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常常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好地方。我们常常抱怨为什么生下来之后就非得待在这样一个家里，为什么非得有这样一个人管着我们，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选择。上天指派给我们的这个，常常不让人满意，不但本身有很多缺点，还总是跟我们作对，而那些好运气都是属于别人的！为什么上天没有给我一个完美的妈妈？
如果你也有这样的抱怨，那就打开这个故事吧。
故事里的女孩点点从不为此抱怨，哪怕她是一个孤儿，哪怕领养她的那个妈妈很快就有了自己的亲生宝贝把时间和精力都分走了，哪怕那个妈妈做了很多傻事惹了一大堆解决不了的麻烦以至于不得不离开，哪怕那个妈妈最最疼爱的人并不是自己......她都认为她所遇到的是天底下最棒的妈妈，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她分离。
我一直忍不住想，如果我是女孩点点，会不会也能那样明白妈妈内心真正的想法，会不会也能那样聪明地看出妈妈所做的每一件傻乎乎的事情其实都是了不起的爱的决断？
我记得自己十多岁的时候，是多么蛮横、武断、自以为是，对妈妈有很多无理的要求，更有无数的猜疑，并不像现在这样，一想到妈妈就觉得无比温柔。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了一段长长的路了吧——也许还不算太长，但是比你们所走过的那一段还是长那么一点点的——已经开始懂得获得爱，享受爱的最好方式，就是努力学习爱别人。
写这个故事的姐姐，对自己的妈妈无比热爱，我想这大概就是她写这个故事的最大动力吧。当我们陷入抱怨的时候，很容易忘记其他更重要的事，所以无论多么小的小孩和多么老的大人，都应该记住：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但父母会选择用最大的努力来爱我们！
——（淘淘）

小人鱼故事的安慰
被妈妈紧紧搂在怀里的我，第一次听到了小人鱼的故事。
以前，在福利院里，院长奶奶也给我们讲故事。可那些都是甜甜的像棉花糖一样的故事，不像我第一次在妈妈怀里，一边听着妈妈的心跳，听到的是那样一个那么疼又那么美的故事。
海里的人鱼小公主长到了十五岁。
她的祖母老皇太后说：“来吧，让我像你的那些姐姐一样把你打扮一下。”
老祖母将一个百合花编的花环戴在这小姑娘的头发上。这可不是一般的百合花，因为这花的每一个花瓣是半颗珍珠。老太太又叫来八个大牡蛎，让它们紧紧地附贴在公主的尾上，这样来表示她高贵的地位。
“我感到这样很难受呀！”小人鱼说。
“当然喽，一个人为了能够更漂亮，吃一点苦头也是应该的！”老祖母说。
我细声细气地笑起来。笑声从我八字形的上唇跑出来，就变成滑稽的“嚯嚯”声了。
妈妈看着我，亮亮的眼睛里咕嘟咕嘟冒出一个个问号。
“妈妈，你没看见妞妞，就是穿着花布裙子的那个小姑娘。那天，她把所有的发夹都别在头上了，肯定很疼的，因为每一根头发丝都给夹紧了。不过，妞妞说一点也不疼。”
“嗯，”妈妈一副想起来的样子，“就是那个从头到脚都是花花的小姑娘？”
“可是我们的小人鱼姑娘不愿受这样的累。她把珍珠花环脱下来，把大牡蛎们也打发走啦，就像一个水泡，轻盈地冒出水面了，去看大海上面的世界啦！”妈妈说。
我点点头说：“小人鱼本来就是一个漂亮公主呀，她根本不用吃那些苦头的。”
“点点，”妈妈点点我鼻子，笑着摇头，“你听妈妈讲下去，就明白了。后来，小人鱼为了美丽，吃了更大更厉害的苦头，比起后面她受的苦，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更大更厉害的苦头？”我吃惊。
妈妈继续讲下去，她的声音也像透明的海水一样动人呢。
当小人鱼浮出海面的时候，她看到了一艘美丽的大船。大船上站着一位金黄头发的王子。从看到王子的第一眼开始，小人鱼就没有办法把她的眼睛从这艘船和这位美丽的王子的身上撇开了。
可是她的老祖母警告她：“人类根本就不能辨别美和丑。我们在这儿海底所认为美丽的东西——你的那条鱼尾——在他们的眼中是非常难看的。再看看他们那儿吧，一个人想要显得漂亮，竟然还必须生有两根呆笨的支柱——他们把它们叫做腿！”
小人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悲哀地望了自己的尾巴一眼。
她无法忘记那个美貌的王子，于是偷偷离开宫殿去找海的巫婆。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海的巫婆一看到小人鱼就说，“你真是一个傻东西！因为这件事将会给你带来一个悲惨的结局。你希望能去掉你的尾巴，再长出两条支柱，这样你就可以像人类一样行路了。你还希望那个王子会爱上你，使你能得到他。我可以给你煎一服药。在太阳出来以前，你要带着药赶快游向陆地。然后你就坐在海滩上，把这服药吃掉，一会儿你的尾巴就可以分作两半，收缩成为人类所谓的漂亮的腿了。但这可是很痛的——那就好像有一把尖刀砍进你的身体。你将仍旧会保持你原先的步子，跳得比任何一个舞蹈家更轻柔。但是你每迈一步，都会像是在尖刀上行走一样痛苦，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如果这些痛苦你都可以忍受的话，我就可以帮助你。”
“我不怕！”小人鱼坚决地说，尽管她的脸已经像死一样惨白了。
“点点，”妈妈捧起我那张小小的奇怪的脸，“如果敲开壳子会很疼很疼，你还要不要变成一个漂亮小姑娘？”
“我不怕！”我像小人鱼公主一样，坚决地说。
“嗯，那么妈妈保证，”妈妈郑重地亲亲我的额头说，“点点一定会成为一个漂亮的姑娘，一定的！”
妈妈的预言神奇地实现了，当然，花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妈妈带我进出各家医院，做了几次矫正手术，从眼睛到嘴唇再到双腿。
我成了一个常常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小姑娘，真的就像妈妈说的，一个藏在壳子里的小姑娘。每敲开一点点，我都要忍受不少痛苦。
“为了漂亮，吃一点苦头也是应该的！”妈妈喜欢用老祖母的话来鼓励我。
