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和阿和间的暧昧随着时间升温。考完高中入学考的那天，阿和约空去走走，两人走到富士电视台的圆球下时，他吻了她。
『阿和？』阿和的唇只轻轻碰了自己的一下，便离开了。他的眼神飘忽，双颊红似自己的，空不知道说些什麽好，耐心地等待对方发言，心跳加速的感觉几乎让她站不住脚。
『空……』阿和艰难地开口，声音细如蚊蝇：『我们在一起，好吗？』
空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失了神说好。
填高中志愿的时候，两人约好了念同一间，也就连袂进了高中的大门。
『对了，太一呢？』入学第一天，阿和问了身旁的空：『他到底念哪一间？』
『太一吗？』空浅笑，回道：『他去了间很有名的足球名校呢！不过，挺远的，得住校。』空总觉得，自己和阿和越走越近后，就只能耳闻太一的消息了。想起他当天推开自己时脸上的笑，那股不安油然而升。爱情，果然会隔开既有的友谊吗？
感觉到口袋里的震动，空这才回过神来。他迅速地接起电话：「喂？」
『空，练习结束了吧？你在哪？』
「结束了，我现在就走过去……」
『直接在校门口见面吧！』
「喔丶好……」走向校门口的时候，金发身影看似已经伫立多时了。
「阿和……」
「吓我一跳，打了好几次你都没接，今天练得比较晚啊？」阿和伸手要拿空的书包，被空轻轻地摇头拒绝。
「嗯，有点晚……」空心虚道。自己立在足球场旁，竟然想了那麽多往事吗？
「你还好吧？」阿和看着若有所思的空，担心地问道。
「没什麽，只是想到刚认识时后的事……」还有，那些意乱情迷的日子。
「这样啊……」阿和心一喜也一羞，不再多说：「走吧，这麽晚了，再不回家你妈妈会担心的。」
两人沉默了一阵，阿和率先开口：「空，你知道世少杯今年在日本办吗？」
「世少杯？足球？」空感觉到一阵兴奋。「对啊！你不知道啊，我以为你很注意这方面的事呢！」阿和道。
「也还好啦……不踢足球之后，就只看看转播而已。」空说：「倒是阿和你怎麽会注意这种事？」
「因为我在想，太一会参赛吧！他现在是U-17的一员啊。」
空一楞：「真的吗？」
「打给他问问不就知道了？」
事不出所料，太一确实会参加两个月后的世少杯，也因为集训的关系，被选召孩子们的聚会他无法出席。
「U-17？好厉害！」许久不见的孩子们讨论着不在场人的伟业。
「什麽是U-17？」可以吃吗？亚古兽一脸呆楞地问道。
「就是球员年龄小於17岁组成的国家代表队喔！」
「听起来真厉害！可是~~我什麽时后才能见到太一呢？」亚古兽一脸委屈道，今天大家都和夥伴团聚了，只有它是孤身一人……不，是一兽。
「今天没有办法，不过等比赛结束了，应该就会比较有空了吧！」光勾起温暖的微笑道：「到时候再带他到数码宝贝世界看亚古兽喔！」
「真没想到太一竟然是我们当中最先找到工作的人耶！」美美语一出，大家都笑了。
阳光普照的周六一早，即将参加高中入学考试的三人光丶阿武和大辅约好在图书馆念书。走向自修室的途中，阿武瞥见期刊室里报架上的的新闻头条，不顾身处何地地喊：「光丶大辅，你们看！太一上新闻耶！」
「什麽？真的吗！」大辅闻言回头，转身进了期刊室，一把抢过阿武手中的报纸：「哇！」
胜利！日本-纽西兰3-0！前日U-17日本队在世少杯对纽西兰队拿下3比0的胜利。……五个月前才被召入U-17的球员八神太一今年刚满17岁，尚在东京就读高中三年级。在足球场上，位置如其人，踢的是前锋。在U-17众前锋中，他并不是技术最佳的球员，但踢球方式令人过目不忘。据说，这也是他被徵召入队的原因。「很不可思议……我看着场上的他，移不开眼睛。」U-17总教练神田先生如是说。八神太一是此场比赛中三个前锋中的一位，这场比赛他一共进了2球……
「看！这边有照片！」阿武指向报导旁边的照片栏，是太一比赛中抄到球时的一张照片：「好厉害！进了两球耶！」
「真的耶……」光惊讶地睁大眼睛阅读报上的报导。
「喂，这样好不好？」大辅终於将脑袋从报纸中抬起来：「我们去看大阪看比赛怎麽样？下一场日本队就会到大阪去了！」
「咦？」光和阿武听了一惊，问道。
「今天下午不是日本对韩国的比赛吗？」大辅喊道，声音因为兴奋不自觉地越来越响。
「今天？太赶了吧！」
「对啊！大辅，而且，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念书的吗！」阿武和光心中动了念，但还是冷静道。
「喂！你们怎麽这样啊！难得世少杯在日本办耶，太一学长也有参赛！」大辅握着拳道：「错过这次就不知道什麽时后才有了！」
「大辅，就算你这麽说，今天下午的比赛票应该已经卖光了吧！」阿武道：「就算我们到大阪去，也不见得看得到比赛……」
「票都得很早订才行呢。」光接话。「光！你没有选手家属什麽的特别身分吗！」
「就算有，你们两个也不能进去啊。」
「啊~~不管啦！这样我怎麽念得下书啊！」大辅见两人劝服不来，双手抱胸转身道：「不管不管啦！」活像个任性妄为的小孩：「光，不然你证件借我嘛~~既然你不想去看的话……」「开什麽玩笑啊！」阿武和光哭笑不得。
「喂！不觉得你们声音很大吗！」一旁阅读报纸的欧几桑向它们吼道，三人这才知自己身在图书馆，默然将报纸放回报刊上，悻悻然地出了期刊室，安安份份地念书去。

第五章
大阪的运动场上是一望无际的晴空，几朵白云点缀其上。八神太一坐在U-17队伍的边缘，想着上回已大显身手的自己今天的比赛应该是pass了。他悠哉地将双手枕在脑后盘腿而坐，心不在焉地听着教练报着今天的上场选手名单。
「前锋是田中和八神。」
太一一惊。
先发？我是先发？这确实是太一加入U-17后第一次被选为先发选手。从前他总是在场边观察情势后，才在最后关头为队上添分。这回的模式竟完全不同。
原本平静如水的情绪倏地被地挑起，心跳加速，他感到一阵名为紧张的酥麻从心脏窜到全身。
「好了！那就先热身吧！二十分钟后**！」
「八神，先发耶！」队友从后面推了太一一把，他险些向前扑倒。
「喂！这样可不行喔！」见太一的样子，U-17的队长发话：「上一场才在最后十分钟狂追两分呢！别紧张！」
