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午夜临近，他无法入睡。
他放下咖啡，起身，推开那扇轻掩的窗。
清冷的月光仿佛将寒风冻在窗下，在大理石地上轻轻涂抹。
他终于画出了她的眼睛。眼神像猫儿一样，半是坚定，半是踌躇，却又危险万分，不错，她的眼睛就是这样，卧在精致优雅的眉下，掩映在如瀑的发间。
他将画举起，伸直胳膊，仔细端详，非常满意。——还好，如果她在的话，他根本没有心思作画。
事实上，自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不得不时时处处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距离。
他一边叹气，一边用拇指轻触她微微撅起的下唇上的碳渍，或许只有这张毫无生气的画纸才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可如今她一天一天地靠近他，让稳重成熟的他感到不安，他必须离开她。离开也好——或者说更好，即使这样会使自己精疲力竭，一遍遍地去描摹她的样子。
正这样想着，他在皮椅里坐直了上身，他感觉到了， 有一股暖意从身后袭来。
是她。
她的些许靠近都能带来奇妙的感受，就像木头在火中燃烧迸发出的光，自己无需转身就能知晓：她来了。
他合上腿上的素描本，他可以掩盖画像，却无法逃避现实的她。
他的目光掠过房间，落在了窗外的走廊上，昨天，她在那里送给了自己一大束鸢尾，她依旧
单纯地以为自己和他亲近的原因是这么简单，以为在露台上的频频相遇只是巧合，他却并不愿意告诉她事实的真相。
痛苦，就由自己来背负好了。
他站起身，转过脸，将画留在身后。
她穿着素白的长裙，依偎着天鹅绒窗帘，她那精致的，略带羞红的脸，自己已经临摹过无数次了。
“你的行李在门外，你要离开这？”她低语。
“是的。”
“带我一起走。”她没有一丝犹豫。
“冷静一点。”
“我没有失去理智，我清楚，我……我爱……”
“不”他的声音略带温怒，“不要再说什么了。”
“我一定要说，”她说，“如果你真的要离开……”
“如果我离开，那就是在救你的命。”
她眼里滚出泪珠。
他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些过了，他轻轻搂过她的肩，吻在她的额上，“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知道，”她用白皙的双臂环过他的脖子，吻了上去，“我爱你。”
“等等”她皱起了眉头，“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诡异的感觉。”
他恍若惊醒，主动推开了她。
可惜，太晚了。
她身后探出黑暗的漩涡，这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她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然后，她被火焰所吞噬。
一切，都化为乌有。

※
二、
炽热的气流卷席了街道，耳边尽是刺耳的蝉鸣。
夏天的闷热，压抑地让人无法呼吸。
就像那个人一样。
安言的思绪恍然回到了那一天。
灰烬漫天扬起，在暗红的天幕下轻舞，焦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引人做呕。
火焰肆意烧着，噼啪声仿佛不屑的嗤笑。
安言捂着自己受伤的腿，挣扎着爬起，他穿过烧焦的瓦砾，向着倒下的林萱走去。
“萱儿”安言唤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怀中的女孩咬着唇答道，她的头发自然地蜷在安言的胸口，上面飘满了灰尘。
“能站起来吗？”安言问。
“恐怕不行……”
“那你还说没事！”
“你……”女孩子轻声骂道“真是笨蛋。”
林萱用尽仅有的力气挣开了安言的怀抱：“快点滚啦，她来了，本小姐帮你拖住她。”
“开什么玩笑！”安言语气中带着温怒，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嚓——嚓——
残留的灰烬被踩碎的声音。
安言回过头，冷冷地说道：“再向前一步，我让你死。”
女子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人，她拨开额前一缕长发，露出了那摄人心魄的容颜，周围的火焰轻微颤抖，在她鲜红的裙子前哑然失色。
她轻捻手指，火焰在空中织成一个个妖娆文字，然后消散。
“这个，你恐怕是做不到呢。”
她挑衅地向前迈了一步，白嫩的腿被火焰映得通红。
噼啪噼啪——凌空聚起的电流，飞速向她击去，她皱了皱眉，手指轻轻一挥，一切都消散殆尽。
“不必挣扎了，他们的下场，你难道看不见么。”
女子望向四周，残破的街道已经奄奄一息，很多尸体都燃成了焦块——更多的，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
“国家的全部实力都想来杀掉我，甚至说动了你的家族，结果呢？”
忽然刮起了一阵绿色的风，坚硬的宛若钢铁般的树叶，迅猛地向女子射去。
“真是个烦人的小妮子”火焰文字轻轻一卷，和那阵风一起消散了，而那女子，诡异地出现在了安言和林萱身后，伸出手，掐住了林萱的脖子。
“咳……咳”
“混蛋，给我放开她。”安言掌边的气流聚成了一把薄薄的刀刃。
“不想让她死你就乖乖停下来。”
“可恶”安言猛地收手，怒视着她。
她松开了手，林萱跪坐在地上，拼命地喘气。
“本来我的确是死定了，但是，我终于成为了‘神’”
安言的瞳孔猛地收缩。
“你我是世界上唯一两个拥有成‘神’体质的人，我一个人还真有些寂寞呢。”
“所以，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加入我，要么……生不如死。”
“跟魔鬼一起堕入地狱？做梦。”安言咬牙道。
“很好”她嘴角带着冷笑，低头盯住了林萱。
“不——”安言咆哮道。

