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北宋末年，遥远的广南西路，对于中原的人们来说，就像是个传说。尤其当时正是狄青狄枢密在那边平定蛮王侬智高的新闻还没有完全从说书人的热门题材中淡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被越传越神：比如什么森林里有毒蛇把人咬了一口之后，伤口里会不断生出小蛇来；有口泉水白天是可以喝的，如果太阳下山了喝就会中毒；有的蛮兵嘴里会喷火，身上涂一种油之后刀枪不入之类的。当然在说书人和被贬归来的官员的渲染下，广南西路最边远的一个海上仙洲开始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从雷州南下，到递角场，过了伏波将军庙，便是大地尽头，乘舟过海，就能到琼州了。”蛮荒的野路旁，客栈老板招待被贬谪的大官时，总会带点冷漠和嘲笑地如此介绍着。这时候那谪官要么就大发牢骚，在客房里吟一两首诗词，要么就痛哭流涕，抱怨自己怎么这么命苦，要是掉海里了怎么办。
这朱崖岛上，最有规模的城镇便是琼州，因此人们也把这岛叫做琼岛，这名字充满仙气，总让人想起类似蓬莱、瀛洲之类的词语。但是作为常用作贬官的地方，实际的情形可想而知了。
也有一些大员之后，定居在这岛上就不在渡海回去了。琼州孙验孙团练家，便据说是个武将世家，可是这等消息竟然一直以来是以街谈巷议的形式流传的，孙验从不与人提起，遇上那些落魄的谪官，他更是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只说是自很久以前的祖先就住在朱崖岛上了。
实际上孙验的父亲孙经，竟是曾经的枢密副使孙沔之子。当年孙沔攻打侬智高，狄大将军元宵夜偷渡昆仑关，孙沔凌晨才得知这消息，连忙率军奔向归仁铺与狄将军汇合。这孙沔带的是三千骑兵，却在关口处遭遇了败退的上万蛮兵。这些蛮兵见孙沔军仓促而行，一时竟然斗志又起，迅速整队迎战。
这些蛮兵全是步战，装束古怪，总是左右各有一人持蛮牌，同时投掷标枪、飞刀御敌，中间一人或两人在蛮牌掩护下，拿着刀枪剑斧冲杀。队一整好，便狂叫大喊，涌向关来。孙沔见对方来势猖狂，也振作起来，大喊一声，指挥三千骑兵杀出。这些骑兵都手持长枪，蛮兵在下，兵器又短，一下子便落了下风，被歼灭不少，但也有些宋兵被标枪飞刀活活打下马，随后被马踏死或被蛮兵砍下首级。
孙沔见蛮兵败退，命令加紧进攻，好与在归仁铺的狄青军两面合力彻底歼敌。然而在这时，孙沔坐骑腿软，竟翻倒在地，口吐白沫。几十个蛮兵见了，立即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正在此时，却有一匹黑马自远处深山奔出来，马上一个小将浑身涂满油彩，手持一条钢鞭，大叫：“爹！孩儿在此！”
孙沔心道：“我何时有个儿子在此？”
那钢鞭小将飞驰到孙沔面前，铁鞭所至，蛮兵头脑迸裂，手脚折断，蛮牌破碎，刀枪飞脱，侥幸逃脱的，都望风而逃。
孙沔被那小将一把便提上马背，小将道：“我带你去见我娘。”

妻子把这番话都跟丈夫说了，孙验道：“这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免得被人闲话，不过赵公元帅送给你的那句话，倒是颇有深意。”
妻子道：“那就给孩子起名叫孙立吧。”孙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是个男娃，就叫孙立。”
孙立出生的那天，琼州刮起了狂风暴雨，无数渔船被惊涛骇浪无情地摧毁。孙验家前面海螺街的东头，有个盐场，盐场边上有一片椰林。孙立从娘胎里钻出来的那一刻，一阵惊雷在椰林炸响。第二天风平浪静之后，有人去椰林察看损失，共发现被打下来一百零八个椰子，而本来这些椰子全都是未成熟的，掉下来后却都熟透了。
孙立继承了自小在海岛长大的母亲的暗黄肤色，因此出生时还被医生以为得了病。不过很快他就用实际行动打消了父母的疑虑，这小孙立，半岁学会走路，一岁多就能拿起爷爷传下来的钢鞭玩耍，琼州人都说他是再世的尉迟恭。长到三岁，会说话时，他知道的第一个历史人物太爷爷，第二个是狄青，第三个便是尉迟恭了。
五岁时，孙立跟父亲孙验比力气，已经能获胜了。这一年，弟弟孙新出生了，孙验另外又请人打造了一条钢鞭，当做出生礼物，而原来那条则已被孙立据为己有。至于孙验自己，因为做椰子生意发了财，连团练都不当了。