「是……」嘴上应道，太一跟上慢跑的人群。
热身完毕后，一些球员在休息区里准备，太一拿了毛巾擦了满脸的汗，心中的焦虑依旧无法驱除。他扫过众队友的脸，他们脸上表情称不上泰然自若，但也还算淡定，没人像自己这般心神不宁。太一惊讶於自己的软弱，突然间觉得浑身乏力。深知不能带着这份心情上场，也没法找根本还不熟的队友谈心，他转过身背对人群，看向塞在自己球袋边缘的手机。
他需要找个人说话。
应该说，他需要找「她」说话。
太一握着手机，手心的汗让其触感变得滑腻，他忽略这讨厌的感觉，在通讯录中寻找那人的名字。「武之内空」。
看见她的名字，太一莫名地心安。他按下绿色的通话键，让令人期待的嘟嘟声淹没自己。
喀地一声，『接通了！』太一心喜：「空……」抢在那人说喂之前，就喊了她的名字。
『太一？』对方显得惊讶：『怎麽了？快比赛了不是吗？』太一听了她的话，心情愉快。她知道自己就要比赛了，想必也看到昨天的报导了吧！
「那个，我只是……」他斟酌着用词，虽然想要打给她，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想跟你说，就是……」
电话另一头的空听着太一断断续续的语句，觉得不寻常，跟着紧张起来：『怎麽了？』
「只是想跟你说，等一下的比赛……我是先发。」虽然也不知道说这个要做什麽。
『真的吗？』空的声音听来很是雀跃：『真厉害！』
「呃，是说，我有点紧张……」太一开口：「哈哈，还真逊呢……」
『才不会呢！第一次先发，谁都会紧张的！』空安抚他：『你冷静一点，平常心就好了，你前一场踢得很好啊！』空的声音彷佛带有魔力，太一感到一阵温暖。
「嗯……谢谢你，」太一说：「其实也没什麽事，抱歉这麽突然地打给你……」
听他这麽说，空心一凉。
太一，我们……没这麽生疏吧？
「那……我差不多要准备上场了，」太一说：「要看直播喔！」
『好，加油喔！』空说：『我等着看你进球！』
「知道了……掰掰。」太一不再多说，挂上电话，心中一阵喜悦，舒展了下手指，觉得身体不再紧张得僵硬，舒缓多了。
「是太一？」看自己挂上了电话，从厨房端来茶点的阿和道。
「嗯，他说他今天是先发！」空笑道：「应该快开始了！」
「先发？这家伙可真厉害！」阿和将茶置在空面前，看着空炯炯有神地盯着电视萤幕，一瞬间觉得眼前心爱的女孩有点陌生。
「好胶着喔……一直都没有得分。」
「韩国队的防守真坚固耶……」
「不过日本也不赖，现在双方都得不了分呢……」
由大辅带头，耐不住性子的三人，终於离开图书馆，转战到阿武家看世少杯足球了。
「上半场快结束了啊……」
「嗯，只剩五分钟……」
场上你来我往，尚分不出胜负。三人窝在沙发上没有移动，情绪也跟现场的球迷和球员们一样焦躁不安。
中场休息的哨音一响，球员们便向两边休息区靠拢，大家被场上一来一往的攻守弄得疲惫不勘，只想好好趁机休息一下补充体力。
「八神，不错喔！」一旁的队友传了一瓶水给太一。
「嗯，你也是啊！」太一接过，喘息依然不断。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得分呢……」一旁队友发出问句，休息中的众人转过头去，参与讨论。
「就是说啊，在这样下去，最后还是没完没了……」
「喂！我们已经很积极地进攻了耶！但是韩国的防守那麽死，真的很难到禁区！」一个性子急的前锋抹着满脸的汗水，反驳道。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进攻啊！」一个一直挡着韩国队猛烈攻击的后卫说。
「我没有说不进攻啊！拜托我们前锋都快累死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生气地转身甩掉了毛巾，前锋抱怨道。
「没有用？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吧！」后卫一脸不悦，挑衅起来。
「你说什麽？！」现场火药味浓，两人一怒之下拉起对方的衣领，众人赶紧出声阻止，并把两人拉开，要他们紧要关头别再吵了。
太一看着吵架中的两人，恍然觉得熟悉。
待续

第七章
阿武和大辅兴奋不已地欢呼拥抱，光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来，不能自已地唤出声来。
「哥哥……！」
但是她的神色异於常人，无比凝重担忧，毫无欢快可言。
大阪的球场上刮过一阵大风，但无人在意，场上充斥观众球员的呐喊，记分板上，显示一比零。
球场上又刮了一阵风，因为场上宽敞，也因呐喊声渐歇，呼呼作响已经可闻。
一阵静默之中，众人发现方才撞在一起的两个球员尚未起身。
这时，一阵哨音画破了这片骇人的寂静。
观众这时才移开投在计分板上的目光，往球门前方两公尺看去：
「喂，你没事吧？」生得粗壮的韩国队后卫移开压在太一身上的双脚，摇了摇还躺在地上的他：「喂！」
「八神？」
「怎麽了？怎麽了！」
场上的队友感到不对劲，纷纷向球场上的两人靠去。只见太一躺在地上，双目微张，整张脸汗水淋漓，并且剧烈地喘息着。
「八神，你怎麽样！」
「我……」太一想回答，却感到脑袋沉得让四肢都使不上力，甚至连发出一个音节都相当费力。
眼前宽阔的天空让他舍不得闭上眼睛，即使感到倦累一阵一阵袭来，依然费力地睁着。
但是天空怎麽越来越窄？
太一的脑中闪过一个女孩的脸。
天空……怎麽变成黑色了？
「拿担架！快点拿担架来！」
眼前的墨色渐渐蔓延到意识中，队友的声音越来越远，太一最后觉得自己堕入一片黑暗里，载浮载沉。
八神太一睁开眼睛。
眼前是整片幽幽的蓝色，如海面一般波光粼粼，闪耀如金。他伸手触碰，却什麽也摸不到。他这才发觉，那不是海，上头的反光是几缕细碎的云，那蓝，是万里无涯的天空。
是触不到的天空。
他闭上眼睛。
他恍然觉得有人用冷毛巾擦拭他的额头，偶尔那温暖的指尖触到他冰冷的皮肤，令他的心兴奋得颤抖起来。
他再度睁开眼睛，果真是少女的脸庞映在那整片蓝色上，好不真实。
「醒了？」细软的声线如阳光下的沙滩温暖。
「空……」他的喉结震动，但发不出声音，而眼前的少女只是温柔地微笑着。
突然她身后的蓝色一阵晃动，不，是眼前的整个画面一阵晃动，少女消失了。
