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未从我的伤春悲秋中抽回游离在外的七魂六魄,那一边教导主任死死盯着我与乔欢握在一起的手,狐疑地对乔欢说:“你算她哪门子的家长?小小年纪什么不好学,学人做家长?”说完他看看乔欢,又看看我,最终目光停在我的脸上。
那种眼神,是极端的嫌恶,仿佛我是绿头苍蝇而乔欢是精致的蛋糕。
那种眼神,毫不掩饰,足以刻骨剜心。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要与乔欢走在一起我便不敢去看人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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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乔欢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他面上仍然保持着浅淡的笑容,只是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微微上翘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一丝犹豫,却在下一刻毫不迟疑地说:“我是她的监护人。”
两个星期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手足无措,恐慌至极。一闭上眼,便是那些人、那些事犹如泡影在我眼前一遍一遍分崩离析。我将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蜷在床上,害怕得整夜不能入眠。那时,乔欢走到我面前,对着我血红的双眼轻叹了一声,说:“安冉,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
他不知道,在他离去后的第一时间,我赤着足狂奔向楼上的书房。不过是两段楼梯我自己将自己摔倒了两次,我丝毫不在乎那些渗着血丝的伤口,我在乎的是书房里那台电脑告诉我的将会是怎样的答案。
往百度搜索条里输入“监护人”三个字时,我的手一度抖到不能自抑。
监护人,是对无民事行为能力和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如未成年人或精神病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合法权益负有监督和保护责任的人。
直到看完那条解释,一遍,再确认一遍,然后我握着鼠标的手才渐渐平静。也就在那一刻,仿佛憋了一辈子的眼泪悉数砸在奶白色的键盘上,无声又激烈。
许多年以后,种种细节已如C城杏花季节的烟雨被时光渐渐风干成一幅面目模糊的水墨山水背景,然而,那天,滂沱的眼泪恣意绽放在键盘上的样子,我却始终念念不忘。想来,也许那时,潜意识里就已经觉察,那并不是厄运的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乔欢跟教导主任进办公室后,我坚持站在原地等他。
不知道乔欢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说服了怒不可遏的教导主任。十分钟后,乔欢独自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了看僵直站立在原地的我,仿佛有些无奈,伸手将我的头发揉得更乱,说:“安冉,我带你回家。”
我默不作声,他笑笑,在我面前弯下腰来。离得太近,他额前的碎发仿佛快要随风沾上我的衣襟,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野蔷薇味道。
半分钟后,他将自己那双藏青色的帆布鞋递到我脚边,然后直起身来,赤足行在鹅卵石小道上,微扬着下颚对着天际长舒一口气,“自由的感觉,真好。”
那时,我并不能理解他话中意思,只是傻傻地对着他小船一样的鞋子发呆。他见我半天没有动静,转过身来在距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朝我伸出右手,“走吧,安冉,我们回家。”
我像受了蛊惑,不作他想地甩掉脚上的凉鞋学他的样子光脚而行,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藏青色帆布鞋。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傻,以至于往后的日子,江舟每每评论起我与乔欢的关系,总是说,安冉,你就是乔欢哥一小提鞋的。
他并不知道,当时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我的内心被一种近乎悲壮的情愫充盈,那种心情叫做同甘共苦。
安然是我的姐姐,是我记忆里唯一的亲人。至于我们的父母如何,过往种种又如何,安然从不提起,我亦不问。往事,不过是徒增伤感的罂粟,多食无益。我只需知道安然是这世上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亲人,便够了。
小时候,我同安然住在C城彼岸巷的一栋独门独户的两层小楼中,衣食无忧。安然用一张小小的长方形银色卡片负担我们所有的吃穿用度。彼时的我对那张小小的卡片充满好奇,总觉得那里一定住着阿拉丁神灯里天神似的人物,不然怎么只需划一划就可以从商场里拿走所有想要的东西?
我十岁那年,安然高中毕业,在C城一所学校兼职两个月后便索性辞了职,专心赋闲在家。每日里只是听歌、种花、喝茶、去party,只听王菲,在院子里种五颜六色的蔷薇,喝一种叫做“雾里青”的绿茶,参加各式各样的舞会。
从我六岁那年起,安然多了一项教我识字的工作。于是,每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她便在重重的蔷薇花架下置上桌椅,沏一杯“雾里青”,唱机里播的永远是王菲的那首《流年》,一边对着碧色的茶水出神一边教我念:“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或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是,安然绝不是个沉闷、无趣的女子,恰恰相反,多数时候她天真可爱得似十六岁无忧无虑少女,颇受异性青睐。证据是不时出现在小楼前苦苦等候的各色男孩、男子,以及他们或热情或忧伤的情书,而那些形式各异的句子里无一不提到三个词,美丽、活泼、可爱。
安然便是这样的女子,美丽、活泼、可爱。然而,这样的妙人却空放着大好的时光,偏执地不肯去好好谈一场恋爱。
不恋爱的人是可耻的,简直人神共愤。我第一次如是说时,安然刚刚婉拒了一位喜欢穿藏青色羊绒大衣的绅士。
她听后愣一愣,笑起来,纤纤食指戳在我的额头上,说:“人小鬼大。”
我来不及反驳,她已轻盈地跃上楼梯,手里拎着新买的洋装。我在她“咚、咚、咚”的欢快脚步声里摇头,她突然自楼梯的拐角处探出身来说:“小鬼头,我不谈恋爱可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吗?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不恋爱是因为我的原因。我总觉得一位正值韶华时光的美丽女子不为无数青年才俊所动,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在等,在等着一个什么人。
我的姐姐安然,她坐看似水流年苦苦等候的男子,又会是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绝不会是曾经出现在小楼门前的那些男子的样子,否则,她不会还在等。
然而究竟又是个什么模样呢?这个问题曾经一度使我的好奇心膨胀到极点,所以十四岁这年,乔琦逸出现的时候,我有点翘首以盼,又有点措手不及,还有点坐立不安。
第一次听到乔琦逸的名字,是在四月。院子里的粉团蔷薇正开得如火如荼,一片粉白中沁出点点胭脂色,如同少女羞涩的脸颊。安然站在那一处花团锦簇里渐渐就红了脸,“安冉,我结婚好不好?”
她一直把我当大人,事事尊重我并征询我的意见,就连结婚这样的事亦要征得我的同意,竟然孩子般儿戏地说:“若是你不喜欢,我便不结。”
我的姐姐要结婚了,对方是一个叫乔琦逸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