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　一
　　阿孝：“我杀死了我老妈。”
　　（阿孝匆匆坐进车子的助手席。）
　　小蒙：“你在说什麽，阿孝？”
　　（小蒙一脸震惊地看着坐进车里的阿孝。阿孝拉过安全带的手在发抖。）
　　阿孝：“发什麽呆，快点开车啊！”
　　（阿孝推了小蒙一把。阿孝的手上沾了黏腻腻的液体。）
　　阿孝：“你听不懂吗？小蒙，我说我杀了我老妈！再不快点跑路就完蛋了，干。”
　　（阿孝的裤袋里塞了一把油腻腻皱巴巴的百元钞。）
小蒙：“我不懂你的意思。阿孝，你不是说要去垦丁？要去看春呐？杀了你妈是什麽意思？这是新的玩笑吗？”
　　阿孝：“问这麽多干嘛，叫你先开车！妈的，听见没有？”
　　（阿孝不耐烦地低吼，小蒙把手放到方向盘上，踩下油门，油箱发出刺耳的低鸣声。半夜两点，车子朝无人的公路那头驶去。）
　　小蒙：“阿孝，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孝从小蒙那里抽了一根菸，叨在唇边，开了窗户吞云吐雾了一阵子，十指发抖，黏腻像呕吐物的东西顺着阿孝的指尖往下滴。窗景呼啸而过。）
　　阿孝：“……我说了，我杀了我老妈，就这样。”
　　（红灯，小蒙煞了车。）
小蒙：“你说什麽？你不是在开玩笑？”
　　阿孝：“谁跟你开玩笑！我杀了那个女人。操……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我和她只不过是吵了一点架……妈的，那女人……那女人真他妈的没脑子……”
　　小蒙：“你妈……王阿姨她死了？怎麽死的？”
　　（阿孝往外吐了一口口水。）
　　阿孝：“我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太快。妈的，我本来只是想跟她拿钱的，就我们两个的旅费，几百块而已……”
　　（阿孝忽然把头伸出车窗外呕吐起来，呕吐物溅上中古车的车窗。阿孝吐了五分钟，缩回助手席闭上眼睛喘息。）
　　阿孝：“……我本来……本来没想要杀她的。”
　　阿孝：“我只想拿她的钱，五百块！小蒙，才五百块而已！他妈的老子去抢路边摊都比那个多！没想到我老妈竟然抵死不从，还说我和我老爸一个样，都是人渣。我一时气不过，就推了她一把……”
　　小蒙：“然后……？阿姨就死了？”
（阿孝嗤了一声。）
阿孝：“那女人才没这麽容易死，她忽然没动静，我以为她昏过去了，打开抽屉就想抽几张钞票走。没想到那女人竟然忽然挺尸，从后面抱住我，妈的，她跟自己的儿子也使诈！她拿扫把敲我的头，我跑她就追，一副非打死我不可那样。”
　　（阿孝抿紧了唇。）
　　阿孝：“我想你在这里等我，跟她这个疯女人纠缠下去，不知道要玩到什麽时候，心里就急了。看到旁边有台灯的电线，就……”
　　小蒙：“你勒死她？你勒死王阿姨？”
　　阿孝：“我真的没想要杀他！小蒙，你要相信我！我他妈的杀死那个老太婆干什麽？对我又没好处！干，我没要杀她，我只是很气，小蒙，我只是真的很气，你不知道，她那种嘴脸……我忍受她那嘴脸多久了……我不知道，好像中邪一样，妈的……”
　　（阿孝转向窗户那边，用牙齿咬着指节。）
　　小蒙：“你妈……阿姨真的死了吗？阿孝，说不定阿姨只是……”
　　（阿孝一声大吼。）
　　阿孝：“死了！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我还替她口对口人工呼吸咧，我妈都还没这麽照顾过我，干，你没看她那双眼睛，像死鱼一样凸出来，呕心死了。”

欢迎回家　二
　　阿孝：“她死了……可恶……她竟然就这样死了……”
　　小蒙：“阿孝……”
　　阿孝：“我不会去自首的。”
　　阿孝：“小蒙，我不会去自首。谁都不能叫老子去自首，我不会为了那种女人毁了我的人生。”
　　（阿孝又咬住了食指指节。）
（夜色在窗口一幕幕滑过，有辆警车从急驶过对向车道。）
　　小蒙：“阿孝，有人……我是说像**那些人……有人知道是你杀的……”
　　阿孝：“我不知道。我走得时候很匆忙，忙着找钱，我想既然都杀了她了，钱留着也没用，就把她藏的钱全翻了出来，还把她的臭尸体拖到卧房里。我妈人缘很差，搞不好现在还没人发现她挂了。”
　　（车在小路行驶，天边微微发白，小蒙把车驶进休息站。）
　　（小蒙看了熟睡的阿孝一眼，伸手转开车内的广播。）
　　『先为各位插播一则深夜新闻，昨天深夜十一点，小蒙市XX路二楼民宅接获民众紧急报案，现年六十五岁、独居的妇女王女士被发现陈尸在自宅家中，死因是被电线勒颈窒息而死。凶手手段凶残，行凶后还洗劫了家中财物……』
　　『警方根据现场邻居证言，严判凶手很可能是妇人的亲生儿子，死者的丈夫在七年前去世，死者单亲抚养唯一的儿子长大。据死者的母亲到场证言，儿子与死者的感情不睦，经常起口角。案发之前，有邻居听见死者的儿子与死者的争吵声，并有人看到死者的儿子在案发时间出入家门，警方现在正往此方向调查……』
　　（阿孝的大掌忽然覆上小蒙的手，把广播转灭了，顺道握住小蒙颤抖的五指。小蒙惊吓地抬起头。）
　　小蒙：“阿孝……”
　　（阿孝吻住小蒙的唇。小蒙深吸一口气，两手用力回抱住阿孝的颈子，阿孝把小蒙压到车门上，不停地咬着小蒙的唇，啃着小蒙的脖子。阿孝的手抚上小蒙的胸膛。阿孝压住小蒙的双手，亲吻小蒙的眼睛。两人身上的衣物被甩到后座。）