他伸出手，却什麽也触不到了，徒留一片汪洋般的深邃幽蓝。
八神太一睁开眼睛。
眼前没有蓝色，而是一片乾净的灰白色。他的视线向下移，一片晨光洒在死白的被单上，一片炫目的光亮。
他眨了眨眼睛，觉得方才好像梦到了什麽，却想不太起来，后脑传来一阵闷痛。
对了，这里是医院。
算一算，从病床上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了，只是从大阪回到东京的一间医院之差。太一看着阳光依旧，又想起昨天听到的日本队在世少杯中被淘汰的消息，心不禁一阵唏嘘。
看了下挂在墙上的钟，竟然才刚过七点。或许前两天白天也睡晚上也睡，虽然晃晃悠悠地做梦，但他这颗品质良好的电池早就充饱了。
就是两个小时后了。两天前入院后，经过几次检查，后脑的伤没有太大的问题，只需要休息，但医生们决定今天动手术处理他状况复杂的左脚膝盖。起初他以为左膝只是扭伤之类的小病痛，殊不知那一摔连骨头韧带都摔出问题。
照医生所说，手术后复原一个月，复健三个月，四个月后他才能变回原来的八神太一在球场奔驰。有什麽关系！四个月很快就会过去，我就能回到球场上了！八神太一如此告诉自己。悲观才不适合我呢！
门口传来叩叩两声，太一说了请进。
一位少女走了进来，发色是稳重的橙，太一却想起一片幽蓝，刹那间觉得眼前的景象恍如梦境。
他感到一阵难以压抑的兴奋：「空！」
「太一。」空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或许是眉间的担忧令她看来有些疲惫：「还好吗？」
「我？我很好啊！」太一没有多想，只想让空心安开心，绽出阳光般的笑容。
「还是这麽莽撞呢。」空坐到床边的圆椅上，叹了一口气：「吓死我了。」空想起那天从电视上看见太一被抬下场的画面，感到馀悸犹存。听闻他昨晚回到东京准备动手术，今天一大早就来探望了。
「啊，你说比赛啊！」太一说：「这有什麽办法，如果我没那麽做的话，日本早就被淘汰了！」
「我没夸你呢！这麽臭美！」空嘴角勾起无奈的笑。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让空以为他俩回到了从前，心上一阵熟悉的悸动。
「怕吗？」空平静地笑，近看是掺了几分担忧。
「手术吗？这有什麽！不久之后我就会回去踢球了，别担心！」
别担心？是吗？看着太一的笑容，空实在难以想像他们身在医院。他的笑容彷佛阳光，能够把所有阴暗的角落照亮。
她看着眼前的男孩，觉得自己应该放心，内心却传来隐隐得不安。
「没事就好，我顺路过来，差不多该去学校了。等一下要加油喔！」空看了下表，朝太一笑道。
「要加油的是医生啦！哈哈！」太一笑出声来：「你赶快去吧，不然就要迟到罗！」
「真是的！」空在门前回头：「我走罗！」
「掰掰！」
看着门阖上，太一忍不住牵起微笑。空待的时间不到五分钟，他却感到手中握着满满的希望，即使等下就要被推上手术台，也毫不畏惧。

第八章
八神光一听见钟声，便将桌上的课本和笔丢入早已收拾好的书包，谁也不打招呼就直奔向医院。
她拿出手机，没有任何来电或简讯。她呼出一口气，希望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前两天太一出事时，她就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他与后卫相撞。那画面就算隔着电视，还是令她吓得发抖。镜头从太一身上移开后，电视里观众大声喝采，大辅和阿武在一旁忘我地大吼大叫，但那刻她无心管球是否进了，因为她不用想也知道那麽一撞，球员一定受伤了，她不知道为什麽大家还在欢呼？
难道得分就那麽重要？她只想大声地质问。那可是令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她与母亲赶到大阪的医院，冲进急诊室时，里头面色病态憔悴的人不在少数，她却远远地一眼就看见一个棕发少年躺在某张病床上。当下，站在急诊室门口，她久久无法移动脚步。
跟着母亲，她来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她不认识。
那个脸色苍白，头上缠着绷带，双眼紧闭，气息混乱的少年，是谁？
如果是她的哥哥，那下午那个意气风发丶气势如虹的足球少年又是谁？
这几天，太一已经暂无大碍，她也稍微放下心来。但每当她像现在一般进入这栋白色的大楼，她都感到恐惧。
医院是她最讨厌的地方。
小时候，她身体弱，常到此报到。那刺鼻的药水味，医生护士交头接耳的呢喃，病人拖得长长的脚步声，整片刺眼的苍白，都令她感到厌恶。
光站在太一的病房前，吸了口气，推门进去。
「我来了。」她出声示意，眼前，太一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掌上型电动，发出逼逼叩叩的声响，母亲则在一旁翻着杂志。
「手术怎麽样？」光看不出这是什麽景象，心中忐忑，劈头就问。
「嘛，还行吧。」太一根本没把眼神从电动上移开，懒懒地吐出这句。
「晚一点医生才会过来。」八神妈妈说。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神放在床上彷佛事不关己的人身上，忍不住开口：「哥，感觉怎麽样啊？」
「很好啊！手术应该就是成功了吧！」太一将电动往旁边一扔，打了个哈欠将双手枕到脑后，一派轻松。
光看着太一，觉得他除了看来有些疲倦，跟平常没有什麽不同。心上一松，嘴角露出释然的笑。
这时，门上传来叩叩两声。
「请进。」
早上动手术的医生进门，带着一张板子，上头的纸写了密密麻麻的字。看着医生脸上面无表情，光突然感到一阵战栗。
她转向太一，他只是稍稍抬起眼，神色轻松慵懒。
「您好。」八神妈妈有礼地站起：「请问，状况怎麽样？」
医生抿了下嘴唇，似乎有些迟疑。
八神妈妈和光眉宇一紧，太一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盼着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早上的手术并不是很顺利。」三双眼睛紧紧盯着医生的两片薄唇：「什麽？」
