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忆茹

彼埃尔·阿罗纳克斯教授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而事实上，即使拿出一整群饥饿的猴子要求食物的吵闹劲儿，辅以一千头全副披挂的骡子摇晃身上的铃铛，也很难把他从诺德的国度拽回现实。但是如果他知道，一定会使尽全身气力来摆脱这个梦境。他正梦见尼摩船长，而且并非以一贯的，漂亮的，熟悉的方式梦见他。实际上，他见到尼摩船长奄奄一息，满头白发，又老又虚弱，看上去悲惨极了，好像随时都会摆脱尘世的束缚，去往他期待已久的天国。

他对自己出现在鹦鹉螺号毫不意外，相反地，他还觉得挺亲切，对于这个他短暂停留的地方，他的喜爱远胜于在植物园的研究所，或者康塞尔在加拿大海岸舒适的新家。他仿佛从来都是主人，而不是匆匆过客。
博物学家走向客厅的躺椅——或者说，走向那与世隔绝的背叛者，再或者说，走向那个孤独无依的老人。
他看到那熟悉的，但是下唇有些塌陷的，严厉的嘴唇轻轻地翕动，低语着那种他所不懂的语言，仿佛对他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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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螺号）
尼摩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将告别人世，他并不畏惧死亡，只是突然对回忆不舍。他努力试图让那些经过自己生命的人的名字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的导师，他的父母，他亲爱的妻子，他的孩子们——上帝保佑，很快他们便可重逢，他闭上双眼，喃喃着妻子的名字，老天，她的黑发犹如夜晚的余晖般闪闪发亮，而她的脸——那是一张怎样甜蜜的脸呀，她美丽的，温柔的棕色眼睛微微眯起，红润的嘴唇两侧带着深深的笑纹，那样深情地注视着他……
但是，渐渐地，尼摩开始混沌不清的大脑里冒出了一个疑问的气泡：那双眼睛真是棕色吗？也许是蓝色——非常淡的蓝色，犹如太平洋里那些漂亮的环礁湖的颜色……最好的，温暖而清澈的环礁湖，铺着雪白的珊瑚砂，镶着一道绿色的灌木和椰子树，也许中央还有一个火山锥的遗迹，那么就非常接近一只漂亮的眼睛了。而这种眼睛，则属于…….哦，他不太记得了，不过那没关系。

他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自己的左侧，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胳膊。
尼摩船长张了张嘴，他想说两句话。他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毕竟他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理智告诉他这会儿他身边不会有人——那么八成是自己的臆想——他只是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在此时，此地，对着此人。
最后他成功了。“彼埃尔。”他说，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用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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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时间线就乱了…嘤嘤说明一下，有的段落是同时发生的，小的用【】标出来…，乱七八糟的

*** *【时间1】 *****************
“彼埃尔。”阿罗纳克斯梦中的尼摩船长如是说，他的语调一下子让教授想到了一八六七年，这个过于传统的名字第一次被用这个声音念出来时，在他心里引发的战栗。
“我的主人，”教授轻声说，抓着那双干枯的，布满斑点的老手——用自己同样斑驳，但明显好得多的手。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阿罗纳克斯想，他想起自己的金发逐渐变成一种暗淡的灰黄色的过程，它一直在发生，但没人能阻止。
斯梦中的尼摩船长如是说，他的语调一下子让教授想到了一八六七年，这个过于传统的名字第一次被用这个声音念出来时，在他心里引发的战栗。
“我的主人，”教授轻声说，抓着那双干枯的，布满斑点的老手——用自己同样斑驳，但明显好得多的手。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阿罗纳克斯想，他想起自己的金发逐渐变成一种暗淡的灰黄色的过程，它一直在发生，但没人能阻止。

“彼埃尔，”梦里的尼摩船长说，“我要自由了。亲爱的教授，人世是一段艰险的旅程，我的旅伴们都已经到达终点，脱去包袱，我感到身心俱疲，在长时间的追赶后，我终于不再掉队了。感谢上帝，”
船长做了一次短促的呼吸，接着说道：“你看，我知道你仇恨流血与牺牲，我看得到当我复仇时你的眼神，但是，先生，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是，有的流血与牺牲，是用于制止而非制造更多的死亡。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死亡，是温柔的洗礼，人，正是因为死亡而高贵，既然如此，您为什么厌恶它呢？教授先生，我们都会奢望很多东西，比如说自由，爱情，诸如此类。但是我发现，最重要的事情是快乐，没有什么事的最终目标不归于寻求快乐，无论是谁的。”