　　（阿孝托起小蒙光裸的臀部，手指一下子侵入小蒙的最深处。阿孝掰开小蒙发颤的大腿到身体两侧，从身后抱住小蒙的大腿，面对车前的大玻璃，让小蒙看清自己充血发红的**。）
　　小蒙：“阿孝，不要……不要这样……”
　　（阿孝用唇封住小蒙的哭叫声，从后面进入。小蒙汗湿的掌心滑过狭小的车窗，死死咬嗫着下唇。）
　　（阿孝发泄在小蒙体内，阿孝抱着小蒙，两人闭上眼睛。）
　　（天明，站务员敲窗。小蒙马上跳起来，抓了阿孝的夹克遮住重要部位。阿孝下半身穿着牛仔裤，揉着眼睛出去和站务员交谈。）
站务员：“你们的车挡住了加油站的进出，快点移开。”
　　（站务员离开，阿孝回到车上后颈全都是湿的。）

　欢迎回家　三
　　（阿孝在休息站的卖店里买了几个三明治、一些乾粮还有几瓶水。）
　　（小蒙挣扎着从助手席上起身，夹克从小蒙身上滑下来。冰凉的液体滑过小蒙的大腿，流淌到座椅上。）
　　（阿孝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叨在唇边望着窗外，摸了口袋，对小蒙一比休息站的店铺。）
　　阿孝：“小蒙，去买支打火机。”
　　小蒙：“咦……我？可是我……”
　　阿孝：“***的叫你去你就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穿好衣服就快走！”
　　（阿孝一推小蒙的肩膀，小蒙惶惶然穿上裤子。）
阿孝：“干，我要尽量减少别人看到我的机会，天知道条子会耍什麽花招，明白吗？所以你去！快去快回，听到没有？”
　　（小蒙踉跄地跌出车门，抓紧手中那张又湿又黏的百元钞票，逃命似地跑进休息站的卖店，买了支上面有泳装女郎的打火机，拿到柜台结帐。欧吉桑接过打火机，面无表情地替小蒙结帐。天花板的电视机忽然传出新闻的音乐。）
　　『接下来为各位报导一则社会新闻。午间xx市xx路一处民宅惊传一起凶杀案，一名五十六岁王姓妇人陈尸家中，死宾据警方初步调查，系因颈部被电线缠绕窒息所致。王姓妇人平日与二十多岁的儿子共居，据邻居描述，王姓妇人的儿子不务正业，并有吸毒窃盗等多项前科。目前警方强烈怀疑妇人的死为其子所为……』
　　（萤幕上打出一张阿孝的照片。穿着制服，头发比平头稍长一些，一脸木然地盯着镜头。老板把发票递给给小蒙。）
　　店老板：“真的是世风日下嘿，以前是爸爸打死儿子，现在倒换儿子干掉老母了。”
　　（老板看看小蒙，笑着露出一口半残缺的假牙。）
　　店老板：“像我家那儿子，整天对我大小声，都不知道谁才是老子了。唉，老子难做喔现在，你们年轻人不懂啦！我还记得那猴死因仔小的时候……”
　　（小蒙接过发票，夺门而出，狂奔回停车场。跌进车门，抱着肩膀抖个不停。阿孝伸手拿过打火机，小蒙用力握住了阿孝的双臂。）
　　小蒙：“阿孝，自首吧，去自首！”
　 小蒙：“我求求你去自首，你……你一定要去自首，如果……如果你怕的话我可以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求求你……”
　　（阿孝愣了一下，勃然大怒，对着小蒙的脸，狠狠就是一拳。）
阿孝：“妈的，你说啥？”
　　阿孝：“你说什麽？啊？小蒙，你他妈的有胆再说一次！”
　　（阿孝一拳把小蒙打撞在车门上，一手朝小蒙的衣领抓来。）
小蒙：“阿孝……”
（阿孝一拳揍向小蒙眼窝。小蒙的眼泪掉了下来。阿孝一拳又一拳往小蒙鼻梁上招呼。）
　　阿孝：“你再说一次试试看？再说一次啊！他妈的，要我去自首？你是什麽东西，敢要老子去自首？那婆娘是什麽玩意儿，老子杀了她有错吗？有罪吗？操你妈的，你倒说说老子做错了什麽啊？”
　　（小蒙缩成球状，窝在助手席一角，阿孝伸腿越过手煞车，对着小蒙的腰又是一脚。）
　　小蒙：“对不起，阿孝，对不起……”
（小蒙用双手抱住头，遮蔽所有的视线。）
小蒙：“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该去自首，你不用去自首，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小蒙：“对不起……对……不起……”
　　（小蒙一动不动，披好的衬衫滑下一角，露出昨夜斑驳的痕迹。小蒙咬着下唇。）
　　阿孝：“小蒙。”
　　阿孝：“小蒙、小蒙”
　　（小蒙发着抖回过头，阿孝捉住小蒙的下颚，强势地把小蒙拉到臂弯中，小蒙抽泣着，阿孝带着菸味的唇贴了上来。）
　　（阿孝攫夺小蒙的舌尖，小蒙的眼泪混着鼻血淌下来。阿孝用力地吻着小蒙，吸着小蒙的唇，小蒙闭上眼睛。）
　　（阿孝放开小蒙的下巴，坐回驾驶席上。）
　　“走吧。”
（阿孝深深吸了口气。）
　　小蒙：“去……哪？”
　　阿孝：“去海边。”
　　小蒙：“海边？”
　　阿孝：“嗯，你的生日，说好要带你去看春呐的，不是吗？”
（阿孝抹了抹鼻子。踩动油门。）
　　（经过便利商店，阿孝主动下车去，小蒙惴惴不安地趴在窗口。阿孝匆匆回到车上，把一张公路地图丢给小蒙。）
　　阿孝：“喏，这个，拿去。”
（小蒙愣愣地接过地图，阿孝递给小蒙一盒欧吉桑K蹦，一包面纸。小蒙困惑地盯着阿孝，阿孝瞥了小蒙一眼，不耐烦地指指小蒙的眼角。）
　　小蒙：“妈的，给你包扎的啦！也不自己照照镜子，这样能看嘛！”
　　（小蒙怔怔地拿着那包欧吉桑K蹦，看了一眼后照镜。镜子里的男人，瘦小、苍白，右眼窝整个是瘀青的，鼻子也歪了一边。）
　　（小蒙摊开地图，阿孝继续开着车。）
　　（经过一家速食店，小蒙下来吃晚餐，速食店里的电视报道着弑母的新闻。）
　　（小蒙把炸鸡包回车上，阿孝表情凝重，压低着身子，透过后照镜往对向车道的方向窥视着。）
