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疾驰在微雪纷飞的街上，宛如陷入了一场雪色的梦境。
本田菊一手拢着方向盘，一手换挡，目光在后视镜与玻璃之间浮动游移。雪絮沾湿了玻璃，留下朦胧而潮湿的印痕，斑斓的灯光倒影在其中，显得浓墨重彩又影影绰绰。仿佛眼前与耳畔清晰真实的一切，都随着那流动的波光与飞雪渐次远去，最终只剩下一片无暇的空阔与朦胧。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在其中淡然开去，连同陈旧的记忆与感知一道，倏然地消散而去。
在那之中，在那一片洁净无暇的纯白之境中，唯有王耀在此间踽踽独立。
耀君，耀君。本田菊痴执地默念着。
美|国人显然没有东方人此般的婉转与深情，在看到本田菊的座驾从拐角处现身时，阿尔弗雷德.F.琼斯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地冲了上去。
“本田！嘿本田！好久不见啊哈哈哈！”他朗声地笑着，一头金色的发丝沾染了些许碎雪，却依旧掩盖不了那如同阳光般亮丽的色泽。阿尔那双宛如晴空的蓝眼睛眯了起来，露出另本田菊无比熟悉的笑容。
“啊，琼斯先生，好久不见。”菊将车子踩停在原地，阿尔弗雷德也顺势带开车门坐了进来。
“这次到日|本来也是为了生意的事吗？”见阿尔已上车坐稳，本田菊便关上了车门随即启程。“我说本田，你不要老是这么一本正经嘛，Hero这次过来就是想来见见老朋友而已啊。”美|国人高大的身子蜷在空间较小的日|本车里，显得有些拥挤：“听说你要退休了，Hero也是想过来再看看你啊。”
“琼斯先生以后的业务不在这边了吗？”本田菊听到阿尔的此番言语后，淡淡地问道。
“嘛……可能是吧，以后Hero大概是会留在美|国了。”阿尔答道，语气中竟有些难以割舍的伤感：“不过以后有机会的话，大家还是有机会碰面的啊，哈哈哈……”
好像那淡淡的感伤只是瞬时的错觉般，下一刻琼斯先生的笑声便又重新响彻了天际。
一路上阿尔弗雷德自顾自说着，本田菊只是凝神静听。
飞雪有如流动的浮光一般掠过他们的视线，转而随风逝去。
至于之后的阿尔弗雷德说了些什么，本田菊没能再听进去。事实上，他在努力地试图倾听友人的话语，可思绪仍旧难以控制地飘散开去。
十年了，距离本田菊回到日|本已经过去了十年。然而每当冬季的飞雪悄然降临之时，他的心与灵魂仿佛还是会随着那片洁白远去。这让他想起那些旧年的大雪，想起当年和耀君生活在中|国的时光。每当冬季来临时，中|国的北境大雪遮天迷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致，大约不过如此。
大|兴|安|岭的雪滂沱而苍茫，远不是奈|良的雪这般细腻温存。
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想起耀君。想起幼时大雪纷飞时候，耀君在雪地里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北方的冬季冷得彻骨，深厚的积雪将耀君的脚裸全然埋没。而菊伏在耀君的肩头、贴在他温热的颈间、被耀君的温暖全然包围。每每此时，那些原本久远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倾泻而下，扑面而来。菊深深的记得他与耀君曾经的每一段记忆，甚至是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话语。
以至于无论过去多久，每每忆起旧事，本田菊的心都会被一阵狂乱的温暖与爱意填满。所有的记忆清晰得毫发毕现，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哇塞本田你看！今年圣诞节的灯会也办得超赞啊！”
“哇！是圣诞树！圣诞树啊！还有超大的星星！”
一路上，阿尔弗雷德一边眉飞色舞地呼来喊去，一边精力充沛地四下拍照，在不知何时手上也已经拎了一大袋四处买下的零食和纪念品。事实上，阿尔曾经来过奈|良几次，不过都是初春樱花盛开的季节，若说冬季赏雪还真是第一次，也难怪如此兴奋。
而本田菊只是淡淡地应着，他依旧沉浸在自我的思绪中，仿佛周身的感官都被封存在遥远的空境之中。飞雪与流风以及阿尔的呼喊，从他的耳畔匆匆地流逝而过，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记。
“呐！本田！看这边看这边！”阿尔举着相机兴奋地喊道。
“嗯。”菊温声应着，他的视线放空在遥远的光色尽头，他在脑海中思索着耀君——每每此时，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他的心中满满的、只剩下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那是在灯火昏黄的傍晚，背着他走回家的耀君；那是在烟花爆竹的午夜里，同他一起看花火的耀君；那是在炊烟袅袅的夕阳下，在檐下门前等待他回家的耀君；那是微笑的耀君、温柔的耀君、暖如和风的耀君——他的耀君。