光根本不敢回头看太一的表情。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膝盖的部分比我们在X光片上看到的受损程度严重太多。如果努力复健的话，以后走路应该没有什麽问题，但是我们不建议再做激烈的运动……」
什麽？
太一瞬间觉得心脏被挖空，彷佛置身於一个巨大的黑洞，不停地坠落。
「但我们会努力帮忙替您复原到最好的，请不要担心。」
「这……」八神妈妈想要出声回应，却一时不知道能说些什麽。
病房瞬间如同黑洞，一下子把满室的日光吸乾，徒留冰冷的黑暗。
「开什麽玩笑？！」众人的眼光投向从从床上弹起的少年，看着他吼道：「开什麽玩笑？」
「太一！」八神妈妈到床边拉过儿子的手臂：「太一，你先冷静一点。」
「妈，你要我怎麽冷静？」太一挣开她的手，失去控制地大吼，彷佛连房间的窗子都受到声波的撞击而震动：「我不能再踢足球了吗？告诉我！我是不是不能再踢足球了？！」
面对眼前少年的反应，医生似乎不是没有预见，他脸色略略发青，机械似地回应：「是的，我很遗憾。」
太一彷佛没有听见：「没有办法了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觉得身体里有一只愤怒的狮子要冲出来了，但吼得越大声，他只觉得喉咙越发灼热乾燥，全身像被焚烧着一般，在燃烧过度时，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焦味。
「哥哥！」光从一边拉住太一的手臂，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告诉我有没有其他办法！告诉我！」太一彷佛一只脱缰的马，力气大得惊人，光的手一下子就被甩开。
「拿镇定剂过来！」医生见状，薄唇微启，冷静地对一旁的护士下达指令。
「我知道了！」护士的跟鞋叩叩叩地与惨白的地板撞击着。
「不可能……不可能……」低吼着，太一感觉到身体里住着一只因悲伤而发狂的野兽，过度耗氧令他感到呼吸一窒，未痊愈的脑后伤口也发出警讯，令他一阵晕眩，眼前一黑。
「哥哥！」
「太一！」后来他就什麽也听不到了。

虽然没有事先提醒大家...但应该可以接受虐吧^^"

第九章
醒来的时候，洒进室内的光线令他感觉到时间旅行了一个世纪。
明明是跟昨天醒来时一模一样的情景，心情却已大不相同。太一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起什麽或忘记什麽。「不能再踢足球」这个事实好像在他意识恢复前便植在他的骨髓里，虽然隐隐作痛，却也自然不过了。
在这昏暗的病房外阳光耀眼，太一凝视着窗帘微掀处那环光线，刺眼得几乎就要挤出泪水来，沉重的失落将他整个人往下拉，慢慢将他拉进不见底的深渊。
他想起前几个月见到几张熟悉的脸时，他向他们张狂地炫耀自己的成就。
他想起两个月前，他领到一套绣有日本国旗的球衣。他想起一个月前，他即将代表日本参加世少杯，开始集训。
他想起这几个月来遇见的足球好手，在场上绝妙的搭配进球，他觉得整个人就要飞起来。
足球是他的生命。
那现在的我，是什麽东西？太一自问着。心脏好重，它还在跳动吗？
失去了足球，无异於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他突然觉得这病房就是他的囚室，那因为光线不足而呈灰白色的天花板，就是一片永远明朗不起来的天空。
他这一生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感觉。
沉浸在绝望的忧伤里，他没有听到敲门的声音。
「太一，你醒了吗？」
那不是梦境。
他偏过头去，武之内空站在他眼前，神情忧虑，但他只感到一阵不真实。
她怎麽来了？
来这里……做什麽？
空的脸庞更加清晰了。她皱着眉头，盯着太一。
「感觉怎麽样？」她终於问出口，语气有些哽咽。
太一觉得这样的对望有些尴尬，浅浅一笑答道：「还好。」
还隐隐传来钝痛的后脑令他只想躺在原处，但喉咙乾得彷佛要裂开，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投向床头的水壶。
空会意，将水倒入纸杯中。水打在纸杯底发出啪啦啪啦的轻脆声音，彷佛流逝的时光。
「坐起来一点喝才不会呛到喔！」空说着，伸出一只手想帮助太一坐起身。
殊不知原本一下都没动的太一突然缩了下身体：「呃！」
「怎麽啦？」空一惊，盯着太一，像担心他出了什麽事一般。
「……床下有一个遥杆，转一下床就会弓起来了。」
「……喔！」空缓缓地收回了手，声线有些颤抖：「好吧。」
摇好了床，空将纸杯递给太一，不再说话。为什麽是这麽大的反应呢？不能让我帮你吗？空心里一阵郁闷。
「谢谢。」将纸杯里水喝得一滴也不剩，太一将杯子放回床头的小柜子上。
瞥了下空，太一发现她微低着头，脸上的红晕和遮住眼睛的浏海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自己做了什麽？
「现在几点了啊？」转移话题，太一道。
「刚过十二点。」重新抬起头，空的脸上笑容重新绽放。
睡了十二个小时吗：「你不用上课吗？」
「今天星期天啊。」
「是吗。」
太一突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麽。
现在的他，不再是那阳光少年八神太一，突然之间没了可以扮演的角色，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台词，只能机械式地说几句几乎没有灵魂的话。
「太一。」空担心地唤他，太一看向她那张欲言又止的脸，想她一定得知那噩耗了。
他不看她，只是盯着床角不发一语。
「太一，总会有办法的！」空开口：「打起精神来，不要这麽轻易放弃——」
「这不是放不放弃的问题。」戳到他的痛处，太一直接打断空的话。
「这……」
