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刚才客栈的人也是了。过客而已，何必较真？”
伴着天明诧异的目光上了马车，项少羽阖上双眸。在马车的颠簸中安然睡去。似乎只有在梦中，他才见得到已离开，甚至一生都无法触及的国土。
“吾儿，再过一日你便准备动身吧。”
大殿之上，那名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如是说道，声音里是掩不去的苍老和疲惫。而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一刹那间变得萧瑟，破败起来。
项少羽跪在地上，恭敬磕了几个头。一袭紫色华袍被斜斜投进宫殿的阳光分成几块斑驳，恍恍然间令人移不开眼。
“儿臣领命。”
项少羽眉眼间透露着淡然，他知，那是他的宿命。
在容国败与辰国后。
在他的父皇野心无比膨胀后。
在他的父皇提交求和书后。
一切不复初。
不知不觉间已来到殿外，荷花池中稀疏几枝残荷随着几许清风摇曳起残姿，似是要做最后的挣扎。
回首再看那雕梁绣柱，飞檐反宇，巧夺天工的庭殿和栏台，融着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眷恋，深深埋藏进心底。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①
宫墙外的孩童嬉闹着唱着童谣，歌声传入项少羽耳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么？
他无声地笑了笑，迈步朝自己宫殿走去。
该是快变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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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自<<诗经·曹风>>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抬着少羽的轿子终于在偏殿——归羽殿停下。
据说这殿名也是辰国帝君命人临时改的，为的是让少羽来此有归乡之感。少羽得知此事后也仅是应了一声，并无别的反应。内心却感叹这帝君手段无一不高明。
先是在将要吞并容国时欣然接受容国国君的求和书，再是迎娶同身为男子的他，甚至还为他专门设置了这样一个殿庭，甚至连布局都仿着当时少羽在容国的行宫，为的也不过是笼络人心罢了。
辰国有如此君王，也难怪会在短短几年之内变成四国之首，令其他国家臣服。
摇了摇头，头上流苏珠钗叮当作响。少羽挑开幕帘，在天明搀扶下徐缓下车，一名侍女立即迎上来给他戴好盖头。
星魂已在殿口等候多时，见天明搀扶着少羽，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走上前去。
“你可以松手了。”星魂看着天明扶着少羽一脸警惕模样，面上不由得掠过一丝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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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考明代宫廷婚礼习俗，略有改动。
②:只有皇后出嫁时能走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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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①
九曲回廊暮色垂，玲珑珠色正芳菲。回廊曲折不知通向何处，香雪兰围着长廊团簇开放。银月流水般倾泻一地，溅起朵朵芳华，沾了少羽一身泠冷。他手执木质镶玉八棱挂角宫灯，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他也不知究竟多久没有听过这首曲，再闻只觉曲调无比哀怨幽婉，声声透着凉意。
穿过回廊来到尽头，少羽推开一扇已经掉漆的朱红木门。木门破旧不堪发出“吱呀”声响，在黑夜里更添几分诡异。
悲凉曲调戛然而止。
“你来了？”
说话的是一名女子，借助月光清晰可辨的是与少羽有十分相像的面庞。她一身布衣，头发随意挽了个髻，眼角掩不去的是深如沟壑的皱纹，唯有髻上的白玉嵌翠碧玺花簪证实她昔日的荣华富丽。
“嗯。”少羽应了声，将手中宫灯递给面前女子。女子接过，唇角微弯，向院内一处角落走去。
一路上多悉女子呜咽哀怨之声，听者无不浑身战栗，头皮发麻。但少羽早已司空见惯，熟视无睹，甚至还与女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这些时日你父皇可有召见你？”
“未曾。父皇倒是对儿臣的几个哥哥很上心。”
“呵，也是。”女子自嘲地笑笑，不再做声。
一时间气氛变得凝固，少羽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母妃不再难过，只得保持缄默。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很久。
夜风微冷，吹起女子鬓角垂下的几缕发丝，淡淡的银色看的少羽心中一阵酸楚。
他这才记起，他的母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丽妃。
人生在世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都是身不由己。
微怔的空当，手上已多出一样东西。少羽垂眸打量，是提篮盒。
女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垂下的发丝向耳后拢了拢。温声道:“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如意糕。冷宫里没有瓷盒，我怕凉就一直用面布盖着。现在拿出来了，带回去赶紧吃。”
少羽提着篮盒的手紧了紧，一股暖流随着盒子流入心底。他缓慢而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对着她一字一句，像是誓言，像是承诺。
“母妃，相信儿臣。终有一天定带你逃出这冷宫去。”

