然。
      小练说对不起。
      卫庄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生活，你用不着跟我道歉。只是这事咱们能不能先缓缓，等把手头这个项目完成了，大家在一起聊聊。不耽误你吧。
      小练连忙摇了摇头。然后打了个招呼，逃命一样的跑掉了。
      卫庄想起来以前谁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人啊，一辈子最难的事情，就是永远忠于自己的梦想。
       晚上，三个人各自带着一肚子心事回到家，盖聂又拎上来一袋子水果，高渐离又带回来几瓶啤酒，而卫庄则是买了一包烟回来。三个人往沙发上一靠，还是看喜羊羊吧。
    
      何小邪说，生活是什么，说到底就是一个问题叠着一个问题。我说，这话听着打死也不可能是你说的。何小邪一脸忧郁的看着我，就算你吐槽了，也改变不了我走上忧郁路线的决心。


十五
       小练真的要走了。过两天就走，要去魔都，就是上海，她家里人给她安排好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收入稳定，专业也对口，不必像在流沙这样，工资发的有一茬没一茬。
      之前刚完成了项目的时候，卫庄也找她谈过，说了很多事情，最后小练还是没有改变决定。卫庄这人不太擅长做思想工作，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我从内心深处一万个不愿意你走掉，你走了流沙就水土流失了，这整个心里，感觉就缺了一块，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啊，我总有一天会发展到上海去，再挖墙脚把你挖过来。
      小练听了很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谢谢老大。
      卫庄转过脸去点了根烟，我最后就想跟你说，咱们流沙的人都是这样，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上下下烦死人，千万别丢了自己的梦想，找到它，然后坚定的走下去，不要来回动摇。虽然卫庄这话说的听着有点颠三倒四的不通顺，小练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工作组的其他成员对这个事情并没有表现的难以接受，因为他们都理解，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为了各自的梦想走到一起，总有一天也会为了各自的梦想四散天南。离别不代表结束，而是一段新生活的开始。
      两天后，流沙工作组都去机场送行，轰鸣声传来，飞机缓缓进入跑道。该走了，卫庄咳嗽了一声，来，大家最后再用一句话总结一下内心的感受，发自肺腑的啊。
      “白凤公子”说我先来，小练啊，我跟你说，其实我也想走的。。。没说完就被众人拽到后面去了。
       “便当的狼”说，公子你这啥呀，叫你说最后一句你就说点实在的是吧。你瞧我的，那个谁，福娃，来，帮我和小练单独照一张。
       “隐身福娃”说，老狼你别跑啊，来你也帮我和小练单独照一张。
       “看我七十二变”说，你们俩真啰嗦，来咱们大家伙一起照一张，小练啊，照片回头给你寄过去。
       “天下无双”嘴巴笨，不会说，于是从包里掏出那张流沙当时刚成立时的合影，递给小练。照片上的大家当初还是一脸的神采飞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或者说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几条浆，一面帆，大喊一声，我们去闯荡江湖了。
       小练拿过照片仔细看了看，看看自己的从前，大家的从前，仿佛又看到了六年中流沙是如何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顽强的一直生存下来的，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于此同时，眼泪也很快的流了出来。小练捂着嘴巴，一边笑一边流眼泪，闹了个大花脸。
      最后卫庄嗔怪的对小练说，你啊，这一走，我们流沙就真是只剩下一帮和尚喽。好了好了，快点的吧，检查登机了。
      小练和他们每个人拥抱了一下，最后深深的向卫庄鞠了一躬，拖着行李转身而去。
      晚上，我去楼下找卫庄借系统盘，一进门就看盖聂和高渐离坐在沙发上看球，卫庄关在房间里，门上倒没有贴要杀人的纸条。我有点疑惑，指着卫庄的门，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高渐离和盖聂。盖聂摇摇头，高渐离小声说，他啊，魔怔了，你先别找他，来一块看会球吧。
      刚说完，咔吱一声门开了，卫庄一脸便秘的表情走出来，瞬间一股浓烈的烟味随之而出，把我呛的不行。
      盖聂冷冷的说，你最近抽烟很厉害，这可很不好。
      高渐离说，呃，你是想看球，还是想洗洗睡了，还是出来上个厕所然后继续回去抽烟。
      卫庄往沙发上一赖，望着天花板，嘟哝了一句，我要去上海，一年，给我一年的时间，我要带流沙去上海。