特别是嘴唇，为了做到两边对称，手术动了好几次。每次麻药的劲过后，我都不能哭，因为只要微微牵动嘴唇，就疼得像刀割一样。
妈妈坐在我床边，软软的手轻轻捏着我的手掌，轻盈的声音像清凉的海风吹过我火辣辣灼烧着的伤口。
当小人鱼游到那王子宫殿下面，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她庄严地走上那伸入水中的大理石台阶。小人鱼喝下了那服有着强烈魔法的药剂，马上感觉到了无法忍受的疼痛，就好像有一柄两面都很快的刀子劈开了她纤细的身体。她疼得昏了过去，就像死去一样倒了下来。
“嗯！”我也疼得死去活来，可是我居然能忍着，不哼出一丝声音来。
因为，妈妈的童话给我描述了一副怎样的又疼痛又美丽的图景啊！
当她醒过来，太阳已经照到海上了。她感到一阵剧痛。这时有一位英俊的王子来到了她的面前。他用那乌黑的眼珠望着她。她低下头来。这时她发现她的鱼尾真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只有少女才有的、最美丽的娇小的白色小腿。
虽然每一次手术的痛楚，几乎可以传递到我身上的所有神经末梢，但痛楚过后，我真的看到我的双唇，正在越来越接近一朵一点点在绽开的娇嫩的花。
“点点真勇敢，我爱你！”妈妈的吻雨点一样落在我的额头。
小人鱼的故事也和妈妈一样，一直和我如影相随。
王子问她是谁，怎样到这儿来的。可是小人鱼不能讲话，只能用她那深蓝色的眼睛温柔而又悲哀地望着他。他挽着她的手，领着她走进宫殿里去。正如那巫婆跟她事先讲过的那样，她每走一步都感觉好像是在锥子和利刃上行走。可她情愿忍受这种苦痛。她也同样挽着王子的手臂，像一个水泡般轻盈地走着。所有的人望着她那漂亮的轻盈步子，感到十分惊奇……
“将来有一天，点点也会遇见自己的王子。”妈妈转过头，望着爸爸欢快地说，“不过，在点点的王子还没出现以前，不如，点点就把爸爸想成你的王子好啦。”
在爸爸的眼神里，我也看到了越来越多的肯定，还有喜欢。
爸爸还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因为他和妈妈都姓王，所以我这个正式的好听的名字叫王家点点。
真好，王家的点点。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还有真正爱我的爸爸和妈妈了。

胖小加亲热的凑到胖阿姨身边去：“妈妈，热死啦，我要吃冰欺凌。”有斜着看我一眼，鼻翼一掀，哼了一下。
“小加，这是彩虹阿姨和点点，叫一声啊。女孩子要有修养。”
胖小红（加）书上印错了把脖子一扭，快速喊了声：“阿姨好。点点好。”就把头又扭过去，拉住他妈妈的手，迫不及待的要吃巧克力蛋筒。
“我们小加在学校可厉害了，老师让他当课代表，他说要专心学习，不当。”
“啊？”我轻轻叫起来。
“你不知道吧？当课代表，别的小孩抢都还来不及，我们小加就是不稀罕！”胖阿姨继续着他的得意劲儿。
“我是小加的同学，他坐在我后面。”
“噢，”胖阿姨更加踌躇满志了，“那你肯定知道那件事喽。”
“是有这回事。”我看看胖小加说。
他对着我又是握拳头又是咬牙齿。
呵呵，以为这样我会怕你吗？
“我们小加每样功课都不错。我还不知道老师要他当哪一科的课代表呢。正好今天点点可以告诉我。”胖阿姨兴致勃勃的盘问我。
“体育！”我脱口而出。
“哇，小加！”胖阿姨那个乐呀，使劲的捏胖小加的胳膊，“妈妈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体育变得那么好啦？”
我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全说出来了：“小加上课做小动作，学歌星小声哼歌，屁屁在椅子上一扭一扭，被老师喊起来，小家跟老师说：“人家正在练体操迎奥运嘛！”老师说：“那女生体育课代表你来当好了。”小家鼻子朝天，拒绝了：“我不当。要帮老师捡球的，累死啦！”后来，小加被老师罚站了十分钟。
“什么？小加，你罚站？”胖阿姨一听，两根眉毛揪拢了。
“小孩子嘛，偶尔犯一点小错没事的……”妈妈赶紧劝。
“什么犯一点小错没事！老师怎么搞的，为什么让我们家小家罚站？这不公平！这是体罚！小加，走，找你们老师去！当我们好欺负呢？”胖阿姨怒气冲冲地说。
他拉着胖小加，两个人直往教学楼里冲 。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个葫芦，一头大一头小，不过全是圆滚滚的。
妈妈愣了，我也愣了。两个人在原地站了十几秒钟。
妈妈叹了口气：“唉，这么比起来，我觉得我家电点好多啦！”
听到妈妈的表扬，我捂着嘴笑了。
妈妈牵起我的手，说：“点点，回家去。”
走着走着，妈妈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看我，暖洋洋的笑容一点点在脸上绽放出来：“点点，刚刚你抱住妈妈，说你是妈妈的掌上明珠，妈妈是你的心肝宝贝，这是真的吗？”
我把脸藏到她背后，妈妈把我的脸拉出来，蹲在地上和我平视，我忽然有点惊慌。刚刚妈妈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胡乱插嘴的孩子？
可是妈妈接下来说的话，很快让我的嘴角都飞了起来：“点点，听到你这句话，妈妈真的太幸福啦！”
妈妈拉着我的手。我觉得自己的脚步轻松，背上像有对翅膀，快要飞起来啦。虽然回家的路有点远，可是线头牵在妈妈手里，我飞得再高再远，也不用担心会掉下来。

妈妈支持我打架
上课的时候，我又收到了胖小加的纸条。
我打开来，上面写着一行斗大的字，霸道得占满了整张纸条。那些撇呀捺呀，在我看来全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纸条上写着：王家点点，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老师讶异地盯着我。同学们都张大了眼睛和嘴巴，一个个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因为我在我最喜欢的语文课上，突然扭转头去，打破了一室的寂静，破口大骂：“刘小加你放屁！谁说我是没人要的？”
胖小加笑了起来，一双小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王家点点，我都知道了。你是你妈从福利院里抱来的，你根本就是没人要的小孩。”
