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他往那边去了！快抓住他！”
寅时的南天院，一片灯火通明。宋家众护卫手持长枪穿梭于南天院中，搜寻着方才出现的刺客。
南天院外的树林里，一道人影静静地伫立着，了无声息，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待南天院的护卫散尽后，那道蓝黑色的身影才渐渐显形——
一名青年身著唐门服饰，脸戴银色面具，玄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手中紧握的千机弩在月色下闪着慑人的寒光。
“哼。”他发出一声冷笑，足下轻轻一点，身体便离开地面十几尺远。随后，他身后的机关翼霍然展开，助他乘风而去。
蓝黑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悄悄消失在夜空中。
“小二，来一碗竹叶青。”
洛阳城郊的驿站内，一身赤色盔甲的将军将马拴在木桩上，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然后挥手找来小二。
在驿站的角落，唐门的青年一边品着醇香的酒，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位将军。
天策府的将军...吗？
唐晓川不由自主地忆起在五年前的一个月夜，一位天策府的将军在明教弟子手中救下自己的情景。
由于遭到众多明教弟子的围攻，唐晓川受伤甚重，意识模糊不清，只是凭着本能强撑着杀死敌人。
朦胧中有人将长枪横在自己身前，挑枪一刺，还在攻击的明教弟子们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那人扶着自己上了马，一路驰骋，将自己送到万花谷，随即离开，没有留下一句话。
那位将军的相貌，唐晓川记得并不清楚。在他模糊的印象中，那人也是着一身赤甲，提一柄银枪，跨一匹白马——与眼前的这位将军一模一样。
当年明教击退唐门、丐帮两大门派，正欲称霸武林，却在光明寺事件中被天策府击退。明教教主陆危楼不得不举教西迁，暂时退出中原。
长枪独守大唐魂。天策府，便是九州的守护神。
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但唐晓川还是认为这名将军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救过自己的人。
没有别的理由，只是直觉罢了。
过了片刻，天策府的将军在桌上放下一把碎银，起身离去。见状，唐晓川也结账离开，不引人注目地跟在他身后。
“......谁？”骑马疾行了一段路，天策府的将军猛地勒住缰绳，厉声问道。
唐晓川自道旁的树林中走出，道：“蜀中唐门弟子。”
“唐门弟子？”将军微微蹙眉，“我天策府与唐门素无恩怨，阁下一路跟随所为何事？”
“将军与唐某的救命恩人十分相似...”唐晓川顿了顿，道：“五年前枫华谷一役，唐某身中数箭，幸得天策府一位将军相救...唐某虽未杀手，亦恩怨分明，只是当年那位将军并未留下姓名，唐某无处可寻。”
“我救过的人太多，对此印象并不深刻。”将军沉思片刻，“不过说到枫华谷......五年前，我的确去过那里。”
当时他外出执行任务，途径枫华谷，恰好碰上明教与丐帮、唐门的战役，救下了一名垂死的唐门弟子，却也因此耽误了任务，受到降职的处罚。
“我记得他肩上、腹部和腿上都中了箭，面具被击碎，脸上还有一处划伤的痕迹...”将军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唐晓川，“我救下的人是你么？”
唐晓川不语，缓缓摘下脸上的银色面具。
在他英挺的剑眉下，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堪堪从眼角划过。若是伤口再深一些，恐怕他就会失明。
“唐晓川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将军名为赵诚，此番因军中事务前往扬州，得知唐晓川与他同路，便邀其同行。
“最近东瀛倭寇频频来袭，真让人不胜烦扰。”赵诚看向唐晓川，“唐兄弟此行，莫非也是为了击杀倭寇？”
唐晓川自嘲地一笑，道：“不完全是...唐某到扬州，主要是为了完成任务。将军以平天下为己任，唐某自是不能相比。”
“人各有志。”赵诚不以为然，“倒是唐兄弟这声‘将军’我听来甚不顺耳，若不介意，唤我赵诚便好。”
“......”唐晓川怔了怔，随后道：“赵诚。”
赵诚闻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晓川，虽说江湖险恶，你也不必如此戒备。给予同伴适当的信任很重要。”
唐晓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听说野猪林那边发现了一名天策弟子和一名纯阳弟子的尸体，看手法似是唐门弟子所为...”
“那人也太残忍了，居然将他们乱箭射死，当真是泯尽人性！”
听见旁边两人的对话，赵诚微微蹙了下眉。
唐门弟子？
“请问你们所说的事情是何时发生的？”赵诚上前问道。
“今日未时。这位军爷可是有什么线索？”一名青城派弟子闻言抬头，看见站在赵诚身旁的唐晓川，不禁打了个寒战。
今日未时，我们的确去过野猪林...但晓川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杀人......看来不是他干的。
“没什么，只是问一下。”赵诚摇了摇头。他还从未遇到过同门被杀害的事，本来想调查此事的，但有要事在身，只能交给官府去处理了。
“晓川，我要去东漓寨，你若有事就先离开吧，待会在客栈会合。”赵诚回头对唐晓川道。
唐晓川颔首。“好。”
待赵诚策马离去后，唐晓川也施展轻功离开了扬州城，往紫薇岗的方向飞去。
一片月，一道影，一把千机弩。
唐晓川解下后腰的千机弩，将它放在草地上，伫立良久，然后取出一张火折子。
晓江，既然你让我好好珍惜你的千机弩，那我便把我的千机弩送与你吧。你在九泉之下，有它的陪伴也不会寂寞。
千机弩开始燃烧起来，火光映照着唐晓川银白色的半边面具，和他眸中隐隐的水雾。
晓江，哥为你报仇了，你尽可安息。
“晓江...晓江......”
是夜，宁静的紫薇岗中传来阵阵压抑的呜咽声。
“笃笃笃...”
马蹄声愈来愈近，唐晓川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客栈门外站着牵着马的赵诚。
店小二从赵诚手中接过缰绳，热情地将他迎了进来。
“...东漓寨那边情况如何？”见赵诚脸色不豫，唐晓川忍不住问了一句。
“东瀛倭寇虽屡屡扰犯，却并无太多部署，短期内应不会造成威胁。”赵诚缓缓道，“只是龙盘山......”
军中收到密报，前朝大将后人宇文灭、宇文敌兄弟于龙盘山招集势力，恐是叛乱之兆。如今内忧外患，当真不容乐观。
唐晓川立刻会意。“你的意思是，先前往龙盘山？”
“不错。”赵诚颦了颦眉，“军情紧急，我必须马上赶往龙盘山。晓川，可否拜托你替我办一件事？”
“当然可以。”唐晓川正色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即使要我赴汤蹈火，我也绝不推辞。”
赵诚笑了笑。“赴汤蹈火倒是不必，我只是让你帮忙去请万花谷的弟子而已。”
一旦宇文灭、宇文敌兄弟起兵叛乱，天策军出面镇压，必会造成伤亡。听闻万花谷弟子精通医术，若是他们肯出手相助，定能挽救不少人的性命。
唐晓川思索了一阵，道：“我尽力而为。”
一抹蓝黑色的身影掠过碧空，落到屋檐上，又借力跃起，继续向前飞去。
唐晓川擦了擦额上的汗，估算着还有几日能到达万花谷。
此事不得耽误，他嫌骑马太慢已经弃马而行，改用轻功赶路，只望能早日赶到万花。
照这个速度，两日之内应该可以到达......
霍然，一阵隐隐约约的杀气逼近。唐晓川眼神一凛，迅捷地藏身石后，屏住气息——
唐门的秘技浮光掠影，可以将自身隐蔽起来，融入周围的环境，令人难以察觉。
唐晓川合上双眸，仔细聆听着四周的声音——
风从耳畔擦过，带来声声鸟鸣。道上的马车驶过，传来轱辘转动的声音。还有......