转眼间，孙新也五岁了。
这孩子看上去比孙立更英俊，但是这孩子不像孙立那般健壮结实，也对武艺兵法没什么兴趣，只是平时跟父兄学几下鞭法。这孙经传下来的鞭法叫做“醒脑鞭”，意思是一鞭打下去能把人的头颅打个血肉模糊，不到紧急关头是不能轻易使出全力的。孙新却将其叫做“昏脑鞭”，因为他一学鞭法时，便昏昏欲睡。
那这孙新什么时候才精神呢？原来是赌博，孙验第一次发现这个五岁的娃居然跑去赌场玩时，抓回来狠狠修理了一顿，打了半天之后，才从孙新裤子上掉出来一包铜钱，孙验捡起来一点，不得了，这孩子还真行，这包钱比爹给他三个月的零花钱还要多。
赌场老板顾二叔跟孙验也认识，一天他竟然亲自来到孙家，提出让孙新就去赌场当个学徒，说什么这开赌场比读书练武当官来钱快多了，孙验现在已经是个生意人，一听顾二叔这么说，立马就答应了，孙、顾两人还当场结为兄弟。原来这顾二叔就一个女儿，因为得了病没法再生了，于是总为家业继承之事犯愁。这下定了娃娃亲，倒是了了一桩心事。
小孙新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却竟然连续三天都不敢出门。

这个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挡在了即将撞在一起的两人之间。
“哥哥！别打她！”孙新面对着正冲过来的孙立，也拔出钢鞭，要硬接哥哥一招。
孙立毕竟年幼，见到弟弟突然闪出来时，已经没法收住力气，两鞭相撞，孙新的鞭被打得飞出几丈外。同时顾姑娘也收不住脚步了，条凳结实打在孙新背后，双重夹击下，孙新惨叫一声倒地。
孙验见了，冲上来查看儿子伤情，孙立和顾姑娘都吓得哭出来了。接着孙新被抬回家里，顾二叔也上门赔礼，并出钱找了医生，医生说这小儿斗殴，总算没有伤到筋骨，不过也对这俩孩子的力气之大表示了一定程度上的惊讶。
第二天，孙立去找孙新，说道：“这娘们打伤了你，你还喜欢她？”孙新答道：“哥哥，你放屁，还不是你惹的祸？你要真跟她打，她受的伤必定比我重得多。”孙立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你要真以后娶了她做老婆，就有苦头吃的了！”孙新道：“别说了，我虽然是挺怕她的，但是她其实真的对我很好，在赌场里要不是她帮忙，我可赢不了这么多呢！那几天不肯见她，都是我不好……”
孙立小声打断他：“别出声，她来了。”
孙新道：“你怎么知道？”孙立回答：“你哥哥我武艺高强，耳朵当然比你灵。”
果然，孙验和顾二叔带着顾姑娘来看望孙新了，顾姑娘哭成了泪人，在孙新床前一直跪了大半天，孙新跟他说了许多孩子气的话，两人都哭得不成样子。孙立看了却在一旁暗暗发笑，被孙验用皮鞭抽了一顿。
从此以后，孙新和顾姑娘感情更加深厚了，两人又都颇为早熟，到了孙新十岁，顾姑娘十三岁时，便举行了婚礼。

