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挥师吧 关注:240贴子:57,123
  • 2回复贴,共1

《隐歌》 文/青语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文/青语
引子 大雪
大雪封了路,没办法再走,只好就近在青藤镇住下,小镇没有别的好东西,酒倒还不错,我和陆茗相对坐饮,酒到半酣,陆茗忽然问起:“叶兄弟这么急着去京城,可是有要事?”
陆茗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并不太多,一般江湖人都只叫他百晓生,据说是没有他套不出的话,没有他打探不到的消息,因故得名。我与他相交虽然不久,却知道他其实是个至诚君子,所以并不想骗他。
何况这世间的事,也不我是想骗就能骗得过的。
索性笑一笑,说:“你请我喝酒,我就说给你听。”
陆茗摸摸口袋,又尴尬地摸摸鼻子,一脸的仇大苦深,最后咬牙道:“好。”
“事情要从一个雨天说起……”他应得这么爽快,我反而犹豫起来,恍惚中看了一眼窗外积雪,那么厚,一直没到膝上来,让我想起更遥远的岁月里,月光照在雪地上,映着微蓝的光。
但是我的故事,还是应该从一个雨天说起。
二 初见
遇见隐歌的那个雨天。
彼时我在天台山暂住,一个人,深山老林,自己搭的木屋,平常就没什么人来,何况这样的天气,我在屋里生了火,把前几天吃剩的麂子架在火上烤,麂子油多,滋拉拉滴在火上,和着窗外风声雨声虎啸声,别是一番风味。
这时候有个黑影在窗纸时间一晃,也许是躲雨的狐狸或者山猫,但是我很快知道我错了,因为接下来就是“砰”地一声,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竹绿色斗笠,竹绿色衣裳,竹绿色靴子,整个人包裹得像个竹绿色粽子,淋得湿透了,连长发都湿答答往下滴着水,却露出落汤鸡一样讨好的笑容:“……我以为屋里没有人。”
我无语地看了一眼门上的脚印,又回头看看屋中烧得正旺的火堆。
“我在山上迷了路,先生能行个方便吗?”也许是对之前的卤莽感觉到不安,她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问我。
冬夜里的雨来得又冷又急,噼里啪啦砸在屋顶上,屋檐下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她生了十分明亮的一双眼睛,极黑,这样的夜里,微垂着眼帘,像蒙了薄薄一层夜雾,我侧身让她进屋。
火烧得满室如春,她坐在火边,只片刻功夫就缓过劲来,恢复先前活泼的姿态,对我笑一笑,说:“我叫隐歌。”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报上我的名字,萍水相逢,我并不想认识她……我不想认识任何人。
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也许有一点失望,又或者没有……太遥远的事了,其实我已经记不得当日情形,只知道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火堆上开了一朵蓝的焰火,又谢了一朵,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做了极漫长的一个梦,梦里我回到有雪的那个晚上,月光很好,空气冷冷的,但是脚下火盆烧得很暖和。
过于暖和了,像六月炎夏——怎么会这么热?
一惊而醒,睁眼就看到火势熊熊,一根横梁正火星四射地从头顶直砸下来,忙伸手去挡,衣裳立刻就着了火,知道此地再不宜久留,一猫腰就要往外冲,忽然脚下一绊:好家伙,昨晚借宿的小姑娘在脚边上睡得正沉。
不容多想,抱起她从窗口蹿了出去。
清晨时候山里的空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我长长吸了一口气,正要将小姑娘放下,忽然手臂一麻,低头看去,小姑娘正睁着圆溜溜一双杏眼狠狠盯住我,义正词严地警告道:“别动——动手只会让你身上的毒发作得更快——你最好老老实实放我下来……”
顿时觉得怀中抱的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我也觉得……是竹叶青吧,”陆茗大概是联想起当日隐歌的装束,干笑一声,眼看着我将杯中物满口饮尽,才慢吞吞又添一句:“但是对于江湖人来说,警惕也许是一种本能……尤其是唐门弟子。”
我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语。
他猜得没有错,隐歌是唐门弟子。那时候隐歌一句话尚未落音,就听见“轰”地一声,抬头来,看见颓然倒塌的木屋——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们就在火海里做了同命鸳鸯。