在那里！
唐晓川蓦地睁开眼，将千机弩中的弩箭上膛，瞄准了那个传出细微声响的方向。
“嗖！”一发狠厉的追命箭射出，随后唐晓川便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他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取出化血镖向前掷去，又补上一记逐星箭。
前方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闷响。唐晓川握着千机弩，谨慎地提步前行。
倒在地上的玄衣人已经没有了气息，脉搏也停止了跳动。唐晓川搜了他的身，没有发现令牌之类的信物。
凛冽的剑气破空袭来，在唐晓川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丝。唐晓川运起轻功闪到一旁，弹出指间的梅花针，随机翻身后跃，迅速离开。
这人是个高手竟能将自身的气息隐蔽得如此之深功力恐怕不在自己之下...唐晓川暗暗心惊。
又几道剑气擦过，唐晓川施展飞星遁影疾速闪过，然后凌空跃起，展开身后的机关翼，朝着万花谷的方向飞去。
他的任务时到万花谷求援，而不是战胜身后的人，所以绝不可恋战。先不论那人身手如何，这一番缠斗很可能是为了阻止他前往万花谷。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你受伤了，到那边去包扎一下吧。”一名万花弟子扶起倒在地上的士兵，退到一旁。
“师弟，这边交给我吧，你去支援一下东南方。”墨青轩对那名万花弟子道。
为伤兵敷上药，扎上绷带，墨青轩望着战场上弥漫着的青色毒烟，若有所思。
记得晓川曾说过，他二十三年来从未使用过天罗诡道的内功......如今竟是为了赵诚破例么？
“青轩小心！”不远处的唐晓川朝着墨青轩扔出子母飞爪，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再看看墨青轩方才站立的地方，已是插满了羽箭。
“居然连医师也不放过，这群混蛋。”唐晓川低声骂了一句。既然万花弟子是他们请来的，就务必护他们周全，否则不好向万花谷主交代。更何况，墨青轩还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青轩，你先带伤兵退到龙盘山下，我掩护你。”唐晓川语毕，对着前来的敌兵又是一箭。
墨青轩也不多言，一边扶着伤兵离开，一边示意其他万花弟子撤到山下。
待他安顿好伤兵再返回山上时，已然不见唐晓川的踪影。
三十一尺，二十九尺，二十六尺，二十五尺......
唐晓川小心翼翼地潜行靠近敌军主将宇文灭，尝试了多次后，终于在二十五尺外的一块巨石上找到了落脚点。
确认自己没有被发现之后，唐晓川放轻了力道，将弩箭上膛——
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一发追命箭射向宇文灭的左胸，被他躲过了要害，只射中腰侧。唐晓川心道不好，连忙施展迎风回浪向后退去，却还是被宇文灭的斗气扫伤，胸口一阵气血翻腾。
正与宇文灭战斗的赵诚趁机将宇文灭从马上击落，再挑枪将他震飞。被震至树下的宇文灭受到重创，仓皇逃窜。宇文敌和几名副将见状赶来支援，被如晦营、尉迟营的几名将军拦下。赵诚和燕阵云御马追击，深入山中。
唐晓川正想运起轻功离开战场，却发现自身的经脉受损，无法运功。四周的弓箭手都拉弓搭箭，瞄准了他的方向——
不想我一介杀手，今日却要死在战场上。
唐晓川苦笑一声，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腰间忽然感觉到一阵力道传来，唐晓川惊讶地睁开眼，只看见玄色的长发在眼前飘扬——
“别说话。”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唐晓川就被人揽过腰身，带着他飞出了战场。
风从他们身旁掠过，吹起那人及腰的长发。柔软的青丝拂过唐晓川的脸颊，带来一丝痒意——
“青轩..”唐晓川开口说了两个字便咳嗽起来，语不成句。
“让你别说话，听不见么。”墨青轩颦眉道，“先坐下调息。”
说罢，他盘膝坐下，将手抵在唐晓川背上，助他运功疗伤。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分，一道蜿蜒的血迹顺着唐晓川的唇角流下。墨青轩缓缓收了功，为唐晓川施针片刻，然后取出一方布帕递给唐晓川。“擦一下吧。”
“多谢。”唐晓川接过布帕擦去唇边的血迹，站起身来。“没想到我竟被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所救，当真惭愧。”
说话间，一名逃离战场的敌军士兵慌不择路，正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墨青轩抬手就是一记阳明指，再弹出一记商阳指，叠加五层之后，挥毫洒墨使出一招玉石俱焚——那名士兵立刻倒地不起。
“手无缚鸡之力？”墨青轩微笑着看向唐晓川。
“......我收回刚才的话。”唐晓川干咳一声，心道：人不可貌相。
刚回到营地，他们就听见了燕阵云的声音：“你们总算回来了！我和阿诚刚才到处找你们呢！”
“赵诚呢？”唐晓川不见赵诚的身影，觉得疑惑。
“他还在外面找你们，说是怕你们出事。”燕阵云摇摇头，“我说没准你们已经回来了，就先回来看看。没想到还真回来了！”
唐晓川转身向外走去。“我去找他。”
“哎。”燕阵云忙拉住他，“不用去了，他找不到自会回来。你出去找他，他回来了又找你，这不是没完没了吗！”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马鸣。是赵诚回来了。
“晓川！墨医师！”赵诚拴好马便匆匆走进来，“你们没事吧？怎么现在才回来？”
“晓川受了内伤，我帮他治疗耽误了时间。”墨青轩对赵诚道，“让将军担心了。”
“晓川你受伤了？！”赵诚一惊，急忙扶着唐晓川坐下，“你要不要紧？怎么伤到的？”
唐晓川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没事，小伤而已，被宇文灭的斗气扫了一下。”
身为唐门弟子，唐晓川二十几年来受过无数的伤，有好几次都差点送命，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若是任务失败被杀，便是杀手的宿命；若是大难不死，则是他命不该绝。
“对不起。”赵诚十分内疚，“我不知道你受伤了，否则绝对不会让你一人留在战场上。”
唐晓川不愿见赵诚如此自责，便问：“那叛军如何了？”
“宇文兄弟逃入了十二连环坞。”赵诚叹了口气，“我们本想追上去的，但他们逃得太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十二连环坞地形复杂，恐有埋伏，我们只好退了回来。”
“不管怎样，这次叛军元气大伤，至少五年内都不会再起兵作乱了。”燕阵云笑着拍了拍赵诚的肩，“这一战，我们也算赢了。”

庆功宴过后，大家都回营帐中歇息去了。赵诚照旧巡视军营，在巡视了三遍之后，发现河边的草丛中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赵诚呵斥一声，疾步冲上前去。
草丛中空空如也，但是微微晃动的野草说明了之前有人曾经在这里藏过身。
赵诚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好可怕的轻功......此人定非等闲之辈，他潜入无忌营中究竟意欲何为？
又在军营中巡了一圈，始终不见方才那抹人影，赵诚只能先返回帐中。在经过唐晓川所在的军帐时，他担忧唐晓川身上的伤，便轻轻撩起军帐前的帘子走了进去。
帐中的人都已睡着，赵诚蹑手蹑脚地走近唐晓川的床榻，在看清榻上的人之后蹙了蹙眉。
唐晓川盖在身上的棉被被旁边的万花弟子卷到了一旁，他紧紧地颦着眉尖，身体蜷缩起来，似乎非常冷。
赵诚试图将那名万花弟子卷走的棉被扯回来，可是他卷得实在太紧，赵诚扯不动，只好选择放弃。
赵诚把肩上的披风盖在唐晓川身上，将他拦腰抱起，回到自己的军帐。
“好冷......”
