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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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风微微发凉，灌进窗来，卢卡斯从睡梦中惊醒。他并没有做太可怕的梦，只是一辆汽车的出现惊动了他熟睡中的平静。梦里，一个和路易斯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从车后座爬出，嘴里叫着“爸爸”朝他奔来，却扑进了身旁的巴斯蒂安怀里。
卢卡斯自床上坐起，翻身从枕头下拨出手机。
三点。
他咽了一口口水。海风裹着浪，拍打沙滩的声音穿过玻璃窗透进他两只耳朵，一会像涌动的人群在盛大的节日里欢呼雀跃，一会儿像历尽蹉跎的受伤者团聚成圈低诉苦楚，一会儿像年迈老人把几十年如一日的悠远调子反复哼唱，一会儿又像吟游诗人，总用新曲子将喜怒哀乐一一道明……
卢卡斯舍不得离开床褥，真丝被里层夹存着抵御冷风的温度将他和另一个人缠得紧紧的。他把手探到对方塞在他怀前的手心里，另一只手拉了拉被自己坐起的上身扯开的被口。看到那个人仍然沉浸于香甜的睡眠，卢卡斯满意地锁上手机，缩回到温暖中心。
*** ***
他再次醒来时，太阳已经晒开了云朵。海水的声音不如夜里那般放肆，大概因为白天的喧嚣人声盖过了它的风华。
“卢卡，你醒了吗？”巴斯蒂安的问候从空旷的客厅尽头传来。
“嗯——”卢卡斯不情愿地蹬开双腿。
“懒家伙！”巴斯蒂安的脚步踏进了房间，他手里举着一杯牛奶，斜靠在门框上，笑道，“还不起床么？”
“不起。”卢卡斯倔强地摇摇头，笑容早绽满两腮。
“再不起我就要踢烂你的屁股！”巴斯蒂安啜了一口，玩笑般骂道。
“你做什么啦？”卢卡斯翻了个身，不理会巴斯蒂安，将声音掩埋在被窝里。
“我已经在海滩上跑了五公里，外加两百个俯卧撑。”巴斯蒂安得意地说。
“你要去比赛么，巴斯蒂？”卢卡斯懒懒地问。
“我要把你从床上赶下来！”巴斯蒂说着，放下牛奶，走到床边掀开柔软的遮蔽物。
*** ***

“听我说，”巴斯蒂安不得不拔开卢卡斯的嘴唇，泪眼婆娑地注视着眼前人，“你得好好把生活接下去。”
“我当然知道。”卢卡斯摆出他最初捕获巴斯蒂安心扉的笑容，两个姆指滑过他的脸颊，带走两缕不合适宜的悲伤，说，“你不要弄得好像自己得了绝症似的。我的巴斯蒂安再也不是小孩子，他懂得如何面对。06年，08年，10年，还有刚刚过去的几周，这都是我生命里最缤纷多彩的记忆。至于冠军，我才不在乎那个狗屁奖杯。但如果是和你站在一起拥有它，它就是最沉甸甸、最宝贵和永不磨灭的礼物。”
说着说着，他的舌头也仿佛拴上了千斤重担，一时间，抬不起，也放不下。
“我懂。”现在换巴斯蒂安亲吻他。
“所以你不能哭泣，”卢卡斯推开他们相撞的呼吸，找回词句，“你不能伤感，不能追忆，不能企图紧抓过去，强迫往昔停留此刻。你不要这样，也不需要这样。因为我是你。假如你还有所怀疑，或者害怕我们之间会因经历过现在、昨天、上周后就戛然而止，那么你永远也不能了解我的心。亲爱的巴斯蒂，未来的某天，也许我比你早离开这支队伍。到那个时候，你既不要生气，不要到教练面前为我求情，也不要放弃每一位队里的朋友。为什么？因为我时时刻刻在你左右。在你的心左右，在你的意识左右，甚至在你身旁左右。你想我的时候我一定也想你，你不想我的时候我仍在想你。现在，你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吗？”
“我真希望自己能做到你的坦然。”巴斯蒂安重新整理被卢卡斯扯乱的厚披肩，又将他们俩人裹在一块儿，“你现在，就像我小的时候；我现在，就像你小的时候。”
“这不好吗？”卢卡斯抱住巴斯蒂安，“我们因为这个而爱彼此更多了呢。也更加了解对方了。”
“只是想起来会难受。”
“会好的，”卢卡斯掰过巴斯蒂安的头，换自己把他搂在怀里，“这么多年不是都过来了吗？每次咱们分开的时候当然会有一段时间不适应，渐渐地就会好，只要你相信你会好，就好比相信自己能在下一次比赛中发挥上佳。这一点我从来不怀疑。如果你做不到，你感觉你做不到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空。无论现在你身处的环境多么嘈杂，周围有多少种声音，视野如何被各种各样的事物阻挡，只要抬头看一看天空，体会他的宽广，那么，没有什么事情能阻碍到你。因为当你察觉到这种宽广也种在你自己的身体里时，一切就都好了。”
“好比现在吗？”巴斯蒂安指指漆黑夜空，又低头流连平地般的海面。
“即便我也不能阻碍你，你的人生，你的故事，你被赋予的所有。”
“我从未想过我们需要谈这么严肃的事情。”巴斯蒂安注视着卢卡斯的眼睛说。当他再往深处看，卢卡斯眼眶里深卧的坚定正向他招手致意。

“我永远都有热情，亲爱的，”卢卡斯找到他的十个指头，将自己的递过去，“热情，盲目，冒险，我想我一直会保有这些东西。你也许会责怪我刚才的话太冷静，可是巴斯蒂，亲爱的巴斯蒂，现在与八年前，甚至十年前不同的是，仅只用感觉到你的存在，我的内心便不受控制地溢出幸福。这是一种深刻而无法复制的情感。”