1楼2011-11-30 21:02回复

    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头去,叹了一口气。
    她不说话,我也没法子,只好上山打了第六只兔子回来,亲自烤了,撕一半分给她,她满眼亮晶晶地看着兔子,又看看我,忽道:“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我瞅了瞅满地焦黑的兔子,无言地摇了摇头,隐歌的脸顿时垮下去,可是这一刻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变成一个靠谱一点的江湖人,而不是成天在我这里混吃混喝。
    但是明显我对她要求太高,因为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一如既往地看见一只大粽子向我跑过来。
    诡异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居然有一点点欢喜。
    三 逼嫁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快得像流水,恍惚以为深山里这样刻板的生活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但是忽然又想起,隐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山来了。
    习惯是那样一种东西,人在的时候并不觉得,忽然不见了,心里会空出老大一块,老大一块的空白,空空落落地,叫人心里慌张,我觉得我有必要下山一趟——当然不是为了隐歌,而是因为,盐吃完了。
    正碰上赶集的日子,人来人往,小小市集竟也喧哗热闹,卖什么的都有,也有闲聊和纯粹看热闹的,我买了盐往回走,忽然听见一段对话:
    “……她要出嫁了?”
    “就是呀,那姑娘不愿意,和家里斗法,我家不是离得近吗,被整得死去活来,一早起来,看见满院子的鸡都口吐白沫瘫了一地,那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结果第二天开门一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又都活蹦乱跳了。我们那一片的鸡呀,鸭呀,兔子呀……都死去活来好几回了。”
    “怪不得你们村今天来人最多。”
    “是呀,好不容易那姑娘被关在家里了,趁这空挡,赶紧把东西卖了是真……”
    莫名其妙地觉得那姑娘就是隐歌……也许并不是——会使毒的唐门女弟子那么多——即便退一万步说,那个被逼着出嫁的姑娘就是隐歌,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了?难道我要插手唐门的家务事?
    想得这样通透,可是一双脚偏偏不听使唤,拖着我就往唐门方向走,也罢,不去看一眼,总不会心安。
    我不愿意承认,但是对那个麻烦的小姑娘,我忽然生出一种叫牵挂的感觉,想起来时候有一点头痛,也有一点,暖暖的怅意。
    赶到唐门,天已经快要黑了,远远就看见数十个唐门弟子举着火团团围住,我攀到附近的树上,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中心的人——是隐歌。
    自然是隐歌。
    她仍穿着那套可笑的竹绿色衣裳,面色惨白,更惨白的是她手中的刀,她将刀比在自己颈上,大声道:“你们再逼我,我就——”
    一咬牙,素手往上一推,恍惚一道刀光过去,寒气森森的凛冽。
    一行鲜血从她颈上流了下来,竹绿色的衣裳染了血,颜色格外分明,火光将夜照得如白昼,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的颜色,那样黑,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想起她对着一地焦黑的兔子问我,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那时候她眼中的神情,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倔犟和刚强?
    她像是随时都会有眼泪落下来,但是并没有。
    反是我,全身的热血都往上涌,然后我就落进了包围圈,落在她的面前,只一伸手,猝不及防,她的刀就落到了我手中。
    “你……你怎么来了?”隐歌一惊,看清楚是我,惊诧全变成了欢喜,那样多的欢喜,在刹那间照得我的眼睛也亮了,就仿佛是烟花盛开,又或者流星划过夜空,那样迅疾,但是那样璀璨。
    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我微微笑了一下,替她擦掉:“你有事,我怎么会不来?”
    “你有事,我怎么会不来?”多年之后我想起这句话,想起当时的神情,当时欢喜,当时如烟花。
    你知道么,烟花那样美,也开不过一个瞬间。
    “你救了她么?”陆茗抿了一口酒,笑吟吟地道:“隐歌既然功夫不济,想必唐门也不会过于重视,以叶兄弟的身手,要带她走,想来不难。”
    