唐晓川喃喃道，冻得冰凉的脸庞上没有几分血色。赵诚把他放到自己的床榻上，给他盖好棉被。
这是赵诚第二次看见不戴面具的唐晓川。唐晓川的警惕性很强，好像只有在就寝时才会摘下面具。
唐晓川生得颇为英俊，尽管现在脸色有点苍白，却不会影响这种美感。他就这么静静地沉睡着，与那个冷酷嗜杀的唐门弟子判若两人。
赵诚看着他的睡颜，半晌，缓缓伸出手去——
“唔...”唐晓川翻了个身，立刻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赵诚。他蓦地收回想要触碰唐晓川的手，定了定心神，站起身来，取出一张兽皮铺在地上，又铺上一席棉被。
赵诚卸下身上的盔甲，侧身躺下，心中思绪纷乱。
床榻上，唐晓川紧攥着棉被的手慢慢地松开，呼吸的声音也渐渐放缓。
破晓时分，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将唐晓川从睡梦中唤醒。他换上唐门的服饰，洗漱完毕，戴上面具便走出了军帐。
赵诚已经起身去练枪了。唐晓川在军帐外没有看见赵诚，不由得松了口气。
其实昨夜在赵诚走到他床边时，他就已经醒了，只是不做声。他虽然因伤睡得较沉，但这点警戒心还是有的。
赵诚将他抱在怀中时，他感觉十分紧张，心跳也非常快。但为了避免两人尴尬，唐晓川一直装作熟睡的模样。没想到后来赵诚竟然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吓得唐晓川立马翻了个身，借此惊醒赵诚。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唐晓川心下一片茫然。他似乎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多年来，他最常做的事便是练武，接任务，然后杀人，杀人，杀人。
唐晓川忆起弟弟曾对自己说过，当他喜欢的人接触他时，他便会十分紧张，心跳加速。
......喜欢？笑话，我大唐家堡的杀手怎会对别人有这种感情！唐晓川嗤笑，他渴望亲情，珍惜友情，却惟独不相信爱情。爱？那种无数人为之死去活来的东西，他才不稀罕。
倒是赵诚，好像举止有些不寻常...唐晓川回想昨晚赵诚的行为，颦起眉峰。
应该只是一时的迷惑罢了......分开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的。
“早啊，晓川。”看见唐晓川走过来，赵诚笑着和他打招呼，“昨晚我巡营时发现你的棉被被卷走了，我怕你受凉，就把你带回我的军帐中了。”
唐晓川颔首。“谢了。”
“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休息几日再离开？”赵诚道，“我们本打算今日未时撤兵回天策府，若是你不方便动身，可以在此休息。”
“我没有大碍。”唐晓川道，“门主召我回去，我今日也会离开。”
赵诚顿了顿，问道：“晓川，你可知江湖上何人最擅使轻功？”
唐晓川挑眉。“轻功？我不甚了解...怎么了？”
“我昨夜巡营，看见河边的草丛中有人影闪过。”赵诚道，“我追上去看时，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人逃走的方向是朝哪的？”唐晓川问道。
赵诚思索一阵，道：“是朝着旁边的草丛去的。”
“...不是朝着天上，也不是没入水中？”唐晓川讶然，“那怎么可能？”
若是轻功高手，飞上高空借助树木隐蔽或是遁入水中逃离都不足为奇。可是他是向旁边逃去的，怎么会凭空消失？
除非，那不是轻功，而是......
唐晓川刚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赵诚，却想起这是唐门内部的秘密，不得告与外人。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既然此事可能牵涉到唐门，他就必须回去查清楚...顺便也与赵诚分开，让自己冷静一下。
与赵诚、墨青轩等人道别后，唐晓川快马加鞭赶回唐门。龙盘山距离唐门较远，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也花了三天三夜才回到唐门。
三天三夜...唐晓川在心中计量着，一个来回便是六天六夜了。
飞马冲入驿站，唐晓川翻身下马，对驿站内的唐硕道：“师兄，请给我看一下最近唐门弟子出入唐家堡的记录。”

“晓川，你回来了。”唐硕在登记簿上记下唐晓川的名字，将登记簿交给唐晓川。
唐晓川翻开登记簿，寻找六天前离开唐家堡，至今仍未返回或是刚刚返回的人。
唐溪，九月二十日外出，九月二十三日返。
唐秋遥，九月二十日外出，九月二十六日返。
唐峻，九月二十二日外出，九月二十四日返。
......
唐晓川，九月初八外出，九月二十九日返。
唐影，九月二十一日外出。
这个唐影，是唯一一个在六天前就离开了唐家堡，而至今未返的人。唐晓川正思量间，忽然听见唐硕道：“晓川，唐影回来了，本子拿给我登记一下。”
“好。”唐晓川把登记簿还给唐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个名为唐影的人。
他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负手而立，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他的面具并不是普通唐门弟子所戴的银白色半边面具，而是遮住了整张脸的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面具上奇特的花纹，更是让人对他敬而远之。
这人...是个唐门高手。
究竟是不是他，在三日前潜入无忌营，被赵诚发现之后使用浮光掠影隐匿身形？
“师弟，你找我有事？”唐影似是发现了唐晓川的目光，回身看着他。
“......不，没事。”唐晓川收回视线，“我们之前好像没有见过面吧？”
“的确没有。”唐影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一丝笑意，“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步伐不急不缓，渐渐隐没在竹林之中。
身为唐门弟子，身上却不带一把千机弩...此人当真奇怪。
唐晓川望着唐影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他的声音平淡无奇，但听得出来很年轻，岁数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虽然，声音也是可以伪装的。
慢着！既然他和自己年纪相仿，而又不与自己同属一人门下，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是他的师弟？
唐晓川锁起眉。他是唐傲侠门下弟子，他记得他没有一位叫做唐影的师兄。由此可断，唐影与他并不是同一人门下的。
唐家堡少说也有几千号人...唐影与自己素未谋面，竟然知道自己是他的师弟......他到底，是什么人？
回应唐晓川的，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师兄，好久不见了。”经过唐家集时与唐晓川同为唐傲侠门下的唐薇叫住了唐晓川。
“恩。”唐晓川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唐薇跟上前去。“师兄，我一直都没有看见晓江，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唐晓川的脚步兀地顿住。“......他，他...他死了。”
“什么？”唐薇大惊，“怎么会...晓江...”
“他将唐门机关的秘密泄露给外人，门主将他逐出了唐门。他万念俱灰，便自尽了。”唐晓川冷冷道，“我此番外出，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唐薇的眼圈红了。“晓江...他不是这种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师兄，晓江自尽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他？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唐晓川心中苦涩。晓江是他弟弟，若是他知道晓江会自尽，他又怎会置之不理。
“因为我姓唐。”唐晓川一脸漠然，“唐门的杀手，一旦重情，就有了致命的弱点。师妹，你太天真了。”
“我..我做不到...”唐薇泣不成声，“我真的..很喜欢晓江...为什么他却...”
“你喜欢晓江？”唐晓川看着梨花带雨的师妹，刹那间感觉有些惘然。“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唐薇抽噎道：“我，我不知道...我看不到他就会，很想念他...看到他难过，我会更难过......”
