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烽火】转帖：烽火佳人闵琛同人文之--猜心

（一）生死契阔
已近六月，船舱里有些闷热，我打开窗子望着夕阳下波涛翻滚的东海，思绪也是一般的起伏不平。终于再次回到上海，心中牵挂的只有一个人。
广州的任务结束，我和罗翰远跟随革命军二十九军的廖军长乘坐油轮返回上海。孙先生的实力已经壮大许多，暗棋也来信，由于霆琛的努力，沈之沛已经答应与我们合作，这次我们来就是要与他洽谈北伐事宜的。暗棋批评我总是动用组织的秘密联络方式问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人问题，我接受批评，却还是忍不住问。他被我缠得心烦，我也就因此零零碎碎知道了一些消息。沈夫人黎雪梅竟然爱上哥哥黎绍峰，替他顶罪而死；黎绍峰和红羽联手劫持佟毓婉，霆琛和杜允唐及时来救，杜若欢怀了黎绍峰的孩子死在他面前，黎绍峰终于良心发现而发疯，杜允唐却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上海。
我不由得感慨，动乱的年代里，半年时间已经足以让一座城市天翻地覆，而我的记忆只停留在黄浦江畔与霆琛的告别。
风衣给了佟毓婉，他身上只穿着黑衬衣和皮背心，更衬出削瘦挺拔的身材。他沉默地在我身旁走着，靴子在河岸上发出沉闷而有规律的声响。
我淡淡开口，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苍凉之感，“你现在依然是沈之沛的特别护卫，我却成了革命党的战时情报官，今日一别，也许明日，就要在各自的战壕里出生入死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红绸裹着的东西交给我，眼神里是沉静和郑重，“痛痛快快拼一场，完完整整回来。”
我打开红绸，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黑色便携式小手枪，经了岁月的摩挲，枪身表面已经被磨得发亮，枪柄处刻着一只展翅的鹰。我认得是他常带在身边的那把枪。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我猛地上前抱紧他，他呆了片刻，终于抬起左手拍拍我的肩。
松开手看着他，我忽然有了勇气，从西装内侧的口袋拿出了早就写好的十几封信递给他：“这是我写给你的信，每天一封，看不看随你。但是看了，不要笑话我，最多当是我说梦话好了。”
他迟疑地没有接，“这个……你最好还是自己拿着……”
我硬塞进他手里退后几步，有些自嘲地笑，“这些信，我自己留着是最沉重的负担。现在我把这个负担交给你了。我就是这点耍赖，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他松松地握在手里没有说话，我故作轻松地挥挥手里的枪，“那好，我该走了。”
有些慌乱地转过身，逃也似地向岸边等着我的那艘小船走过去，没走出几步却听到他喊：“闵茹！”
心猛地一颤，回头。他手里躺着一封打开的信，眼底说不清的情绪涌动，开口，却只有郑重的两个字，“保重。”
我一时不知是该心酸还是该感动，抿了唇向他粲然一笑，“你也一样。保重。”

“闵茹，在这发什么呆呢。”我连忙回头，是廖军长。我立正行礼：“首长有什么吩咐？”
廖军长语气严肃，“我得到情报，沈之沛的部队发生兵变，北洋政府派吴松海来收拾残局，结果如何尚不得而知。但是就在刚才，泾浜街码头发生日本人持枪挑衅，根据你提供的消息，我们猜测应该是森下龙一那伙黑帮所为。这时候上海政府军自顾不暇，不能让日本人借此机会占领港口。已经有先头部队坐了快艇过去，你待会儿带着医疗队看看伤亡情况。船两小时后靠岸，赶紧去准备吧。”
我心里一紧，肃立应到：“是！”
船在吴淞口码头靠岸，我带着四个学过护理的姑娘穿了男装假扮商人，药箱外面涂了黑漆，港口的军警听到那边传来零星的枪声只想自己逃命，哪里还有心思检查，我们轻易被放行。去泾浜街沿路都是四散奔逃的妇女和孩子，很多平民在混乱中被流弹误伤，我们虽然急着去救护自己的同志，但这么多百姓流血伤亡不能见死不救。我沉吟片刻，决定留下两个人帮助平民，另外两个随我前去泾浜街码头。没想到竟有一小股日本武士混在平民中间忽然开枪，我们在混战中被打散，我高声喊让她们先各自逃生，确认安全后到“老地方”汇合。
“老地方”就是上海的天主教传教士办的同和医院，表面上是一家给穷人免费看病的慈善医院，其实也是革命党的秘密联络站和同志们养伤的地下医院。