　　小蒙：“怎麽……回事？”
　　阿孝：“有条子。”
　　小蒙：“**？哪里？”
　　（阿孝用力打了小蒙肩膀一下，小蒙屏住了呼吸，往速食店那头一看，一台亮着灯的警车，有个**就站在车门旁，用笔点着手上的P姐姐阿孝。）
　　小蒙：“是……来找……我们的吗？”
　　阿孝：“应该不是，普通的条子而已，就是抓超速的那种。妈的，吓死人了。”
　　（一个**蹲在草丛里，身前架着测速照相机。）
　　阿孝：“走吧，别待太久。”

欢迎回家　五
　　（小蒙浅浅地呼吸着，阿孝紧抓着小蒙的下颚，小蒙无法移开视线，只能透过窗外的微光，直视阿孝黑暗中嗜血的瞳孔。）
小蒙：“阿、阿孝……”
　　（阿孝用食指划过小蒙的脖颈。）
　　阿孝：“老妈……那女人也是像这样，怕得要死。我抓住她的时候……我用电线勒住她的时候，她的气焰忽然全不见了。小蒙，她跟我求饶，求我放过她，我们吵了这麽多年，这是她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对我说话。”
（阿孝的视线移向车外稀薄的月光。）
　　阿孝：“小蒙，人都是怕死的，对吗？一但知道自己要死了，就什麽都做得出来了。”
　　（阿孝放开小蒙的脖子，回到位置上。）
（阿孝睡着了。）
　　（小蒙开门走到外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爬回车上继续研究起地图来。）
　 （前方有车灯的光线靠过来。）
　　小蒙：“阿孝。”
小蒙：“阿孝……阿孝！快醒醒……有人……”
（阿孝揉了揉太阳穴。）
阿孝：“唔……？”
（阿孝转头看见小蒙贴满OK蹦的脸，蓦地跳了起来。）
　　阿孝：“谁？”
（车子停了下来，有人下了车。）
　　（阿孝在后座抽出一根旧的防撞杆来。那个人走近阿孝的驾驶席，用指节扣了车窗。）
　　大叔：“喂，里面有人没有？”
　　（阿孝把防撞杆藏在助手席和驾驶席间。）
阿孝：“什麽人？你是谁？”
　　大叔：“呼哈，有人嘛！干嘛不开车灯啊小伙子，这样子停在路中间很危险耶！怎麽啦，是抛锚了？还是没油了？喂，你开一下车窗啦，听到我说话没？”
　　（小蒙往车灯的方向看见一辆古旧的发财车，上面载着一点货物，车轮上都是厚厚的泥巴。）
　　（阿孝摇下半片车窗。）
　　阿孝：“要干什麽？”
（阿孝开了车里的灯，车窗外站着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大叔，肩膀上还挂着一条毛巾。）
　　大叔：“你们是没油了喔？干嘛不开灯停在路边？”
　 阿孝：“就没油了又怎样？关你屁事？”
　　（大叔只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大叔：“偶知道啦，这附近的加油站太少，很多人要到山上去的，都在这里没油了。偶遇过好几次了，都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小伙子。”
　　大叔：“我刚好载货完要回家啦，你们要上山去的话，偶载你们一程好啦！这车就留在这里，明天早上再下来拖他也不迟。”
　　小蒙：“不……不用了。谢谢你，我们……我们不想离开我们的车。”
（小蒙用身体遮挡着阿孝的脸。）
　　（大叔摸了摸头。）
大叔：“这样啊，要不然这样吧？其实我家就在前面啦，我开了一家小的民营加油站。我的货车可以拖一台小车，帮你们把车拖过去，你们两个年轻人仔我车上挤一挤，到加油站再放你们下来，你们加了油好上山，怎麽样？”
　　（大叔大声笑起来。）
　　大叔：“不会收你们的钱啦，偶不是什麽骗子，不会敲诈你们啦！免钱免钱。”
　　小蒙：“阿孝……”
（小蒙扯住阿孝的袖子，阿孝把小蒙推回椅上，半晌才点了点头。）
　　阿孝：“好，你载我们去。”
阿孝：“谢谢。”
　　（大叔把货车上的挂勾放下来，勾住车子的前板，把车子拖吊起来。两人挤上货车助手席，阿孝都抿紧着唇，用帽子压低挡着前额。）
　　（货车越过小湖，一盏小小的店灯，一间货柜屋改造的杂货店。大叔下了车，去拉旁边杂货店的铁门。）
　　（货车内，阿孝忽然抓住小蒙的手，拉到身边。阿孝塞给小蒙一把蝴蝶小刀。）
I

　　阿孝：“拿着。”
　　（小蒙推回去，阿孝瞪着小蒙的眼睛，把刀柄硬是塞到小蒙手里。）
　　小蒙：“阿孝，你到底……”
　　阿孝：“妈的，我叫你拿着就拿着，待会说不定会用到。”
　　（阿孝开了货车车门，跳了下去。）
　　（铁卷门升上了一个人的高度，里头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孩子，揉揉眼睛叫了声“爸爸”，和大叔拥抱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们。）
　　大叔：“嗨，小橘子，拍谢吵醒你，这里有两个哥哥有急事想上山，没了汽油，所以爸爸带他们回来加加油，你也来帮忙一下怎麽样？”
　　（女孩子扯着大叔的衣摆往后缩，大叔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大叔从杂货店里拿了张毯子。）
　　大叔：“上山冷，这一带入夜都是这样。你这孩子看起来底气不足，带着别感冒。”
　　（大叔提了一桶汽油出来，阿孝帮着把拖吊的车卸下来，转开油箱盖。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一旁，看着父亲帮两人加油。）