唐晓川沉默了片刻，离开了唐家集。在前往唐家堡的路上，他思考着自己有没有想念过赵诚。
他这六天都没有见过赵诚，但也没有特别地想念他，只是脑海中偶尔会浮现出他的笑容。
明明是一位将军，却平易近人，那么亲切友好...在战场上，又是所向披靡，万夫莫敌。
他从未遇见过这样让他感动的人。就连体内冰冷的血，都仿佛被那人唤醒。
“杀手，切忌动情。”不知是谁的声音在唐晓川耳边回响，庄重而威严。唐晓川握紧了拳，眸中满载的痛楚似乎要溢出一般。
唐晓川，你忘了晓江是怎么死的吗？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挣扎了许久，唐晓川的眼底终于恢复了一片平静。他长呼了一口气，走进唐家堡中。
“门主，弟子已于扬州野猪林诛杀郎辉、庄珂文二人。”
唐傲天满意地颔首。“晓川，你做得很好，不像你弟弟晓江...唉。”
想起唐晓江，唐傲天叹了一声。
“......”唐晓川不做声。对于门主，他其实是有几分怨恨的，若不是门主要将唐晓江逐出唐门，唐晓江也不至于自尽。
“你先下去吧，到账房去领赏。”唐傲天挥手让唐晓川退下。
“是。”唐晓川应声退下，心中五味杂陈。

“阿弥陀佛。”手持长棍的少林弟子拦下了柳陌的攻击，“施主已罪孽深重，莫要再动杀念。”
“我要杀的是他，你这和尚别多管闲事。”柳陌道，“否则我连你也一起杀。”
唐晓川摇摇头。“这位大师，此人武功高强，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让我来吧。”
“施主要在少林寺中杀人，贫僧岂能坐视不管？”少林弟子道，“施主勿要小看少林的易筋经。”
柳陌讪笑。“好，那你们两个就一起上吧，我照样能杀了你们！”
说罢，他大刀一挥，带起一阵冷冽的杀气。唐晓川和那名少林弟子从树上纵身跳下，避过他凌厉的攻势。
“砰！”身后传来一阵巨响。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藏剑弟子将重剑插在地上，笑得一脸灿烂。
“柳陌啊柳陌，你让本少好找啊。”藏剑弟子笑道，“要不是有人放了烟火，本少还真找不到你——大唐捕爷在此！束手就擒吧！”
柳陌见状，施展轻功向外飞去。之前和唐晓川交手时他受了箭伤，还中了化血镖的毒，对付三个人怕是胜算不大。
“恶贼休走！”藏剑弟子怒喝一声，提剑追上前去。
那少林弟子长棍一抡，一记千斤坠砸向柳陌，被他堪堪闪过。长棍砸到地上，地面裂开了几道深缝，看得唐晓川一惊——想不到少林寺的攻击竟如此有力。
柳陌往洛阳的方向逃去，三人在后方追赶。唐晓川注意到那藏剑弟子的速度不急不缓，顿时有些疑惑。这样根本追不上柳陌......
“我们大唐捕快在少林寺外设了埋伏。”藏剑弟子看出唐晓川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们打听到他躲在少林寺中，便布置好一切，再进入少林寺将他驱赶出去。说来，还要多谢你放的烟火。”
“......”原来捕快们早有准备，看来是不用我插手了。唐晓川心道，要尽快找个借口脱身。
他一介杀手，与捕快相处总觉得不太对劲...说不定日后这些捕快也会像今天这样追捕自己。
柳陌逃到少林寺外，被众位大唐捕快擒获。
“今日可算逮着你了，乖乖跟我们回去大唐监狱吧！”一名捕快给柳陌戴上枷锁，道。
“本少名叫叶铭修，多谢二位侠士出手相助了。以后有本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藏剑弟子抱拳道，“不知二位侠士尊姓大名？”
少林弟子双手合十，道：“贫僧法号道常。”
“...在下唐晓川。”唐晓川道，“唐某先告辞了，有缘再会。”
所谓的“有缘再会”只是客气话，他可不想被捕快盯上。
“等等，你受伤了。”叶铭修望见他身上的血迹，道：“我有一位忆盈楼的同伴，让她帮你治疗一下吧。”
唐晓川摆了摆手。“不必了，小伤而已。”
叶铭修见他想要运起轻功离开，连忙上前拉住他，却不小心扯到了唐晓川的马尾辫。唐晓川吃痛，不得不停了下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叶铭修连忙道歉，“你没事吧？”
唐晓川理了理被扯歪的马尾辫，冷冷地看着叶铭修。这人居然敢扯他的马尾辫......简直是活腻了！
“啊——好痛好痛！”叶铭修长长的马尾辫也被唐晓川用力扯了一下，痛得他大喊大叫，“本少又不是故意的！”
“若你是故意的，我便废了你的手。”唐晓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叶铭修啧了一声。“真是凶...楚潇！过来这边！”
名唤楚潇的忆盈楼弟子匆匆赶来。“怎么了？”
“这位唐门的侠士刚才被柳陌砍伤了，你帮他治疗吧。”叶铭修说着，朝一众捕快聚集的地方走去，“本少去看着柳陌那家伙，别又让他逃了。”
“前面发生了何事？” 赵诚和玄龄营的将军张弘远从南屏山返回天策府，途径洛阳时，看见一干捕快聚集在某处，不由觉得疑惑。
“不知道，过去看看吧。”张弘远策马前行，赵诚也跟了上去。
被捕快们围在中央的柳陌望见正在靠近的两人，笑道：“连天策府军爷都出动了，你们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军爷？”叶铭修不解，回过头去。“想不到此事居然惊动了天策府......”
张弘远摆摆手。“我们只是路过此地罢了...这人，就是几年前叛出霸刀的柳陌？”
“是的。”叶铭修颔首，“本少这就押他到大唐监狱去，不会再让他逃脱了。”
张弘远应了一声，对赵诚道：“走吧。”
“你先回去吧。”赵诚望着另一个方向，“我好像...遇见了一位故人。”
张弘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名相貌清丽的忆盈楼弟子正在为一名唐门弟子包扎手臂。
“看上人家姑娘了？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张弘远了然一笑，扬起手中的马鞭，绝尘而去。
赵诚看着那名美丽的女子细心地为唐晓川包扎手上的伤口，又看见唐晓川一脸的无措，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快。
“晓川！”
听见赵诚的声音，唐晓川的身体微微一颤。他转过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让自己思念的身影。
赵诚将马拴在树上，向唐晓川快步走去。
“你的手怎么了？”赵诚拉起唐晓川的手，看见上面裹着的绷带，剑眉微蹙。唐晓川脸上一热，想抽回手臂，却挣脱不开。
楚潇见状，抿嘴一笑，悄悄地离开了。

“刚刚被那个杀人犯划了一刀，不碍事。”唐晓川站起身，“好久不见了...你这是要回天策府？”
赵诚点了点头。“我们几日前才处理完浩气盟的事务，将军特许我们休息两天...难得能再见到你啊，一起去客栈用晚膳吧？”
唐晓川沉默了一阵，道：“好。”
“你没有骑马来吧，我载你一程。”赵诚解下缰绳，上马道。
唐晓川本想运起轻功飞往洛阳城的，但是对上赵诚满带笑意的眸子，他又不忍拒绝，便骑上了赵诚的马。
“抓稳了。”赵诚笑道，随机一挥马鞭。白马发出一声嘶鸣，甩开马蹄向前奔去。
赵诚握着马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热度，唇角稍稍上扬。
他的这匹马，还没有载过别人呢。
唐晓川坐在赵诚身后，心中有种欣喜的满足感。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与赵诚共乘一马。然而，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这种感觉，怕是不能持久的。赵诚迟早会娶妻生子，而自己...终是孤身一人。
“这家店的菜味道不错，你尝一尝。”赵诚夹了一块酱肉到唐晓川碗里，“平时出任务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吧？”
“...谢谢。”唐晓川也夹了一些菜给赵诚，“你也多吃点。”
最近世况不太平，天策府的军士们想必很辛苦。
一名商人打扮的男子从他们桌边走过，不慎撞到了赵诚的酒坛。那人马上稳住酒坛不让它从桌上掉下来，并连声道歉。
赵诚大度地笑了笑。“没事。”
唐晓川却眼神一冷。他方才看得分明，那人在酒坛中撒了药粉！
那人离开后，唐晓川立刻拿起酒坛想把里面的酒倒掉，却被赵诚阻止了。
“晓川，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说罢，赵诚从唐晓川手上取过酒坛，猛灌了一口，并暗暗对唐晓川使了个眼色。
唐晓川会意，半悬的心稍稍放下，但还是有些担忧——万一赵诚刚才真的喝下去了......
