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入夜，二人同床备寝，奈何谈兴甚浓，睡意全无。尤其一说到戏上，话匣子更是关不住了。当日恰逢正月十五，二人说起若是如今再唱开箱戏，该是哪一出应景？
历来，巨匠社是腊月二十七封箱封台，正月十五开箱开锣。旧时戏班的封箱、开箱素有讲究，皆须挑些吉祥隆重，票房火爆的戏来演。
“龙凤呈祥，对路吧？”
“对路，原先唱过一回呢，你的乔国老，我的孙尚香。”
“我记起来了，那刘备是个二路，最后是我干瞧着你跟别人拜堂，不能唱这出！”
胡海泉被他逗乐了，上手掐了一把，“你个老醋坛子！”
“诶，红鬃烈马，怎么样？
“这个应景儿，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到头来盼回来个老流氓。”
“哈哈哈哈，流不流氓单说，却绝对是宝刀不老，要不你试试我……”
“滚蛋！”
“太真外传，如何啊？”陈涛陪着笑脸继续问。
“不怎么样，儿女情长的，多大岁数了还演这些！”
“要依着我，就这出最好。头闹运动那些年，我给你寄的何止是荔枝，瞧你胖的！”
胡海泉却只动了动嘴角，没再应声。
二人都已困乏，相继合眼睡去。夜里陈涛做了个梦，梦中他俩似乎没去成香港，看着也不像是北京。眼见着只一座空荡荡的戏园子，周围白茫茫一片。彩扮上的胡海泉立在舞台当中，还是当年“花输双颊柳输腰”的绮年玉貌，舞动起来，手眼身法也是轻盈盈的，三步一个下腰，五步一个卧鱼儿……声音更是蜜里调油一般甜：
【听宫娥——在殿上一声启请，
我只得解罗带且换衣襟。
在头上忙把金钗摘定，
转身来脱凤衣解下罗裙，
啊!六幅湘纹。
我这里轻移步把那温泉进，
不由人羞答答难以为情。
脱罢了罗衣温泉来进，
一霎时蒸腾得水气氤氲。
揭罗裙甩罗袖池中立定，
温泉水清如镜活泼精神。
用双手挹清流把凝脂洗净，
出池来只觉得娇弱难胜。】
唱罢，“胡太真”翩然而至眼前，没头没尾得发起了问，“还记得师父嘱咐的那句话吗？”
师父嘱咐的太多了，哪一句啊？
发问的人却没理会，只继续问：“你我唱了一辈子，台上台下也好了一辈子，你说，这算真情呢，还是做戏啊？”
陈涛一时语塞。
人常言，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戏中短暂的悲欢离合，仿佛生活的缩影。做戏之人若倾尽身心投入其中，难免抽身不及，甚至弄假成真，终辨不出哪个是真的自己。
可他二人不是啊，戏是戏，情是情，戏是假的，情却千真啊！
只是，没等他给出答案，梦就停在了此刻。
翌日午后，黄征来会二人，却发现门窗紧闭，进屋去瞧，浓重的煤气味扑面而出。再看床上那二人，倒都面色安详，不似通常煤气中毒的模样。只是人都已断了气，送去医院已是徒劳。
至亲溘然离世，总叫生者还不及悲痛便忙于身后事的料理之中。身为独子，元宝无需与旁人商量，他自作主张将二人并骨合葬于一处，并在墓碑上留下一句铭文：
先学无情后学戏。
End
入夜，二人同床备寝，奈何谈兴甚浓，睡意全无。尤其一说到戏上，话匣子更是关不住了。当日恰逢正月十五，二人说起若是如今再唱开箱戏，该是哪一出应景？
历来，巨匠社是腊月二十七封箱封台，正月十五开箱开锣。旧时戏班的封箱、开箱素有讲究，皆须挑些吉祥隆重，票房火爆的戏来演。
“龙凤呈祥，对路吧？”
“对路，原先唱过一回呢，你的乔国老，我的孙尚香。”
“我记起来了，那刘备是个二路，最后是我干瞧着你跟别人拜堂，不能唱这出！”
胡海泉被他逗乐了，上手掐了一把，“你个老醋坛子！”
“诶，红鬃烈马，怎么样？
“这个应景儿，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到头来盼回来个老流氓。”
“哈哈哈哈，流不流氓单说，却绝对是宝刀不老，要不你试试我……”
“滚蛋！”
“太真外传，如何啊？”陈涛陪着笑脸继续问。
“不怎么样，儿女情长的，多大岁数了还演这些！”
“要依着我，就这出最好。头闹运动那些年，我给你寄的何止是荔枝，瞧你胖的！”
胡海泉却只动了动嘴角，没再应声。
二人都已困乏，相继合眼睡去。夜里陈涛做了个梦，梦中他俩似乎没去成香港，看着也不像是北京。眼见着只一座空荡荡的戏园子，周围白茫茫一片。彩扮上的胡海泉立在舞台当中，还是当年“花输双颊柳输腰”的绮年玉貌，舞动起来，手眼身法也是轻盈盈的，三步一个下腰，五步一个卧鱼儿……声音更是蜜里调油一般甜：
【听宫娥——在殿上一声启请，
我只得解罗带且换衣襟。
在头上忙把金钗摘定，
转身来脱凤衣解下罗裙，
啊!六幅湘纹。
我这里轻移步把那温泉进，
不由人羞答答难以为情。
脱罢了罗衣温泉来进，
一霎时蒸腾得水气氤氲。
揭罗裙甩罗袖池中立定，
温泉水清如镜活泼精神。
用双手挹清流把凝脂洗净，
出池来只觉得娇弱难胜。】
唱罢，“胡太真”翩然而至眼前，没头没尾得发起了问，“还记得师父嘱咐的那句话吗？”
师父嘱咐的太多了，哪一句啊？
发问的人却没理会，只继续问：“你我唱了一辈子，台上台下也好了一辈子，你说，这算真情呢，还是做戏啊？”
陈涛一时语塞。
人常言，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戏中短暂的悲欢离合，仿佛生活的缩影。做戏之人若倾尽身心投入其中，难免抽身不及，甚至弄假成真，终辨不出哪个是真的自己。
可他二人不是啊，戏是戏，情是情，戏是假的，情却千真啊！
只是，没等他给出答案，梦就停在了此刻。
翌日午后，黄征来会二人，却发现门窗紧闭，进屋去瞧，浓重的煤气味扑面而出。再看床上那二人，倒都面色安详，不似通常煤气中毒的模样。只是人都已断了气，送去医院已是徒劳。
至亲溘然离世，总叫生者还不及悲痛便忙于身后事的料理之中。身为独子，元宝无需与旁人商量，他自作主张将二人并骨合葬于一处，并在墓碑上留下一句铭文：
先学无情后学戏。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