　　（小蒙裹起毛毯，打起盹。）
（碰，一声巨响惊醒了小蒙。小蒙听到女孩子一声长长的尖叫。小蒙眼前一片血红色，大叔抚着额头，倒在一片血渍里。阿孝站在他身前，手上握着那根用来拉铁卷门的铁条。）
　　小蒙：“阿孝？”
（小蒙瞥了一眼油箱盖，地上还淌着一些漏出来的汽油。铁条上沾着血迹。）
　　小蒙：“阿孝？怎麽回事……？你为什麽……”
　　（大叔倒在地上呻吟，小蒙伸手想扶他起来。）
阿孝：“干，小蒙，还不快点！”
　　小蒙：“快……快点什麽？”
　　（大叔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坐倒。）
　　阿孝：“不准动！你想再吃一记是不是？小蒙，去呀！快进去！”
　　小蒙：“进去做……做什麽？”
（小蒙钻进了铁卷门。）
　　阿孝：“到柜台搜搜，这种杂货店，柜台一定有放钱！妈的快点搜，没时间了！”
　　（小蒙全身发抖，手指碰到口袋里冰凉的凶器，一动不动。）
　　（阿孝扭头看向小蒙，大叔大叫一声，扑起来抱住了阿孝的腰。阿孝用力扭动身体，把大叔摔到一边，骂了一句脏话，举起铁条来对准大叔的腰就是一记。小蒙忍不住大叫一声，小女孩也尖叫起来。阿孝一脚把大叔踢出铁卷门外，又走过去抓起他的衣领，一记铁棒就往他的脑袋砸去。大叔往旁边避了避，这一记就打在他肩膀上，他惨叫出声，小蒙脸色苍白，阿孝回头对小蒙大吼。）
　　阿孝：“愣在那里做什麽？快翻啊！”

欢迎回家　六
　　（小蒙奔到柜台旁，翻箱倒柜。柜台上放着帐簿，全家福照，年轻一些的杂货店老板挽着一名女性，小女孩就站在他们中间，笑得腼腆又幸福。小蒙用发抖的手拉开一个个抽屉。钱箱里只有几个铜板。）
　　小蒙：“阿……阿孝！我……我找不到……”
　　（阿孝手上拿着铁棍，大步翻进柜台，额上全是浮出的筋。他用力拉开一个个抽屉，抽屉全洒在地上，阿孝用脚拨着那些杂物，铁棍重重地在桌上一敲，又翻身跳了出去。）
　　阿孝：“钱放在哪里？”
　　阿孝：“你把钱放哪里？一定有钱的，给我交出来！”
（大叔瞪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阿孝：“小蒙，刀子拿过来。”
　　（小蒙在裤袋里摸索。手抖个不停，蝴蝶刀掉到地上，小蒙弯下身。阿孝用脚一扫，把刀扫到了另一只手里。阿孝把刀刃打开，抵在大叔的喉咙上。）
　　阿孝：“你给不给？”
（大叔的手在颤抖，眼角皱成一团。）
　　阿孝：“快点答啊，干他妈的以为我们时间很多吗？快说，不说我拿你女儿开刀！”
　　（大叔发着颤，花白的头发还沾着汗水，把手指向自己怀里。）
大叔：“钱……钱在我身上……你……你们不要……”
（阿孝丢掉了刀子，在大叔上身摸出了一个信封袋。他飞快撕开了信封，里面是几张百元大钞。）
　　阿孝：“就只有这样？”
（大叔点头如捣蒜，阿孝丢开他，蹲在那里粗略地算起张数。）
　　阿孝：“干……跟那个女人一样穷酸。小蒙，去找找看里头还有没有汽油，全拿出来。”
　　阿孝：“干！”
（阿孝捂着手臂跳了起来。）
　　（小女孩咬住了阿孝的前臂。阿孝的手臂上立时淌血，阿孝用力推她一掌，她踉跄一下，爬起来对准同个地方又是一咬。）
　　阿孝：“操齤你妈的，小婊子敢咬我？！”
　　（阿孝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女孩尖叫一声，阿孝把她整个人压到地上，掴了小女孩一巴掌，随即把手按到她细瘦的脖子上。）
　　小蒙：“阿孝，不要！不要这样！”
　　（阿孝整个人骑在那女孩子身上，手臂青筋泛起，下死力扼紧了女孩的脖子。女孩脸色发青，一开始还“呜，呜”地呻吟，很快地连声音也没了。）
　　小蒙：“阿孝——！”
　　（阿孝顿了一下，手上力道松了一点。小蒙在后面跪了下来。）
小蒙：“我求你，我求你住手。求求你，你不要再杀人，不可以再杀人……”
　　（阿孝直起身来，看了小女孩一眼，那女孩呼吸微弱。阿孝一放手，她就软棉棉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阿孝朝小蒙走过来。小蒙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阿孝把沾满汽油的上衣脱掉，露出赤精的上身，阿孝的手臂滴滴答答淌着血，小蒙抬起视线，泪眼模糊地看着阿孝。）
　　阿孝：“你走吧。”
　　（阿孝把手上那信封丢给小蒙。）
小蒙：“什麽……？”
　　（阿孝忽然蹲下来，抓住小蒙的下颚，盯着小蒙的脸，伸出大姆指，抹去小蒙眼角的泪水。）
　　阿孝：“我说你走吧！里面这些钱，应该够你坐客运回家。你走，不要再跟着我。”
　　（阿孝放开了小蒙，迳自往车走去。小蒙转头看见阿孝的背影。）
　　小蒙：“阿孝！”
（小蒙赶忙追上去。）
小蒙：“阿孝……阿孝！”
　　（阿孝回过头来，小蒙拖着腿，可怜兮兮地看着阿孝。）
阿孝：“我叫你自己滚回家你听到没有？啊？不要黏着我行不行？”
　　阿孝：“……妈的，老子逃不掉，可以吗？”
（阿孝深吸一口气。）
阿孝：“老子肯定会被抓，迟早的问题而已。现在搞成这样，条子很快就会找到我，到时候你也完蛋。操，你这烂屁股，进笼子是想死吗？”
I

　　阿孝：“我开玩笑的，”
（阿孝深吸了两口气，扬起唇笑笑。）
　　阿孝：“你根本没说过那样的话，白痴，那是老子编来骗你的。”
　　（阿孝转头出门，小蒙忙跟了出去。阿猫追过来，着急地抓住小蒙的肩膀。）
