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的差役，吴邪慌了神，心想这下完蛋了，东西被抢走属公不说，还得被打个半死。乱廛商人最怕的就是碰上平市署差役，要是动作慢没来得及跑掉，轻则货物被抢，重则被打伤甚至打死。差役手里的棍棒落下来的时候，吴邪和胖子只得抱头躲避，却又舍不得还没收拾完的货物，只能趴在货物上以面东西被抢。不知挨了几棍，混乱中吴邪看到一个瘦高个子长得挺白净的差役似乎要抬腿踢旁边卖鸡的摊贩，却踢偏了，没踢到人一脚把鸡笼踢碎了。一笼子鸡受惊到处乱扑乱叫，一时间乱作一团。差役们停下手中的棍棒抢着去捉鸡，吴邪还愣着，却听到踢碎鸡笼的那个瘦高差役俯身在他耳边说“快走”。这时胖子来拉他，吴邪回过神，三两下胡乱包好东西提起跟着胖子趁乱跑了。

跑出云从街钻了几条巷子，吴邪遇上了来找他的三叔和伙计潘子。三叔在七牌一带混得有头有脸，一早听手下人说平市署的差役往云从街那边去了，担心大侄子挨打，赶紧带着心腹的伙计潘子找了过来。见吴邪被打不算严重，三叔教训了几句“下次机灵点，看情况不对跑快点”，便准备带他回七牌那边自己的地盘。吴邪问胖子“没事吧？”，胖子说：“胖爷我有神膘护体，打两下不碍事的。”于是吴邪和胖子道了别，跟着三叔回去上药。潘子接过吴邪手里的货物，跟在叔侄俩后面走了。
摸这身上挨打的痛处，吴邪又开始感叹自己家为什么成了乱廛商人。吴家多年前也曾是都城的市廛商人，吴邪的爷爷吴老狗在老九门中排行第五。老九门大行首张启山当年是都城市廛商人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据说有东宫的宦官当靠山，背景非同一般。然而，二十五年前的一场祸变，让老九门一夕之间失去行会沦为乱廛商人。关于那场祸变，吴邪曾在偷看爷爷的笔记时看到了只言片字。东宫的宦官全部被杀，在东宫地窖里搜出的一批火器被查出来路与张启山有关，从此老九门在都城市廛销声匿迹。关于祸变本身，笔记上并没有记录，吴邪只记得小时候依稀听爷爷和别的长辈谈话说起过“东宫、疯癫、米柜”几个词，事后问起，爷爷严肃到吓人地说：“这事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吴邪从此便没再敢问过。

几日正常做生意之后，一个午后，平市署的人又来了，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司宪府的人和市廛商人的家丁。鉴于平市署人手有限，官府一直默许市廛商人派家丁参与执行禁乱廛权，顺便分点没收的东西。至于司宪府的人，是来抓乱廛商人去吃牢饭的。见这阵势，满街的乱廛商人四散逃跑，可是街只有这么宽，吴邪和胖子又没来得及跑掉。正在慌乱中，胖子的背篓突然被人一脚踢到路中间，里面的兽皮、人参等山货散落一地。众差役和市廛商人的家丁围上去哄抢，胖子回头一看，踢他背篓的正是上次踢碎鸡笼那差役，一时怒极要冲上去拼命。吴邪赶紧拉住他：“这位小哥是要救咱们，趁乱赶紧跑，被司宪府抓去吃牢饭可不是好玩的！”说着一手抱起收拾了一半的东西一手扯着胖子就跑。胖子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吴邪一路跑出了云从街。
两人一路跑到七牌，却见三叔和潘子正指挥众伙计收拾东西撤摊。吴邪赶紧问怎么回事，潘子说:“望风的伙计来报有官差往这边来。”
“看来今天官府他娘的玩大了！”吴邪啐了一口骂道，把抱着的货物扔到三叔的板车上，随着众人飞快地把摊子上的东西往车上扔，装得差不多，三叔指挥伙计推起车飞也似的逃离了七牌，吩咐潘子护送吴邪回家。胖子损失了全部货物，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这天晚上，三叔召集了乱廛商人集.会。就像市廛商人有行会，乱廛商人也有自发的组织，牵头的是吴三省和解家掌门解雨臣。这天晚上，云从街和七牌的乱廛商人来了不少，解雨臣的未婚妻霍秀秀也来了。这是吴邪来都城以后第一次集.会，好多人他都是第一次见。解雨臣和霍秀秀倒是在小时候来都城玩那会儿见过，都是老九门的后代。老九门在壬午年的祸变之后只剩下解家和霍家还混得可以。霍家老掌门霍仙姑是老九门中唯一的女人，排行第七。霍家因为主要做脂粉生意，一直是女人当家，也因此在祸变之后受到的冲击最小。失去市廛的地位并不影响霍家的卖粉妇出入达官贵人家的别堂后院卖脂粉，有时候还兼营首饰和衣料。霍秀秀是霍仙姑最小的孙女，如今执掌霍家。解家保存势力至今，却是因为生意一向有一半是见不得光的。解家有一部分生意是卖书，不管是朝廷不准流传的禁书还是国法严禁带入境的西洋书籍，只要有人敢要，解家就敢卖。不少达官显贵都是解家的常客，因为有些书只有解家有本事弄到。因此，沦为乱廛商人之后解家仍然不愁找不到人庇护。
这晚开会主要是弄清楚是否有人被打死，有多少人被司宪府抓走。乱廛商人之间有不成文的规矩，有人被打死众人会自发凑点钱给死者的家人，有人被抓走大家一起想办法捞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人不得不抱成一团互相扶持。会议结束后，众人散去，只留下三叔、吴邪、解雨臣、霍秀秀四个人，一起去了解家一处隐秘的房产。进屋坐定之后，解雨臣出去了一会儿，领了两个戴着大帽的人进来。吴邪定睛一看，其中一人眼睛上蒙了一条黑纱，而另一人…正是上次踢碎鸡笼这次又踢翻胖子背篓的那个平市署差役。