我先开枪吸引日本武士的注意力，独自背着药箱在迂回曲折的小巷跟他们兜圈子，终于甩开他们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往泾浜街去的方向已经静僻无人，一路上既没有再碰上日本人，也没有看到我们自己的同志。虽然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但这一点潜在的危险还不足以让我畏惧退缩。
我赶到码头看见的第一幕是极其血腥的场面，月色和灯光下，眼前赫然是一排倒地的尸体。我走上前逐个看过去，正中的一个竟然森下龙一本人！
森下龙一倒在血泊里，周围还有十多个日本浪人，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但他们倒下的位置却像是形成包围之势。这场面让我猛地想起什么，肺里忽然有些吸不进气，不详的预感蓦地涌上。

我赶到码头看见的第一幕是极其血腥的场面，月色和灯光下，眼前赫然是一排倒地的尸体。我走上前逐个看过去，正中的一个竟然森下龙一本人！
森下龙一倒在血泊里，周围还有十多个日本浪人，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但他们倒下的位置却像是形成包围之势。这场面让我猛地想起什么，肺里忽然有些吸不进气，不详的预感蓦地涌上。
我抬头朝他们对面看过去，码头的灯光忽明忽暗，我却还是清楚地看到不远处一抹刺目的洁白。“霆琛！”
真的是他！突如其来的恐惧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他身边。我扶起他的头慌乱地摇着，“霆琛！霆琛！”他没有一丝反应，身边一滩血迹，带着手套的右手还紧紧握着枪。
心猛地一沉。我把他搂进怀里，他的脸颊冰冷让我仿佛全身坠入冰窟，我用力地吸气，努力让自己恢复一点镇静，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慌！
抱着他的手掌下似乎感觉到跳动。一下，两下，三下。
一阵狂喜把我的理智从空白中拉回来，我伸手去探他的脖子和胸口。没错，这不是幻觉，他有脉搏，有心跳！虽然微弱缓慢，但真真切切地让我知道，他的生命，还在这里，还在这个世上，在我怀里，真实如许。

我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闵茹，振作。冷静下来。想办法。我要救他。
露天的码头不安全，日本人随时可能回来找森下。我环顾四周，选定了不远处一个堆放粮食的货仓。先捡起刚才被我扔在一旁的医药箱挂在脖子上，再咬牙把霆琛慢慢背起来。说是背他，实在勉强，他比我高大许多，只能半拖半拽总算挪到货仓里。我在他身下铺了一层稻草，拿一条生锈的铁链绞住了门，才点起仓里的煤油灯，解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处。
细看之下心里又是一凉。从胸前到背后，他的白衬衣被血浸透了黏在身上，一共五处处枪伤，左肩，后背，肋下，腰侧，有几处很可能已经重伤内脏，所幸都没有正中要害，才能让他撑到现在。冲鼻的血腥气让我一阵眩晕。要把这五颗子弹都取出来。马上就取。我翻开医药箱，手术刀和手术钳是全的，有纱布有止血药，可是没有麻醉剂，也没有消炎药。
我记得我是给他动过一次手术的，可这一次是五颗子弹！大出血怎么办，伤口感染了怎么办，我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却又不由得后怕。他已经失血过多，取子弹的手术也许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可是我就这样束手无策吗！现在已经容不得我犹豫，必须立刻行动，哪怕……哪怕我终究不能挽救他的生命！咬了咬牙，终于拿起酒精浇在手术刀和他左肩的伤口上。定定神稳住了手，拿捏好力度切下去。

“啊——”一阵锐痛把他从深度昏迷中唤醒，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我，他有些迷茫的神情瞬间变成震惊，艰难开口，略微沙哑的声音里带了太多的责怪和焦急：“毓婉！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心头一阵绞痛，心酸于他重伤之下神志模糊把我当做了佟毓婉，更震惊于他身上的五处枪伤竟然也是为了保护佟毓婉而受。
他见我不回答更焦急地去抓我的手，皱了眉努力地像在回忆什么，“船已经开走了是吗，你怎么这么傻！这里太危险了快走啊！”
他的伤口在流血，我回过神来急忙拿纱布暂时堵上，情况危急却让我蓦地想到办法。我敛起所有的情绪，握紧他的手，用最坚定的声音对他说，“霆琛，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你受伤了我怎么能走！我现在马上给你取子弹，但是没有麻醉剂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我不许你死，听到了吗？”他的手一颤，眼底深处的情绪波涛汹涌，终于苍白一笑，“好，我答应你，”