「光没有跟你说吗？这次真的没办法了。手术都动了，医生都说了，我连走路都有问题，还踢什麽足球？」说完了，太一惊讶於自己平静的语调，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再度崩溃的。
「如果好好复健，还是有可能的。」空声音轻柔，拉过太一的手臂，想继续藉此给予鼓励。
「别安慰我了……医生只有说走路不会有什麽问题。」
「但是——」空正想着要怎麽接下去，门板传来两声轻叩。
两人沉了下，太一抽离被空拉着的手，率先说了：「请进。」
石田大和肩上背着吉他，身着Polo衫和牛仔裤，许久不见的休闲打扮。
「阿和？」太一惊讶地抬眼，没想到会是他。
「太一，怎麽样？还好吧！」阿和简单地问候，一边关上了门。
太一看着他，再看了看空，突然语塞：「呃，还好。」还真是不能再更糟了。他想。
「团练结束了？」空依旧坐着，一回身，阿和便搭上她的肩。
「嗯，想说直接来这里看看。」
「也好。」
非常明显的恋人间的对话令太一原本就低回的情绪直落谷底，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早就知道这两个人在一起了没错，但看着他们名副其实的情侣互动倒是第一次。
「太一，我带了点吃的来……」阿和说着，将手中的纸袋放下。
「你们两个根本就是来这里约会的吧！」阿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一冷冷地打断。
两人楞住了。
到底是真的生气还是开玩笑，一下子还真听不出来。
「太一你干嘛！」
「太一你——」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下，竟然异口同声。说罢，阿和和空望了下对方。
默契倒是挺好。太一垂下眼，强压下继续挑衅的冲动，不打算继续跟他们聊下去：
「我想睡了，你们走吧。」不拖泥带水，一个翻身向右边侧躺过去，抱着棉被闭上眼睛。
空向阿和使了个眼色，表示还是先走吧。阿和两手一摊，摇了摇头。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空向前拍了拍太一的肩膀：「我们会再来的。」本来她是想说「我会再来的」，但因为阿和在旁边，她说了「我们」。
门关上了。
「这就不用了。」太一呼出一大口气，像是忍耐了许久。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小心眼。

第十一章
太一的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坐在客厅的空竟然感到紧张。她站起身来，看见太一穿得居家随意丶顶着一头乱发丶拄着拐杖走出来。
「空？」太一见是空，显得相当惊讶。究竟空有多久没有来家里了？
「嗨……」空竟突然觉得没了底气。
几天没见，空觉得太一似乎瘦了一些，下巴都尖了。或许是因为刚睡醒，他显得有些憔悴，精力充沛的阳光男孩形象尽失。
「你……」怎麽来了？突然之间太一也不知道该怎麽问。不知道为什麽，现在看见空，脑中立刻浮现阿和的脸。
「哥哥，换个衣服该出门了。」光打破尴尬的气氛，对太一说。
「嗯，好。」太一别开目光，转身回房。
太一再出房门的时候看起来精神多了，但空有些难过地发现，从刚才开始，他过去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哥哥。」
「什麽？」
「空想要一起去，可以吗？」
空向光投出感谢的眼神，光朝她一笑。
太一楞了楞，目光锁在沙发上，没有再正眼看空。
「哥哥？」
「……为什麽？」沉默了一小阵，太一竟抛出了问句。
这一问，空和光都不知所措了。
「空想要陪你一起去，不好吗？」光紧张地想打圆场。
「……我不需要同情。」浏海遮住了太一的眼睛，他字字冰冷，无情地打在空身上。
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光闻言，惊愕不已。
哥哥他刚才……说什麽？
空感到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她说不出是什麽情绪使然。
是难过？生气？委屈？还是还有别的什麽……
太一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来不曾。印象中，那少年说话的语调丶情感总是和煦抑或炽热，那双眼睛，也总是温情满溢。
「光，走吧，爸爸应该在楼下了……空，家里没人，你就先回去吧。」太一这句话的语气已经趋缓，但也不看她。
空愣在原地，她感到一阵酸楚从心的深处涌了上来，在喉头卡住，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太一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出八神公寓。空望着他的背影，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啪搭一声掉在木质地板上。
「十八丶十九丶二十！很好！休息一下吧！」复健师看着眼前认真的少年，拍拍他的肩膀离去。
太一呼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又乱发脾气了吗？太一攅紧拳头，咬紧牙关。明明不想伤害她的，为什麽要这样讲话？可恶！
看见空出现在家里的瞬间其实是开心的，没想到她上次在医院说的「下次再来」真的实现了。但是这股欢快转瞬间变得虚无，他不想直视那双溢满担忧的双眼，那双眼睛，让那股空虚感在烦闷无比的心底转化为羞愧，很快地顺着话语冲出口去。
所谓的心口直快，其实也经过这麽繁杂的心理程序，想起来太一觉得更加自责。
「不需要同情」这种话，他竟然对空说，对那个这麽关心自己的温柔女孩说！
那麽温柔的女孩……想到这里，太一又感到一阵讽刺，他想起来了，当下那麽冲动的原因，还有一个。
自从看见阿和和空在病房双双出现，太一每当想到她时便感到一阵烦躁。
