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一番话着实太过晦涩，林尧只能勉强自己跟上。
“不要走神了哟，那么，记忆是什么？”
“……不要忘记……过去的事情？”
“没错，但是过去是多久呢，无法定义吧。因此记忆的替换语应该是『不遗忘地记住』。”
“……你在愚弄我吗？记忆这种东西……除非查新华字典，不然真的很难说明！”
男子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道：“所以，你认为记忆与时间的关系是什么？”
这么说来……
那个答案卡在喉咙中，呼之欲出，林尧的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难道说……『记忆』就是『物质』的时间概念？”
“完全正确，小林尧。”男子赞赏地鼓掌。
“……可是这与『命』的泄露有什么关系……”林尧觉得自己完全被绕晕了，十分勉强地抓住了重点。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时间性物质，简称记忆，几乎是无处不在的，就像充斥空间的物质一般。”
“那这么说……森罗万象，一草一木，不都全部有记忆了吗？”
“嗯，这也是一种思考方法。所以记忆，有时候是会被特殊的人群——比方说算命师——捕捉到的。”
原来如此。
“这就是『命』的泄露吗？”
“没错，手掌的记忆就是掌纹，胎儿的记忆就是生辰。”
“……凭什么说胎儿的记忆是生辰啊，不是有预产期什么的吗？”
“虽说预产期这些东西是人为的，但是没生过孩子你不知道嘛。预产期也不是那么准确的哟，具体时间完全靠母体和胎儿来决定，母体又可以被替换成环境，也就是风水。所以说——根本上还是胎儿嘛。”
“有点牵强。”
“都说了是因为你没生过孩子。”
“……你想死吗……”林尧抄起（据说是）血丝玉。
“扔吧扔吧，那个是假的啦，普通的青色铁化合物原石，雕刻后尾部加热，泡进三价铁离子溶液里罢了。”看着林尧几乎变成猪肝色的脸，男子得意地大笑。
“好啦好啦回到话题，你肯定会觉得，名字分明是更加人为的东西，对吗？”
林尧选择沉默，这种被当作傻子玩弄的感觉真是太不好了。
“别生气嘛。事实上，你听过灵光一现这种东西吧？很多人取名字呢，就是这种灵光一现，比方说翻字典翻到哪页就取什么名。”
“那么……那些找算命大师取的名字呢？”
“取名字分两类。一类是可以从中窥探到『命』，另一种则是窥探了『命』之后取名。”
“所以算命师是属于后一种吗……”
“是的，但其实，你找算命大师取名这件事本身就是『命』啊。”男子起身，将面前写着字的纸揉成一团，“『命』这种东西，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
“所以老板，你写那些字有什么用吗？”

“并没有哟，只是觉得说话的时候不写字很没有神棍感嘛~”
“你还是去死吧。”

理论部分大多引自京极夏彦的《姑获鸟之夏》
种下魍魉的说法引自京极夏彦的《魍魉之匣》
老师的名字和家族辈分诗则是确确实实来自我的语文老师

良久，林尧闭上眼睛，叹息道：“看见了一个碑。”
“赑屃形似龟，好负重，长年累月地驮载石碑。所以问题出在那个碑上。”思凡道。
“知道了……等老板回来裁定吧。”
“呜呜呜赑屃！尧尧一定要救他啊！”
“闭嘴不得！”
“尧，有人来了。”思凡提醒，咬了下不得的尾巴，阻止他继续发泄过于充沛的情感，迅速回到门口，化作看门石雕。
林尧收起布包，挂上职业微笑。
“欢迎光临。”
映入眼帘的大胡子。
林尧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抽搐。
门外的张贤洙也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咳咳……林尧家是开古董店的吗？”
……要告诉他其实自己老爸老妈都在天上温柔的看着自己吗……字面意思。
算了，应付过去吧。
“是的。”谎话。
“怪不得历史成绩这么好……你的家里人呢？”
“父母现在出差中。”谎话。
“这样啊……一个人住不要紧吗？马上就要高三了，家里人还是要多照看下。”
“没有问题，父母都很放心我。”谎话。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问题学生和不顺眼的老师，这种组合，如果有家长作为背景的话一定能有很多话题，但一对一，果然就是谁都看不起谁、谁也不想开口的场面吧。
“……老师来这里……是想买什么吗？”林尧放弃校园话题，决定将身份调转为恭敬的店员和奇怪的客人。
“这个……”张贤洙嗫嚅着，总不能说是因为梦境吧……
“如果只是无意进来的，那坐下喝杯茶吧？”林尧继续挂上职业微笑，“随便看看，能支持下我家的生意当然是最好了。”
张贤洙拉开田园椅坐下，当然也被八仙桌和现代椅的搭配震了一震。
“林尧很独立呢……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没有。”实话。
喝过茶，张贤洙表示时间已晚，还是改日拜访，林尧也表示热烈欢迎，两人十分默契地忽略了现在不过八点的事实。
气氛终于达到微妙的平衡点，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所谓平衡，果然就是用来打破的。
“小林尧~我回来啦！”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的老板满脸通红地进了门，并成功在玄关与地面做了亲密接触。
……就连门口两只化作石头的貔貅都想在胸口画十字。
“老·板！”林尧咬牙切齿地把男子从地上拽起来，随手从柜子里拎出一瓶矿泉水，盖头浇。
好不容易才把老师哄回去啊啊啊老板你是搅局专业户吗！！先前一堆慌怎么圆啊！！
“林尧……这位是？”张贤洙也是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不过林尧从他的大胡子下读出了愤怒。
……果然是因为被忽悠生气了！
“呃呃呃这是我的远房哥哥……”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林尧同学？”

