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了？几年了，我也不知道。）
（花园里最僻静的路。浓浓的秋夜月，照在一张冷而惨白的脸上。亭中独酌，薄酒划过喉管，不消几刻的功夫，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烧起来一般。我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假如没有含英，我会不会进宫；而在没有含英的以后，我要凭什么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盏玑看我的眼神，有些犹豫。我淡淡地瞧着她，又说了一遍。火苗放肆地蹿起来，纸钱，和诗稿，一起被挥舞着吞噬。其实这些神灵之说原来全然不相信，但是此刻，我实在是太想哀求含英回来了——就容我自私一回，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
（不信？不由你不信）

【贵人董鄂氏】
【夜凉如水，轻波澹澹】
【与永和西的佟佳贵人有约，她素亦爱风雅，昨儿便下了帖子，请我来一道赏月吃酒。明月皓皓，光影流转，持了一性的好心情，与蓉儿一道悠闲进了永和大门。我虽甫入宫，还没在圣上跟前博得一分眼缘，但——我却比旁人多了娴妃一分照拂，日子过得自是春风得意】
【经过西琅殿后角门，隐隐可见里头幽幽光火。听说这紫禁城百年宫殿难免有些鬼神之说，不禁心惊，下意识的一探头，却是火光。火光后头的那人是——】
【文妃。】
@高佳胜寒

（光怪陆离，火光幽暗明灭的变幻里，故人面和旧事剪影历历在目。敛着旗裙，小心翼翼地蹲下身，背对来路，用身形掩住盆中的火苗）
（柔荑有些发颤。这是不规矩的事，我知道。但是如果连这个都尚且不能，我在这个深墙大院里，循规蹈矩做戏给世人，又有什么意义？）
含英，今天晚上，你收到了我的信儿，给我托个梦。咱们——好久没见了。

【被眼前的景儿一下子冲昏了头，文妃？文妃大晚上在这儿作什么？那火光是什么？那隐隐的声儿又是什么？我不敢想，也不敢看，身子半倚着围墙，柔荑冷得发颤。蓉儿怕我吓着，压低了声轻唤一句主子，却被狠狠地瞪了回去。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界儿，若是被文妃知道了——我几条命够偿的】
【却正是被她这么一吓，心神儿重归，将眼前的景连成一线，我大抵知道，文妃这是——私自祭奠，宫中大忌。耳畔嗡嗡回想着入宫之前嬷嬷的训导，一时不知所措，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想赶紧逃了这处骇人的地方，身子倒退几步，不妨撞上了什么东西】
【啪！应声而碎。我被这长夜中的骤然冷声惊了魂，下意识尖叫出声】
啊！

（器皿碎裂之声，身后陡然一声尖叫，正是屏息往盆里送纸钱的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扰一骇，指上一抖，火撩上来，钻心地疼）
（已然顾不得疼痛，豁然起身，朝那一片幽暗里厉声叱道）谁？！谁在那里？

【这一刻已经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只想赶紧逃出去，亲眼见了文妃这样大的罪过，她必是不能放了我的，我不想死。转身拉着蓉儿就要跑，却猝不及防被她身边儿的小宫女反手抓住，身后文妃的声儿苍戾急促，战战兢兢的回头，她姣好的面容在火光下煞白，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病死的人，脸色都是这样——】
【越想越怕，腿一软就跪在她面前，俯身拜下，将整张脸都埋在衣袍之中，不敢大声，只期望她没瞧见我是谁，连平素的娇音里都带了沙哑冷颤】
文……文妃娘娘吉祥……吉祥……

吉祥。
（盏玑眼疾手快，捉住要溜的人，原本看不清她的脸孔，埋得太低了——但是声线足矣让人辨认出来，不是娴妃身边儿撒欢卖俏的董鄂贵人，又是谁呢）
（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额角已然冷汗涔涔。跪在面前的董鄂身子发颤如筛糠一般，冷声问她）
董鄂贵人，方才瞧见什么吉祥的事儿了，扭头就要回宫报喜呢？