这下我跳了起来，更大声地吼起来：“你胡说，我是我妈妈亲生的！”
“我才没胡说呢！”胖小加扬扬脑袋，“我妈说你是孤儿院里抱来的，而且你妈现在怀孕了，很快就不要你了。”
老师急急跑下来，站在我们中间：“王家点点，刘小加，你们不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啊？”
“老师，我说的是实话。王家点点骗我们这个妈妈是亲生妈妈，其实她亲妈妈还不知道是哪个要饭的呢！”
我扑上去，第一次，像一头小兽，用手指拼命捏住胖小加的胳膊。胖小加也不是吃素的，胖胳膊一下抡圆了，也来捏我的胳膊。我们头顶头，互相揪着对方的胳膊，再掐着对方的肉。扑腾中撞翻了桌子，推倒了椅子，课本和铅笔落了一地。
同学们哎呀哎呀地叫着，纷纷避让。
老师呆了一会。也许她还不能确认，那个率先扑过去又叫又掐又踢的女孩子，竟然是平时很文静很乖巧的王家点点。
不过老师很快就惊醒过来了。到底是大人，她插手进来，两手把我和胖小加往两边一推，还在纠缠的两个小姑娘就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大力分开，然后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边呼呼喘气，一边狠狠瞪着对方。
“王家点点！刘小加！你看看你们俩像什么！”老师非常生气。
“像斗牛！”
“像跆拳道！”
“像相扑！”
战斗暂时平息，底下的同学开始你一句我一句插嘴。我和胖小加打架的样子是不是很有趣呀，要不他们怎么一个比一个有灵感呀？
全班开始哄笑。老师像雷达一样扫视了一圈，大家都乖乖闭上了嘴巴。
“我有提问过你们么？没听出老师的话是反问句啊！”老师冷冷看着我们说，“在课堂上打架，你们还像小姑娘吗，还像学生吗？像野蛮人！”
教师办公室里，老师和学生走马灯一样进进出出。老师先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完了，然后坐到我和胖小加跟前。
胖小加一遍遍地说：“是王家点点先打我的！”
“你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我狠狠瞪了胖小加一眼。
“王家点点，先打人就是不对的，在课堂上打架就更不对！”老师的目光箭一般射过来。
“老师，我没有不对！”我一点也不给她面子，马上大声反驳。
如果我承认不对，我就是承认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那还不如让我再打一架。
“王家点点，我教不了你了！”老师的手掌举起又落下，办公桌发出了砰的一声响，“我让你妈妈来领你回去！”
“不要啊！”我惨叫一声，“老师我错了，你不要找我妈妈来！”
要是被妈妈知道我竟然在学校里跟同学打架，她和爸爸肯定会非常吃惊的，肯定会不喜欢我这个野蛮小姑娘的。
他们会不会想，到底是领来的孩子，怎么养也养不乖？
然后，他们会不会想，干脆把她送回福利院好了，反正我们就快有自己的乖乖宝贝啦……
我哆嗦起来，上前一步：“老师，我以后再也不和胖小加打架了。”
胖小加看我求饶，得意地斜我一眼，摇头晃脑地笑起来。
老师转向她：“刘小加，你也不对，无缘无故招惹同学。”
“我说的都是真的！”胖小加嘴巴一翘，叽里哇啦说了一大串话，“我妈妈说王家点点的妈妈一直没孩子，有老人家指点她去福利院领一个，说领一个以后就会怀上自己的孩子，这招很灵的。她妈妈相信了，就去把王家点点领回来了……”

整个办公室忽然都静下来了，大家都听到了胖小加的话。跟着，一道道惊讶的、怜悯的 眼光纷纷落到我身上。
我哆嗦起来，霎时间，我又变回了那个破破的没人要的小姑娘，举着一大团棉花糖，像个小小的零蛋，在空旷的福利院的后院里滚过来滚过去。
天使一样的妈妈突然降落到我跟前，张开双臂。我仰起脑袋，眼巴巴看着她。
她却一闪，欢快地叫着：“宝贝，妈妈可找到你啦！原来你一直躲在点点背后啊！”
我转身，看到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跑出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一头扎进了妈妈的怀里。
妈妈，告诉我，这肯定不是真的！
“现在，她妈妈肚子里真的有孩子了。我妈妈说，她妈妈马上会把王家点点退回去的！”大概是第一次有这么多老师听她说话，胖小加又不遗余力地补充。
“你妈妈瞎说，你妈妈胡说！”我的心又痛又凉，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一头撞了过去。
老师手疾眼快，一把捉住我的胳膊。
在战火重燃之前，她飞快地打发胖小加离开：“刘小加，你先回去写检讨，多想想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对同学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快去！”
胖小加不敢再顶嘴，垂着脑袋走了出去。
“你妈妈放学来接你吗？让她也来找一下老师。”老师又喊住她。
“为什么啊？”胖小加也有点哆嗦了。
老师放下了我的胳膊，好像是对着她，其实也像是说给一屋子的人听：“老师想告诉你妈妈，家长说话应该注意，什么话可以当着孩子说，什么话要背着孩子说，或者，说都不应该说！”
“刘小加妈妈是八婆，全世界最讨厌的八婆！”我顿时又像小火山一样爆发了。
胖小加肯定没想到，平时老是老是忍耐她的王家点点，要么不发火，一发火就像小火山被激活。
“噢，”胖小加缩缩脖子，规规矩矩说了声，“老师再见。”然后一溜烟跑了。
“好了，王家点点，架也打啦，人也骂啦，你还想做什么？”老师开始专心教育我。
“你以为打架可以解决问题吗？你影响了大家上课，应该好好反省。老师不拦着的话，你还要在办公室里打架，那样后果会更严重。懂吗？”
我哭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像雷雨一样落下来。
“好了。”老师从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先拿了一张纸巾替我擦眼泪，另一张递给我，“鼻涕自己擦。”
我捏住鼻子，把鼻涕擤干净。擤着擤着，我突然笑起来。
“还知道笑啊？”老师的声音柔和多了。
“我想起了福利院里的院长奶奶。她说，眼泪和鼻涕是孪生姐妹，所以她们总是同时跑出来。”
老师也笑了。