我望着他的笑忽然勇气倍增，手下坚定许多。手术刀切下去，他忍住呻吟最多只是闷哼一声，不一会儿额头脸颊身上便冷汗密布。他几乎是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我却狠下心一刻也没有停，直到肋下最后一颗子弹取出来。

整整一瓶止血药已经用完，纱布里却依然隐约有血渗出来，我不由得又开始紧张，边给他擦汗边去摸他的额头。应该没有发烧，幸好。给他擦净了汗把衬衣穿好，转眼又看见他苍白干裂的唇，想到他失血过多又大量出汗，一定觉得异常口渴，可这闷热的货仓里却没有一滴水。
想了片刻，一丝不忍还是压过了理智，我俯下身，嘴贴上他的唇，一点一点地浸润。
感觉到他轻微的颤动急忙离开，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心里暗骂自己混帐，他生死未卜，你竟然还有心思……
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睁开眼，闭上，再睁开，看了我许久，又现出惊诧的神情，“闵茹？”诧异的背后有失望和落寞。
“是，我在。”我压住心头的酸楚，平静地回答他。他侧头看见地上那一小堆占了鲜血的子弹和手术钳，再看我，话没出口就被我截住，“别说谢谢，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脱离危险我还说不好，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得看你自己。”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睁开眼，闭上，再睁开，看了我许久，又现出惊诧的神情，“闵茹？”诧异的背后有失望和落寞。
“是，我在。”我压住心头的酸楚，平静地回答他。
他侧头看见地上那一小堆沾了鲜血的子弹和手术钳，再看我，话没出口就被我截住，“别说谢谢，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脱离危险我还说不好，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得看你自己。”
他没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双手撑着地面想坐起来，我伸手帮他，让他半倚着墙边的桌子，又不碰到背后的伤口。
忽然“呯呯”几声刺耳的爆响打破夜晚的寂静，远处传来枪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我心中一凛，是森下的人赶来了？和他对望一眼，掏出手枪，“坐着别动，我去看看。”他却按住我的肩，指指货仓正中的木质楼梯，“我们到上面去。”我一时间真想狠狠骂他，都伤成这样了还满不在乎的，如此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大概要以此人为甚。可是仰头看到他白的吓人的脸色终于没忍心开口，只好专心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往楼梯边走。
我抬头去看，唇边不禁露出欣慰敬佩的笑，危急关头他的心思却依旧缜密如斯。这是一个两层高的货仓，楼上的围栏后面有一排码得很高的麻袋，隐蔽性很好，在敌人闯进来之前抢占高地自然也非常有利。只是转念一想，那楼梯很高很陡，他这样一番折腾使力只怕伤口又会破裂出血。
我还没答应，他已经抓着桌子慢慢站起来，我连忙用肩膀托在他腋下，右臂环住他的腰，抿紧了唇瞪他，“你小心一点。”
他似乎是提着气没有立刻回答我，站稳后才吐出一口气，右手抓起枪，“没事儿，暂时还死不了。”

门外忽然有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喊：“小茹！小茹你在吗！”
是罗翰远！我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高声答应：“翰远！我在这里！”
他用力撞开货仓的门，反手掩上，然后急急问我：“你受伤了？”
“我没有啊，是霆琛受伤了，快过来帮忙！”我说完忽然觉得奇怪，“翰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罗翰远从右边扶住霆琛，“廖军长不是派你来码头了吗，我看到血迹以为是你受伤了。”他指指地上，“没工夫说了，日本人往这边来了，我们赶紧离开这儿。”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我看到了地上蜿蜒的血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我给他做手术的稻草席上，心里顿时一凉。我背着霆琛从码头挪到这个货仓，当时一心急着救他，却没留意他的血滴了一路。既然翰远能跟着血迹找到我们，日本人自然也能。