嫔妾……嫔妾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这句话过都没过脑子就先冒了出，这会儿什么也不想了，能好好儿的走出这御花园去就行。只盼着文妃能因着我这一句识时务，不再计较。心存侥幸，她如此这般盛宠当前，该不会怕我这个小贵人造谣生事的……吧？】
【其实不过，心存侥幸】
【仍是跪拜俯身，一动不敢动，在心中将话又存了一遍，再道】嫔妾才路过御花园外，不想就碰见了娘娘……娘娘……娘娘月下散步，这才，这才来请安……别的，都没见着。

既然是请安——（略一沉吟）就别行这么大的礼了，起来吧。
（面容冷峻，不带一丝感情只有我自己知道，表面佯装的镇定，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入宫几载，自诩绸缪周觅、步步为营，今日却一个疏忽，险些酿成大祸。董鄂氏的嘴，怎么说，都要封严实了）
贵人耳聪目明，事情就像你说的这样。但是本宫怀疑，此情此景，你拿这份说辞应付得了本宫；明天见了旁人，又当如何呢？
（退后一步，紧盯着眼前人，怀袖里，指尖的帕子越绞越紧）

【她言语之中叫我起身，话里也有了松动，心下狂喜，思虑此事当有转机，却不敢露半分在面上。起身之后，仍是低眉顺首，吊着精神儿不敢有一丝轻慢，活路与死路，也许就在我一刹之间】
嫔妾……不敢。
【轻轻一顿，又将心中一番辞藻修饰的更加自然】嫔妾所言，皆是今日所见，不敢捏造。他日，不管是谁人问起，嫔妾只言自己所见，不敢逾矩半分。请娘娘，信我。

本宫可以信你一回，但是，倘若贵人他日在旁人面前信口开河，也不能怪——本宫无情。
（纵使深宫之中向来只有利息纠葛，毫无信任可言，但事已至此，我也唯有暂且信她这一条路，放她回宫，再做打算）
董鄂氏，不是本宫诓你。人的一张嘴，稍稍不留神，很容易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蹦。你若不谨慎，需要本宫来帮你，那就只有——
（故意拖长了尾音，恫吓她，也定自己的神）永远都不能说话了。

【才定的心神被她一句话又打乱了。宫里冤魂多，不多我这一条。文妃宫掖浸淫多年，无声无息的将我这个无权无宠的小贵人捏死——她能。为今之计，只有一句一句皆应下，换她安心于我】
嫔妾知道，请娘娘务必放心。今日之事，嫔妾定会永远烂在肚子里，若是他日有人问起——
【抿唇掩了掩内心的慌乱，再道】若有人问起，嫔妾只有方才一席话可说，旁的，什么也没有了。

贵人果真聪明伶俐。
（臻首一点，气息渐匀，给盏玑一个眼色，丫头自然三下两下将地上的残局收拾妥当。徐行数步，中天冷月无声）
（淡道）夜深露重，贵人既然出来散步，就赶快回去吧。
（至人碎步擦脸经过身畔，眼神猛然一挑，凌厉非常，咬牙悄声在董鄂的耳根又补了一句）别忘了本宫方才说的话。

【远送着文妃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的夜影里，才真真正正长吁一口气，脚下步子已经软了，蓦地一迈，竟抖了趔趄。蓉儿忙不迭上前扶住我，许是方才吓坏了，这会儿还是不敢提音儿“主子，咱们回吧……”。点了点头，借着月光，却突然瞧见一处蜡黄，竟是有一片纸钱静静地躺在草丛之中——】
【文妃方才，百密一疏】
【望了望周遭无人，下意识将那一片纸钱收在袖中，不管是自保还是计来日，这都是一颗定心丸。正了正发间长钗，素手搭上蓉儿皓腕，佯作无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