她捉住我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说：“王家点点，你听着。每个人都有不能被碰到的地方，一碰就痛。那种地方，就叫做伤口。可是伤口老是被捂着，也不会好啊！所以啊，老师觉得，要是被碰到了，你可以大声喊痛。痛过之后，也许就会好起来的。就算不能很快就好，那么，至少你可以做更勇敢的小姑娘，对不对？”
“你是个好孩子，老师希望一直做个好孩子，值得爸爸妈妈一直宝贝你的好孩子，好不好？”
我觉得老师的话很有说服力，所以一下接一下用力用力地点头，心又开始晴朗起来了。
妈妈来了。她跟老师在办公室谈了一会。我站在办公室外头，鞋子在地上乱蹭，脑子里胡思乱想，假装自己在玩超级玛丽抓蘑菇，一跳一跳，可惜一点收获都没有。
门咿呀一声开了，妈妈走了出来。我怏怏地跑过去，不敢说话。
“点点，你打了刘小加，是吗？”妈妈的声音不高也不低。
“嗯。”我搓着手指，低下脑袋，慢慢点头。
“这次妈妈支持你打架。谁让她说我们家点点没人要！”
“啊？”我第一个反应是我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意外，第二个反应是马上抬起头看妈妈。
妈妈弹弹我的小脑门：“不过下次可不能动手啦。君子动口不动手呀，我们要做讲道理的好姑娘。”妈妈把手伸到我面前，“走，王家的点点，我们回王家去。”
我咯咯笑着，紧紧拉住妈妈的手，一蹦一跳下楼梯。
妈妈若有所思地说：“点点很幸运，有一个好老师呢。”
“嗯，老师让我做一个勇敢的好女孩！”
正说着，到了楼梯口，两个厚厚的身板堵在我们面前，是胖小加和她妈妈。
“彩虹，你怎么教的孩子！你看，把我家小加打的。”胖阿姨一脸气愤，把胖小加推到妈妈面前，一把撸起胖小加的袖管，上面有好几道红印子。
胖小加不敢看我和妈妈，害怕加一点害羞的样子，比起原来那个老是惹我的嚣张的胖小加，不知怎么的，我居然有点不太恨她了。
“小梅，我家点点身上也有很多乌青呢。要不要我给你看下？”妈妈的表情慢慢认真起来，“点点是我的孩子，不管是不是我生出来的，她都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我希望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说不该说的话！”
“永远不会变的！”妈妈的这句话，让我吞下了全世界最大的一颗定心丸！
胖阿姨似乎被妈妈的话吓到了，愣在那里。
妈妈搂着我小小的肩膀，挺着她鼓起的肚子，从两个胖子面前走过。我看了一眼胖小加，她的嘴巴都歪到一边去了。
胖小加，你可千万别真的变成一个歪嘴妞啊！我好心地替她祈祷。

圆球变成了小人儿
晚上，妈妈说，看到点点和胖小加，想到了二十年前的王彩虹和赵小梅。
第一名的王彩红被最后一名的赵小梅讨厌着，因为老师老拿王彩红来教育赵小梅：“赵小梅，你还不如王彩虹的一根小指头！”
因为自卑，还有永远追赶不上的绝望，所以王彩虹就成了赵小梅的假想敌。赵小梅处处看他不爽，哪怕王彩虹对她从来就没有一点敌意。
“点点，”妈妈对我说，“胖小加对你是有点过分了，不过你要是理解了她，心里也就不会那么讨厌她了。”
“有假想敌的人会过的很难受的。”妈妈轻轻拍拍鼓鼓的肚子，“妈妈呢，希望点点永远都不要有假想敌。”
我有点脸红了。妈妈怎么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不是一直在暗暗担心，妈妈肚子里的小宝贝会抢走妈妈给我的爱吗？我把它当成了我的假想敌。
第二天去上学，一路上我一直打鼓，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大闹课堂，今天同学们会怎么看我。
晚上我老做梦。她们看见我，好像看见黑社会老大一样，一个个四散逃开。
胖小加也歪了嘴巴，一直捂着，看都不敢看我。
唉，看来大家还是有负面反应的。
到了学校，同学对我还是比较正常的。不过，我眼角耳边也时常能扫到有人在指指点点，好像再说“真的呀”，“好可怜”，“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啊”……
可老师的话和妈妈的话轮番在我耳边陪伴我，安慰我，鼓励我：
“至少你可以做一个勇敢的孩子！”
“他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
我观察了很久，胖小加的嘴巴没有歪，可一直抿得紧紧地，好几节课都是闷闷的。
“有假想敌的人会过的很难受的！”妈妈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胖小加，我不说对不起，
你也不要说对不起，我们扯平了！”第一次，我主动塞给胖小加纸条。
“别指望我做你的好朋友！”她马上回了一张，
“嗯，好的！”我平静的表示接受，又建议，“要不，我们做普通朋友吧。”
“好吧——”她拖长声调说。
学校的日子开始平安顺心起来。至少，我少了一个假想敌，多了一个普通朋友。
妈妈的肚子吹气球一样，一天天膨胀起来。蓝底白点点的裙子，一点一点被撑大。
我常常盯着妈妈浑圆的肚皮看很久，我觉得那是一个布满白点点的温柔小山丘。没有出世的弟弟，就在圆点点后面探头探脑的躲猫猫，好像随时随地都会跳出来。
穿着我喜欢的蓝底白点点连衣裙的妈妈，连做孕妇都那么明快，优美。
妈妈天天在家，歪着头坐在沙发上，给要出生的宝宝打毛衣。毛衣是粉红色的。
妈妈说：“小宝宝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穿粉红色最最好看了。”
我做完作业，就会给妈妈绕毛线球，一圈一圈。妈妈的肚子，也跟毛线球一样，一圈一圈被缠大。
我盯着妈妈身上的圆球，总在想，这个圆球什么时候会变成一个小人呢？有时候我希望它快一点变，因为我好像知道他究竟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有时候又喜欢他慢一点变，因为我好像能够把独占妈妈的爱的时间拖长一点，再拖长一点。
就是在这么复杂的感受里，妈妈身上的圆球一天比一天大，一圈，两圈，三圈……
有天中午快上课的时候，爸爸突然跑进来，拉着我就往外跑：“点点，快走，妈妈要生啦！”
“啊！啊！啊！”
第一声“啊”是我的喊声，第二声是后座上的胖小加的。第三声太壮观了，居然是全班一起大叫的声音。
