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烛火已慢慢黯淡下来,那吝啬的财主在犹豫不决后还是决定收敛起那片片金黄,烛光跳跃了几下后渐渐熄灭,黑夜即将来临。
照明的交接棒已传给人工制成的产物,光明却再也找不回来。
华灯初上时分,河野亨凭着记忆的河道,慢慢摸索向前。像被什么牵引着,但的确是自己的意志。他听凭直觉的命令,独自走上那条幽黑的小径。
两旁的水有些发臭,还漂浮着些许的异物,但深邃得不像是一潭死水。或许是因为水面上的不明物,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不论什么东西都映不进那水。
杂乱的树林里传来飞禽的鸣叫,刺进长空又消失不见。
河野亨望向前往延伸无尽的黑暗,不知为何想起烟火,在寂寥中绽放的烟火,心里隐隐期待了起来。
他直直地往前走,却没遇到任何的障碍,就算是地上的落叶也没踩到,像是有人特地为他铺排好了路。之后他看到了原本并不存在的台阶,以及那之后阴暗的宅院。
台阶上爬着在夜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发青的苔藓,他拾级而上,推开了刻着繁复华丽花纹的门。
门似是不情愿又像是故意要吊起人胃口似的慢慢嘎吱嘎吱打开。打开一条缝时在河野所站的位置已透出缕缕光亮,现在已可以隐约看出自己四周的东西了。他看到正对着自己的是一扇窗,窗外是含羞的夕阳和橙红色的落霞。
他皱起眉头。
很快有人声传来,声音很干脆,但却一直弥漫在这宅子里。
“怎么样呢,这窗外的景色?”
河野亨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回答也同时脱口而出:“像焦糖,粘稠又甜腻。”
他看到黑暗中的一个身影向他靠近,赞同的声音也由远及近:“嗯嗯,我一直觉得这里的云像口香糖,黏糊糊地粘在天上,令人作呕。”
然后,他也看见了对方。
河野亨本人皮肤白皙,有着短短的蓝色头发和明亮得像宝石一般的眼睛,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不免要为着他的皮囊对他夸赞一番。他现在了解到的是,他对面的那个人,有着不输他的容貌。
那个人对他伸出手,作了个请的手势,他说:“欢迎入住P-ROOM。我是四方谷裕史郎。”
河野亨成了这宅子的第二位主人,但是这里的窗外永远都是如同欲语还休,把脸藏在扇子之后的少女一样羞涩的娇艳斜阳。时间如同静止的一般。门外也永远都是漆黑一片的森林。
落日和云一起挤在一团,橙色的光芒穿透云层晕开在周遭,蔓延在似乎马上就要碎裂的天空。马上就要衰败的太阳,只不过在熄灭前格外明亮。
即使是这样的光,也只能照亮窗台前的一小块地方,就因为如此,这一块地方才显得如此突兀。窗台的影子投射下来,一道道横杠像是囚犯的牢笼。被踏得实实的灰填进了木质地板间的缝隙,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处,在光下一览无余。
其他地方像陷进了无尽的黑暗。
四方谷坐在阴影里,河野亨看不清他在干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脸。两人各做各的事,谁也不打扰谁,倒是分外和谐。
河野每次站在那扇虽然一直闭锁着,但轻轻一推就开的门前时,“逃跑”这个词总是像流星一般飞速划过脑海,他却一点也没有想要逃走的念头。
他似乎能听到门外越刮越紧的狂风,卷着破坏和憎恶呼啸而过,在树林里回旋起一阵阵悲鸣。这里的风都是寂寥的,但它们有情感,是真实存在的,是活生生的。
充满生气的风是黑色的,卷起万物狂奔,然后丢弃,像是泄愤般,一回又一回,一圈又一圈。无形无影却无处不在。它们唤醒了那些死气沉沉的东西,癫狂一般追赶。
愤怒过后又只是更深的悲凉,风渐渐小了,有规律地从一方吹向另一方,低沉的像在呜咽。
河野手搭在门上,却始终没有推开。他感到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直逼着他向他这里望来。
但是没等他转身,一个身影就靠近他并且帮他推开了门。
河野抬头,用澄澈的蓝眼睛无言地看向四方谷。对方微笑着用手在四周划了个半圆,示意他看门外。而另一只手慢慢搭上河野的肩,迟疑了一会儿又犹豫地放下。四方谷不断靠近河野,两人间的距离不断缩小,在大约只有5公分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下。
他陪他看他已经看过了很久很久的风景,但这次一点都不一样。
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充满了寒意的雨水打在几乎变成黑色的植物上,又从上面啪嗒掉落。雨落在坑坑洼洼的小径上,一个个土坑被雨填满,浑浊不堪。
从屋檐上不断掉下的雨珠打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不断响着。像早晨不断催促人起床的闹钟,不厌其烦又令人厌恶。
河野想去触摸那些雨滴,但刚想跨步,四方谷就拦住了他。他看到对方的眼里一瞬间寒光闪过,然后对他说:“就在这里看吧,不要出去。我们只能欣赏到这样的景色。”
他抬头看了看比来时浅了不少的灰色天空,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