女子笑了，抬手揉了揉少羽脑袋。
她说。
好，我信你。
于是少羽便真的做到了。
他答应他的父皇嫁给辰国国君的唯一条件便是，消除母妃一切罪名并放她出宫。
他用自己余生自由换回母亲的自由。
算了算还不亏。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相同的调子依旧每日在后宫传唱，不同的是他发觉它似乎离自己渐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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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自白居易的《后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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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芙蓉缎捻金丝被斜斜搭在少羽身上，棕色发丝如瀑散了一榻。红地莲花盘绦纹帐顶垂下的流苏轻晃，帐中人长睫微动。缓睁凤眸，少羽随即蹙了眉。软被滑下，露出的白皙肌肤上遍布青紫伤痕。四肢稍稍一动便是如碾过般生疼，浑身黏腻的触感也令他难受不已。再回想起昨夜，少羽胃中一阵翻腾，终忍不住，扶着床榻边缘呕吐起来。
“殿下!您醒了——”
天明听到房中动静，立刻走来查看。没想到刚一踏进里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满脸无措呆在原地。
“您...”
“快,帮我...取点清水来...”少羽有气无力的吩咐，一边接着干呕不止。天明不敢怠慢，很快端来一壶清水。少羽简单处理了一下，又命天明备水沐浴，自己则忍着浑身酸痛坐起身，胡乱取了一件外衣披上，盖住浑身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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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褪下亵衣，少羽使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浴池里。脊背紧贴瓷壁，冰冷的玉瓷砖和温热的水温混杂在一起，沿着椎骨寸寸而下，延至后xue。那难以启齿的痛感无时无刻提醒他昨夜发生了什么，昭示着自那之后翻天覆地的改变。
身体随着动作每改变一下都牵扯到伤口，不久已有淡淡的血丝从少羽身下漫出。一点点，一滴滴，宛若一条条练蛇吐着蛇芯，顺着澄澈水流蜿蜒而上，在水中绽开一朵朵罂粟。
真安静啊。
少羽犹自呢喃，水汽迷蒙了他的双眼。似有若无的幽兰香气不知于何处泛起，充盈着整间浴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温开始转凉。水中人却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在这样静谧的封闭空间里，少羽才能找回最初的宁静，属于他内心深处的安逸。
一如躲在母亲子宫内的胎儿。
少羽不得不承认，他是畏惧向前的。尤其是孤身一人的时候。尽管这么些光景里，回忆画面出现最多的主人公只有他一个。
水冷了。少羽扬起一捧清水，看着晶莹水珠从指缝滑下，打在水面上溅出阵阵清泠，再恢复平静。
一切终归回到原点。
着了刚来辰国时的月白长袍，少羽取了额冠戴正。腰间还是那枚羊脂玉佩，眉目平淡。所有情绪都被他离开水面的那一秒紧压心底。
离开故国，他只是他乡异客。待人接物和善有礼，事物保持三分疏离。
谨言慎行，方能保命。
这是少羽离开容国时听到的最后嘱咐，也是哀求。
他郑重答应，并表示一定会铭记在心。
自那以后，这便成了少羽处理任何事物的标准。
他只想在这后宫有一处立足之地，苟延残喘他的人生。
待天明高月回屋，少羽已在窗前静坐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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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还是那卷书，还是那悠然自若的样子，让天明真的以为再大的事也无法惊动他。
和高月对视一眼，各自征询对方的意见。僵持几秒，倒是高月喏喏开了口。“羽良人，回来的路上碰上栖凤宫的宫女，她说几位娘娘有请。”
“是么？”少羽也不意外，放下书卷轻抿一口案上的清茶。“那我们这就动身吧。”
“羽良人...”高月一时间心思千回百转，不知从何说起。宫中险恶源于每次争锋相对，有时无心一言便会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之地。她一双曜石瞳孔和少羽对视良久，少羽似读懂她的内心一般，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走吧。”

通往栖凤宫的路不算长，阡陌两旁尽满扇骨木。少羽轻捻一株细瞧，红色楠瓣开的团簇，煞是生机盎然。
“这扇骨木开的倒还别致。”似是无意点了这么一句，引得高月立马打开了话匣。
“这扇骨木是帝君特意为凤嫔娘娘种植的，只因凤嫔娘娘说了句看着喜欢。据说这凤嫔娘娘，可是至今得宠时间最长的人呢。”
少羽狭长眼尾微挑。不等他开口，已有人接了高月话茬回答。
“这羽良人身旁的宫女，可各个都是心思透彻的人呢。”
高月寻迹看到来人，立刻吓得伏在地上声声哀求。
“蓉嫔娘娘饶命！蓉嫔娘娘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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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终于更完了

如果我说这几天都不更你们会打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