我头也不回跟着爸爸跑，听到身后整个教室都在欢腾。嘿嘿，他们都是独生子女，从此以后，我就成了全班唯一一个有弟弟或者妹妹的小姐姐啦！
我和爸爸站在产房外头。爸爸在哪儿不停地转圈，仿佛只要这样不停的转圈，气球里就会跳出个可爱宝宝来。
他一会叹气，一会又笑，一会又焦急的望着紧闭的大门，一会又凑到我跟前说：“点点，你妈妈怎么还没出来？”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
终于，医生走出来说：“恭喜恭喜，你生了个儿子。”
爸爸啊呀啊呀叫着，一把将我举过头顶，抱着我转圈。我也高兴极了，咯咯笑呀笑呀。
四十一岁的高龄妈妈，居然奇迹般顺利剩下了弟弟。妈妈抱着弟弟，一遍遍叫着宝宝呀我的宝宝，脱口而出说儿子就叫王家宝宝吧。
爸爸说，这个名字太奶声奶气了，弟弟将来可是要成为一名男子汉的。
爸爸和妈妈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弟弟的名字改成王家保保。她们可是要保护这个心肝宝贝一辈子的！
还睡在保温箱里的保保的手杖握成一个小小的拳，搁在脑袋边上，就快举到透明的耳朵上了。不过，保保看起来丑死了，皮肤都皱皱的，还有好几道抬头皱，像小老头子。

为什么就指望保保呀？在爸爸妈妈心里，我和保保还是有区别的吧，所以不经意就流露出来啦。
听到爸爸最后一句话，我心里酸酸的。不，牙齿酸酸的。
晚上，我有点睡不着。与其说睡不着，不如说是睡不踏实，是一种觉得要失去什么的慌张感觉。我一骨碌爬起来，穿上了拖鞋。我要去找妈妈。我知道妈妈要照顾保保，我不贪心，我只要妈妈抱我一下。抱我一下，我就好了，就不慌张了，就会好好睡着了。
轻轻走到妈妈的房门外，刚要推门，我忽然站住了。
我听见妈妈的声音，满满的怜爱，满满的喜悦：“保保啊，妈妈最最宝贝的保保，今天是你长第一颗牙齿的日子，是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妈妈决定念一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我听到翻动书页沙沙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听起来，比美好还美好。
《牙痛姑妈》，安徒生。”妈妈清清嗓子，像课堂上认真朗读课文的小学生，从标题开始，一个字一个地字，念得那么虔诚，那么认真。
小时候，姨妈给我糖果吃。我的牙承受住了，并没有龋坏；现在我长大了，成了大学生，她还拿甜东西来惯我，并且说我是一个诗人。
她还记得我长第一颗牙齿时，全家人都很高兴。
第一颗牙齿！这颗幼稚的牙齿，像一滴晶亮的牛奶，它叫乳齿。
“啧啧，”妈妈自言自语地赞美起来，“安徒生就是安徒生，一滴晶亮的牛奶。不过妈妈说得也很形象呀，我们保保的第一颗牙齿像玉米粒。不过，妈妈还是觉得保保的牙齿像一滴晶亮的牛奶。玉米粒，那要等保保再长大一点才像噢。”
“不说废话了，保保还是要听妈妈讲故事吧？嗯，听好了。”
长出一颗后，又长出好几颗来。整整一排，一颗挨着一颗，上下各一排，可爱的乳齿。但只是先头部队，还不是真正的相伴终身的那种。
那样的牙也长出来了。连智齿都长出来了，站在队伍的两头，是在痛苦和艰难中诞生的……
我呆呆站在门外，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完全沉浸在保保的一颗小小牙齿里的妈妈，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抱抱我吗？
姨妈小时候很明显从来没有吃过糖，她的牙漂亮极了，雪白雪白的。
她也很爱惜她的牙齿。酿酒人拉斯姆森说她睡觉时不带她的牙！
他这是坏话，我们孩子们都知道。但是姨妈说，他不是那种意思。
一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她讲了她夜里做的一个可怕的梦：她的一颗牙齿掉了。
“这就是说，“她说道，“我失去了一个真正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若是掉了一颗假牙！”酿酒人说道，微微笑了一下，“那只能说你失去了一位假朋友！”
保保听得懂这个故事吗？我心里有点酸，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
想起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一个晚上，妈妈搂着那个破破的我，斜视，兔唇，长短腿的小姑娘，讲小人鱼公主的故事，也是安徒生的童话，给了我多么神奇的安慰呀！
妈妈以后不会再念安徒生童话给我听了吧？因为她有保保了呀。
我一阵阵心酸，跟着鼻子和眼睛也一起发酸啦。
“有假想敌的人会过得很难受的。”妈妈说过的话从我心底深处浮现出来。
呀，我怎么可以把保保当假想敌呀！我暗暗责备自己，你不是很爱他的姐姐吗？
“嗯！”我打定主意，再也不要对保保酸酸的。要是实在忍不住，就最多到牙酸为止。不做一个样样都酸都嫉妒的姐姐，最多只做一个牙酸姐姐。
这样想着，鼻子和眼睛里的酸就渐渐退潮了，可是牙齿果真变得很酸很酸了。迷迷糊糊中，我不得不把手伸进嘴巴里，摸啊摸啊摸……
早上醒来，一转头，鼻尖触到一颗牙齿，尖尖的。我摁摁的腮帮，马上判断出那是我的**牙。
我并不特别紧张。卫生老师告诉过我们，乳牙掉了，才会长出恒牙来。
就像童话里说的，乳牙只是先头部队，恒牙才是终身相伴的那种。
我轻轻拈起我的牙齿。那颗**牙，在我的食指和大拇指之间转呀转。我的脑子也跟着转啊转，突然就转到了昨天半夜听到的那个故事。那个童话里的酗酒人对牙痛姨妈说：“若是掉了一颗假牙，那只能说你失去了一位假朋友！”
那么，如果，我掉的是，一颗，真、正、的、牙、齿、呢？

只抬头看着星星的人
说也奇怪，受到打击最大的是妈妈，第一个接受事实并且振作起来的也是妈妈。
我和爸爸回到家，打开家门的一刹那，我们差点以为走错门了。呃，一个花花绿绿的图片世
界，墙壁上、门后还有每一样家具上，都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看图识字卡片。
没等我们回过神来，妈妈笑眯眯的扑过来。啪啪，我和爸爸额头上各自贴了一张卡片。
妈妈大声命令我们：“不要动，不许动！”
“保保---”妈妈指着我和爸爸的额头（嘿嘿，我们两个呆若木鸡的人傻站在那里，真的一动也不敢动，听着妈妈大声拖着长腔），“这是爸---爸！这是姐姐！还有……”