十五岁的孙立，仍然像此前一样，对练武的兴趣超过一切东西，他长得比周围的同龄人都要壮实、高大。琼州马匹不多，也很少需要骑兵，连个马军都头都没有。可是孙立仍然千方百计在四处借来马匹练骑。
琼州缉捕使臣戴文龙，乃是从北方调派下来的，自称“大宋第一刀手”，然而一到了南方湿热之地，他便受不了了，终日呆在家里头，极少出来办事。太守知道他上头有人，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这戴文龙也不敢尸位素餐，于是常常派人在琼州各处寻找长得威武雄壮的少年男子，请他们到衙门担任衙役。孙立自然是最早被选中的人之一，担任这样的职务正对了他的口味，因此他干活十分卖力。
中秋之夜，孙家跟顾家共十几口人，都在院子里摆宴赏月，忽然两三个年轻的土兵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孙立见了，站起来笑道：“原来是你们啊，来来来，咱们一起喝酒！”
孙验喝住他：“立儿，他们中了毒箭，速速去找人来看治。你在衙门当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竟连这也看不出来吗？”
孙立吓得不知所措，毒箭？不跑到山上黎人的地盘里，怎么会中呢？这几个孩子真是没事找事。他撒腿就跑去找郎中。
那三个土兵已经瘫软在地，其中两个口吐白沫，眼见得没救了，有一个还能说话，对孙立说道：“不行了，放弃治疗吧，是我们不好，有个头人来找我们，我们见他坏了我们酒兴，便……便打了他……”
孙立赶紧跑回，对这个兄弟说：“为何放弃治疗？为何放弃治疗？我就不信整个琼州找不出一个郎中能救活你们啊！”
那人也开始吐白沫了，口齿越来越不清晰：“大哥，你……你……记得把……把戴观察……救……回…………”没说完就咽气了。
孙新叫一声：“真晦气。”便和老婆一起走开了。
孙立穿戴好盔甲，提上钢鞭和一口腰刀，便要出去。孙验叫住他道：“这事你别去了，爹替你去吧。”
孙立拦住父亲：“不行不行，戴观察是我上司，必定我去救，这种冒险的事你老人家如何做得？要不您先去找找太守，还有顾二叔，你去帮个忙找仵作过来。好，孩儿先走了。”
孙立找了一匹马，骑着奔到衙门，只见门前躺着几个土兵的尸体，还有几个黎人的，竟全部都没了首级。心中一凛，下马冲到衙门里，一个活人都没见着。
正要离开之时，却听见屋顶上掉下一块瓦片，孙立顺手拿起一块桌板当做蛮牌，大叫道：“有种便不要躲躲藏藏！”
一枝箭从半空中射下来，孙立举起桌板，那箭竟把桌板射穿，箭头差一点便碰上孙立的鼻子。
“这撮鸟。”孙立暗骂一句，只听后面又射来一枝箭，孙立一个筋斗，那箭便射空了。继而他顺手一挥，把那桌板朝箭来的方向飞了出去，喀喇一声，竟然打塌了屋顶一角。一个身影从屋顶边上跳了下来。
“你住手，我不会伤害你！”孙立拔出钢鞭，指着那人道。