　　阿猫：“等一下，你们……”
（小蒙用力甩开阿猫的手，阿猫踉跄退了两步，愣愣地跌在二丁挂墙上。）
　　（阿孝飞快地钻进驾驶席，小蒙关车门的同时阿孝就发动了油门。车子在山路上越开越快，还差点擦撞过一台上山的车。车子以夸张的速度开下山，回到公路上。经过一间便利商店，有辆警车跟了上来。）
　　小蒙：“阿孝，有警车。”
小蒙：“阿孝，后面有警车，有警车在追我们！”
　　阿孝：“我知道！”
　　小蒙：“你得把车速慢下来，阿孝！要是他们逮到我们超速，要求看驾照之类的话，那就完了，阿孝，是警车耶，我们现在绝对不能跟警齤察……”
　　阿孝：“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孝大吼起来，眼角涨满了血丝。）
阿孝：“我知道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我全知道！那又怎麽样？又怎样？我知道了又怎麽样？”
　　（阿孝把车转进一条小路，急踩了煞车，车子踉踉跄跄地冲进树林里，撞断了好几根树枝，又碾过了一颗大石头，歪歪斜斜地擦撞到废铁皮栅栏上，刮出好大一片星火。）
　　（小蒙死命地抓住车子的天顶，车子在一滩水洼前停了下来，后车厢那里啪哩一声，玻璃已经碎裂了。阿孝把头用尽力气地抵在方向盘上，然后是声嘶力竭的哭声。阿孝把头埋进手臂里，泪水一滴滴地洒在他的牛仔裤上。前臂被咬伤的地方又开始流血，把那块洁白的衣摆染得通红。小蒙伸手想触碰恸哭的阿孝，却停在半空。）
　　阿孝：“小蒙。”
　　（小蒙看着阿孝，把手搭在他流血的地方。阿孝抽咽地笑了一下。）
阿孝：“我很蠢，对吧？小蒙。”
阿孝：“我实在是蠢毙了。”
（小蒙什麽话也没有说，把手揽过阿孝的后颈，脸凑过去，在阿孝浸满泪痕的额发上吻了一下。）
　　小蒙：“阿孝，我们去海边，一起去海边。”
　　（小蒙吻了阿孝一下，又吻了第二下，把唇贴在阿孝湿热的肌肤上。）
　　小蒙：“我们去看春呐，去听摇滚。那里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像我们一样胡闹的人，他们会唱歌、会跳舞、会喝酒、会亲吻，会扯着嗓子乱叫。我们可以躺在沙滩上，一人拿一瓶啤酒，我们可以跳整夜的舞，听整夜的海涛。你可以整夜抱着我，我们会很愉快，愉快到忘记自己姓什名什，愉快到忘记一切，就这样做齤爱做到天亮……”
　　【阿孝进入我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二日馀来的恐惧和不安，彷佛随着阿孝由冷转热的体温，渐渐地被熨平、烫直了。那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次性爱，没有多馀的粗暴，只有激情下的失控。】
　　（维持着交合的状态，小蒙骑在阿孝的腿上，把头埋进他的颈侧。）
小蒙：“纯孝……阿孝，阿孝。”
　　（晚上下起一场短暂的雨，小蒙把四扇窗关紧，裹着毛毯，和阿孝依偎在狭小的驾驶座上。）
　　（天色微亮，街上传来几声警车通过的声音。阿孝搁在零钱箱的手机响了，小蒙拿起手机看了显示栏，是陌生的电话。又看了一眼阿孝筋疲力尽的睡脸，把手机拿到耳边，按了通话键。）
　　『喂？喂？是纯孝吗？是你对吧？你去哪里了？我开车找了一整夜，但山上山下都找不到你，只好打电话回货行问若叔你的电话。你还好吗？我很抱歉，我早该看出你遇到麻烦的，只是你来得太突然，我没有心里准备，我很想帮你，能做得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但就像你看到的，我有家庭，还有学校的学生们，我的能力真的有限……』
　　『纯孝，你不要生气，今天看见你的时候，你看起来有些不自在，是生气我不帮你吗？还是……我不知道，纯孝，我真的不知道，我可能猜错了，但是当年……当年的事情，终究只是大家年少轻狂，一时的错误而已，』
　　『我相信我们现在都长大了，不会在意过去那些错误，我是真心把你当好兄弟的。纯孝，人不能一直永远长不大，对吗？总该要面对现实的……』
　　（“啪”地一声，小蒙掩上了手机盖子，手机再次响起，小蒙打开手边的车窗，用力掷了出去。手机滚过水洼，沾了一身泥，然后掉进了山坎里。）

　　交齤警：“喔，因为春呐嘛！你知道，就是海边的摇滚音乐会，到处都是来参加的毛头小子。这种时节无照驾驶的小鬼总是特别多，出事的也一大堆，所以例行都要抽查一下的。”
　　（另一个警齤察朝这里走过来，低声朝交齤警不知说了什麽，交齤警点了一下头，又弯下腰来，看向车内。）
　　交齤警：“你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小蒙：“没……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交齤警：“一个人，是吗？”
（另一个警齤察接过小蒙的驾照看了一眼。）
　　交齤警：“小蒙，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小蒙点了点头，两个警齤察交头接耳了一阵子。）
　　交齤警：“这台车是你的车？”
　　小蒙：“是我爸的车，他借我开过来。”
　　交齤警：“你们从哪里下来？北部？”
　　小蒙：“嗯，从最北。”
交齤警：“这样啊，很稀有呢！你是来看春呐的吧？来春呐的，不是成群结队就是情侣，很少会有一个人开车下来的。”