自己以前原来都这麽不要脸吗？这样缠着已经有男朋友的她！
那个应该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呢？星期六下午，空不在阿和身边，却来看这麽凄惨糟糕的自己吗？阿和知道了会怎麽想？
他怎麽好意思用他已经残缺的人生，换取不属於自己的感情？
深陷在自责的情绪之中，他觉得心中一片昏黑。
不到两个星期，看着太一的变化，光心里的恐慌直像个没底的黑洞。
从她有记忆以来，自己是个药罐子，太一则一直是个健康宝宝。印象中太一跟看医生吃药这种概念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彷佛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等着他挥霍。
然而，这次太一受伤以来，光看着他连走路都得拄着拐杖，就觉得不习惯，以前不都是自己追着他跑的吗？
更令她烦恼的是，太一从被医生宣布不能踢球后心情一直非常低落，似乎已经没有事能使他精神振奋。这是光前所未见的，她不知道该如何让哥哥重新振作起来。
一直以来，她栖息在哥哥温暖安全的怀抱里，如今这个怀抱冷了，没有力量包围她了。
『我会保护你的。』
几年前达高兽呼唤自己到黑暗之海时，在那种绝望与恐慌的情境下，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太一。他那句话直像个承诺般地藏在心底，每当她感到不安时，她便想起太一信誓旦旦地说着这话的坚定神情。
要是有一天……哥哥没办法保护我了呢？每每想到此，心中洞越来越大。这时，她发现手机上有一通未接来电。
「阿武……」光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方才的哽咽造成的。
『小光。』
「怎麽了？」她故作轻松，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还好吗？』
「嗯，还好。」
『……我去找你好吗？』虽然光嘴上说还好，但细心的阿武听出光声线中的不安，只想到她身边。
「……好吧。」

第十章刚好比较短 周末放送一下发个两章上来:)

第十二章
太一念的高中从他家坐公车得花上一个半小时，在星期一早晨的尖峰时间挤公车似乎不是他现在受得了的。
「礼拜五六点在这里等我。」八神爸爸将车子停在校门口，微笑交代道。
「爸爸，真的不用这样的，」太一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说什麽呢！」八神爸爸说：「好了，该上学了，路上小心。」
「……我走了。」太一先将一只拐杖拄到外头，跨出右脚，再将另一只拐杖探到车外。好不容易两只拐杖撑到了地上，才艰难地移动左脚。八神爸爸看着他，不忍地咬了下下唇：「要帮忙吗？」
「不用了，这不是出来了吗？」太一成功地出了车，回身笑道：「再见。」
「喔！这不是八神吗！」太一到鞋柜旁时，听见有人叫他。
「早安，栗山。」
栗山是太一的同学兼足球队友，当初也一起被U-17徵召。
「还好吗？」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太一耸了耸肩。对於这一成不变的问题，他也只能这麽单调地回答。
他打开鞋柜时，没想到听见哗啦一声，一大堆信件滑了出来。
「这……」太一讶异道：「这是什麽啊？」
「慰问信吧！你那些粉丝给的。」栗山一边推测，一边贴心地帮忙太一把地上的信件捡起。
「粉丝？」太一惊诧道：「最好是！」哪来这种东西？
「唷，不知道你现在很红吗？尤其是对纽西兰的那场比赛后。」
对啊对啊，哪知道紧接着对韩国的比赛，自己就成了这个模样，受伤后第一次来到学校。太一闷闷地想。
「我帮你放在书包里，来！」栗山热心地帮忙，拍了拍太一圆鼓鼓的书包，笑道：「走吧，快要上课了。」
「八神学长，加油！」
「八神学长，祝你早日康复！」
「八神君，要加油喔！」
「谢谢……」走在通往教室的走廊上，已有上十人为自己打气，其中大多是陌生的面孔。太一不是很习惯这样的热络。过去虽然有些女孩会在球场旁为自己加油，但这麽近距离的鼓励，还真是头一次。
只是他也第一次体会到，当败战英雄的感觉并不好受。
「八神君，你还没有拿到志愿单吧？」下课时，负责任的班长到太一的座位旁，递给太一一张纸。
「喔，谢谢……」
「班上同学几乎都交了，可以麻烦你填完直接去给老师吗……啊！」班长才刚刚说完，突然想到什麽似地开口：「要不八神君填完之后给我，我替你去吧！」
太一了然。眼前体贴的女生是看自己行动不方便吧：「没关系，走路也是复健的一部份，谢谢你了。」
「那就麻烦了，保重。」
志愿？哈！真该死。
太一想都不想就把志愿单揉成一团纸球扔在桌角。
三个月后，太一的左膝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还是得定期地去做复健，不跑不跳还是医生对他的要求，他也乖顺地服从。
中午午休时，他被导师叫到办公室。
「真是厉害啊！八神同学！」导师翻开全校的成绩单，说道：「你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年级排名第七呢！」
「没什麽啦……」因为除了念点书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麽了。
「如果你继续保持这样的成绩，念X大绝对没有问题！」
「是吗……」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个……
「八神同学有没有偏好什麽样的科系呢？未来想做什麽？」
足球选手。但现在没有办法了：「其实我没有很认真地想过。」他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我发现你的英文成绩蛮好的，对语言有兴趣吗？」
「嗯……也还好。」谈不上什麽兴趣。除了足球，他还有什麽兴趣？打电动吗？