“砰！”赵诚栽倒在地上，手中的酒坛摔了个粉碎。
唐晓川心里一慌，连忙蹲下身去。“赵诚！赵诚！”
赵诚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唐晓川环顾四周，只见客栈中的人都被药倒，眸中骤现狠厉之色。
这时，那名商人走进了客栈，手中的长剑直直地指着唐晓川。
“把你身上的钱财全部交出来。”
这客栈中大多是不识武的平民百姓，最具威胁性的便是这两人了。商人心里琢磨着，那将军已被药倒，就剩下这名唐门弟子了.....方才听那将军说这人身上带着伤，应该使不出全力。以自己的武功，制住他还是不难的。
唐晓川冷笑一声。“就凭你？”
“......我在这位将军的酒坛中下的可不是迷药，而是剧毒。”商人说着，看了看倒地不起的赵诚。“没有解药，他必死无疑。”
唐晓川薄唇紧抿，不动声色地弹出一枚飞镖，击落了商人手上的长剑，随机一个蹑云逐月冲到他面前，伸出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按在墙上。
“解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唐晓川的视线冰冷得可怕。
“你..你把钱交出来，我就给你解药。”商人也有些急了，没想到这人身手这么好...再不快点动手搜刮，其他人就要醒了。
唐晓川空出一只手打开挂在后腰的千机弩，取出一支羽箭，狠狠地刺进了商人的左眼——
血花四溅。
“啊！”商人发出一声惨叫，惊惧地看着漠然的唐晓川。“你敢杀我的话，我、我死了，你就得不到解药了！”
唐晓川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容，眸中透着残酷的意味。
“谁说我要杀你了？”
“啊——”
商人的半截手臂被他自己的长剑砍下，鲜血喷涌而出。唐晓川提着满是血污的长剑，缓缓地刺向商人的另一只手。
“大侠饶命啊！”商人连忙求饶，“我没有下毒！我刚才下的都是迷药！”
唐晓川依旧目无表情。“我凭什么相信你？”
“晓川，我没事。”赵诚站起身来，“我没有喝酒，只是为了试探此人的意图才假装昏迷的。这种拙劣的把戏，还骗不了我。”
唐晓川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他瞥了那个浑身发抖的商人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长剑一挥，商人的头颅便滚落到地上。
唐晓川将长剑随手一扔，擦了擦溅到身上的血迹，道：“走吧，其他人应该快醒了。”
赵诚应了一声，默默地跟上前去。
方才的情景，对赵诚来说，实在是有些震撼。虽说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无数血肉横飞的场面，此人也算是罪有应得，可是......
那般冷漠的唐晓川，他从未见过。晓川怎会冷血至此，视人命如无物？简直就似修罗一般......
这就是唐门的杀手吗...也不知道晓川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想到这里，赵诚又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唐晓川回过身看着赵诚，银白色的面具映着月色，闪着冷冷的光泽。“我一向如此。陌生人的命在我眼里，就是一记追命箭的事。若是你看不惯，我们尽可分道扬镳。”
赵诚笑了。“怎么会看不惯...能成为无忌营的将军，你知道我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吗？我们两个，其实是一样的人。”

赵诚此话不假。虽然他平时重义轻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上了战场之后却是杀人不眨眼的。
在他眼中，敌军的死亡根本不值得怜悯。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赵诚一直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世人也一直认为天策府是正义的——可是，他们的的确确是在杀人。即使敌军罪该万死，那也是一条条人命。
有时候，杀人真的是身不由己......赵诚不由感慨。
“时候不早了，你先找家客栈投宿吧。”赵诚朝唐晓川一笑，“我还要回天策府处理一些琐事...别胡思乱想，我从来都没有因为你是杀手而看不起你。我杀过的人，不比你少。”
唐晓川心里一阵感动。他早已做好了被厌恶的准备，却不料赵诚还能待他如初。
“你很少来洛阳城吧？”赵诚忽然问道。
“啊？是的。”话题转得有点快，唐晓川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唐门地处西南，我最常去的主城是成都。”
赵诚颔首。“正好我明日空闲，带你一游洛阳城可好？”
“...好啊。”唐晓川欣然应允。
次日巳时，唐晓川依约来到洛阳城门。而赵诚正倚在门边站着，似乎已等候多时了。
“你等了很久吗？”唐晓川的声音中带着歉意，“抱歉我来晚了。”
“没事，我刚刚才到。”赵诚笑道，“走吧，我们先逛一下洛阳的集市。”
洛阳的集市非常热闹，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唐晓川跟着赵诚在人群中行走，觉得有些茫然。
他从来没有逛过集市，也不曾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在他的印象中，出现得最多的便是黑夜，弩箭，鲜血。
“娘！我要吃糖葫芦！”一名小女孩扯着妇人的裙摆撒娇。妇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吃到糖葫芦的小女孩开心地笑了，一双明眸犹如月牙般。
唐晓川看着身旁那对母子，忽然很羡慕那个小女孩。
他的爹娘，早已在任务中死去。他的童年，也没有糖葫芦。
“你也想吃？我买一串给你。”赵诚似乎明白唐晓川心中所想，拿出几块铜板向小贩买了一串糖葫芦。
“我又不是小孩子，吃这个干嘛。”唐晓川摇了摇头。
赵诚将糖葫芦塞到他手里。“你尝一下，味道很好的。”
唐晓川拿着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冰糖包裹着的外皮被咬破，露出里面的山楂。冰糖的甜与山楂的酸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他的味觉。
原来糖葫芦是这个味道啊。
唐晓川品尝着糖葫芦，突然红了眼眶。他别过头去，借助冰冷的面具遮挡自己的眼眸。
只怕世上除了赵诚，再也无人会这般对待自己。
他唐晓川何德何能，值得赵诚对他这么好？
“已经是酉时了...”赵诚望着天边的落日，道：“你还未去过天策府吧？我带你去凌烟阁看看落日吧。”
凌烟阁的落日，是天策府最美的景色。漫天的流云被血色的残阳染红，带着一种悲壮的美感。
“长河落日东都城，铁马戎边将军坟。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在凌烟阁前祭祀的赵诚低声道，“若有朝一日赵诚战死沙场，定当不悔。只盼来生，再为天策弟子。”
唐晓川站在赵诚身后，看着凌烟阁的血色残阳，心中顿感悲凉。一提到天策府，世人首先想到的都是他们的威风凛凛、所向披靡，却不知他们的孤独与心酸。
“一年前的光明寺事件，我最好的兄弟死在了明教护法的手上。”赵诚沉声道，“临死之前，他托我将他的尸身带回天策府安葬..他说，转世后愿再入天策府。”
任何一名天策府弟子，都更愿马革裹尸，而不是死于病榻。战死沙场，可以说是他们的宿命。
而唐门弟子的宿命，则是杀人与被杀。
原来他们，最终都逃不过死亡吗？
唐晓川离开天策府时，夜色已深。尽管赵诚劝他在天策府留宿一宿，但还是被他谢绝了。
之前浩气盟的事务尽数处理完毕，赵诚这段时间也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忙了，只需每天留意边防和扬州那边的状况。
出了天策府，唐晓川便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按唐晓川杀手的直觉判断，此人应是早有预谋，只等他落单后下手。
唐晓川装作没察觉到，继续前行。走了一段路后，他听见身后隐隐传来一丝声响。
“咝咝...咝咝...”
蛇？！唐晓川蓦地睁大双眸。难道是五毒教...
唐晓川立刻运起鸟翔碧空，在空中观察地面上的状况。不远处的草丛中，一抹淡蓝一闪而过。
五毒教的灵蛇......
