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他有引路人,有为他甘愿牺牲的人,有愿意点醒他的智者。而吾,除了你,唯一相信着吾的地藏圣者,便一无所有了。
他握紧蕴果谛魂的手,强行压抑着内心的苦楚。他不想哭,更不能哭,只有忍耐,并持续地忍耐下去。
如果说有蕴果谛魂在,尚且会相信他,并会在他迷惘的时候帮助他看清要走的路。若某一日蕴果谛魂一旦离去,那么他修行的路,又会是何人同行。
或者彻底的变成了一个人,再无人解惑,无人支持。众叛亲离,东躲西藏。昔日的至佛,最后的伪佛。到处都是厌恶他憎恨他的人,没有人给他一丝信任,更没有人会为了他付出。
“吾从没想过,吾真的会失去你。”
那一日被妖绘天华毒瞎的双眼,那一日踉跄的脚步跌跌撞撞。他抓着身边唯一的树木,却还是被攀附它生长的荆棘刺破双手。到处都是黑暗,无尽的黑暗,谁能解他惑?谁能告诉他该如何做,谁能对他说清这一切的缘由,要他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错在何处。
“纵使有万千罪业,若真是吾所为,吾愿意偿还一切,魂飞魄散亦无悔。”他苦笑,更像哀吟。“蕴果谛魂,你告诉吾,吾要如何做,才能让世人接纳吾?理解吾?”
没有人回答他。穿梭林间的风萧索而寂寥,不停地呼啸在他耳边,似乎在告诉他……永远不可能。
“非要吾死了,还罪了,才终究会放过吾吗?”他笑了起来,充满凄凉。“可悲啊,楼至韦驮,你枉为佛……当真枉为佛……”
你不值得,你不配,所以沦落至此亦活该。你有罪,当罚,当死,是现在世人对你唯一的要求。
你比得上哪个佛门中人,你哪个都比不上,你没有资格和他们相提并论,所有人都知道。
你虚伪的让人恶心,你堕落的让人厌恶。楼至韦驮,你的存在本身即是错,所以事事都是错,永远是错。
“吾错了,吾当真错了,吾是伪佛,吾是魔鬼,吾是……”他猛地呕出一口血,双眼流下深黑色的毒汁。他像在哭,哭自己的悲哀和无药可救。
为何,无人肯信吾。
他缓缓地跪在地上,双手揉搓着泥土,咬紧牙关强忍心绪。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世人才会满意,才会不再步步相逼。究竟要自己承认什么,做什么,忏悔什么,才能得到所有人的原谅,才能不会引发如此多的仇恨加诸己身,不得解脱。
也许,看自己落到这般田地,这等凄惨模样,他们会发自内心的觉得愉悦吧。他们觉得自己是咎由自取,活该如此受折磨,自取其辱,自作自受,不是吗。
但这样,他们能得到什么呢,除了一时的解气,一时的发泄,之后又确实得到什么了吗?人与人之间一定要苦苦相逼,把自己无法接受的事物赶尽杀绝,才能证明自己的道路是最正确,从而心满意足了。
天空乌云阵阵,闷雷滚滚。楼至韦驮跪在地上,任凭大雨淋身,一言不发。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划过了肮脏的僧衣,自他的下颔滴落,坠进身下的泥土中。
下吧,下吧。真希望这场雨能冲走所有的痛苦,挥去一切委屈。从心底期望着守得云开后,便真的能再见到那一轮明月。
高高悬挂,照亮前方黑暗的路,告诉自己该向哪里走,何处是归途。
隐约间,前方似乎有温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无暇的佛光照耀在他手上。天之佛看不见一切,只能抬起头试图去抓住那片光。有熟悉的气息传来,无言,却停在他面前似乎在凝视他。
“是谁?”他问。“谁在哪里?你是谁?”
来人依旧无言。片刻后,楼至韦驮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温暖有力,一如当初那个相信自己的人,似乎在告诉他走下去,忍耐着,走下去。
当夜晚黑暗到极致的时候,离天明也就越来越近。
雨依然在下,眼前的气息却逐渐消失,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楼至韦驮匍匐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却缓缓地爬了起来,站在雨水中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走。
“吾不会倒下,吾不会再认输。要来便来吧,所有的一切,楼至韦驮自己背负!”
再深的夜,也总会迎来黎明。再大的雨也终究要停。你不在,吾一人扛这塌下来的天。终有一日,终有一刻能听到伽蓝的钟声敲响,再次还吾一身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