她指指自己额头上那张斗大两个字加拼音的小卡片，用夸张的口型喊着：“我---是---妈---妈……”
保保在地板上把一个苹果滚来滚去，头也没抬一下。苹果也不知滚了多久，反正看上去上下左右没有一块好皮了。
“下班这么早？”爸爸苦笑着换拖鞋
“我请了长假！”妈妈平静的声音
爸爸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不是好不容易刚刚升职么？”
“从现在开始，我只干一份工作，全职照顾保保，把他矫正成一个正常人！”
“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决定啦？”爸爸觉得很意外。
“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是保保的妈妈！”妈妈完全一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样子。
爸爸张口想说什么，而可只是挣扎了一下，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不声不响的走到保保面前，给他换了一个干净的苹果，然后把地板上的果汁擦得干干净净。
妈妈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多年前，他穿着那件蓝底白圆点点的连衣裙走到那个又残又破的小女孩面前，用天籁般的嗓音欢天喜地呼唤着：“来吧，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妈妈与众不同，她的心里涌动着一种特别顽固又特别强大的爱。
从那一天起，妈妈和命运开始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搏斗。
她搜集各种图片，贴在硬纸板上，自己制作卡片、字卡，每天花十个小时以上预备教材和阅读有关特殊教育的参考书。
保保的注意力很难集中，要求他坐下几分钟都非常困难。
而且他开始会发脾气了，不停地拍桌子。妈妈一次拨转他的头，抓住他的手，让他看卡片，看实物。保保就猛力用脚去踢桌脚。宝宝是没有同感的孩子，每踢一下，妈妈的眉头就一抽。
妈妈用自己双腿夹住保保的脚。保保开始反抗，结果撞在桌角上的常常是妈妈的脚。
妈妈依然笑呵呵的:“撞吧撞吧，只要保保不撞你自己的就行！”
可是，被夹住双脚的保保像是被困在牢笼里的小野兽，浑身乱扭，死命挣扎着要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还用头撞妈妈的头，痛的妈妈眼泪直流。
也不知有多少次，在和宝宝一对一搏斗以后（其实那不是搏斗，根本是妈妈像个人肉靶子，任凭保保又踢又撞），妈妈忍不住就回房间抱头痛哭。
爸爸一天天面对着妈妈脚上的乌青、手上的抓痕，还有浮肿的眼皮，害怕了，害怕妈妈在耗尽了精力和时间后换来的永远只是失望和泪水。
“彩虹，还是回去工作吧。”爸爸轻轻抱着身心俱疲的妈妈，“我们可以请人照顾保保。”
“不行，那样保保就好不了了！”妈妈摇头，“没有谁能够取代我，保保的妈妈。”
“可是，这种病世界上几乎没有治愈的例子。”爸爸拍拍妈妈，“医生说过，保保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我们为人父母，尽到自己全部的力量就好，孩子自有它的天命呀！”
“医生在放屁！”妈妈从来没有骂过这样粗话，“他们没有本事，束手无策，就乱下结论。”
“世界上什么最可怕？不是生病，而是生病时去看医生，连他都向你摇头。彩虹，我们现实一点吧。”爸爸可一点也不乐观。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定能治好的！”
“彩虹，”爸爸的口吻里透出心疼和无奈，“我不是要放弃保保，我只是希望你理智一些，不要整天在一件事里钻牛角尖。而且现在看来，保保康复的希望的确很渺茫。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这样下去，一年，两年，一直到你老，如果都看不到好结果，说不定哪天你自己就会因为绝望而崩溃！”
妈妈听着听着，眼睛一点点眯起来，里面透出来的光越来越冷，越来越僵。
我仿佛看到了从爸爸嘴巴里说的每一句话，在妈妈那里都碰了壁，纷纷跌在地上。说保保治不好那样的泄气话妈妈说不定就要狠狠地踢上几脚啦。
果然，妈妈冷冷的推开了爸爸：“你说什么都没用。保保现在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保保。我一定要把他治好！再说他也是你的儿子，你对他有一辈子的责任，对不对？”
爸爸点头：“当然，给它起名的时候，我就说了，会保护他一辈子的！”
妈妈嘴角浮出浅浅的笑意：“那么，从现在起，我们家只有一个中心，就是保保。我们明确分工：你负责养家养保保，，我负责治好保保的病。我迟早会证明给你看的，保保会变好的，他会从星星回来，回到地球，回到这个家！”
爸爸呆呆地看着妈妈，一时无语。
妈妈是石头是钢铁。爸爸呢，有点泄气的皮球。
我悄悄站在一边，比知道该支持巴巴，还是妈妈。
“好吧，”爸爸长长叹了一口气，“就算不知道从星星到地球到底有多远，我们也会等保保回家的！”
为了那句“我迟早会证明给你看的”，为了证明星星其实离地球不远，妈妈开始变得有点急躁，有点急于求成。
她尝试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中医、西医、气功、针灸、甚至，就连农村的巫婆她都试过。
那天，家里给弄得乌烟瘴气的。
“彩虹，你竟然相信这一套？”爸爸又气又好笑，“瞎折腾！”亏得保保没感觉，要不，这么小的小孩，肯定被吓坏了。”
“嗯，”筋疲力尽的妈妈耷拉着刘海，很沮丧地承认，“我是病急乱投医。她说能把保保从星星叫唤回来。我怎么会相信那种鬼话？我错了。我保证，以后我只相信科学治疗的结果。”
详细科学治疗的结果是，妈妈请了昂贵的专家家教，每天面对着保保做着叫“爸爸、妈妈”的口型，一千遍一万遍的演示。
保保像石头一样没有动静。他天生没有说话的欲望，也对别人说的话不感兴趣。
“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只有耐心、耐心，还有就是祈祷奇迹。”每每唇干舌燥
