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您有什么消息么？”下楼的年轻人整理着领子，坐到了桌子边。
这里是一个偏僻的小旅店，店主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长相老实，甚至普通。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朴实，餐厅里空无一人，暖和的阳光从小小的窗户洒到古旧的地板上墙上的红石灯让屋子里的亮度刚好，温和地充满了整个房间。
店主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还是没有，我只知道一个星期前的消息，我看现在的形式你还需要在这里躲更久。你等等，咖啡还在炉子里。”。
年轻人顿了顿“我们的军队现在会打坦甘辛吧？毕竟坦甘辛已经离谢尔伏斯克曼很近了。”。“不，坦甘辛州他们没必要占领，怕就怕他们会很快就把战线推到谢尔伏斯克曼，首都没了，坦甘辛州也会是他们的。”店主的话没有什么情感。
空气突然凝滞住了。年轻人扶着头，默默地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一切早点结束。我们不是正义的一方。”
店主把年轻人的咖啡端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头“会好的。记得我妻子去世那天简直全世界都要崩溃了，可是我还是挺过来了。这个坎会过去的，我不懂政治，但我们都要懂怎么活下去。”他笑笑。
这时，木门好像被别人敲响了。店主直起腰，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一切都没有变化。“该死，”年轻人压低声音“不会是宪兵来搜查了吧？”。
“别动。”店主的灰眼睛略过他恐惧的蓝眼睛，他走到了门边，用最平常的声音说“您好，这里是史蒂芬旅店，您需要住宿么？”。“请您给我点东西喝。”门外一个微弱的男中音回答着。
这绝不是宪兵——他们要搜查绝不这么说，破门而入都是有可能的。门口是一位男子，衬衣污脏不堪，裤子有好几处撕痕，脸上的似乎有撞伤，几块血污已经凝固，头发也已经凌乱了。店主愣了一下“请进吧。”。年轻人终于松了口气，他小口地喝了点咖啡，咖啡还有热度，他好像舒服了点，可是，这个突然到来的人是谁？他的着装不像乞丐，难道他也是逃难者？

【二】
“我们的车还是九点整的。”马克西姆的帽子压的很低，他的眼很快地看了边上的另一个和他快步行走的男人一眼，周围人来人往，嘈杂声中只有他们彼此听得见对方急促的信息。
“我希望今年车不会晚，每过一分钟我们就更危险。”。“东西先给我，拉尔夫。”马克西姆赶快示意，一个小本子被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车票也在里面。第二手准备也准备好了。”，紧跟着的却是沉默。
“马克西姆。”拉尔夫突然转头看了一眼他。“别看我，混蛋。”另外的声音短促，吐字极快“我们好像被发现了，这里被安插的人太多了。背后有人，别停继续走。”
“现在是八点五十分！从沃里塔尼埃到肖波尼日斯戈图的乘客朋友们，在B3检票口检票！”铁路服务区的人已经在大厅里喊了起来。“是时候。”拉尔夫轻松地说了句。马克西姆的胳膊紧紧贴着口袋，他的手甚至在颤抖，他居然也不经意地看了拉尔夫一眼。“你也是，傻帽。”拉尔夫小声说“愿圣主保佑。”。
火车没有晚点，一切都让两人的希望更大了点，同时，紧张也在侵蚀着那点希望。

“五个……四个……三个……”马克西姆默念着。
“拿好票，那边的车厢，14，旅途愉快！太太！”月台有点冷，明亮的灯光却让人不适应，马克西姆的眼有点恍惚，他看着检票员，一个高个子戴制帽的人，留着小胡子，高鼻梁，灯光让马克西姆看不清他的眼睛，他面带微笑。可是马克西姆看不清他的眼睛。
“两位先生，你们的票。”马克西姆突然一惊，是检票员。他和拉尔夫同时掏出了票，递了过去，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也在微笑着。一切都结束了。
“谢谢你们！”售票员说。这时，一个硬硬的东西突然捅到了他的胸口，马克西姆感觉到了强烈灯光下一个东西的反光。“旅途愉快，警察先生们！”那个棕色眼睛的人说到，他还是微笑着。马克西姆看到那闪光的东西——一把枪。
“拉尔夫，跑！！”马克西姆突然大喊起来，他用手猛地扳开了那个人的胳膊，一声枪响，打破了已经似乎写在文案上的安静。