现在清理血迹已经于事无补，我懊悔不已，只能点点头，“从后门走。”
霆琛却推开我们的手，“等等。”他失去扶持脚下有些不稳，退后两步靠在墙上，“是我杀了森下，日本人是来找我的，与你们无关”，声音虚弱语气却透着不容违抗的坚决，“罗翰远，带她走。”
“不行！”我跟上两步抓住他的左臂，“我绝不扔下你一个人”，扭头瞪了罗翰远一眼，“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次！”纷乱的脚步和喊叫声已经清晰可闻，罗翰远顿脚急道：“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哪有时间推三阻四的！”
霆琛却没着急，眼神扫过我和罗翰远，声音冷静得可怕，“闵茹你理智一点，你们留下来最多是再赔上两条命，至于我……用不着他们，就凭这些枪伤……也是早晚的事。是谁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为革命保存有生力量的？”他目光戏谑地看我。我用肩支撑着他的身体，又气又急地吼他：“周霆琛你说的什么疯话！枉费我耗尽心血救你性命，你就这么糟蹋！”
他却不理会我，背靠着墙勉强站稳，听着外面逼近的脚步声眉头拧紧，用力把我推到罗翰远身边，“来不及走了，你们两个到楼上去，把她绑起来，嘴堵上不许她出声，待会儿要是听到一点动静，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愤怒地大叫：“罗翰远你敢！”
我身不由己地被他扛上楼去，塞在那一排码高的麻袋后面。他解下领带勒住我的嘴，再脱下外衣把我的双手反绑在身后。我心中气苦，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一肚子的怨愤无法发泄出来。周霆琛，你竟是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去送死吗！
罗翰远却和霆琛一般的固执坚决，不由分说伸臂把我死死箍在怀里，任我如何反抗也不肯松手，“小茹，就算你恨我我也只能这么做！他会牺牲性命保护你，我也会！”

货仓的门被粗暴地踢开，七个穿着黑道服装的日本武士一字排开挡在门口，当先一人看到霆琛危险地眯起眼睛，呲着牙说出腔调别扭的中文，“黑鹰，果然是你杀了森下将军！”
霆琛回以一声冷笑，“哦？将军？跟森下龙一较量了这么久，我一直怀疑他的身份不止商人这么简单，原来他是将军啊，可惜竟然死在周某手里，真是不胜荣幸。”
口气依旧是傲人的冷，声音却明显中气不足，那个日本武士显然也注意到了，阴恻恻地笑：“黑鹰，我劝你还是不要逞口舌之能，你已经是半个死人了，现在杀你易如反掌。但我们大日本忍者一向敬重勇士，虽然你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也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说罢将手中的长刀抛给霆琛，他伸手去接，却身形一晃没能接住，刀“当”的一声落了地。
那武士从另一人手中拿过刀，向前踏出一步，“这是勇士与勇士之间一对一的较量，他们谁都不会来帮忙，直到我们其中一个人倒下。”霆琛缓缓弯腰去捡那把刀，轻蔑地笑，“一对一的较量？你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不如，拉你们几个乌龟儿子一起给我陪葬！”忽然猛地开枪，重伤之下枪法竟依然奇准，左侧两个没有防备的武士正中要害而死。
“周霆琛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武士大怒，身后一干人纷纷拔枪。
货仓里一瞬间枪声大作，我只看见他在躲闪中摔倒，却不知道有没有再受伤。一片混乱中我忽然明白他的用意：日本人的目的是给森下龙一报仇，因此只要杀了他自然会走，我和罗翰远就安全了，他故意激怒这群人，便是抱定了跟他们同归于尽的念头。炽热的泪水骤然涌上，我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指，心如刀割。身旁的罗翰远也微微颤抖着，抱着我的双手紧握成拳。