，那个按小时收费的昂贵专家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每个星期，妈妈都要带我去附近的寺庙烧香。她以前是不相信这些的，老说神仙都太忙，没空照顾我们。但现在，只要遇见寺庙她都会进去转一转，上一炷香，还要带我一起去。
“点点，记住，一定要诚心诚意，在心里希望弟弟快好起来，知道吗？”妈妈递给我一炷香。
香烟袅袅，妈妈眼中有全心全意的恳切和渴求，那种孤独一怔的表情让我看了想哭。妈妈，你除了保保还有我呀 ！
可是，我不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没有经历千辛万苦生下来，我是不是就得不到妈妈的爱？
我看着大殿正襟危坐的金光闪闪的菩萨们，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可是如果他们听得见，就请听听我和妈妈的心声吧。
让保保好起来吧 ！哪怕一点点好转，我们就满足了。至少、至少让他喊一声妈妈，好吗？
妈妈太可怜啦。我和爸爸还可以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不像妈妈一样，除了少得可怜得有限的睡觉时间时间，每一秒钟都要面对石头一样冰冷，木头一样呆泄，有时又像火一样暴躁的保保。妈妈那么爱他，为了他那么奋不顾身，却一次也没听到他叫一声妈妈。
我闭上眼睛真诚的祈祷，祈祷……当我睁开双眼，看见妈妈还在真诚的祈祷。
等了一会，妈妈睁开眼，看着我轻轻的说：“我想菩萨要了一样东西。”
“要了什么？”
“保保。”妈妈微笑着，满脸神往，“等保保从星星回到家里，只要他给我一个抱抱，那时，我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妈妈啦！”
我忽然想起，妈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抱抱我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和妈妈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我鼓足勇气，转向妈妈，慢慢张开双臂，叫了一声：“妈妈---”
“哦，点点真乖！”妈妈完全会错了意，把一大包给保保买的棉衣塞进我怀里，“帮妈妈那一会啊。妈妈打个电话问问老师今天保保有没有进步。”
妈妈拨通了电话，询问保保今天“学习”的情况，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和专业，那个专家老师不许我们说是给保保治疗啊训练啊，只许说是“特殊学习”。
“哦，哦，还需要耐心啊。我会的，会的……”电话那端，老师的回答肯定不太乐观，妈妈的脸色一点点暗下来。
我转头再看看大殿，菩萨好像真的有好多事在忙，他们管不了世上那么多人，我和妈妈的心声就被淹没在人海里了吧。
我完全可以想象保保现在的样子，还是那样呆若泥塑，目光没有焦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保保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有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爸爸和妈妈以及我这个姐姐的存在？
挂了电话，妈妈一个人朝庙门外走去，连头都不回一下。妈妈是不是根本忘了还有我的存在？
我默默加快速度，跟在失魂落魄的妈妈身边。明明是抱着一大包软软的衣服，可是怎么觉得怀里空空荡荡的？
妈妈，只看天空中星星的人，是看不到脚边的鲜花的。尽管我不是一朵美丽的花，妈妈，求你，也看我一眼吧！

.世界上最动听的天籁
几乎每天回到家，妈妈看到我和爸爸进门，都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马上满怀歉意拍拍脑袋：
“哎呀，又忘了做饭了！你们等等。”
爸爸刚坐在沙发上想歇歇，妈妈马上布置作业：“快去跟保保说说话！今天我叫他叫爸爸。呵
呵，我一辈子都没叫过这么多声爸爸呀！快，快去，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可能前功尽弃了
。”
爸爸叹口气，拖着脚步去找保保。
我真的敬佩妈妈的耐心，对着保保，一个词的发音可以教上一天，两天，三天........
然后我就听见爸爸在那对着保保，嘴巴一张一合，一遍遍教着：“爸--爸，爸--爸......”
保保根本没什么反应，好像他的耳朵和眼睛只是装饰品。
那情景，就像一台反复放音的录音机对着一堵墙，反反复复播放两个单调的音节。
保保低着头，滚着苹果。爸爸只能看到保保的后脑勺。
“保保，看着爸爸，看着爸爸的嘴唇。”
保保没有回应。
爸爸拿起一个手工剪的红苹果，在保保面前晃晃：“保保，看，这也是苹果啊！”
保保不抬头。
爸爸对着保保说了许多许多话，保保没有一点反应，就像爸爸不存在，或者，自己根本就是
一个洋娃娃。
我做完作业出来，看见爸爸的表情逐渐变得哀伤起来。我知道每这样面对保保一次，爸爸都等于受了一次伤。趁着还有时间，我跑到保保跟前，在爸爸身边坐下了。
“保保，看看姐姐哦。姐姐今天上课，老师教我们……”
保保的眼睛抬也没抬。他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加入。也许在星星的孩子眼里，别人都像是一颗尘埃。
妈妈每天都是这样安排接力的：她做饭的时候，我做作业，爸爸教保保；我做完作业，就去接爸爸的接力棒。
一遍又一遍，我嘴巴一张一合。渐渐的，我唇干舌燥，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条上了岸的鱼，嘴巴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后来，我觉得实在是太枯燥了。难以忍受的我给自己设了一个底线，对着保保重复五百遍，就算完成作业啦。
五百遍，我就觉得腮帮子要抽抽，嘴巴要缺氧。推算下来，妈妈一整天得讲多少个五百遍啊！
对我来说，五百遍就够了，最最极限也不能超过一千遍，要不，就不是嘴巴缺氧，而是脑子缺氧的问题啦。