※
三、
“先生？”
“嗯？”安言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我们要打烊了。”
“哦，好的，结账吧。”
“一共四十七元，欢迎再来。”
安言推开门，兀自走入了夜色中。
三三两两的人走到了街道上乘凉，夜风轻拂，霓虹灯闪烁，华丽而美艳。
大厦的屏幕上还在播放着新闻，主播清甜的声音莫不带着一丝凉意。
“拥有水之力量的瑞特斯队长带领队伍，以仅仅261人的损失抵御了菲尼克斯的进攻，再一次地保卫了我们的城市，避免了更多人的逝去，我代表大家，向他们致敬。”
安言静默地离开了，没有回头。
※
我希望一转身，就能看到你怯生生地用纯净的眼睛看着我，唤我安言。
所以我不停地转身，直到晕头转向，你还是没出现。
安言怅怅地想，原来，原来这就是思念。

我擦我是不是按错了什么

※
五、
咖啡厅里十分安静。
安言盯着桌上的咖啡，试图理顺自己的思路。
自己，又遇到了她吗……
林萱。
一见到她，就有那种熟悉的亲切之感。自己似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可惜，他们身负的诅咒不容许他们靠近，或者说，他不敢靠近她。
那日之后，他获得了永生，而她，将不断地在他生活中出现，他们重新相识，继而无法抑止地相爱，然后死别——他们一旦相爱，林萱就会被火焰所吞噬。
果然啊，心灵的伤痕总比淋漓的鲜血更让人痛苦。
她的每一次逝去都让他痛彻心扉，可安言无从逃避，无法逃避。
他无法阻止轰轰烈烈的爱，亦无法阻止残酷的死别。
咖啡厅厚重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这世界总是这么的充满戏剧性，你越不想见到的东西，它就有可能一直粘着你。
正如推门而入的林萱。
她身着纯白色T恤，七分牛仔裤，简洁而大方，林萱选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她清澈的眼眸被阳光映得明亮。
安言的眼神轻轻从她身上扫过，随即留下了钱，准备起身离去。
就在这时，街道上传来一声爆响，大地猛地震了起来。
咖啡店的玻璃应声而碎，尖叫声此起彼伏。
“该死。”安言看着碎裂的玻璃直直地向窗下的林萱割去，脚下借力奋力一踩，向林萱跃去。
短短五米的距离，安言只花了不过半秒钟。
他把林萱的脑袋裹在胸口，用自己的背挡住了尖锐的玻璃。
鲜血淋漓。
不过还好，自己死不了。
震动还在继续，窗外的炸响接连不断地传来。
安言拉着林萱的手，逃离了小小的咖啡馆。
——街道早已一片狼藉。
——天空中，一轮小号号的“太阳”正在对城市倾泻着碎块。
——一个火辣身材的女子，站在“太阳”中，睥睨着大地。
成千上万的碎块带着呼啸声，像陨石一般撞向城市的角落，转眼间，城市便已经残破不堪。
安言牵着林萱的手，小心地躲避着，向城外跑去。
他们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林萱却放心地让安言牵着手，她感觉身旁的安言有种熟悉的的感觉，觉得自己在他身边是安全的。
碎块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都来不及躲避被惨烈地砸死，更多人放弃了求生，向上帝哭诉。
安言和林萱默契地躲开一块块“陨石”。
安言觉得这就好像自己小时候玩的弹幕游戏，要躲开那些密密麻麻的子弹，本就困难，更何况是几米大的带着火焰的大石头。
“呼呼呼”数十颗陨石笼罩了安言他们的所在。
完了。
安言心想。