两天后的夜里，吴邪跟着三叔和潘子去桥底下拿东西。为了保险起见，没叫其他人，潘子拉了辆板车。看了看四下无人，三人飞快地把东西都装上车，潘子在前面拉车，吴邪在后门帮忙推着走了。回去清点的时候，吴邪发现一把卖糕人用的大木锤上系了个包袱，打开一看，竟然是自己那天没来得及带走的货物，仔细清点了一番，发现只少了两张拓本，一个砚台的盖子磕出了个缺口，几张纸弄脏了，除此之外一样都没少。货物竟然回来了，吴邪惊喜之余，更是疑惑。

吴邪听小花说了霍家的情况之后叹了口气。小时候来都城玩时见到的秀秀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老是跟在他后面跑，叫着“吴邪哥哥”，如今的霍秀秀却以单薄的力量苦苦支撑着霍家，对付一帮没安好心的血亲。小花没给吴邪太多时间感叹，拖着他又去下帖子请一帮司宪府的官差喝酒狎妓，好疏通关节捞关在牢里的人。吴邪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字，便包揽了写请帖的事。写好了请帖两人一家一家的跑去送。肯给面子来的人大多是黑瞎子的熟人，也有几个是平市署那小哥打了招呼才答应来的。捞人过程中打点关系用的钱，除了被抓者的家人自己出以外，大家也会凑一些，霍家这次有伙计被抓出了不少，吴三省和小花作为乱廛商人里生意做得大的自然要出大头。多方上下打点之后，关在司宪府大牢里的人终于陆续被放了回来。事情终于妥善解决了，小花作东请黑瞎子喝酒，叫吴邪也来作陪。本来想连平市署那小哥一起请的，可惜没请动。黑瞎子来了叫他们别放心上，说哑巴一向这样，对谁都不理不踩。吴邪对那小哥却越来越好奇，仔细想想，那天跟三叔去拿东西的时候，其他人即使找回了东西也只有工具和搭棚材料之类不是乱廛商人就不太用得到也不好变卖的东西，只有他找回了大部分货物，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那小哥特地留下了他的货物，跟其它东西一起放在了约定地点。可是那小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越发的好奇，酒过三巡，吴邪随口问黑瞎子“上次跟你一起来那位小哥你说在苏位所待过是吧？为人不错啊，多亏他帮忙才把东西都找回来了，这样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赶出来?难道得罪谁了？”