@玉观音景默 后面的一段要写【出草】了，敬请指教。

月色下，银光满地。那人视力极好，夜空下能看清人脸，更别说如此明亮的中秋之夜了。“黄脸汉，你是要救那个大刀将军吗？”他用生硬的汉话喊道。
孙立仍然用鞭指着他：“你别射箭过来，还有，你把这里藏着的人都叫出来。”
那人道：“刚才是我最后一枝箭了，不信你看！”他把箭壶取下来，丢到孙立脚下，随即吹了一声口哨，喊了一句黎话，四面八方的角落里都钻出来拿着弓的人。
那人又道：“他们的箭也射完了，我可以让他们给你看！”
孙立收起钢鞭，道：“不必了，你告诉我，你们是谁，我现在孤身一人，打不过你们这么多的，你大可放心。”
那人道：“我们是水甲峒的猎人，我是头人阿黑，他们都是我的族人，你是谁？”
孙立答道：“阿黑哥，我是阿立，久仰大名！敢问戴观察是被你们捉去的吗？”
阿黑道：“不是，不是！你是说那个大刀将军吗？他是被豹王峒的人抓的。他们的头人吉摆峒主逼我杀尽鹿峒的人，好得到他们独有的鹿茸。吉摆峒主见我没完成他的任务，便派人化装成我们水甲峒的族人，偷袭你们的衙门，幸好被我们跟踪着，来到了这里，本来我们想躲在这附近伏击他们，没想到碰见了阿立哥！”
孙立道：“他叫你杀人，你便去？你不也是头人吗？”月光照在阿黑脸上，孙立发现他竟是个年轻小伙。
阿黑答道：“吉摆峒主极为凶恶，经常逼迫其他峒的女子服侍他，若有不从的，他就让他最勇猛的猎人去要他们人头。”
“人头？”孙立心中一惊，“父亲好像曾经讲过，琼岛内陆有些未开化的黎人，祭祀时要用其他部落的人头，于是经常发生猎首的事情。”
“好了，阿黑哥，你别急，你说的我都相信你，待到戴观察被救出来后，我一定会跟他们解释的。现在你告诉我，那个凶恶的峒主，他的人住在哪？”
“他们没有走远。”阿黑道，“一定就在这附近。可是我们箭已经射完了，只有身上一把猎刀。”
“这里有个兵器库，你们赶紧跟我来取箭。”孙立一脚踹开一扇门，进去捧了一大捆箭就丢了出来。阿黑等人见了都瞠目结舌，称赞阿立哥讲义气。
“小心”孙立话音未落，一个人从兵器库的小窗破窗而入，挥着猎刀纵身跃来，孙立拔出腰刀一挺，那人屁股正好插在刀上，鲜血直流，毙命当场。
阿黑带着族人连忙跑进来看：“这是豹王峒的吉山狗，我两个哥哥都是被他割掉首级的！”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然后朝孙立跪了下来，连连道：“阿哥，二哥，你的仇报了！你的仇报了！”
孙立把自己的刀拔出来擦干净，对阿黑说：“你割下他的头吧。”阿黑便用猎刀将吉山狗的脑袋飞快地割下，跑到外头对着圆月提起，他的族人都纷纷跪下，唱着一些孙立听不懂的山歌。
众人各自装好箭，孙立从衙门里搜出来一大瓶酒，便要找阿黑喝。这时整个衙门竟成了孙立随意进出的场所，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禁令重重。阿黑见了，破涕为笑，竟爽快答应了，孙立问道：“我看你很年轻，我还以为头人都是老头呢！”阿黑一下子脸色又有些不妙：“原来的头人是我哥哥，很多长辈都被豹王峒的人砍头了，这才轮到我。不过，阿立哥，没事的。我当年就发过誓，要让我的族人生活得更好。”孙立道：“其实我也才十五岁。”阿黑惊道：“十五岁的将军，比我这个十八岁的头人，还要厉害！阿立哥，我们结拜做兄弟如何？”孙立连忙道：“我不是将军，但是我也发过誓，以后要当个将军。对了，其实我也正有与你结拜之意。两人于是就此结为兄弟。
孙立与阿黑以黎人的风俗进行了结拜的仪式，阿黑道：“我们现在就顺着从琼州到豹王峒的路一路找过去，看能否找到那位大刀将。”孙立道：“你们骑马么？要不小弟我骑马在前面开路，你带着他们在后面跟着？”阿黑道：“如此甚好。”
众人连忙走出门外，却见孙立骑来的那匹马刚好被一个黎人牵着跑了，孙立拔出钢鞭便追，阿黑及其族人也纷纷跟上。