    3楼2011-11-30 21:02
    回复

      我于是应了她。
      我让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木屋之中就只剩下我和隐歌,我遥遥想起初见时候,被一脚踢开的门,那个全身挂满雨珠,像个竹绿色大粽子的小姑娘,她那样天真,那样卤莽,为什么有一日,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兵戈相见,不死不休?
      但是她的刀已经到眼前,我退一步避开,长剑出鞘,斗室之中,忽然有刀光隐隐,剑气森森,我从来不知道,隐歌的武功,竟然在数月之间,精进如斯——也许是为了保护我?这样的念头,连我自己也觉得荒唐。
      最荒唐的大概是,这是一个事实。
      这只是一个事实。
      我侧身又躲开一刀,但是她忽然一步踏进,刀光一缩,袖中打出满天花雨,金针晃花我的眼睛,我的剑也也到了她的喉间——这原本是我与她都练惯了的招式,看似惊险无比,实则有惊无险。
      只一错步,又过一招。
      我忽然又想起她在山顶给我喂招时候的事,我们低头找散落的金针,那时候的阳光,那时候的朝霞,那时候和阳光一样明亮的眼睛,和朝霞一样鲜艳的笑容。
      心下戚戚。
      而她又逼近一步,我照例要退,脚跟已经抵到墙面,竟是无路可退了,眼看刀风已经扑到面上——她竟是要杀我么?
      她竟是真的要杀我么?
      我恍惚地想,恍惚再不能自持,剑气如虹,剑光如雪,在退无可退的地方猛涨三尺,刹那之间,有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我一身白衣。
      隐歌摇摇就要倒下去,我一把抱住她,我问她为什么,你当真要杀我么?如果不是,为什么逼我到这一步?
      她艰难地笑一笑,说:“你说得对,我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可是重华,你不知道,只要我不死,我就会留着你的……我情愿你恨我,我情愿你死,我也要留下你。”
      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她的手就垂了下去,再不能睁开眼睛,然后身子慢慢就冷了。这一次,她没有问我会不会难过,没有问我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有没有?
      我茫然地问自己,茫然地不知道怎样回答。
      “她……死了?”陆茗呆住,连酒坛里的酒洒了一地都没有在意。
      “死了。”我低声回答他,也低声回答自己,她已经死了,我亲手葬的她,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具冰冷的身躯,曾经陪伴我多么多个日夜……这么多,我并不想杀她,我甚至都不想伤害她。
      可是明明也是我这双手,将她斩杀于剑下。
      我狂奔下了山,不敢回头看一眼,也不敢去问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谁,让我们走到这一步,再不能回头?我抱起酒坛,猛地喝几口,酒并不烈,至少它不能让我醉去。
      忽然又听陆茗问道:“这样说,你这一次进京,是想……”
      “是想进宫。”我淡然说出我的答案,因为我再没有别的事可以做,除了进宫,找绾衣。
      陆茗看看我,又看看空空的酒坛,忽道:“你要进宫,找的人姓余?”
      “是。”
      “余尚书的女儿——我猜得对也不对?”
      我惊奇地看住他,不知道一个草莽丛中的江湖人,如何知道皇宫大内里嫔妃的名字,他见我这般模样,想是不必再问,便又多喝了一口酒,忽道:“我只是忽然知道了,为什么隐歌,宁肯死,也决不肯放你下山。”
      “为什么?”
      “她怕你伤心。”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他也没有进一步说明,只道:“你回京,问问你的姑母,自然就会知道为什么。”
      “余嫔啊……”姑母轻啜了一口香茶,又轻轻放下:“茶倒不错,重华你一去这么多年,怎么一回来就问起这些不相干的人?”
      我赔笑道:“我欠她一样东西,忽然想起,是到该还的时候了。”
      “哦,”姑母微微笑了一下,说:“那就不必还了。”
      “什么?”
      姑母将我带至一座宫殿前,我推开宫门,锦绣堆里端坐着一个人,嶙嶙白骨,眼睛那个地方深深陷下去,让人觉得,如果她在生,那双眼睛一定很黑,很亮。
      “已经死了很多年了,难为你还记着。”姑母淡淡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忽然想起隐歌来,想起初见时候那只湿淋淋的大粽子,想起她一个人在木屋里等我归来,想起她说要上山打兔子给我吃,想起她在同门围攻之下那样倔犟和刚强的神色,想起她说不放我走,想起她一个人在没有星光的晚上落泪,也想起她最后说,我情愿你恨我。
      想起陆茗问我:“你恨她吗?”
      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我看到了陆茗写的那本《武林外史》,那本书里提到我,他说我在青藤镇上与他对饮,喝得大醉,醉梦里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起先他以为会是绾衣,后来才发现不是,我叫的是隐歌。
      隐歌。
      这时候我已经垂垂老去,一个人,在青藤镇上,一壶酒,酒醉的时候会恍惚看到那个穿竹绿衣裳的女孩子,大刀金马地坐在我的对面,我张口要叫她的名字,她抬头来,对我笑一笑。
      那一笑之间,所有所有,都灰飞烟灭。


      7楼2011-11-30 21:0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