站台灯架上的萤石被打破了，人群中传来惊恐的尖叫，人们都四散逃开，还有几个人蹲在地上不知所措，人群开始骚乱，列车开不动，甚至有人开始跳下月台往对面的站台跑。马克西姆一脚踢开了那个人的手枪，一个肘击将那个高个子打到灯架上，拉尔夫赶快冲向人群“罗斯卢本！这边！跑啊！”。马克西姆飞速得冲进了混乱逃跑的人群中，很快就看不见了。高个子显然没有招架他这招的准备，他龇牙咧嘴地趴在地上拿起枪，朝顶棚开了几枪，大叫着“那两个条子跑了！！往B区中间跑了！！快追，快追！！”。
“该死！他们这到处都是人！！”马克西姆紧跟着拉尔夫“往哪边跑！？我们必须甩脱他们啊！”。“我们抢列火车，这样更快，米斯塔莫的人总不会连火车上都有吧？！”。“你是不是吓傻了？！铁警会拦截的！”。“赌一把怎么样？”拉尔夫笑了笑。“也只能这样了！”。站台的尽头有一列正在下客的车，拉尔夫回头，人群里已经有好多正在来回穿梭的穿制服的人了。
“请让开，伙计！”马克西姆一把拉开车边一个工人。“先生！先生！”那个工人跪到地上“动力车的煤我还没填满呢！你们不能抢车！！这是在违法！！”。“对不起！！”他们没工夫听这个可怜人絮絮叨叨的央求，两人已经跳上了车厢，火车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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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上车了！！快追！”那些人越来越近，拉尔夫看到了他们手里的自动步枪。
“别愣着！”马克西姆拽过他“到我前面的车厢去！”，马克西姆把拉尔夫推到了前面的车厢，自己坐到最后一节车厢里，立刻伸手拉动发车拉杆。“啪！”车厢门的玻璃碎了，马克西姆看到了直追而来的那一群穿车站制服的人步步直逼，冲在前面的几个已经开枪了。“他们要跑了！！”随着马克西姆背后动力矿车的一阵轰鸣，火车轧过了充能铁轨和几节动力铁轨，火车开始往前疾驰。
站台上的那帮人开始疯狂地开枪，子弹乒乒乓乓全砸在锅炉上，马克西姆掏出手枪，手深处没有玻璃的窗子，往后面开了几枪。
“马克西姆！！喂！！”拉尔夫在前面的车厢玻璃上狠狠地敲打着，马克西姆拉开窗帘，看到了大喊大叫的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坐在你对面？！我在另一节车厢根本不好交流！！”。马克西姆也用很大的声音回答“我这节车厢没了的话，你哪来的人肉盾牌？！”马克西姆突然笑了起来“白痴问题！”。
车轮碾压铁轨传来的规律的节奏，铁道两边的路灯飞速闪过，拉尔夫问“这车往哪开的？！”。马克西姆突然想到他也没看标牌上的信息，可问题不在这个！他刚刚舒展的眉头又一次纠了起来。
不对！危险！

“拉尔夫！！”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了起来“趴下！趴下！！他们的人要来了！！”。随即，他迅速扑倒了。
拉尔夫惊愕地看向车外——他们的人果真骑着马追上来了！几发突如其来的子弹打到了车框上。拉尔夫慌忙扑倒在椅子上“都骑快点！！！架！”一个黑头发的人骑马跑在最前面，他在发号施令“后面的都往前赶！！把枪都瞄准咯！！把那两个条子给我打成筛子！！”。
“是米斯塔莫！！马克西姆！！”拉尔夫声音都颤抖了“他居然亲自出马了！！怎么办？！他们至少有十几个人，我们被包围了！！”。
“我就知道他们会追上来！！”马克西姆也听到了那个他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当机立断“拉尔夫！坐着往外打！别暴露身体！！看准了就打他们骑的马！！”。“打他们的马？！”“对！别废话！照做就对了！！”。
一串乱弹打破了马克西姆车厢的所有玻璃，玻璃碎片四处飞舞，他撑起来要开枪，右手一滑，却被玻璃扎破了。“哦！”他叫了一声，赶忙用左手换枪，扶在座位上，把手架到了窗台上，子弹把车门打得很响，他好像听到了拉尔夫的叫喊，却根本听不清。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猛一抬头，瞄了一眼几个冲在前面的骑手的大概位置，立马弯下身子凭感觉冲那里连开三枪。果真有用！一匹马好像被打中了，那匹马嘶吼一声便翻倒在铁路边，上面的人也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草丛里。“啊哈！！”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发话了，远远地从后方传进来，带着点嘲讽的语气“罗斯卢本老弟！！枪法不如以前啦？！打马什么意思？！有能耐给我站出来打啊！！放黑枪算什么本事？！”。子弹从马克西姆头顶呼啸而过，他清楚那个混蛋在激他，攥紧了正在流血的右手，他靠紧门边用仅有的一点缝隙观察外面。
“拉尔夫！！右门外面！！”马克西姆看到拉尔夫右门外有一个人正要用铁剑劈碎玻璃。拉尔夫一个机灵，翻过身，往玻璃上打了两枪，外面的人却躲过了，一发就打在他的剑上。那个人显然被激怒了，他一把打开了他的右门，跨下马来，一只脚已经踩在门边了，他要刺死拉尔夫，眼看那把剑就要刺来，拉尔夫身体一侧向他的腿铲了一脚，那个家伙骂了一句什么，身体一斜跌了出去。惊魂未定的拉尔夫慌忙把门拉上。