　　小蒙：“我……我跟朋友约好在海滩那边等我。”
　　交齤警：“这样啊，那就对了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可以走了，先生。”
　　（交齤警把驾照交还给小蒙，小蒙摇上车窗，踩动油门，整个足踝微微发抖，往椅背上一靠，后面全浸湿了。）
　　（车子开往海滩，人潮涌动，海风卷过苍白的沙滩，掀起漫天雪白的尘沙。周围都是卖店、小贩，还有前往某某游乐区的指标，不远处已经看见架起的舞台。）
　　（车子开进了海滨观光区，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只穿了比基尼的辣妹，挽着男友在路上娇笑着。天色渐暗，海的那头是昏沉沉的夕阳，把天空渲染成一片橘红。）
　　（响起敲车门的声音。）
　　小蒙：“阿孝！”
（小蒙忙打开了车门锁。阿孝风尘朴朴地溜进助手席，手上还抱着一些东西。）
小蒙：“我以为你不见了！”
　　（阿孝把袋口打开，抽出两根发光的棒子。）
阿孝：“喏，拿着。”
（小蒙愣愣地接过。）
小蒙：“这是什麽？”
（阿孝按了按小蒙的脑袋。）
　　阿孝：“废话，萤光棒啊，要看演唱会不是吗？我看海滩那边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一只。”
　　（小蒙呆呆地看着笑得自在的阿孝从袋子里又拿出一罐喷漆。）
阿孝：“来吧，找个地方停车，我们来玩。”
　　小蒙：“玩什麽？”
　　阿孝：“来喷车子！我刚在路上看到的，这里的小鬼有够屌，把车子喷成自己喜欢乐团的名字。我是不知道啥乐团啦，不过就喷我们喜欢的图案也很炫。来吧，我要喷一支超级大屌，哈哈！”
　　（车停在海滨停车场外，阿孝递给小蒙一罐黑色喷漆，自己拿了一罐红色的，在车身上喷了一支栩栩如生的屌，巨型睾丸，长度横越车顶盖，在前车盖的地方还长毛。然后他在屌上签了“阿孝”两个大字。）
　　阿孝：“来，换你啊，喷哪，小蒙。”
　　（小蒙愣愣地被阿孝推到车前，在阿孝的大屌旁喷了一只小鸟，比例大概只有阿孝屌的十分之一，然后也喷上自己的名字。阿孝接过小蒙的喷漆，在鸟和大屌之间喷了一个巨大的心型。小蒙痴痴地望着那颗黑色的心。）
小蒙：“呐，阿孝。”
　　阿孝：“嗯？”
　　（阿孝退开两步，看着车身，小蒙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小蒙：“阿孝，你爱我吗？”
　　（阿孝怔了一下，小蒙拿过阿孝手里那罐红色喷漆，在阿孝的大黑心上又描了一颗红心。）
小蒙：“可是我爱你。”
　　小蒙：“我爱你，阿孝。”
　　（车子爬过了游乐区，一望无际的海滩出现在远方。阿孝抓着小蒙的手，转角的地方有红蓝交错的灯光。）
　　小蒙：“是警车……”
　　（阿孝忽然掉转了车头，以高速朝反方向开去。警车全都蠢动起来，转弯逼近过来。）
　　小蒙：“怎麽回事？”
　　（阿孝把油门踩到底，顺着海滨公园的大路往前直冲。）
　　阿孝：“不要跟我说话！”阿孝吼道。
（小蒙缩了一下，脸色惨白地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阿孝双手握紧方向盘，抽空瞥了小蒙一眼。）
　　阿孝：“……我不知道，多半是车子的样子被条子知道了。”
　　小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是我……要是你被抓的话……”
　　阿孝：“闭嘴！”
　　（阿孝抓着方向盘一百八十度急转弯，两人被离心力抛得震了一震。车子沿着海滩疾驶，开进了海摊的徒步区，白色的湾沙被车轮激得纷飞，人群惊叫，许多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尖叫着四散。）
　　（警车在徒步区前停了下来。阿孝一口气开过了整片海滩，从海滩的卖店后面钻出大马路，然后把车在舞台区外停了下来。）
　　阿孝：“下车。”
（阿孝扯住了小蒙的手带到外头喧闹的人群里，海滩那头是五光十色的舞台，有几个乐团已经在上头stand by。阿孝的手紧紧地箍着小蒙的手腕。好几对男男女女手挽着手，还有不少当众热吻起来。阿孝抓过小蒙的肩，唇就覆了上来，温热的舌头伸进小蒙的口腔。）
　　小蒙：“阿……阿孝……”
（阿孝指着舞台上。）
　　阿孝：“看，小蒙，往那边看！”
　　（小蒙茫然朝舞台的方向看去，磅地一声，周围一片欢呼声，舞台那头射出了漫天纸花，七彩纸花，反照着夕阳的霞色，小蒙和阿孝就身处其中。）
　　（小蒙伸出手来，纸花落在掌心。）
　　『各位观众大家好！今晚嗨不嗨啊？我们是来自——的乐团，把你们的手借给我，我要你们跟我们一起来——！』
　　（舞台上的年轻V欧吉桑阿猫阿孝l扯着嗓子，周围的人群都沸腾起来。远处有警齤察排开人群的声音，阿孝紧握着小蒙的手，和大家一起举起手欢呼起来。）
　　阿孝：“生日快乐，小蒙。”

　　欢迎回家　十（完）
　　（音乐横空而下，贝斯手长而刺耳的前奏，鼓手和键盘加了进来。）
　　（小蒙用发抖的手捧住阿孝的脸，阿孝把小蒙纳在怀里，远处人头钻动，几个穿着警齤察制服排开人海，朝这里移动过来。）
　　（台上的Vocal开始引吭高歌，阿孝搂着小蒙狂野地笑着。）
　　（警齤察接近了舞台这头，跨过人群喊。）
警齤察：“喂，你！待在那里不准动！”
　　（阿孝拉着小蒙的手，往人群更密集的地方移动。）
　　警齤察：“我们是警齤察！让开！请让出一条路来！”
