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天明转了个身,从被窝里探出一条腿,嗯,还好,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大脑接收到信息,平时灵动活泼的双眼才慢慢睁开,半阖水雾盯着高月做的棉絮抱枕,又看了看天花板,嘁了一声又扯过棉被蒙上头。
还是不一样的。
“醒了就起来吧,今天可有好些事要做。”高月端了洗漱用具进来,走到床前看看地下散乱的酒瓶,只敛眉便一声不吭的收拾了。
床上的人不理。
“外面有雨,绵绵的,不会很冷。山下的集里花开的很好,正适合踏青,你顺便买几株海棠回来,冬天你们又可以喝酒赏雪了……”
“你们?”
高月听到他被被褥蒙住发出的低沉的冷笑,有些讪讪,手上打扫的动作却不停,“少羽很爱喝我的海棠花酒。”她明显的感觉到了荆天明周边的黑气,竟也不怕,“两年了,除了买酒,你竟从不踏出绝崖小筑一步。天明,你莫是当还跟他赌气?”
荆天明坐起来,指着打开的窗,眼神清明,“这绝崖风景独好,胜却人间无数,我为何要下山去看那厌极的浮夸?况且赌气……”他慢条斯理的穿上一贯的青衣,倚着床柱笑吟吟地看她,“我想赌,可项少羽有命陪吗?”
高月怜惜地握住他的手,道:“天明,你不该是这样的——你有恨、有怨,却不愿疏解;可没人不让你恨,不让你怨啊!何苦作弄自己,让心麻木!”
荆天明只是低低的笑,道,“我恨的只是一人,与我竹马之交,与我侠王陌路,与我相思相念,却在最后弃我如敝履的那一人而已,与人何干?”
高月无力的深深呼出一口气,甩开他的手,径自出门,“我会给你留晚饭的,你也该去见见故人了。”
于是剑圣传人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当然没忘了捎带上一把青蓝纸伞。
三月东风,吹面不寒,只是雨丝却像半长的寒针,一沾到身上就是入骨的凉。路上纷纷行人,大多低头捧花,步子缓而轻,生怕唐突了安灵者。
“原来清明了啊。”
荆天明半点不敢踏出纸伞的庇护范围,却挑着笑打量行人悲愁的表情,心想当初项少羽死的时候自己难道也是这副鬼样子?真是难看!
死都死了,一副作态的缅怀,死人也看不到,能换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安心,荆天明不亏欠他,也不必求自己安心。可以的话,倒是希望项少羽能记着欠他的,魂回允千寻。
他拉紧衣裳,漫步前行,赏花赏景,倒还记得月儿要的海棠。
斜眼看到一处红花开得正盛,血一样的火烈突然极合他的心意,荆天明正想去与那花贩讨价还价式的赊账——剑圣大侠深居浅出,委实没有钱银在身,却在看见两个身影时及时的刹住了脚,低咳一声将纸伞前倾挡住大半张脸,转身大步走开。
“喂,你说买什么花好?”
“什么花不容易死就买什么。”
“你!不就是把只大鹏养死了,至于这么瞧不起我吗?……老板,那海棠开得挺好,我要了!”
“你听说过一树梨花‘压’海棠吗?”那个压字他特地重重的发音。
“……老板,换成梨花!”身后传来某神偷的咬牙切齿声。
荆天明加快脚步,笑脸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令他一眼就想逃的,是白凤,和被他从墨家拐跑的盗跖,是他和项少羽亲手促成的一双玉人,是白凤站在后退一步的距离为他打伞的亲昵宠溺。
原来的原来,两年前的原来,他也是拥有这样的美满,他也如白凤将一个人看得重于一切。他茫然的伸出右手看着,突然想起这只手里曾经安放过的温度,那只手手腕仍挂着自己亲手戴上的红线,简单的打了个结,就圈定了一辈子的缘分。
眼前闪过一片紫色,空气中似乎飘着一阵冷香,独属于项少羽的冷香。荆天明停下脚步,突然倚着墙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高月道是已经麻木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痛得他蜷缩下身子,冷汗直冒。
荆天明不得不悲哀的承认,在这乍暖还寒的清明时,在这铺天漫地的寒雨中,他想项少羽,
第二次,他感到了孤独,死般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