如果你一直一直对着一根木头或者一块石头说话，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被耗光了？至少我是这样的。每次我在自说自话中，都觉得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沉重，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沉重。
“吃饭了吃饭了。”妈妈喊。
我们坐在饭桌前。土豆烧肉、花菜木耳、青菜豆腐汤，吃一口菜没有菜香，喝一口汤味道也寡淡，油星少少，几乎近似水煮。我不敢多说，只埋头大口往嘴巴里扒饭。
爸爸吃着吃着，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就小心地问妈妈：“家里没油了吗？”
妈妈拿着筷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对不起啊，忘买了。”
爸爸不再说话了，和我一样，只是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
我看着妈妈那带着歉疚的笑容，把头埋得更低了，这是我来这个家后，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饭。
我知道，妈妈从此再也没心情变着花样给我们做菜了，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怎么让保保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了。

我看看妈妈，一转头，她开始一口一口喂保保吃饭。
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保保，要是他连咀嚼也忘了，就用手掌轻轻地、有节奏地一推一推，嘴里轻轻地说：“保保呀，对不起呀，是不是妈妈今天做得不好吃呀？喔，保保最乖了，不好吃也不吭声噢。喔，今天进步啦，比昨天还多吃了一口呀。”
在我和爸爸看来，保保丝毫没有变化，喂他就一口一口机械地吞咽，不辨滋味，更不知饥饱。
可妈妈还在自言自语：“嗯，多吃点，快点长大。保保长大了，不知能长成多帅多棒的小伙子呢！”
说着说着，妈妈就嘿嘿笑起来。妈妈自顾自笑了一会，扭过头来盯着我和爸爸看，目光里有满满的责备，好像在说：你们怎么不笑？难道你们不相信保保能长成一个又帅有棒的小伙子吗？
在妈妈的逼视下，我连连点头。爸爸却把碗一推，自顾自走开了。
“你对儿子就那么没信心吗？”妈妈对着爸爸的背影绝望地喊。
“彩虹，我没有、、、、、、”爸爸刚想解释，突然救火一样扑过去，“保保，快吐出来！”
那边，保保扯着卷筒纸，哗嚓哗嚓哗嚓、、、、、、像传送带一样，一截一截直往嘴巴里送！
“保保！”妈妈惊叫着，赶紧把卷筒纸远远一扔，一边使劲扒开保保的嘴巴，用手指挖呀挖。
保保不停地打嗝，不停地吐出纸糊糊。爸爸赶紧跑到卫生间里拿毛巾。
“谁把卷筒纸放到保保手边的？”妈妈大叫。
“是、、、、、、是我。”我怯怯地小声说。
“你想害保保啊！”妈妈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严厉过。
“没有啊，妈妈！”我大叫，害怕得连心脏都要缩成一团了。
“彩虹，你这样想就不讲道理了！”爸爸拿了毛巾出来，赶紧过来帮我说话，“怎么可以这么想点点呢？”
“我看保保嘴角边有饭粒，妈妈在喂饭，腾不出手来，所以，就把卷筒纸拿过来了。”有爸爸的支持，我赶紧解释。
就算我做不到像妈妈那样爱保保，可我绝对不是一个坏心眼的姐姐啊！
“彩虹啊，”爸爸蹲下来，一边轻轻帮保保擦着嘴巴还有双手，一边皱起眉头说，“我觉得你神经太紧张了，都有点过敏了。我和点点也是保保的亲人啊，怎么会、、、、、、”
“妈妈，对不起。"我眼泪都要掉下来啦。
我蹲下来，用力拍保保的背，想帮助他把嘴巴里的纸糊糊统统吐出来。
没想到，保保像触电一样，前仰后俯地摇起来，像骑在电动木马上，怎么摁他，都不能让他停止那个奇怪的动作。
”越帮越忙，你还是快走开吧！“妈妈朝我挥了挥手。
妈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我哭啦。我怎么做什么都不对啊？
”彩虹，耐心点。点点是保保的姐姐，也可以帮你点忙的。“爸爸又帮我说话。
”现在我没空教她！“妈妈手忙脚乱。
保保还在颠啊颠，吐完了纸糊糊，又开始吐刚刚喂下去的米糊糊和菜糊糊。
爸爸下意识地跳开了。
妈妈看了爸爸一眼，好像在说，早就估计到你会嫌弃的。
她心烦意乱地摇着保保：“你就不能表现得好一点点吗？你要给你爸爸信心啊！”
爸爸赶紧上来帮保保擦嘴。

还是不认得苹果
妈妈果然想出办法来了。
她的办法就是扣、扣、扣。先是牛奶没了，再是餐桌上鱼虾没了，到后来喝一次排骨汤妈妈都要心疼地嘀咕，肉都涨到十四块钱一斤了。
爸爸也不抽“七星”了，改“红双喜”烟了，再后来干脆烟钱都掐掉了。
我还好，至少还有苹果吃。
我开始期待小加的到来。她总是能从口袋里变出不少东西，有时候是巧克力，有时候是棒棒糖。
“点点，你以前没这么喜欢吃零食喔。”小加坐在栏杆上，两节小腿晃啊晃。
她的手里握着棒棒糖，舌头一舔一舔的。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以前，冰箱里、客厅茶几上总有很多零食，我根本不愁吃。而现在，冰箱空空荡荡，为了省电费干脆拔了电源插头。妈妈买回了很多大白菜，说可以腌着吃。
”点点，韩国泡菜喜欢不？”妈妈得意洋洋，“又便宜又能放很久，还很好吃。”
其实我不喜欢吃韩国泡菜，可妈妈说大白菜便宜，腌成泡菜可以放很久，而且可以用来炒菜也可以做成菜汤。
妈妈吃得有滋有味。爸爸吃得愁眉苦脸。
爸爸整天都不想回来吃饭了。他中午还能在食堂解决一顿，可兜兜里只有一两百块钱，最多也只能吃上一荤两素的盒饭。
有时候爸爸想抽烟，可买烟的钱因属于不必要开支给妈妈掐掉了，他就坐在那里不知道是看报纸还是想事情。我跟爸爸说话，要连喊好几声他才能听见。我感觉爸爸简直就像是保保的另一个大号复制品。
小加不大清楚我家里的变化，她以为我还是那个每天能喝上两袋牛奶，经常能吃吃路边小摊，袋袋里总有点零花钱的小姑娘。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小加。虽然在她是蛮横的胖小加时，她妈妈会为了她跑到学校来，无原则地袒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