　　（两人和警齤察只有几排人墙的距离，阿孝领着小蒙一路往海边走，直到碰得到脚下的夜潮。）
　　阿孝：“我得回车上去。”
　　（小蒙点了点头，往卖店的方向走，阿孝一把扳过小蒙的肩，双眼直视着小蒙。）
阿孝：“只有我而已。小蒙，只有我回车上，你留下来。”
　　小蒙：“什麽……？”
　　（阿孝抿了抿唇。）
阿孝：“条子已经认出那台车了，我想说不定连车牌都记了，现在那台车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如果去开车的话，他们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我身上，你就趁这个机会摆脱那些条子。”
　　小蒙：“那你呢？”
　　小蒙：“那你呢，阿孝？”
　　（阿孝的目光，忽然转而移向大海。）
　　阿孝：“小蒙，已经够了。你本来就是来玩的，来狂欢、来玩他妈的一票，所以小蒙，你不必再跑了，你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小蒙：“你又要丢下我？”
　　小蒙：“你又要丢下我吗，阿孝？”
　　（警齤察呼喝一声就朝两人涌了过来。小蒙忽然拔腿就往卖店的方向狂奔。警齤察愣了一下，随即有人喊“快追”，一群人踏着夜里的海沙朝小蒙飞奔而来。）
　　（小蒙咬着牙拚命跑，一双手蓦地欺上来，从后头紧紧握住了小蒙的手，一起往前跑。）
　　小蒙：“阿孝……”
　　（那双手拉着小蒙往前跑。两人从卖店门口直接穿进去，引起了店里客人的惊呼。后头就是那台破败不堪的车，车旁站了两个警齤察，其中一个还把头钻起驾驶席。阿孝跑向前，抓住警齤察的后颈把对方拖出车，对准他的肚子就是一记重拳。）
　　（另一个警齤察是瞪大了眼，迅速绕过车，小蒙从后座拿了那根断掉的保险杆，尚未动手，警齤察就惨叫着捂住眼睛蹲了下来。阿孝摸出那罐黑色喷漆，对着警齤察猛喷。阿孝飞快地钻进驾驶席，掉转车头，往大路上开去，后面传来警笛的声音。
　　（卖店附近的旅客三五成群地聚在路旁，惊讶地指着那一列警车。几个警齤察在道旁维持秩序。）
　　（阿孝猛地加快油门，往人群的方向冲，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惊叫，往两旁散开，车便从他们中间呼啸而出。其中一个男的吹了声口哨。）
　　（小蒙担忧地抓着椅背。）
小蒙：“阿孝，现在要怎麽办？我们要去哪里？”
　 （阿孝紧握着方向盘。）
　　阿孝：“回家。”
　　小蒙：“嗯？”
　　阿孝：“我们回家吧，小蒙。我带你回家。”
　　小蒙：“阿孝，你在说什麽啊！”
　　（阿孝咧嘴笑了。）
阿孝：“当然有啊，我们的家。”
　　阿孝：“我们会有一个家，你和我都喜欢海，那就把房子盖在海边好了，小蒙，你喜欢摇滚乐，我们可以去唱片行干一堆海报，贴在房子的墙上，把天花板漆成红色，把地板漆成黑色。然后我要在墙上画一支大屌，像本人的一样，这样就算我不在家，你也不会觉得寂寞。”
　　（小蒙笑了一声，眼眶红了起来。）
　　阿孝：“你的屁齤眼大概生不出小孩，不过没关系，老子才不想要小孩，小孩生到世上都是受苦的，不要生比较好。”
　　阿孝：“我们可以养几只老鼠，可能不能养狗吧，因为你好像怕狗，我们还可以养几只蜥蝪、几条鲨鱼。那里永远都有一桌菜，一锅洗澡水，一盏灯，每天晚上我们回家，他们就会涌到门口欢迎我们……”
I

　　小蒙：“不要说了。”
　　（小蒙伸手掩住阿孝的口，泪水刺痛了小蒙的眼睛。小蒙深吸了两口气，挤出一丝笑容。）
小蒙：“你说的对，阿孝，我们回家。”
（小蒙抓住阿孝的肩，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小蒙：“我们回家吧。”
　　（阿孝把车子往海边开，四周都是漆黑的大海，远方灯塔闪烁着灯光，天色黑压压地一片，又飘起了毛毛雨。车子越过了停车场，眼前是一片冰冷水泥色的码头，许多船只在远方来来往往，海鸥三五成群地在海面上停留。）
（小蒙紧握着阿孝放在排档上的手，车子开上了码头，一道车灯忽然闪现在车前窗上，一台车从码头的方向急驶而出。阿孝本能地一个急转弯，一连串剧烈的颠簸、翻转，然后是碰地一声巨响。车子撞上了码头旁的水泥墙，肇事车辆扬长而去，临走前还骂了声。）
　　“干，开车都不看路的啊！”
　　（车前盖冒出一阵水气似的烟雾，小蒙惊慌失措地转头看了阿孝一眼，鲜血从他额角淌下，阿孝紧闭着眼睛，半倚在窗上。）
　　小蒙：“阿孝！”
　　（小蒙抱住了阿孝，死命地摇晃他，用唇触碰他冰冷的唇瓣。）
　　小蒙：“阿孝！阿孝！醒来……阿孝！求求你快醒醒……”
　　（怀里的阿孝忽然发出一声呻吟，咬着唇颤抖着。小蒙捧住阿孝的颊，骑在阿孝身上，一个劲儿地吻着他。）
　　【阿孝：小蒙，如果我死了，你会怎麽样。】
　　（小蒙把阿孝的安全带放开，坐到阿孝的怀里，让阿孝的手臂环着自己。小蒙的背贴着阿孝的胸口，发动了一次引擎。车子动了。小蒙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海。）
　　 【小蒙：『……这就是火柴小男孩的故事。』
（阿孝不屑地唾了一口。）
阿孝：『靠，真没用，要是老子是那小男孩，才不会乖乖地去死咧。』
　　小蒙：『那阿孝想怎麽做啊？』
　　（阿孝露出跋扈的笑容。）
阿孝：『废话，那女人不是给小男孩一把火柴吗？既然卖不完，浪费那些火柴就太可惜了，要是我的话，就去路上搜集旧报纸。』