男子从地上爬起，揉了揉刚刚先着地的脸部，开口道：“客人您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哟～”
……老板求你了闭嘴啊啊啊！老师现在已经一脸同学来办公室好好解释的表情了！
林尧不用龙瞳都能看出老师在想什么……语文老师的想象力是不是太充沛了一点！才没有被保养呢！也不是叛逆少女和男友私奔的设定！一点都不明媚忧伤！
“额……父母出差所以拜托哥哥来照顾下……他是代理店长……”
林尧的话被老板迅速打断。
“才～不～是～我是小林尧的法定监护人~也是这家店如假包换的店长哟~”
林尧无力地表示自己一定有百分百被打脸的技能。
“监护人？”张贤洙皱了皱眉，对面前这个酩酊大醉的男子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是亲属吧。”
“并不是哦~”老板将湿濡的头发捋到脑后，弄成大背头造型，看得林尧只想出去撞貔貅。
“我有必要向校方转述这件事。”张贤洙道。
“不要紧张嘛老师～我是民政部门派下来的，也有她父母的委托书呢。”林尧及时冲上楼，将委托书和证明拿下来交给张老师过目。
“确实是这样的！之前那么说只是因为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所以想应付过去……非常抱歉！！”
说着不停拿眼刀剜笑容灿烂的老板，上天保佑别再让老板说话了！
张贤洙认真看了看，叹了口气：“我会再和班主任确认这件事……林尧，下次找个时间家访。”
林尧各种鞠躬道歉，终于把张贤洙送到门口，长舒一口气。
“别走哟老师~”老板忽略了因自己再次开口而抱着天禄石像痛哭的林尧，拦下张贤洙。
“老师最近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老板收敛笑容。
“嗯？”刚刚还神志不清的男子现在一副认真的表情，让张贤洙有些不太适应。
坡道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惨白的土墙后不知道还有什么，或许是在窥探着吧。
林尧看着对峙的二人，再次一阵眩晕。
对日常风景的记忆变得暧昧不明，用土堆叠成的墙、延续到门口的石子坡路，狰狞的树影中也有什么虎视眈眈的、蓄势待发的……
“看看吧，林尧。”心里的声音这么说到。

男人咧咧嘴，扬起半边眉毛。
老板便是这样的人，不过问不代表不知道，只是不想过问；而一旦过问，就没有任何掩饰的余地。
不得不说，这或许是两人的默契吧。
“……是的，我看到了。”林尧缓缓道，“那是……关于张家千年赑屃之身的说法。张家是被赑屃护佑的家族，每逢千年，都会出现一位拥有赑屃之身的人，能为张家带来福禄。”
“并不是普通的福禄吧。”
“没错，是不合理的……幸运。像是股票连续涨停二十天，完全不会读书的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这样的。”
“虽说是幸运，但还没到不合理的地步。能被常人接受，即使知道了也只会羡慕而不怀疑。”老板纠正道。
“但这种福禄，在1985年停止了。”
老一代张贤洙死去那年。
“很有意思。”老板若有所思，将拇指放在指纹仪上。
“很高兴为您服务，权限符合，资料输出。”自助机屏幕上显示出字样，权限为廓天的资料，只有区区两行。
“……1985年死亡的张贤洙为赑屃之身……而1982年出生的张贤洙本名张书容，于1985年更名……有五十年寿命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