三人一直喝到还差半个时辰宵禁，酒幕主人喊打烊了。吴邪没怎么喝，小花控制着没醉，黑瞎子却是喝得脸红了舌头大了，发着酒疯由小花送回了家。
吴邪知道了小哥的事之后，心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之前也问过三叔了解小哥多少，三叔说只知道他叫张起灵，士大夫出身，挺可靠的，其他一概不知。拿回货物后，吴邪还专门备了礼物去平市署门口等着他道谢，结果他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没收礼物。吴邪又说请他吃饭，结果他闷头坐着吃，直到吃完都没说一句话，搞得吴邪暗自瞎猜这位是不是嫌他这个小商人身份太低压根就没把他放眼里，还在心里暗暗抱怨这人是个闷油瓶。如今知道了那些过往，吴邪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疼。他一个常民干嘛心疼一个士大夫?大概是疯了吧，吴邪自嘲。

几天的风头过去，云从街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胖子幸好家里还有存货，不至于因为断货而停生意。旁边卖鸡的那位大概是一时拿不出足够的资金去收大鸡，居然提了两笼毛茸茸的小黄鸡出来卖，叽叽喳喳嘲个不停。吴邪的摊子倒是没太大变化，只是多出几把折扇，是没法出摊这几天闲着无聊弄了空白扇子来画的，还用瘦金体题了字。
吴邪从小除了跟二叔练字就是跟父亲学画了。父亲山水画、鱗毛画、静物画都教，就是不肯教人物画。吴邪十岁出头时候还以为他爹是怕他不学好去画春宫图才不教他人物画的，直到有一天从阁楼上翻出一叠画着很多小人似乎是在开宴会的旧画，看笔法应该是老爹年轻时候画的，就照着临摹，结果老爹看到拿竹竿把他打了个半死。后来才知道那些画叫仪轨，是老爹年少时候为了考画员练习临摹的。当年吴一穷学画学得差不多的时候老九门出了事，吴老狗叫他回老家，他还顶嘴说现在更要考画员挣俸禄养家，还说要成为御真画师，结果被吴老狗暴打一顿强行押回了老家。随着年龄的增长，吴一穷渐渐明白了老头子让他们远离朝廷纷争以保全家族平安的苦心，因此严禁吴邪碰人物画和仪轨图，免得他长大了去考画员跟朝廷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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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自从忙完了捞人的事就在四处奔走，想办法弄到夏至使团随行人员的名额。对于生活在藩国的人来说，成为每年夏至还冬至去宗主国例行朝贡的使团随行人员是难得的赚钱机会。出发时带些银两和土特产，到了宗主国把土特产出手，进些紧俏的货物，带回来卖便可有几倍的利润。很多商人都想方设法弄到作为使团马夫或仆役的名额，好赚大钱。小花第一次给使团当马夫才十五岁，比起贩卖紧俏货物，更重要的目的是进些不容易弄到的书籍，偷偷夹带回来。如今多年下来那边的进货渠道已经稳定，小花已很少亲自跑，基本上都是派伙计去。
吴邪听说了吵着要小花给他弄一个名额，据说宗主国比这边繁华十倍，吴邪按捺不住好奇想去看看。三叔知道了骂他：“你小子以为使团的马夫和下人是想当就能当的吗？知道弄到一个名额有多难？你能干嘛，是能进货还是能夹带禁书？”吴邪一听就瘪了，他连个小小的地摊都是惨淡经营，也确实做不来小花他们的生意。

别的多想也没用，吴邪只好老老实实继续摆地摊。闲暇时画的几把折扇摆在摊子上，也不是很好卖。不时有人拿起来看看，又放下走了。二叔看过之后说他画的梅兰竹菊都缺些风骨，难怪卖不掉。吴邪有些泄气，但也没收回去。
这天傍晚，摊子前又出现了那个穿深蓝色直裰的身影。看到小哥，吴邪有些莫名的兴奋。可是小哥并没有径直走向他的摊子，而是鲜到旁边摊子上，蹲下身来看笼子里的小黄鸡。吴邪见了不由自主地也把视线落到了旁边摊子的小黄鸡上。一群毛茸茸的小东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小哥伸手捉住一只，轻轻拿起来看它的喙和脚爪。难道小哥擅长挑小鸡？他一个士大夫，平日里就管理几个皂吏，也懂这些？吴邪心里嘀咕。

最近更另外一个短篇《归期》去了，这边暂时没更不好意思了。现在那边完结了这边会尽快回复更新的。《归期》传送门：http://tieba.baidu.com/p/4156776451?pn=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