※
六、
巨大的陨石当头而下，安言屏住了呼吸。
“轰隆”
一个银发少年挡在了安言和林萱身前，他用银白双剑架住了一颗陨石，好不容易才让它停下，他轻轻擦拭自己的满头汗水，随即向天空飞去。
菲尼克斯注意到了这个家伙，纤细的手指对准了他。
紧接着，暴躁的火焰从菲尼克斯的手指喷涌而出扑向了他。
他没有避开，仅仅用剑就将火焰劈开。
“不可能。没有一种精灵之力可以打碎我的火焰。”
菲尼克斯有些震惊，亦非常愤怒，她手中凝出一把匕首，向银发少年跃去，战斗的意念第一次这么澎湃。
安言看得有些发愣，他从没有见过有人可以和“神”对敌，曾经的瑞斯特家族凭借的仅仅是属性压制才能勉强拖住她罢了。
“喂，你……”林萱低声说道。
“啊？”安言惊醒，随即笑了“抱歉刚才发了一下呆。”
“靠，这种情况都能发呆。”林萱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叫林萱，谢谢你救了我呢。”
安言犹豫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道“安言。”
安言伸出手“趁现在，快走吧。”
※
菲尼克斯躲过银发少年的侧踹，转身用匕首刺击。被挡住。
随即她用火焰包围了过去，可是，他只要挥一挥手中的剑，火焰就不能移动分毫。
菲尼克斯手中的匕首越来越快，刁钻地从各个角度进攻。
银发少年手中明显移动得更加艰难。
“好吧。”他停下来，对着菲尼克斯做着一次简单的刺击。放弃了任何防御的攻击。
“噗”他们同时刺中了对方——他刺中了菲尼克斯的肩膀，而菲尼克斯刺中了他的心脏。
瞬间，银发少年变成一股黑烟消散了。
菲尼克斯皱了皱眉，她必须要去确认一下这股力量对自己的威胁，竟然能够破开自己的火焰，实在不可思议。
她不屑地望了望脚下的城市，转身离去。
※
“安言，我想吃那个——”女孩子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
“好啦，在这里等我一下。”
安言一步步地走向烧烤摊，他心中压抑的阴霾，似乎也在一天的同生共死中消弭不见了。
在一起就好了，做朋友，像这样一直单纯地在一起，多好。
“给你，”安言递出手上刚烤好的鱿鱼串，“听说那边有套圈，玩不玩？”
林萱嘴里包着鱿鱼，油汁让她的唇闪闪发光，她摇摇头：“不去，那根本不好玩。”
“那你说去哪里吧。”安言笑笑。
“那里好了！”林萱用手中的烧烤串指着远方的山坡“我们去那边的山坡上玩！去数星星！”
“好啊。”

※
七、
山坡上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草香。
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墨色的天宇上。
“安言？”
“嗯？”
“果然，什么东西都是回忆里面的才最好。”
安言沉默了。
“你可不许笑哦，”林萱望着星星，轻轻说道“我小时候，以为自己是个公主，认为自己任何方面都比别人做得成功。不论是奥数、体育，还是自己的本源之力。”
“因为希望，所以努力。因为努力，所以失望。”
“我常常来看星星，那时我总是以为自己站在宇宙的中心，认为所观察的一切如此全面而正确，却忘记了，最大的盲点，其实就是站在中心的自己。”
“我忘记了自己有多幸运，可以随性地玩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敢赢敢输，当我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也可以做做白日梦。”
安言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满整个肺部，让人胸口都会有丝丝的疼，然而却那么舒畅，再缓缓地吐出来，就好像伤口一点一滴地痊愈一样。
“是啊，你多幸运，公主殿下。”安言扬起嘴角。
※
“安言，我可以和你单独谈谈吗？”
安言和林萱惊叫了一声，转过脸。
是那个银发少年。
他怎么来了？
安言站起身来，和林萱交错眼神。
“去吧，我在这等你。”
“嗯。”安言应了一声，跟着银发少年走到了五十米开外的槐树下。
“安言，你可以叫我37。”银发少年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你不用太戒备，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况且，我需要你的帮忙。”
安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这个‘盒子’的制造者——你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的制造者，‘盒子’有很多形式，可以是小说，抑或是电影，而‘盒子’中的你们，是‘主角’。”
“‘盒子’外的我，仅仅是个普通人而已，你们这里拥有‘本源之力’的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杀掉我，但是，我在‘盒子’外，可以轻易改变‘盒子’里的一切。”
“但是最近有个家伙，她的力量强到了可以察觉我的存在，甚至威胁到了我。如果让她穿破‘盒子’，后果不堪设想，我所在的世界，都将会毁灭。”
“你说菲尼克斯？”安言抬起了头。
“是的，她很强，哪怕是我也只有牺牲了我的‘人设’才能救下了你们。”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封印掉她，那就是你——成为雷神。而林萱的诅咒，我可以帮你破开。”
“砰砰、砰砰”安言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真的吗？！”
“是的。但是……”37的眸子暗了下来，“你如果化作封印，就再也回不来了。”
山风越来越凉，安言感到一阵冷寂，泪水莫名地划过脸庞。他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轻声说道：“让我跟她道个别好吗。”
37点了点头。
※
“这么快就回来啦？”林萱笑道。
“嗯，”安言嘴角上扬“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
“你要走了吗？”
“是，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明天就会回来。”
……盛夏的山坡上，凉凉的，时间好似静止在了这一刻。

※
八、
雪下了整整三天，直到第四天早上才慢慢停下，漫山的雪白得肃穆。
清晨，去山上赏雪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晚冬的寒冷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孩子的脸冻得通红，也一步一步地向山上爬去。
一个一个的脚印代替了路，迎来和送往。
一个女子戴着手套，慢慢地跟在人群尾端，她吐出的气化作凉凉的冰晶，她灵动的像猫儿一样的眼睛，遥遥地望着远远天幕。
时间模糊了记忆，抹平了伤痕，可那句话还清晰不已。
“你要走了吗？——”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泛白的天边零散地飘出几颗星星。
“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明天就会回来——”
可是好多个明天已经过去，多得就快连成永远。
安言，下次，再也不会在说爱你前，放你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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