教授攥紧那双手，他感觉到，一些极其重要的事似乎正在失去——该死，自从离开鹦鹉螺号，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想阻止船长说下去，但他又束手无策。
“我的爱人，”老人的声调变得甚至有些调皮，“你真讨厌，我是说真的——（尼摩船长迷惑地摇了摇头）您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啊。哦，亲爱的天主会为我作证，我花了多少时间来诅咒你，思念你和祝福你。我该下地狱的。”
阿罗纳克斯觉得喉咙很难受，像是被卡住了，他咬住了下唇，看着船长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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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段1】 *****************************************************
（鹦鹉螺号）
“彼埃尔，”他听见自己说，莫名地，他认为这是那蓝眼睛的合适名字。
“尼摩船长，我回来了。”他听到那个幻觉这么说，语气相当温柔…….他渐渐抛弃身体的大脑告诉他。
“为什么？不过，欢迎回家。”他对那个影子说道。
幻觉没有回答。
尼摩觉得有点生气，幻觉应该说点什么的，真该死，这是他的幻觉。当然是他的。
“哦，你不会离开我了，为什么现在才来？”，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自言自语，好像一下来了精神，“彼埃尔，阿罗纳克斯先生，教授先生，我等了很久。您极其可恨，您知道吗，我可讨厌您了，我会十一门语言，我能用它们把您从头到脚诅咒一遍，您就等着瞧吧，我发誓我会的。发誓……您看，您背弃了诺言，您把我的存在公之于众，您猜不到，有几个年轻人对我说了，您一定以为我会一直与世隔绝！哈！所以，以你祖国的名义，你得呆在这儿了，阿罗纳克斯教授。”
他的话在寂静中激起嗡嗡的回音，显得十分无力。
幻影朝他俯下身，把脸凑近他。于是尼摩终于看清了那张蓄着小胡子的脸。眼睛的虹膜是一种迷人的淡蓝色，让人想起清晨的天际，极其温柔，的确。
你是假的。尼摩心想，你不可能这么年轻，所以你是假的，不过那没关系。
“你演奏管风琴时非常迷人，我喜欢你奏那些轻快的曲子时的样子。”那个影子说。
谢谢你，但你是假的。尼摩船长想到。
“如果可以，我仍然乐意为你来一支曲子。你喜欢巴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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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段2】 *****************************************************
（鹦鹉螺号）
“如果你乐意，”尼摩对那个影子说，“我们可以把琴挪过来，我在这里弹。你可以听听看，我为你作的几个小调，非常可爱的小调。”影子默默不语。
行动不便的船长嘟囔了一声，抬起手，在沙发上击打，但是指头抖得厉害，一片混乱。“真该死。”他轻声说，停住了手指。然后他凝视着那个幻觉，小心翼翼地停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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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葩时间线终于回归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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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罗纳克斯醒来时，他感到十分疲惫，他似乎做了个悲伤的梦，但是当他试图回顾时，他发现这个努力与想要踩到自己影子一样徒劳，记忆裹挟着怅然若失迅速地消减，犹如冲上岸的浪花裹挟着贝壳消减一般。
教授决定放弃去回忆，当他打开门时，一阵夹杂着鱼和盐的味道的海风刮来，像刀子似的直割脸，冰冷而清新。他看到退休的捕鲸手与他忠心耿耿的仆人争夺一只碧蓝色的螃蟹——可怜的小东西，它正徒劳地挥舞螯足试图夹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类手指，加拿大人脸颊通红，他翘起的花白胡子使这个情景变得很有趣。
远处墨水似的海水翻腾不息，带着雪白的浪尖追逐嬉戏，海鸟尖叫着时隐时现，试图捉到一两条鱼。
到加拿大和两位好友共享退休生活的确是个好决定。教授悠闲地想，他已经把那个让他心情有些低沉的梦忘得连点痕迹都没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