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变故陡生，泪水模糊中，我惊疑地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疯了一样地冲过来，身手却是极好，挡在霆琛面前，夺下当先那个日本武士的刀，一刀砍下了他拿枪的手，怒吼道，“谁敢伤我大哥！我就让他死！”接着抢枪，开枪，竟不在乎身上挨了多少刀伤子弹，一味地猛扑强攻，凶悍异常，枪法又是极准，那些日本武士见到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不由得怯了三分。
霆琛喘息着翻身爬起，声音里夹杂着震惊和心疼：“绍峰！”
竟然是黎绍峰！
我使劲用肩去撞罗翰远，他明白我的意思便迅速去解绑在我身上的衣服。我拔出枪站起来就是一阵扫射。头顶上方爆下的子弹让日本人猝不及防，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顷刻间全部横尸就地。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扶起霆琛。黎绍峰也已经不知受了多少伤，奄奄一息地倒在他身边不远处。
“绍峰！”
黎绍峰艰难地向他爬过来，口里流着鲜血模糊道：“大哥……福根对不起你……从我到黎家的那天起心里就只有仇恨，可是即便福根早就没了人性也不该害大哥……哪怕所有人都怀疑我，大哥还是信任我护着我……我……我不是人！我不配做大哥的兄弟……”
“福根！”霆琛失神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肩，“不，福根，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黎绍峰的涣散的眼神里忽然射出喜悦的光芒：“大哥……你原……原谅我了？”他目光里一片痛楚，声音颤抖，“是！我知道你心里苦，我从来都不怪你！”
黎绍峰开心地笑了，轻松吐气，双手松了劲，身子软软趴下去不再动了，只留下一个孩子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让人不禁想象那些他们共度的、艰苦却不乏欢乐的少年时光。
霆琛苍白的面孔有些怔忪，眼底竟隐然有了泪光，低声喃喃地唤着，“福根，福根……”我担心他悲伤过度刚想劝慰几句，他却身子一歪一头栽倒。
我一惊，连忙伸臂把昏迷的人接在怀里，心里一阵慌乱。罗翰远蹲下身子把他背起来，“赶紧送到同和医院，兴许还有救。”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轻声说，“我在码头发现他中了十三枪，取子弹的时候我也怕已经来不及……好在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她欣喜地点头，跟我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拉住我。“闵茹——”我回头看她，她咬着唇有些犹豫，“我，能不能等到今晚他睡着了……我……看他一眼就好……”
“你不想让他知道你来了？”我有些诧异，却从她迟疑的神情隐约猜到了几分。
“我终究已经是不能给他幸福的人，何苦还来牵绊他。只要他平安我就放心了，我……还是要回东北，去找允唐的。”她脸上歉疚的表情让我满腹责怪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想了片刻还是点点头，“好，那我先带你去我的住处。晚上9点，我带她去了同和医院。我打开手电筒帮她照着前面的路，简单向她解释了这是革命党的地下医护所。夜晚的地下通道显得漆黑而阴森，她难免有些畏惧，但还是坚定地跟着我往前走。终于到了霆琛的房间，她揉揉眼睛，在这一段路习惯了黑暗，自然觉得门口这不足五瓦的灯泡格外温暖明亮。我轻轻推开密室的门，示意她进去，“今晚我在他的药里加了一点安定，你放心，他不会醒来的。”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终于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黄晕的灯光下他干净的白衬衣和平静熟睡的侧脸，让人想象不出五天前那场码头之战的凶险血腥。佟毓婉失神地望着他，缓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他垂在床沿外的左手没有戴手套，断了半截的小指赫然可见。佟毓婉情不自禁地伸手覆上他的手，却见他忽然动了一下，微微皱起眉，似乎想要翻个身却不知一使力扯痛了哪里。佟毓婉慌张地站起身求助一样地看向我，我虽然知道他服下的安定足以让他沉沉睡到明天天亮，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两个女人就这样呆呆地站着，忐忑地看着他不安地动了几下，终于再度呼吸均匀，眉头慢慢舒开。佟毓婉松了口气坐下，我冲她安抚地一笑，关上门出去。她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着，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谢谢你救他，还有这么多天照顾他。”