唐晓川在半空中跃起，对着草丛就是一记逐星箭。灵蛇自草丛中窜出，飞快地扑向唐晓川，被他用轻功闪过。
用连环弩击退了灵蛇，唐晓川又掷出孔雀翎和暴雨梨花针，终于将灵蛇击杀。
这时，一阵飘渺的笛声传来。唐晓川在暗处布下飞星遁影的机关，然后缓缓向前走去。
一道紫色的身影从天策府外的城墙上纵身跃下，朝着唐晓川冲来。唐晓川调转方向，使出蹑云逐月冲到一旁，开始绕着那人跑动。
“与五毒弟子交手，绝对不能让他们近身，否则就会被种下毒蛊。一旦被种下第一个毒蛊，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唐晓川的师兄曾经这样告诫过他。
唐晓川一边跑动一边用化血镖、穿心弩和裂石弩攻击对方，在被对方召出的天蛛定身后，立刻施展飞星遁影，随机是心无旁骛，然后隐身，将追命箭上膛。

赵诚闻言也是一笑，收回了覆在唐晓川眼上的手。“没想到你一下子就猜到是我了。”
“因为我记得你的声音。”唐晓川转过身看着赵诚，“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去长安报信吗？”
“我方才已将五毒教之事告知驻守长安的同僚，想到很久没有来过万花谷，便过来看看。”赵诚观望四周，“万花谷的花海...果然不负盛名。”
墨青轩合上书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二人。“赵将军五年前不是来过花海么？”
“当时只顾得上救人了，哪有心思欣赏美景。”赵诚感慨道，“不想五年之后我们三人竟能再次相遇，实在有缘。”
“如此仙境，你我何不一战应景？”唐晓川似笑非笑地望向赵诚，“我还没和天策府的弟子交过手呢。”
墨青轩抚额。“晓川你也太不解风情了...人家来花海都是为了幽会，你倒好，在花海和人切磋......”
赵诚大笑出声。“甚好，我早就想领教一下晓川的实力了！”
所谓的缠绵悱恻只适用于多情男女...像他们这样的江湖侠士，快意的比武切磋往往更能增进感情。
几片淡蓝色的花瓣从树上飘落，悠悠地凭风而去，点缀在碧色的草野间——
断魂刺！
唐晓川一个蹑云逐月闪过驾马疾冲过来的红色身影，随即用连环弩将赵诚打了下马，紧接着又施展迎风回浪向后翻去，对准赵诚的方向发出一记逐星箭。
赵诚不慌不忙地使出突冲到唐晓川身前，然后接连使用破风、龙吟和龙牙。
龙牙被躲过了？赵诚讶然，随后了然一笑——好一个荆天棘地！
唐晓川运起鸟翔碧空跃到半空，向着赵诚弹出化血镖和孔雀翎。赵诚也扶摇直上跃至空中，然后一个蹑云逐月逼近了唐晓川。
唐晓川驾着瑶台枕鹤闪到一旁，接着鸟翔碧空的余劲再次跳跃，使出裂石弩。
赵诚足下一点，踏云之后便是凌厉的一记穿。
中了穿的唐晓川也不着急，顺手掷出一枚毒蒺藜，看着赵诚落地后又跃到空中，打出一记裂石弩，然后向后跳去。
赵诚扬起唇角，握着长枪向唐晓川疾速冲来。唐晓川以为他用的是突，连忙用蹑云逐月躲开了，谁知赵诚用的不是突，而是疾——
逼得唐晓川使出了蹑云逐月之后，赵诚才使出突，冲至唐晓川面前，再一记沧月将他击倒在地。
正当唐晓川施展惊鸿游龙，准备承受一波爆发力强的攻击时，赵诚却停下了。唐晓川倒在草地上，束起的玄色长发散落在地面，原本整齐的衣著也因打斗而变得有些凌乱。
赵诚看见唐晓川带着些许惊慌的眼神躺在自己身下，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拨开他额前长长的刘海。
突然好想就这么吻下去......
“咳、咳！”一旁的墨青轩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两人顿觉尴尬不已。
“呃...你，你没事吧？”赵诚朝着唐晓川伸出手。
唐晓川拉着赵诚的手借力站起身，赧然别过头去。“没事。”
自己今日真是大失水准...要是被击倒了，就应该飞星遁影然后心无旁骛再浮光掠影加追命箭啊。
赵诚也是纳闷不已。若是对上别人，他早就在击倒对方的时候一个任驰骋翻身上马，然后用裂苍穹击退对方，再用断魂刺和破坚阵将对方踏于马下，最后用龙吟和龙牙结束战斗了。
果然...对上自己喜欢的人就是使不出全力么？
墨青轩拂了拂长发。“我说，你们根本没出全力吧。”
“......”赵诚心道，我怎么忍心用马蹄将晓川踩倒在地，万一出人命了怎么办。
唐晓川心想，追命箭的爆发力太强，若是把握不住力道，失手杀了赵诚......
“...我去那边看看。”唐晓川说罢，径直朝三星望月的方向走去。
待唐晓川离去后，墨青轩对赵诚道：“赵将军喜欢晓川？”
赵诚一怔。“我...”
“喜欢就告诉他啊，你们这样磨来磨去的我看了都烦。”墨青轩道，“晓川八成是到摘星楼的楼顶去了，那里是万花谷的最高点。”
赵诚思索一阵，抱拳道：“多谢相告。”
摘星楼非常高，跳上它的楼顶的难度仅次于跳上唐家堡的顶端。然而，唐晓川却凭着熟练的轻功不费吹灰之力便飞了上来。
“唐门的轻功真厉害，居然能跳得这么高！”一名万花谷女弟子坐在摘星楼楼顶，看见唐晓川轻轻松松地落到屋檐上，拍手称赞。
唐晓川愣了愣。这里竟然有人？
“我知道你，你是青轩师兄的朋友。”万花谷女弟子道，“我是画圣门下弟子，王秋汐。”
唐晓川不语，坐在屋檐上眺望远方。
“在摘星楼楼顶，整个万花谷的风光都可以一览无遗。”王秋汐看向唐晓川，“我观唐大侠心事重重，莫不是为情所困？”
唐晓川蹙了蹙眉。“唐门弟子不需情。”
王秋汐柔柔一笑。“但凡人怎会不需情？孤寂一生岂不是痛苦难耐？”
“我能相信的，只有我手上这把千机弩。”唐晓川道，“惟独它...诚不欺我。”
“原来唐大侠是如此软弱之人。”王秋汐道，“戴上冰冷的面具，也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
唐晓川冷冷瞥了她一眼。“你说我软弱？”
“不敢去爱一个人，不是软弱是什么？”王秋汐笑靥如花，指着摘星楼下方道，“那位天策府的将军都能为了你尝试登上摘星楼。”
“什么？！”唐晓川一惊，往下看去，只见赵诚正努力地运着轻功向上飞，可惜天策府的轻功飞得并不高，弄得他一身的尘土，甚为狼狈。
“赵诚快停下！”唐晓川怕他摔伤，急忙用轻功从楼顶跃下。

“晓川？”赵诚见唐晓川从摘星楼顶纵身跳下，便收起了轻功，道：“晓川，我..”
“天策府的轻功很难飞上摘星楼，容易摔伤。”唐晓川道，“你用扶摇直上也许更快些。”
赵诚不言，只是直直地望着唐晓川。唐晓川被他看得不自在，道：“你盯着我干嘛？”
“喜欢就告诉他啊，你们这样磨来磨去的我看了都烦。”墨青轩的话在赵诚耳边回响。
不错，自己身为一名天策府弟子，随时有可能会战死沙场...如若此刻不说出口，日后或许会抱憾终身。
“晓川，我...”赵诚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道：“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唐晓川的身体颤了颤。他本以为赵诚只是将自己当成朋友看待，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我是天策府的弟子，万事都以护国安邦为先...或许，我不能将你放在第一位。”赵诚正色道，“而且我随时会死在战场上...在我身边，会感觉很寂寞。晓川，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唐晓川目无表情。“如果你执意要长枪独守大唐魂...”