那个东西是车门！是拉尔夫的左车门，车门向扯后方翻滚着飞去，后面的人都赶快避让。“哈哈哈哈！！”一阵狂笑“马克西姆！拉尔夫！！你们两个缩头乌龟！！你们的乌龟壳都要碎了！！我看你们往哪躲！！”。
枪声小了点，山地复杂，他们只能跟在车后面打了。马克西姆听到一阵猛烈的敲击声，他抬头看到了车前面拉尔夫惊恐害怕的脸。“马克西姆！！救救我，救救我！我的好哥们！！救我！！”。“你为什么不大声告诉我你的车门有问题？！我会想办法帮忙啊！！”马克西姆嗔怒地说。“刚才生音太大根本听不见！！”拉尔夫哭喊着“救救我！！我的腿在流血！！！”。
马克西姆头皮突然一麻，他最不希望的事发生了，拉尔夫中弹了！“拉尔夫！！你这该死的！！”马克西姆把几乎浸透的帽子扔给他“子弹打哪了？！快用这个压上！！快找治疗药水！！”。拉尔夫绝望的哭声让他茫然甚至不知所措，他开始搜索自己的物品栏，可是什么药水都没有，他的心跳已经快要破表了，他着急地捶打着座椅。“没有！！”马克西姆说“对不起，亲爱的，我没有！”。“我会死吗？”那个颤抖绝望的声音问到，他的手紧紧抓着窗台，这一次马克西姆看到了他绝望的眼神，他的胸口好像突然被十几把剑刺透。“不，不行，你不能死！！给我压着，别松手！！”。车后枪声渐止，马克西姆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知道，是的警官。”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别难过，没什么，不是大动脉。我还在流血。”。马克西姆赶快脱下外套塞给他“你给我听着，别犯傻，我还要去你的婚礼！！挺住了！！”“你还记得弗拉基米尔的那本日记么？”“不，闭嘴！别犯浑，你什么都不知道！！快给我……
“马克西姆！”拉尔夫突然大喊“动力车厢上！！”。一双脚正站在马克西姆背后的动力矿车上——后面的人开始从背后偷袭了！马克西姆用胳膊肘捣碎了那块玻璃，用两只手用力抓住那个人的脚踝，然而那右手突然钻心的疼痛让他难以使上劲。外面的人呼叫着“滚开！！把手松开！！”他没想到马克西姆这一下子让他动弹不得。马克西姆使劲往回一拽，那个家伙噗通滑倒了，他也不是等闲之辈，飞踢一脚踢到了他的胸膛，马克西姆摔倒了。