返回时黑暗曲折的甬道里，我们像来时一样沉默，只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回到我的住处，我拿出一些钱给她。她的行李在路上丢了，去东北也需要再买一张船票。
她接过钱，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下来，“闵茹，闵茹你为什么就像他一样，对我这么好。我……本不值得他这样对我，是我对不起他！可是…….可是我的心不是铁石做的。允唐人不坏，她是我的丈夫，思唐的父亲，他为了我耳朵聋了……我不能把他扔下。自从我嫁进杜家的那一天起，此生只能是允唐的妻子。霆琛……他为我付出了太多，他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我相信他不愿意听你说这样的话，更不愿意你觉得欠他什么。”我平静地说。她像是做错了事一样躲闪地低下头，沉默许久，才轻声开口，“闵茹。”
“嗯？”
她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条钻石手链。我见过的，是霆琛与她定情的那一条手链。

外白渡桥上，我在桥头等着霆琛。我避开原是为了给他和佟毓婉留下话别的空间，可是多年杀手经验和截获情报的训练却让我的视力和听力足以清楚地知道那些我想逃避的一切。
“上海还会乱一阵子，杜家树敌太多，难免有人趁乱惹事。要是遇上危险记得放飞这只鸽子，我安排的人会来救你。”霆琛把鸽笼交给她。
佟毓婉的声音有些发颤：“霆琛，你总是对我那么好，我……我怕我承受不起……”
他望着她，平静的声音里有隐忍的痛楚，“你受不起，谁受得起？”
佟毓婉拿出钻石手链递给他，“这个还给你吧。”霆琛淡淡一笑推回她的手，“我送给你的东西，送了就没打算再拿回来。”
“这个礼物太贵重，只有能带给你幸福的女孩才配得上它。”她拉过他的手，将手链合在他掌心，朝我的方向望去，“霆琛，闵茹是个好姑娘，她全心全意待你，比我好上百倍。”
我心里猛地一震，凝神去看他时，却见他移开了目光，抬头望着河岸边飘零的落叶，淡淡说，“入秋了，以后出来多穿点。”霆琛脱下风衣披在她身上，“我走了。”
佟毓婉失神地裹紧风衣，“你…..好好照顾自己。”
霆琛微笑点头，转身，大步流星朝我等候的桥头走过来。
佟毓婉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忽然感觉到风衣的口袋里装了什么东西，掏出来看竟然是那条钻石手链。扬了手唤他：“霆琛！”
他却没听到，或者，故意没有回头。径直走到我身边，如常的神色却让我看出了掩不住的落寞，“走吧。”

给霆琛做的那一台取子弹的手术，终于让沈之沛猜出了我的真实身份。
沈之沛夸张地放慢了语速，仿佛一个狡猾的猎人慢慢逼近他的猎物，“有时候过于镇定了，反而会让人怀疑，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在哪里见过你，闵茹小姐。”锐利的眼光扫过我，“北洋政府悬赏300大洋要你的人头，你竟然还敢回来，我倒真想知道，这个孙文，是用什么办法让你们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既然已经暴露，我索性坦然承认，傲然扬起头，“我们不是为某一个人卖命，而是为了中国富强民主的统一。”
沈之沛轻蔑地笑，“你就是用这套荒唐的言论煽动了周霆琛吗？”
我并不看他，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对心地纯净的人说理想，对头脑明智的人说现实。我刚刚得到情报，日本人已经买下了英国人手里的西栈码头，加上之前已经拥有的三井码头和志在必得的泾浜街码头，日本人将控制黄浦江的水运，一旦中日开战，上海就会成为日本人的军港。”沈之沛挑起眉，“我感兴趣的是，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些情报的，说出你背后的情报网，否则——”
我竟没料到他说变脸就变脸，反应慢了一秒，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我的眉心。然而再一秒，一只黑手套忽然凌空挡在我们中间，将沈之沛持枪的手硬生生扳下。