　　小蒙：『搜集旧报纸？』
　　阿孝：『对啊，小蒙。然后把那些报纸拿回家，堆在门口，最好趁那女人和情夫干那档事的时候，然后呼地一声，点燃所有的火柴，把那些旧报纸当作火引子，把女人的家烧个精光，顺便连女人一起解决掉。』
（阿孝跷起了腿，一副神往的模样。）
　　阿孝：『哈，真想看看那女人发现自己烧起来的表情。』】
　　【我当时没有问，烧了自己的家后，小男孩会怎麽样。
　　但我想，结局说不定是一样的。】
　　（小蒙把脚放在油门上，引擎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夜已深沉，小蒙看着仪表板上的里程数：十万零六百公里。）
　　【六百公里，七十二小时，这俨然便是我们全部的挣扎了。
　　多麽可笑，多麽微不足道。】

　　（小蒙把背贴紧阿孝的胸膛，闭起眼睛感受阿孝的体温。）
　　小蒙：“阿孝，你不要怕。我会陪着你，小蒙会陪着你。小蒙会陪着你走到最后，你不用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小蒙把车朝向大海。小蒙的膝盖前有震动声。杂物箱里手机在震动。显示着小蒙家里的电话号码。小蒙震惊地按下了通话钮，把电话贴到耳边。电话那头一声尖叫。）
　　姐姐：“通了通了！爸，妈！电话通了！通了耶！”
　　姐姐：“小蒙？小蒙？是你吗？是你对不对？不要装死，我知道是你！天呀，你竟然接电话了，你知道我们打了多少通电话，都快抓狂了！小蒙，喂？小蒙？不要挂啊，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挂！”
　　小蒙：“姊……？”
　　姐姐：“对，对，是我！是我！你还认得我的声音啊？不只我，爸和妈都在旁边，吴又程……就是哥也在，大家都在。”
　　姐姐：“……小蒙，你在哪里？你还好吗？我们都很担心你耶！”
　　姐姐：“我前天看到新闻就冲回回娘家了，吴又程也是，他跟公司请假两天，就是为了要连络到你。喔，等一下，妈要跟你讲话，你不要挂电话喔，千万不要挂电话喔！”
　　妈：“喂，小蒙吗？是你吗？我是你妈。”
　　妈：“小蒙，我知道你在听，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和那个王纯孝在一起？”
　　妈：“……是这样吧，果然是这样。”
　　妈：“小蒙，我知道你怨我们，怨我。”
　　妈：“……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早早清醒，小蒙，你从小就是个死心眼的人，这妈也知道，但做妈的，就是会想要叫醒你，你懂吗？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会想把你从那条路上拉回来，不管你心里怎麽想，做父母的总是会想给你们最好的。”
　　（小蒙死死地咬着唇。）
　　妈：“又蒙，你说喜欢那个王纯孝，是认真的，对吗？”
　　小蒙：“……是真的。我爱他，妈……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妈：“你不能怪我们，小蒙，你不能怪我。你从来不跟我们讲，你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有些事情你不讲，做父母的也不会知道。加上你……如果王纯孝是个女孩子，我搞不好会站在你这边，可是他……”
　　小蒙：“我一直有讲。”
　　小蒙：“我一直有讲，妈。只是你们从来不听而已。”
　　妈：“我不知道，小蒙。或许是我错了。”
　　（小蒙的眼眶湿了。）
　　妈：“你等一下，你爸要跟你说话。”
　　爸：“喂，小蒙？”
　　爸：“小蒙，好久不见，唔，现在也还没见到就是了。”
　　爸：“今天天气好冷，已经春天了，天气还这麽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小蒙紧紧咬住了牙，眼泪滑过脸颊。）
　　小蒙：“爸……”
　　爸：“对不起哪，小蒙，真的很对不起。”
　　小蒙：“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对不起……”
　　小蒙：“对不起……爸……妈……”
　　爸：“我其实是个很笨的爸爸，小蒙，你妈比我聪明多了。我只能陪你玩球，可是我球也不是玩得很好说，老是漏接。”
　　（小蒙抓着手机泪如雨下，拚命地擦着眼泪，手机发出没电的哔哔声，小蒙把手机抓得更紧。）
　　爸：“不过小蒙，没关系啦，真的没关系，笨也有笨的好处。”
　　爸：“小蒙，你想回家吗？”
　　（小蒙捂着唇，整个人缩在阿孝的怀里。）
　　爸：“我觉得小蒙可能不太想回来，那没什麽关系，我以前也经常有不想回家的时候。是真的，不管一个家是好是坏，人都有不想回家的时候。”
　　爸：“我想我和妈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过了多久、不管什麽时候，我们都会坐在这里。虽然你妈可能老是在算帐，我也可能看电视看得忘记打招呼，但我们就在这里，小蒙，就在你一进家门就看得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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