外面的家伙冷笑着抽出双腿反过身，趴在锅炉上，伸出一把枪，在瞄马克西姆。马克西姆身旁一只血手端出一把枪，正中了那个人的手臂。“啊呀！！”外面的家伙也撑不住一滑扑倒在铁轨上。。。后面又传来了米斯塔莫的声音“混蛋！！你这个废物！这都没做好！！把他拉起来！！快用B计划！！拦截他们！快去！！”。
马克西姆看到后面那群人不再往前追赶了，赶快向前拉住拉尔夫的手。可眼前的一幕更加触目惊心——拉尔夫的座椅上，地上几乎血迹斑斑，他的右腿膝盖骨往下一点的地方中了至少两枪，小腿基本上是废掉了，大腿上他用衣服扎住着的地方，也染着血。“拉尔夫！你怎么样？！”。他摇摇头“马克西姆，我记得弗拉基米尔那本日记里他写过好几首诗。”他喘着气“我喜欢那一首，叫《桦木林》。里面有一句‘当我的心一次再一次变热‘，你也很喜欢。”。马克西姆抓紧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别再说了。我不知道！”马克西姆忍不住哭出来了。“你绝对知道。”他不自然的笑了笑“你跟哈代那段时间说要给他出版诗集不记得了么？当时哈代还留着山羊胡。”。“你为什么要提他们？！别说这些了我求你了！好兄弟，别往那上面想，你会没事的，让我抱你可以么。”。马克西姆也颤抖着。
冰凉的风从外面钻进车厢，马克西姆服服帖帖的头发乱了。前面又是一个大转弯，一条河流过那里。
不对，前面铁轨上面有人，他们在动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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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尔夫发现马克西姆眼神不太对头“怎么了？”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铁路转弯处的几个人好像在放置什么东西，然后上马越过栅栏跑到了旁边的树林里。距离离得非常远，可是马克西姆凭借职业经验，他已经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了——
是TNT矿车！！
这条路上没有过多加速铁轨，火车速度比先前的平原地形较慢。还有时间！马克西姆尽量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拉尔夫，你先听我说！”马克西姆抓住拉尔夫了肩膀“我们必须跳车了！我不是开玩笑！”。“什么？”拉尔夫心理咯噔一下“前面有状况？！难道？”。“别磨蹭了！！”马克西姆翻身进了拉尔夫的车厢，死死的拽住他的胳膊“前面有TNT矿车！！好多节！！不跳就来不及了！！”马克西姆顶着凉风，站到了没有车门的门边，一手撑着门框，他快速估摸着车头到达那里的时间——
不到半分钟！！
“跟我来！我知道这种地形跳出去很危险，但玩活命不得不这么做啊没时间啦！！快啊！！”马克西姆的脸憋的通红，他咆哮着“就算你为我活下去好不好？！！啊？！！”。
火车头已经离转弯处不远了，几节TNT矿车的轮廓已经很清晰了，火车还在没命地往前冲着。拉尔夫突然咧着嘴拿着什么东西硬撑着座椅用一条腿从原地站起来，他迅速摸出了口袋里的东西，把两个东西迅速塞到了马克西姆裤子口袋里，顺手一推，把正要伸手拖住他的马克西姆推了出去。马克西姆撞到了什么东西，又翻滚着掉进了一个沟里。
他迅速爬起。他依稀看得见火车头转弯了，一个人影——拉尔夫探出了大半个身子，一只手抓着门框，弯曲着腿，好像要用仅剩的腿一跃而出，突然随着一声巨响，中间的几节车厢翻进了河里，一片火光吞没了他的身躯，动力车厢随后轰地炸开了，火光中周围的树和山包都被映得很亮。
马克西姆呆呆地望着一片火光，他感觉身体突然被抽空了去，从头到脚一阵发麻，大脑一片空白，好似坠入虚空。。。他无力倒到了地上，模糊中看到几个人跑了出来，绕着爆炸后地上的坑搜查着什么，很快便拖出来一个着火的东西，拉到了一边，一个人从马上下来，拿着一个亮着光的东西，狠狠踢了那个东西几下。不远处传来那个声音“哈哈哈，我的天哪！！你们真不靠谱，我的客人都成烤猪排了，哈哈哈！”。“嘿，老大！！”又一个声音说“他右边半个身体都没了！！到底是您这办法最高！！一下就让这两个条子碎尸万段了！！”。接着就是一群人的兴高采烈地叫骂声，和欢呼。

马克西姆慢慢倒在了那个沟里，他用手捂住整个脸。马蹄声越来越远，已经听不见了。马克西姆才把手拿开，他侧身躺着，咬着他的衣领，蜷缩身子，开始啜泣着。他的身体抖动得和筛糠一样，他终于忍不住了，撕扯着头发，大声嚎啕着。他现在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拉尔夫不存在了。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奋力强迫自己停止哭嚎，他的抽泣渐渐停下了。他听到树叶的沙沙声，他感到凉风不断从他衬衣里灌进去，不远处一只羊在叫，他无力地爬了起来，铁路边的照明灯那么刺眼。他试图翻过栅栏去看一眼他的朋友，他朋友的残骸。他坐在栅栏上停了一会，他放弃了。他把腿收了回来，来到河边，慢慢地沿着河流沿岸踱步，他没有拿火把，周围偶尔传来怪物的低吼。前所未有的绞痛感和失落感洗劫了他，他没有看水里自己的倒影，也没有想任何东西。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还在跳动。
河流在一座山的峭壁下流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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