正值午夜，街头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一户的灯是亮着的。
那黎人眼见要被孙立等人追上，牵着马不方便，自己又不会骑马，竟拔出猎刀便砍了那马。阿黑部下一个猎人正要射倒他，被孙立喝止了。
那人挥着猎刀却向孙立的方向冲来，孙立抽出钢鞭，使出“醒脑鞭”中的绝招，鞭风刚到，那人便手忙脚乱，用腰刀来架，竟被一鞭打做两段，其中一段刀片直接插进咽喉，一命呜呼。
阿黑走上来道：“他好像脚底有黄泥，我们可以顺着他脚印寻找他的同伙！”孙立道：“还是阿黑哥眼睛好！”察看地面，确实有一串脚印。
一群人顺着脚印，向南奔去，这琼州城并不大，也没有像样的城墙，很快便跑到了城外，那里是一片沼泽地，忽然某处射来一阵箭雨，孙立叫声：“躲！”便抽出钢鞭舞得滴水不漏，把这些箭都挡回去了。
与此同时，沼泽一角“哗啦”“哗啦”冒出来几个人，一个从怀里掏出一把飞刀，投向阿黑，一个族人飞身挡住，结果手臂中了刀，那沼泽里冒出来的另外两个人跑上来，一个拔刀与阿黑斗，一个狂叫着按住那受伤的人，一刀锯断了他的脖子。
丛林里又跑出来一些人，阿黑丢下敌手，捡起一块大石头要扔过去，却被对方看出破绽，刀已劈到胸前，孙立一鞭打倒了两个丛林里跑出来的，冲上来又一鞭打落了马上要砍到阿黑的刀。

那群豹王峒的人把水甲峒的人打成一团，水甲峒一方渐渐败退，被一步步逼到沼泽里，豹王峒的人一见有机会，便挥刀割下对方首级，在其他人掩护下退出战斗，同时把割下的首级别在腰间。
孙立把阿黑扯到一旁，问他受伤没有，这时丛林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用黎话说道：“水甲峒的懦夫，怎敢请汉人来帮忙，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阿黑把这话翻译给了孙立。
孙立道：“你告诉他，他们伪装成水甲峒的人来抓汉人，又怎么算？”阿黑用黎话喊了出来，那男人回道：“你的族人很快就要被我们灭尽了，你的人头也会被我们用来祭天，我们先走了，你害怕我，就一辈子住在汉人那里行了！哈哈！”
阿黑强压怒火把话翻译给了孙立，孙立道：“他们简直无耻，我们也不用给他面子，放火烧他们吧。”阿黑道：“这万万不可以的，没有树林，我们难以找到地方生活，这只会让他们对我们更加残暴。”孙立道：“那眼睁睁看着你的族人被杀？”阿黑道：“我刚才受了惊吓，力气大减，现在怒火填胸，可以再杀过去了。阿立兄弟你不必管我，赶紧想办法去海边，沿着海岸找到别的汉人城镇，让他们的将军帮你去救大刀将军。”
孙立道：“这不是让你送死么？不行！我石头孙立，一根钢鞭天下无敌，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就去把他们杀个精光，割他们首级祭天！”
阿黑赶不走孙立，两人偷偷爬到一棵树上，瞧准下方有两人在恶斗，便飞身跳下，孙立一鞭打去，那人顿时血肉模糊，阿黑一边道：“尽量别打坏了，完整的首级更好！”一边顺手割下那人脑袋，别在腰间。
如此一来二去数十次，孙立挥鞭偷袭，阿黑上前补刀，豹王峒很快便没了士气，纷纷败逃，又都被追上的水甲峒人捉住割头。这场战斗结束，天空已经微微亮。

孙立突然想起一事：“哎呀，人都杀光了，找谁问戴观察的下落呢？”阿黑道：“你先赶紧去别的城镇吧，他们中会有人知道豹王峒的。这边兄弟我来打理就行了。”孙立道：“这样不妥，要不我们一起从这里去袭击豹王峒，杀了那个峒主？”
阿黑数了数剩下的族人，只剩下了一小半，心中颇为难受，道：“阿立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现在我们的地方肯定也被豹王峒占了，我们能做的，就只剩下投奔其他黎峒了，也许鹿峒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还有，我们从峒里走到琼州来，在山上走了八天八夜才到，你要跟我们去打，可是要吃很多苦的。况且，我们也没打算活着回来，能与他同归于尽，并且让大刀将军逃出来，就已经算万幸了。”
孙立想了一想，突然把身上盔甲脱掉，露出了上半身，道：“看兄弟我是不是也是条汉子？跟你们族人像吗？”阿黑不知道他要干嘛，连忙道：“你不熟悉山地，这样危险。”孙立道：“怕什么？今日我就偏要和你们一同去，一要救出戴观察，二要让你的族人获得自由，三要生擒那峒主，交给你发落。”阿黑笑道：“好，既然劝不动你，那我们就一起去拼了！”