    每个人都是这样，走的很干脆，走的很突然，走的有点让人反应不过来。但是这是必然的，我们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彼此只是结识，但不会成为牵绊，相聚的时候很简单，分道扬镳的时候也很洒脱，哪天晚上突然做梦时或许会突然想起来，我的记忆里存在过这样一个人，他叫阿东，他叫何小邪，他叫盖聂卫庄高渐离。所以欢送会一类的东西不属于我们。
     就像歌词唱的那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盖聂说，离别不代表结束，而代表一段新的生活的开始。
     我说，这话有点耳熟。
     然后到了再次大雪纷飞的时候，最后的一个人也要离开了。
     盖聂一个人拎着行李站在站台上，眉毛上沾着几片雪。来来往往的人很嘈杂，然而又很安静。盖聂最后的决定还是跟着小七子一起去继续闯江湖，他的世界不在这里，终归是要走出去的，但是他的世界具体在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和他的生日一样属于不可知范畴。
     盖聂跟我是这么说的，我本就是一个浪客，如今又要继续去流浪了。
     我说，盖聂你什么时候竟然看了浪客剑心。这时盖聂竟然破天荒的笑了。
     火车呼啸着进站，吐了一口气，停在盖聂面前，盖聂缓缓的走了上去。放好了行李后，在窗边的座位上坐下。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盖聂拖着腮帮子，随意的看着窗外。这个时候，漫天的雪花中，他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好像是小容，对对对，是小容，真巧啊。小容四处张望着，好像在找什么人。
     肯定不是找我的，她又不知道我今天的车，她不是考研了么，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盖聂随意的想着，就想探出头喊她一声，这个时候火车动了，他被晃了一下跌回座位。盖聂其实有点期待，他有点想自己坐火车也能有个人来送站。
     盖聂使劲把头伸出去，扬着手冲着小容那边喊了一声。她没听到。
     但她看到了，前面远远的车窗探出来的一个人，好像是向她招手，太远了，还下着雪，看不清楚，于是没有反应。
     汽笛长鸣一声，火车速度提了起来，小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雪中。盖聂坐了回来，关上了窗户。


尾声
     春节的时候，高渐离结婚了，没有请我，谁结婚也不会去请自己过去的房东的。不过我在他的博客上看到了他的部分结婚时的照片，直到这时，我才头一次看到传说中的阿雪长什么样。不由感叹，高渐离你这命真好。什么时候天上也掉个林妹妹给我啊。
     我和卫庄一直在论坛上保持着联系，不过联系的也很淡了，偶尔上去留个言，他也偶尔回复一句，仅此而已。卫庄过的很好，他果然走上了一个更大的舞台，但也同时意味着更大的压力。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天休息不好，每天总有那么十几个小时脱不了身。
     而盖聂，则再也没有了消息，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平时存在感就很弱，于是消失起来也干脆利落。
      本来嘛，他们只是三个房客。只不过比较有意思罢了。
然后，我的招租广告在小区门口贴了两个月的时候，来了一位新房客。是个漂亮的女孩，长长的头发，瘦瘦的是我很没抵抗力的类型，就是话有点少，表情也冷，跟盖聂他们三一个样。我很干脆的就同意租给她了。
你不用叫我房东先生，你叫我阿东就可以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石兰。
     老天爷还是很灵光的啊。
     于是，东兰的故事就要开始了，这是一个属于我的故事。。。。。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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