赵诚苦笑。果然还是被拒绝了吗。
“那么，我就和你一起守。”
“大唐的江山，并不是只有天策府在守。”唐晓川回头望向赵诚，瞳中映着夕阳的光芒。“我们也是大唐的子民，凭什么不能守住大唐的江山？赵诚，你不需要感到孤独。”
他们都是有担当的男子，不会盲目地将爱情放在第一位，以至于背叛自己的信仰。
天策府的弟子，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不能失去血性。
唐门的弟子，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不能失去冷静。
“......”赵诚怔住，眸中隐隐有一丝水光闪动。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唐晓川。
“晓川，谢谢你。”
赵诚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懂自己。他已经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因为没有谁能忍受自己的爱人总是为军务奔波，每日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唐晓川犹豫了片刻，伸出手回抱着赵诚。
其实，他们两个真的是一样的人。尽管在战斗时的差别很大，可是他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就这样在一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假如有一日你战死沙场，我便杀了取你性命的人。”唐晓川道，“然后...我再随你而去。”
“好感人...”王秋汐站在摘星楼旁，心道：要是哪天我喜欢上天策府的弟子，我也对他说这样的话好了，他一定会很感动的！
“师妹，做得不错。”走到摘星楼下的墨青轩笑了笑，“走吧，我们去那边品茗。”
王秋汐点了点头，朝赵诚和唐晓川道：“祝你们幸福！”
两人皆是一愣。他们环顾四周，才发现有不少万花弟子正用好奇或艳羡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唐晓川脸上一热，马上就运起轻功飞离了三星望月。赵诚连忙追了上去，可是过了一阵子便不见了唐晓川的踪影。
“晓川？晓川你在哪？”找不到唐晓川的身影，赵诚有些急了。方才明明还看见他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不会是仇家找上门来了吧？
“唐门的秘技，浮光掠影。”唐晓川的声音从赵诚身后传来，“可以在一段时间内隐蔽自身的气息，一旦行动或受到攻击便会解除状态。”
赵诚转过身，看见唐晓川的身影渐渐显形，讶然道：“不想唐门居然还有如此厉害的招数。”
“这可是我保命的招数。”唐晓川笑笑，“以后与你并肩作战时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将自己用来保命的招数告诉别人，无疑是十分危险的。然而唐晓川却这样做了，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赵诚心中欣喜不已。晓川终于肯完全信任自己了......
“天策府的生存技有不少，比如疾，御，徐如林，守如山，还有啸如虎。”赵诚一一道来，“疾大多用于被围攻时逃离，御可以在短时间内化解伤害，徐如林可以缓慢回复自身的气血，守如山能降低对自身八成的伤害。而啸如虎，则是令自己在短时间内不会重伤。”
“天策府的生存技也太多了。”唐晓川道，“如此说来，想要杀了你也绝非易事。”
赵诚的笑容中隐隐透着锋芒。“那是自然。我不会轻易丢掉自己的性命。”
“你知道唐门的子母飞爪吧？”唐晓川问赵诚。
“知道，怎么了？”“要是你有危险，我可以把你拉过来。”唐晓川笑道，“大不了一起死。”
“哎，你们还打算海誓山盟到什么时候？”墨青轩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们再不去用晚膳，菜都要凉了。”
赵诚颇为无奈，为什么总有人打断他和晓川的单独相处。“多谢提醒，我们这就去。”
等赵诚和唐晓川走远后，墨青轩在草地上坐下，取出一支狼毫和一卷画纸，安静地开始作画。
“师兄，你不去用晚膳吗？”姬商意经过此地，看到墨青轩在草地上作画，觉得疑惑。
“我待会再去。”墨青轩全神贯注地握着笔，在画纸上轻轻涂抹着。
姬商意看了墨青轩的画一眼，道：“师兄，你画的这人似乎有点眼熟......”
“快去用膳吧，少管这些。”墨青轩笑着把他打发走了，继续用心作画。
画上的人身著蓝黑色服饰，长发束在脑后，戴着银白色的半边面具，手上握着一把千机弩。

番外·去雁
“阿辉，这里很美。”
“是啊。待天下平定，我们就在此隐居避世，再不理会尘世喧嚣...如何？”
纯阳的道长不发一言，俊逸的脸庞上泛起一丝红晕。见状，他身旁的天策府将军笑着将他搂住，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万花谷的景致当真是天下一绝，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此隐居，任凭谁都不会拒绝吧。
两人身后，远处的小山坡上，一名唐门弟子望着在花丛中的两人，微微苦笑。
“千机匣里的机关又用完了，看来今夜必须赶制新的......”
他垂首看向自己手中的千机匣，自言自语。
天边，一只孤雁飞过，留下一声哀鸣。
“唐晓江。”
唐晓江放下手中的机关，回过身来。“郎将军，有何吩咐？”
“这是你本月的酬劳。”郎辉将一张银票放到桌上，“三万两。”
“多谢郎将军。”唐晓江收好银票，朝郎辉笑了笑。“郎将军还有事？”
“...没有。”郎辉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又顿住。“你再去检查一遍布置在院落附近的机关，不要让它们伤到珂文。”
唐晓江颔首。“是。”
看着郎辉逐渐远去的背影，唐晓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黯然。
唐门的机关术独步江湖，又怎会出此等差错？不过是郎将军关心则乱，杞人忧天罢了。
说来那庄道长也是个极其出众的人，容貌俊秀，剑法精妙，气质清高，简直犹如谪仙一般，难怪郎将军会如此迷恋他。
而自己，只是郎将军身边的一枚棋子，为他除去潜伏的危险，用唐门的机关和弩箭扫平他面前的道路。
尽管心有不甘，却别无他法。
许多唐门弟子都以为唐晓江是为了那每个月的三万两报酬而留在郎辉身边为他所用，从而对他冷嘲热讽、嗤之以鼻。对此，唐晓江只有报之以无奈的笑容。天知道，他跟着郎辉从来都不是为了钱。
他是因为被那个人深深地吸引，而甘愿跟随在他的身后，即使是做一枚棋子。
“唐晓江，你真没出息。”兄长鄙夷的眼神狠狠地刺了过来，“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唐晓江笑得颇为苦涩。“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唐晓川嗤笑道：“既然知道不可能，那就干脆马上断掉，免得看着郎辉和庄珂文卿卿我我的，会折寿。”
唐晓江别过头去。“......我做不到。”
其实他真的很羡慕兄长的洒脱，能够说断就断，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即使同样会感到疼痛，也总比现在这种状况要好。
他甚至连喜欢郎辉都不敢说出口，怕说了之后会打破这种平静。
唐晓川冷哼了一声。“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唐晓川径直离开了。
“...哥，对不起。”唐晓江抚摸着手中的千机弩，低声道。
十万两黄金？
唐晓江诧异地看向郎辉。“郎将军，你这是何意？”
郎辉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银票。“若你肯答应为我做一件事，这十万两黄金就是你的了。”
“...郎将军但说无妨。”唐晓江道。
“把唐门机关的制作方法写下来，交给我。”郎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唐晓江合上双眸，摇了摇头。“抱歉，唐门的机关秘术不可外传，违者视为背叛唐门。”
郎辉冷下脸色。“要是你不愿的话，就不必再跟在我身边了。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郎辉走后，唐晓江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唐门养育他二十余年，就这样背叛唐门的话，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英姿勃发的身影，他就心如刀割。