琼州城中，一大早所有官员都聚集在被破坏的衙门里，孙验也到了，只留下妻子、孙新夫妇和两个小儿子、一个女儿看家。
众人都说孙立是被黎人掳走了，有人建议向雷州借兵，直接大军平了几百黎峒，孙验怒道：“放屁，为一两个人而兴师动众，岂有此理？”众人都被孙验的大义感动了。事实上雷州兵也不可能擅长长途跋涉的山地战。
孙验对众人道：“我家立儿，什么都不行，但就是武功厉害，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他了，现在要查清楚，戴观察被带到哪里了！”众人都称是，但也都束手无策。突然有个仵作上前道：“刚才发现几具黎人尸体，虽然都无头，但有一个身上有钢铁钝器打击的伤痕，看来像是钢鞭一类的。”
孙验道：“看来立儿果然英勇，一定不会有事的。不过现在还是找出戴观察要紧。”
衙门里七嘴八舌，但仍然没有人有头绪。
在大山深处，孙立、阿黑和十几个族人翻山越岭，饿了便打几只野兔、飞鸟，困了便躺在树头、泉水旁睡觉，由一两人轮流值夜。不敢打扰其他黎峒，以免引起豹王峒的注意。
五天后的晚上，两个值夜的族人莫名其妙在溪水边被割了头，因为他们毙命的地方竟离众人睡觉处很远，其他人睡醒了才发现。他们沿溪而上，发现地上有战斗的痕迹。阿黑从一个树干上拔下一把飞刀，只见飞刀柄上有鹿角的图案，便道：“这上面有鹿峒的标记，看来鹿峒是这场战斗的一方。”孙立道：“是不是你们被逼着去杀鹿峒的人，鹿峒的人来报复？”阿黑道：“不可能，鹿峒以前便是我们的盟友，不会不知道个中缘由的。”
继续往前走，又在地上发现一具无头尸体，身上有个很大的伤口，阿黑道：“这不是我们黎人的猎刀砍出来的。”孙立道：“那是？”话音未落，林子里一把长杆大刀扫了出来，直取阿黑，孙立用鞭一档，两把兵器撞出火花。
随后两人面对面，几乎同时说出：“怎么竟是你？”
孙立对面的人，正是自称大宋第一刀手的琼州缉捕使臣戴文龙，只是额头上画了一些蛮族油彩。孙立问道：“你背叛我们，这是何故？”戴文龙道：“小子还敢来问我？你公然与本官作对，还不受死？”这时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与在沼泽地里听见的那个一模一样，但说的竟是汉话：“戴文龙，你别自称本官了，现在你已经是我豹王峒的金刀大将，不要如此不知足。”
戴文龙凑到孙立耳边小声道：“是他们要砍我头，我为了活命才答应给他们做事的，我会……啊！”话还没说完，这戴文龙脖子上中了一飞刀，直接倒下了。
那个男人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戴着一个豹头，身上披着藤甲，手臂筋肉虬结，涂满油彩；身后跟着几十个赤裸上身的壮汉。这些人腰间都别着无数人头。
“没错，鹿峒的人都被我们杀干净了，至于你们，也没有利用价值了。”那男人冷笑一阵，用黎话喊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后面那群壮汉便纷纷把人头解下来，抛到半空又接住，然后单膝跪下，口里念念有词。
那个男人便是豹王峒的吉摆峒主了，他最后一个把腰间的人头取下来，只见那个人头戴着鹿角状的头饰，看来是鹿峒的头人。
吉摆峒主也单膝跪下，念念有词，孙立、阿黑他们只能看着这幅场景，想要动手而不能，因为连孙立也很清楚，要跟这么多人硬拼，基本上必死无疑。
现在阿黑手下只剩下十个人左右，他心如死灰，想上去与吉摆峒主同归于尽，又怕孙立因此而丧命，因此犹豫不决。
这时，南边高处山坡上，传来了鹿跳过涧的声音。
孙立对阿黑小声道：“诈降，追鹿，说不定能逃。”阿黑点点头。