“我以为你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巴斯蒂安坦然地吐出胸中收紧的气息，松开腿，放开攫卢卡斯的手，抹了抹额顶的头发，说，“我一直害怕说出这些话。”
“现在我帮你说了，”卢卡斯淡然地笑道，“如同在我犹豫不决时你会站在球场边大声喊我的名字一样。我们就是这么默契和奏效。”
“我还能说什么。”巴斯蒂安点点头。
“最好什么都别说，安心地感谢我为你做了一件多么感天动地的事！”卢卡斯逗闹道，展开手臂和两腿，滑下身子躺在甲板上，头枕着巴斯蒂安的大腿，
“要我说我们现在返航吧。”巴斯蒂安拍拍他的脸，“游艇可不是什么浪漫的好玩意儿。”
“哈哈，你这么快就嫌腻了？！”卢卡斯指着脚跟一头的海水道，“我似乎有些晕船，中午吃完那该死的海鲜后身上就没好过。”
“天哪！”巴斯蒂安触着卢卡斯脖颈的指尖摸到了一块红肿的突起，事实上，是一片红肿的突起，“你怎么了？”
“我对那玩意过敏！”卢卡斯吼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会觉得那是我不想承担打赌输掉的惩罚的借口，我知道你怎么想！”
“所以你就硬着头皮吃啦？”
“我现在——”卢卡斯立马坐起身趴向船边，“浑身痒得难受。脑袋像是给煮过一样又热又胀。”
“我们回去，这就去。”巴斯蒂安连忙转身去开船。
“等等，”卢卡斯反手扯住他的及膝四角裤，艰难地与过敏反应做着斗争，“如果我待会呕吐甚至昏迷你都不要瞎嚷嚷跟闹人命似的。你只要开好船，把我送到医院，告诉他们几个小时前我吃了什么，出现什么症状……”
话还在嘴边，翻腾的胃液就占了上风。
“还有，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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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卢卡斯担心自己的呕吐会毁了整条船和他们的秘密旅行，可在巴斯蒂安看来，这是一个可爱的插曲。
“这回我知道你有什么禁忌了。”巴斯蒂安笑笑吐出舌头。
“好像你并不是要用这点来照顾我，”卢卡斯躺在病床上，清晨的阳光打在他脑后，透亮的病房把他的表情衬托得更迷人，“你是在想下回怎么利用这事儿痛痛快快欺负我吧？！”
“卢卡，”巴斯蒂安转动眼珠，“你知道我喜欢当坏蛋的感觉。”
“我们今天有什么计划？”卢卡斯揪起他的耳朵把他拉到嘴唇前，重重地亲吻过巴斯蒂安才放手，“早安，混蛋！”
“基本就是——”巴斯蒂安坐回到椅子上，耸耸肩，“早餐的时候吃早餐，午餐的时候吃午餐，等你恢复好些，带你进城去看这儿的大教堂。”
“哪里的都比不上科隆的。”卢卡斯白眼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巴斯蒂安摊开双手，“所以晚上我们坐飞机回科隆。”
“什么？！”
“你知道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吧？”巴斯蒂安吹出一口气，站起身在他亲爱的卢卡斯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嗯。”病人点点头，仿佛如美梦被惊醒一般换掉了刚才的温柔表情，挂上一脸酸楚。
“或者，”巴斯蒂安的心被卢卡斯一闪而过的痛苦锥了一下，他立刻又改口道，“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去慕尼黑待几天。现在离集训还有一段时间，我父母过来的时候往我冰箱里塞了不少吃的，我正好可以用巴伐利亚的特产招待你。要么我陪你回科隆也行，只要你喜欢。”
“嘿，巴斯蒂。”卢卡斯从床上坐起，一把揽住他的腰，“谢谢你，我很好。去慕尼黑，去科隆都可以，我想跟你待在一块儿，我爱死现在这种感觉了。可我们昨晚已经说好了不是么？我们都会越来越好。所以该分别的时候我们就做得像是最平常不过的事，谁也不要紧紧抓着不放。”
“我担心你会不好，”巴斯蒂安爱抚着卢卡斯的脸颊，“你总说我该说的话，做我该做的事，承担我该承担的一切。”
“这也是我该做的，是我该为我的巴斯蒂做的。”卢卡斯拍拍他的后背，“所以我们现在都收起伤感，高高兴兴地吃饭，高高兴兴地去参观，然后高高兴兴地坐上飞机。如果你害怕我会忘记你，把你丢在昨天，那么——”
巴斯蒂安捧起他的脸，不允许他再发出其它声音，温柔而亲昵地将卢卡斯的双唇包裹进自己口腔里。卢卡斯动情地回应他，打开牙齿封锁的区域，将巴斯蒂安的舌尖和洪水般的激情迎进喉咙。他热爱他的身体，沉迷于他的亲吻，像抓住夕阳最后一缕光辉一般痛苦而欢快地攫牢这个早晨。
科隆也好，伦敦也罢，在卢卡斯看来，只要抬起头，天空就只属于慕尼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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