「是吗？其实你可以慢慢开始想想看，有什麽问题都可以来问老师喔！」老师的热诚令他受宠若惊。
大概真的蛮令人惊讶的吧！出了办公室，太一想。在三个月内从一个课业表现毫不起眼的屁孩变成一个名列前茅的好学生。
过去他从来没想过要认真地念书。小学老师藤山常常说他并不是脑袋不好，只是不愿意用心。
所以以后就只能乖乖地当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了吗？太一忍不住觉得好笑，真想看看藤山老师的表情。

第十三章
「六点在公车站等我」。
社团练习结束，空拿出手机，便发现阿和传来的简讯。
对了……今天是星期五。
每周五他们都会在放学后共进晚餐。偶尔，他们也去东京湾周边逛一逛，甚至还坐过几次摩天轮。
但她今天竟然无意间把这个不成文的约定抛诸脑后，看见简讯才想起。怎麽会这样呢？近来，她确实感到心力交瘁。繁重的课业丶升学的压力丶网球队一点都没有减轻的练习量，还有……
『我不需要同情。』那冰冷的语调，灰色的背影，恍若无视的眼神……
这几天，她的脑中不停盘旋太一说的那句话，她的眼前，他那孤寂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往那扇门走了出去，就像走出了她的世界。
什麽时候开始，他们变得如此疏远？
空发现这件事情已经在她心中徘徊许久，她也早就下过结论，太一疏远她，是从阿和与他交往后开始的。
但那「疏远」的定义其实也古怪。有时候，他待她如往常，就像上回她约他聚聚，他二话不说就来，却在发现她还约了其他人时，闹起小孩子脾气来。她想来就觉得好笑。有时候，他的如履薄冰刺痛她的心。像上回比赛前太一打来的那通电话，他要求一句鼓励的
态度是那麽地小心翼翼，与他大咧咧的性格迥异。她想来，觉得心酸。
后来，她去医院看他。那时，手术还没动，他毫无顾忌地开玩笑，他的乐观让整个病房的颜色变得鲜活。她想来，觉得宽心。
但是当得知再也无法踢足球的噩耗，再加上她与阿和双双在病房出现，他那遭雪上加霜的消沉面孔，他那充满讽刺意味的挑衅。想起来，令她心寒。
接着就是那句令她耿耿於怀的「我不需要同情」。
这种关系令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之前所想的「疏远」或许不是最好的注脚，他们现在的关系，大概用「若即若离」形容才合适。
她终於发现，她一直活在他自己的想像里。在她的世界里，太一是多麽的乐观丶单纯丶勇往直前。她以为那照亮大地的太阳，永远都闪耀不尽，燃烧不怠，但是她没发现当太阳学会用云层掩饰自己，世界少了阳光，不免变得阴暗。
空知道，自己对太一而言，是重要的。
从前，在她面前，他直来直往，畅所欲言，也就因为他不经雕饰的言语行为，他对她的情感才表露无遗。如今，太一终於学会在脆弱的时候武装自己，那笨拙但真诚的方式，令空感受到相同的情感重量，但却更添心酸。
那忽远忽近的距离，让她心痛地领悟到，他们再也不是从前那种单纯美好的关系。
想来，她感到一阵空荡的寂寥，心像被挖了一个洞。
空从未想过他的青梅竹马，她那单纯开朗的青梅竹马，能够这般影响她的生活丶牵引她的思绪丶动摇她的心情丶……
她对太一在意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自己所预期。
我该拿你怎麽办才好？
空一面走出学校，一面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等在公车站丶伫立良久的身影。
「空。」空抬起头，见是阿和，展开笑容：「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阿和说。
两人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麽好。
看着空若有所思的模样，阿和忍不住问：「空，还好吗？」
「咦？」空回过神：「很好啊……」
「你最近好像有心事的样子，怎麽了吗？」阿和其实心里有底，但他只是温柔地试探。
「我有点担心太一。」
果然是太一吗……阿和一听，不禁自嘲的笑出声来：「他会没事的。」
空察觉他的口吻有异：「阿和，我和太一只是青梅竹马而已。」
阿和听了，颔首：「我知道。」
「我只是担心他，没有别的意思。」
阿和闻言，再度勾起微笑：「这我也知道，空。」
空发现自己失常，竟一下子说了这麽多话。她再向阿和看去，他那笑，竟掺了点苦。
「空，你不需要解释。」阿和牵起她的手：「你要说的，我都明白。」
他另一只手揽过空，将她拉进，在她的额头上一吻。
空抵在他温暖的胸膛，感到这份慰藉得来不易，心中却未能因此完全平静。

第十五章
隔天是星期一，光起床之前八神爸爸已经载太一去上学去了。昨晚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恶梦，令人不安，却又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光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向学校，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武就在她身后。
阿武温暖有力的手还没放上她的肩时，她便下意识地回头：
「哥哥！」
他们都楞住了。
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令两人不寒而栗。
「早安，阿武……」见是他，光轻声道，双眼一下失了焦距。
「小光，发生什麽事了？」阿武拉住她的手臂，领着她向前，关心地问。
「阿武，哥哥他……」
「太一怎麽了？」阿武心中一阵凉。他也沮丧过，为什麽能让光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永远都是太一？
「这……」正想回应，却不知道能说上什麽，昨夜的情景那麽抽象，简直像梦境，怎麽说才清楚？