吉摆峒主祭天完毕，又把人头挂回腰间，后面的一群壮汉也跟着做。这时候，只见阿黑上前跪下，用黎话说道：“刚才出现的那头鹿，看它的角便知是神鹿的血统，鹿峒最珍贵的宝物便是神鹿的角，峒主若是不嫌弃，阿黑愿意为您把它捉来。”
吉摆峒主道：“我们亲自去捉便是，只要它不跑到汉人的城镇，哪里不是我豹王峒的勇士可以横行的地方？”
阿黑道：“神鹿不易现身，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今天见到它的踪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吉摆峒主不理他，却叫后面的壮汉立即拿好弓箭去追那神鹿。
但有几个壮汉却闹起来了，水甲族人中有个懂点汉语的，告诉孙立说他们是打了一天累了饿了，不想再奔跑，再说阿黑只有几个人，能闹出什么风浪。
吉摆峒主右手抓住阿黑的脖子道：“要是你耍我，我一定掐死你。”同时左手伸出，在一个水甲族人的脖子上用力一扭，竟生生扭断了。
阿黑、孙立和其他的族人立即朝着南边出发，孙立道：“他们迟早会追来的，我们现在要尽快甩掉他们。”

追了半个时辰，便看到那神鹿竟站在一块山崖上吃草，有族人要用箭射之，孙立制止了他，说道：“跟着它走，又不是真要捉它。”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这神鹿都时隐时现，而且每次出现都在险峻的山崖或者幽深的峡谷里，孙立、阿黑与族人便跟着一路走在这些最隐蔽的路径上，后面一直没有豹王峒的人追来，看来是这神鹿带他们甩开了敌人。
第三天夜里，他们走到了一个山峰高耸的地方，面前那五座高峰，直指云霄，仿佛人之五指，阿黑对孙立道：“这就是五指山，是我们的神山，传说吉摆峒主的祖先无恶不作，有一天他在这边打猎，突然电闪雷鸣，把那第三指劈断了一截，飞下来砸在他的面前，从此他被吓成了不会说话的疯子。阿立，你看这三指是不是的确短了一截？”孙立一看，果然如此，便道：“看来我们也必定能走出险境。”

一个族人用黎话大叫。阿黑连忙站起来，对孙立说道：“他捉了一个奸细，我们快去看看。”
只听几个族人已经把奸细绑在树上，几把猎刀指着他脖子，正在盘问。阿黑把对话翻译成汉话告诉孙立。
族人：“你是来干什么的？说实话我们就不割你的头。”
奸细：“头人……让……让我来猎鹿啊。”
族人：“你头人是谁？”
奸细：“我……是龟头峒的。”
“呵！”另一个族人打断他，“龟头峒的头人不就是吉摆的妹夫吗？这人不能留！”
阿黑走下来道：“他没伤害我们，我们就留他一条命吧，但是把他就绑在这里，他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了。我们现在继续走吧。”
路上孙立问道：“为什么不杀他呢？”阿黑答道：“现在看来至少有好几个黎峒都在帮吉摆猎鹿了，他们想把神鹿和我们一网打尽，我们就算杀了他，也不能保证不泄露行踪。现在我们不朝南走了，改为朝西南走，暂时先不追赶神鹿，到时候如果奸细被发现，他会说我们往南边去了，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朝西南方向走了半天，来到一个小湖前，众人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只神鹿背上驮着一个少女，正在低头饮水。那少女见到有人出现，竟“嗖”的一下跳上了树枝，躲到林中不见了，动作极其敏捷。
“你是什么人？”阿黑用黎话问道。却无人回应。
“这可能是幻觉。”一个族人说道。
“我们都看见她了，怎么会是幻觉？”阿黑有些不快。
“老人们常说，有巫师会用这种幻术的，每个人都能起作用的。”那族人道。
他们光顾着说话，那神鹿再次消失了。
众人顺着神鹿的蹄印走去，第二天才又见到神鹿的踪影，这次倒是没见那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