他只是想看着那个人而已。他只是想，看到他开心的笑颜。
唐晓江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他无法拒绝郎辉的任何要求，即使他无比痛恨这样的自己。
天亮后，唐晓江敲响了郎辉的门。
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答应你。”
唐晓江知道，从那以后，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郎辉脸色阴沉地看着唐晓江。
唐晓江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好意思问？！”郎辉气极，“你为什么用机关炸伤珂文？”
“什么？”唐晓江一惊，“我安置在院外的机关被引爆了？！”
郎辉冷笑。“休要装蒜，那些杀机暗藏的机关除了你还有谁会去动它们？”
“不可能...”唐晓江道，“我唐门的机关如此精密，断然不会出问题，定是有人引爆了它们！”
“还想狡辩？”郎辉拔出长枪抵在唐晓江的脖颈上，“马上给我滚！否则我要你的命！”
“......”唐晓江握紧了拳，又缓缓地松开了。他拨开郎辉的长枪，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背叛唐门者，当杀之。”唐傲天倚坐在轮椅上，沉声道。
“...请门主依照门规处置。”唐晓江单膝跪地，再无颜面正视唐门门主。
唐晓川匆匆闯入，在唐晓江身旁跪下，道：“门主，弟子愿前去诛杀郎辉、庄珂文二人，以守唐门机关秘术，求门主饶过晓江！”
“哥..”唐晓江垂首，心中思绪复杂异常。
“恩...”唐傲天以手支颚，道：“若能补过，可赦免唐晓江的死罪。然需将其逐出唐门，以示警戒。”
“门主！”两人大惊。
唐傲天望向唐晓江。“唐晓江，自此你便不再为唐门弟子，不得再使唐门招数，亦不得自称唐门弟子...唐姓最好也改去。”
唐晓江听罢，脸色惨白，许久才应道：“是。”
“晓川，速去执行任务。”唐傲天对唐晓川道。
“弟子遵命。”唐晓川微微叹了一声。
唐晓江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收拾行装。他将千机弩放在桌上，留下一书。
“兄长亲启：
唐晓江一生无以为伴，惟千机弩耳。望兄长珍重。
唐晓江绝笔。”
唐晓江搁下笔，释然一笑。他足尖轻点，施展轻功飞上了唐家堡的顶端。
唐家堡...依旧还是这么美。
唐晓江闭上了双眼，运起轻功飞到高空中。在身后的机关翼展开时，他卸掉了机关翼。
他的身体开始急速地下坠。有风从他的身边掠过，一如当初入门时，唐老太太温暖而慈祥的笑容。
（完）

番外·当时年少
开元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七日。
“驾！驾！”枫华谷的小道上，一名天策府的将军正策马驰骋于林间。少年意气风发，背着一柄银枪，正是年方十八的赵诚。
远处传来兵刃交接的厮杀声。赵诚猛地勒住马缰，停下来凝神细听。
弩箭射出的声音，手起刀落的声音，还有机关运作的声音......
赵诚脸色微变。是唐门弟子？
他驾着马急速向前冲去，远处的战况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道路两旁不断有羽箭袭来，许多丐帮弟子和唐门弟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中了埋伏。有少数人凭着敏捷的身手闪开了羽箭的攻击，但很快就被一群白衣人斩于刀下。
那些白衣人...赵诚一惊。是明教弟子！
明教一直对大唐疆土虎视眈眈，自己身为天策府弟子，总不能帮着明教吧。
赵诚骑着马朝一名明教弟子狠狠撞去，将他踏于马下，一枪挑杀，然后拉起一名重伤的唐门弟子上了马。
有个明教弟子还想闪到赵诚身后偷袭他，被他一记乘龙箭击退。赵诚一挥马鞭，带着那唐门弟子往万花谷的方向奔去。
虽然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还是救人要紧。
“咳、咳咳...”疾行了一段路后，唐门弟子咳血不止，这可吓坏了赵诚。
“喂，你没事吧？”赵诚一勒缰绳，看向怀中的人。
唐门弟子尚在昏迷之中，没有听见赵诚的话。赵诚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他的左肩、腹部和腿上都插着羽箭，眉下还有一道血痕。
中了几箭居然还能继续和那些明教弟子交手...这唐门弟子的毅力倒是让人佩服。
赵诚封住了他的穴道，一口气将几支羽箭尽数拔出，随即扯下肩上的披风为他包扎伤口。
“你给我撑住了，别死啊。”赵诚加快了马速，心道这次耽误了军务，肯定会被降职的。
降不降职他倒是不在乎，但他不希望看着这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
当时万花谷才刚成立不久，门中精于医术的弟子并不多，墨青轩便是其中之一。若不是他自幼研习医术，亦不能成为药王孙思邈门下的高徒。
看见赵诚抱着一名重伤垂死的唐门弟子冲入谷中时，墨青轩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救他。
杀手无情，医者仁心。
“尽管放心，我会救活他。”墨青轩朝赵诚笑笑。
“那就拜托了，我还有军务在身，先告辞了。”赵诚点了点头，御马而去。
墨青轩看了看那唐门弟子身上被鲜血浸透的衣衫，拿出针和药膏准备帮他治疗。
唐门弟子昏迷了数日才醒过来。墨青轩不眠不休地照顾着他，看到他睁开眼后，唇角微微上扬。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唐门弟子的眼神有几分迷茫。“这..是...”
“这里是万花谷，一位天策府的将军救了你，把你送到这来。”墨青轩道，“你身上的伤还需静养一些时日。”
“...在下唐晓川，多谢这位大夫相救。”唐门弟子低声道，“可否告知在下那位将军姓名？”
墨青轩微微摇头。“他并未留下姓名。”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凡大夫提出任何要求，唐某定当尽力而为。”唐晓川道。
“我叫墨青轩。”墨青轩笑道，“别叫什么大夫了，惹人发笑。你先躺着，我去把药端过来。”
“等、等一下！”唐晓川想坐起身，被墨青轩按了回去。“老实躺着。”
唐晓川犹豫了一阵，问道：“枫华谷大战...如何了？”
墨青轩颇为惋惜。“唐门、丐帮联军惨败，几乎全军覆没......你是那场战役中惟一幸存的唐门弟子。”
唐晓川怔住。
墨青轩缓缓走出房间，将房门阖上。
唐晓川咬紧了牙，一字一句地道：“明教...我唐门与你势不两立！”
墨青轩端着药走到房门前，听见里面隐隐有极力压抑的哽咽声。他轻叹一声，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想要报答我的话，就到昆仑山上采一些珍稀的草药交给我吧。有些草药只在腊月时分才会生长，所以你最好选择在腊月去。”待唐晓川伤势痊愈之后，墨青轩如是说道。
其实这只是一句戏言，不想唐晓川却当了真。
当墨青轩看到一身冰雪、冻得脸色发青的唐晓川将一大堆草药放到桌上时，心中不仅仅是愧疚，更多的是一种震撼。
“唐晓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他记得自己当初是这样说的。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墨青轩转动着手中的狼毫，仔细地思考着。
对了，后来......晓川再次遇到了赵诚。
再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墨青轩提起笔，为这幅画添上了最后一抹墨色。话中的人，眉目间有一丝永远化不去的冷峻。
如果在五年前，他......
墨青轩笑着摇了摇头，合上了画卷。
没有什么如果。
（完）

小剧场来一发~
有一天，文中各大门派的人聚在一起聊天。
楚潇突发奇想，问大家：“你们门派的称号是什么？”
叶铭修道：“本少的是流风，怎么样，很帅气吧？”
楚潇摇了摇头。“不是门派字号，是出师之后的称号。我的是鸳鸯剑。”
叶铭修恍然大悟。“哦，本少的是...呃，小温侯...似乎不怎么好听。”
一旁的苗兰道：“我的是点魂笛，感觉还不错~”
道常双手合十，道：“贫僧号称鬼王棍。”
墨青轩微微一笑。“打穴笔。”
赵诚想了想，道：“我的好像是奔雷枪。”
“疾电弩。”唐晓川轻轻吐出三个字。
“咦？！”楚潇惊讶地望着赵诚和唐晓川。
赵诚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的是奔雷枪，他的是疾电弩...奔对疾，雷对电...你们两个真的没有JQ么？！”
赵诚、唐晓川：“......”
话说我YY这两个称号很久了~合起来就是雷电有木有！说木有JQ都没人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