「八神，外面有人找你喔。」下了课正想好好补个眠，太一却听见门口有人喊他。
「知道了，谢谢。」用拐杖把自己撑起来，太一缓缓地移动到门边，班上几个女生窃窃私语道：「一直这样好辛苦喔！」
「唷，八神。」
「啊，是栗山啊。」
「什麽叫『啊，是栗山啊』？现在真是越来越少看到你了。」
「我一直都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啊！」太一懒懒地说。
「自暴自弃的做什麽！」栗山拍了拍太一的肩：「是这样的，今天经理出月有事不能过来，但我们有分组对抗赛……」
「想要我过去帮忙记录？」太一立即会意，翻了个白眼：「找一个这样的伤患？总有其他人吧！」
「八神你别这样嘛！就快比赛了，学弟们看到你会士气大振的喔！」
「你少把我抬的那麽高，我才不敢当。」士气大振？看到一个我这样撑着拐杖的家伙？
「好啦，就这麽说定了，要来喔！」栗山说罢便开溜，太一现在也追不上他。
「可恶的家伙！」回到教室，太一碰一声地把门拉上，惊动了不少教室里的人，频频回头看他。
「对不起……」
要不是栗山拉他回足球社，太一根本也没想过再到那里走走，毕竟是个伤心之地。学校的足球场建在低地上，从教学大楼出来就能俯瞰整个球场。练习时间还没开始，已经有零散的球员在场上做基础练习。
说起来，那件事到现在也有三个多月了……太一在心里做个标记，不免感叹。
再也不能踢了啊……十七岁耶！八神太一的足球生涯停在十七岁！明明爬上了足球界一个高峰，却又重重地摔落。
我到底来这里做什麽？看所有人怎麽笑话我吗？
我真是个白痴！一场世少杯而已，那麽拼命做什麽！我到底在干什麽？为了一时的胜利，把整个人生都毁了……
以后该怎麽办？除了踢足球，我还能做什麽？
思绪缥缈时，太一感到自己被一阵熟悉的浓雾包围，耳边的哨音和喊声越来越远。
他听见了海浪声。
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想甩开这种感觉，但当他睁开眼睛时，眼前的绿色球场已经不见了。「八神！！！」
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回过身，却什麽人也没看见，只见一片茂密的灰色树林。
这是哪里？
他转回来，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大海。

来说一下，明天第一部就会完结了，其他的后记再跟大家聊喔^^

第十八章
「呜呜呜呜呜喔！」怪物的一声狂吼几乎刺穿他们的耳膜。
他们屏住气息，紧紧地拥着对方。
突然吼声停了下来。
什麽都没有发生。
周围安静得只有海浪声。
黑色怪物就如吹向他们的一阵狂风，袭上脸时便戛然而止。
太一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发现黑色的猛兽已经消失。
「怎……怎麽了？」太一出声问道，疑惑不已。
突然一道光线从浓厚的云层中射出，打在太一和亚古兽身上。
他看向海面，竟发现黑色的潮水打向沙滩时，碎成了蓝白色的浪花，被阳光一照，闪耀不已。
那片蓝色渐渐地往远处刷去，黑色褪去，海面湛蓝一片。
太一坐在原地，仰头看着天空，诡谲的橘红消退，天边的颜色柔和如清晨。
「它不见了。」亚古兽到处走了走，真的不见黑色怪兽的踪迹：「真奇怪！」
太一望着眼前的景象，这才缓缓地站起身。左膝有些酸痛，但他不在意，看着远方，他忍不住沉思起来。
「太一，走吧，我们离开这里。」亚古兽走到他身边道，似乎心有馀悸。
「没关系了，亚古兽，」太一嘴边勾起了微笑，浅淡但是意义似乎深远：「这里已经不危险了。」
他们站在海边，遥遥望向海与天若隐若现的交界，两种蓝色交缠，模糊不清。
「亚古兽，谢谢你。」太一喃喃地说，他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更加凌乱。
「别这麽说，太一。」亚古兽说。虽然他不太了解太一在说些什麽，但看着太一一改方才惶恐的模样，现在阳光照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他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觉得不问也无妨。
「我们回去吧。」太一潇洒地回过身，背向这片曾经黑暗汹涌的海水，大步离去。
时近黄昏，和亚古兽在数码宝贝世界里，他所熟悉的树林里走着，太一感到莫名的心安。
「太一，你的脚怎麽了？」亚古兽开口问道，他早就发现从刚才开始太一行走的速度不比从前，他也刻意慢下来，仔细一看发现他走起路来有些蹒跚。
「我的膝盖受伤了，不过，没有关系了。」太一回答，语气坦然毫不保留。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启口：「亚古兽，你知道刚才那只怪兽是什麽吗？」
亚古兽摇摇头。
「那是我心里的恐惧。」
「恐惧？」
「三个月前我在足球比赛的时候受伤了，动完手术，医生说我再也不能踢足球了。」
亚古兽听着太一平淡的语调，不可置信道：「怎麽会这样？」
「我没有办法放弃足球，一直背负这个无法实现的梦想。」太一说着，语气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我每天都活在恐惧里，害怕面对没有足球的人生。」
亚古兽点头，表示他正专心地听着。
「我失去了勇气，失去自己的本质，」太一看着掌中的神圣计画：「所以你刚才没有办法进化。」
「但是亚古兽，那只怪物扑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太一停下脚步，看向亚古兽：「勇气不是从不感到害怕。」
「勇气，是指明知恐惧存在，但能够勇敢地面对它。」他的语气坚定不移：「如果能鼓起勇气面对，恐惧自然而然就会消失了，就像刚才那只怪物一样。」
太一心口那枚虚拟的徽章闪闪发亮，橘红色的光辉闪耀如头顶上的阳光，温煦而灿烂。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