“霆琛！”他咬着牙，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沈之沛的手，让枪口对着他自己，办公室的强光映着他满脸的冷汗，“她是情报的最下线，什么都不知道。”
“霆琛你——”，沈之沛也是一惊，继而恼火地甩开他的手，危险地眯起眼睛，“她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
霆琛说话带着喘息，眼神却决绝坚定，“我知道，如今的北洋政府已经完全倒向了日本人，将军若不想卖国，只有联络志在北伐的孙先生。这是霆琛披肝沥胆之言，既然已经说出来，死而无憾。”
“幼稚可笑！孙文那套理论在这个烽火乱世根本行不通！”
面对气急败坏的沈之沛，霆琛依旧从容平静，“行得通行不通，得看……人心所向。”
“好一个人心所向！如今连你也向着孙文了！”沈之沛忽然伸枪，枪口狠狠压在霆琛包扎好的伤口上，鲜血登时渗出。“啊——”毫无防备的剧痛袭来让他忍不住喊出声。
“你干什么！”我一急，伸手便去夺枪，他挥枪格开我的手，瞪着霆琛眼露凶光，“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吗？”霆琛从一阵冷痛中缓过来，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霆琛此生决不会背叛将军。只是忠义有大小，劝您与孙先生合作是为国家计，也是为将军计，将军身为上海一方父母，总该为上海百姓考虑清楚吧。”
沈之沛看着他，不可思议地冷笑，“想不到派你去广州这短短的一个月，竟然就被这个女人洗了脑。我看你是爱上她了吧，从前的黑鹰，我就是让他喝下毒酒都不会皱一下眉，现在却为了这个闵茹公然跟我作对！”
“她也是，我要一辈子去保护的女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我，剧痛之下声音有些微微发颤，但语气真挚却让我相信他并非只是为了在沈之沛面前保住我才这么说。
不禁动容，我伸手握住他的左臂。
霆琛，如果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我已经心满意足。为了这句话，我愿意等下去，永远等下去。

（三）星光
十天后，我收到了佟毓婉的信，说她已经安全抵达盘锦，找到了在煤矿工作的杜允唐，她自己也在村里的学堂谋了一份教书的工作。生活安顿下来，最牵挂的就是霆琛的伤好了没有。我回信给她，说霆琛很好请她放心，但我们的组织也许近期就要离开同和医院，这个联络地址就不安全了，叮嘱她不要再写信给这里。应佟毓婉的要求我没有把信给霆琛看，但告诉他佟毓婉平安找到杜允唐的消息。他听后沉默了许久，然后认真地说“谢谢你。”
他神色平静，却不是我在狱中见到的那样，仿佛佟毓婉嫁给谁与他再没什么关系，平静之下是心如死灰，生无可恋的绝望。这一次，我却相信他是真的放下了，他所求的，只是她平安而已。埋在心里的伤口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愈合，旧爱不复，然而黑鹰不会因为区区的感情纠葛而自暴自弃，他的生命属于更伟大的事业。一月有余，霆琛伤愈，廖军长便向他表明了诚心纳贤之意。周鸣昌死，沈之沛死，黎绍峰死，佟毓婉远赴东北，父亲，兄弟，心爱的女人和他信任尊重的将军相继离去，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于霆琛而言，上海的一切羁绊便都不复存在了。此刻他才真正算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于是投身革命既是他自己最好的选择，也不再有人怀疑他的动机不纯。就在同和医院地下的这间密室里，霆琛正式加入了革命党。
承担着策反他的任务，我一直以来期盼的结果终于实现，我们终于成了并肩作战的同志，我却说不上来是该喜还是该忧。斩断了一切牵绊的黑鹰，更加沉着冷静，心思缜密，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对于革命事业的作用不可低估。但就是这样冷静睿智、投入工作的他，却让我觉得害怕，害怕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睛深处，只剩下彻底的冷漠和孤独，不再有温暖，也不再有爱。
列强在中国的肆虐日盛，斗争的形势逐渐严峻，我们接到上级的新命令，离开了同和医院的联络站。此后因为执行不同的任务，我和霆琛分开近10个月不曾见面。我本非儿女情长之人，自然以大局为重，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他，竟然又是在危急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