唯有耀君的身影在清透的光辉间熠熠生辉，唯有耀君的眉眼在满目空灵之中顾盼生姿。唯有他，唯有耀君啊，让他单薄而暗淡的生命为之灼灼燃烧，为之猝然停留。
本田菊全神贯注、竭尽全力地思念着，以至于周身如同静止般停滞了下来，仿佛这样剧烈的感情已燃尽了他的生命。
“呐本田！快来快来！灯会在这边！”不远处，阿尔欢快的声音正穿过吵杂而空濛的长街，传入本田菊的耳畔。
“小菊，我想点一盏星星灯。”
一语熟悉的温存，自某种不知名的深处猝然浮现。那是耀君的声音。本田菊忽然地停在了原地，耀君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心间，宛如耳语一般，带着只属于他的温热与暖意。那样的声音发自菊的心底，发自他的胸腔深处，在他的骨骼与血脉间震动鸣响、盘旋不绝。
“小菊，我想点一盏星星灯啊。”仿佛耀君温存的眉眼尽数描摹在眼前，仿佛流离的飞雪拂过他已然斑白的鬓角，仿佛他正真切地微笑着，停留在菊的身边，停留在他的面前。
“好，我去买星星灯。”菊微笑着答道，转而低下头去，任由青丝将他的眉眼与面容遮挡，仿佛一并掩住了那份满溢的柔情。
“本田？”待他回过神来时，对上的却是阿尔弗雷德微怔的眸子。刚才还欢脱跳跃的美|国人此刻如同雕塑般静静地停在了原地，喧哗的欢笑声戛然而止，那一双蔚蓝透亮的眼睛正怔然地望着他。
“本田，你刚才……说什么？”阿尔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神情和刚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嗯……”本田菊的思绪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空白与断层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不知是不是缤纷的灯火太过明亮，本田菊感到一阵晕眩。这场短促的白茫，令他仿佛刚从一场破碎的梦中猛然惊醒。
“灯会在这边，一起去吧。”不知过了多久，本田菊才这样答道，不知何时手心已渗出细密的薄汗。
“唔……”阿尔弗雷德默然看了他好一阵子，才轻声哼道。
（三）
直到夜幕深去，繁华的灯会才渐渐息声。
在菊不止数次地望向表之后，琼斯先生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手拍了拍本田菊的后背：“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晚了，这次真是谢谢你啦！本田。”阿尔弗雷德大咧咧地说着，他的脖子上挂着相机，两手拎满了各处采购来的小玩意，一幅精力充沛的样子，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啊，没事。”本田菊仍旧客气地答着，抬手看了眼时间。日|本人的心绪似乎有些焦灼，然而依旧如同平日一般掩在心底，菊呈现给阿尔的面容仍旧是静然从容的。
“从这边下去吧，在下面开车。”沿着小道一路走下去，被沿途零星的灯光浅淡映照。络绎的游人已经散去，让微亮的灯火显得有些寂寥，小道也有些落寞。
些许零落的飞雪自天际洒落，飘散在幽然的光晕中，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寂静与幽然。本田菊和阿尔弗雷德并肩行走在小道上，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背影长长地拉在石板铺成的道路上。他们踏着一地的、冰冷湿润的雪默然而行，彼此间也没有说话。
方才还精力充沛的美|国人此时只是沉默地走着，双手插在外套的衣兜里，手肘还挂着两大袋灯会上买到的小玩意。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吵嚷的年轻人忽然地陷入了沉默。寂静如同巨大的河流将他们分割，呼啸而过的寒风吹拂过耳畔，发出惊涛般的吟唱。
阿尔弗雷德没有说话，只是一边低头走着，一边悄悄地瞄着本田菊的侧脸。本田菊的面色萧瑟而苍白，而他的神情却依旧迷蒙，那双深黑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前方，仿佛在黑暗中竭力地探寻着什么、追寻着什么。
气氛变得有些凝结，如同枯木了一般没有生气。在这样走过这条长长道路的尽头时，阿尔弗雷德轻轻地叹了口气，温热的气体霎时化作了白雾消散开去，夜色中阿尔流光勾画的侧脸闪烁着一种清透的光晕。
“本田，这几年你在日|本还好吗？”他低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平日里不多见低沉和黯哑。
数秒之后，本田菊似乎才回过神来，听罢后他也只是礼貌地道了句：“一切都好，多谢关心了。”那声音彬彬有礼、冷冷清清的，仿佛从不沾染什么似的。
听完后阿尔只是定定地望着他，那双蔚蓝的眼睛微微地眯着。飘零的飞雪如同流萤般散落过他们的身畔，阿尔只觉得他的眼睛在渐渐地潮湿。那双晶莹剔透的蓝色眸子从来没有如同此时这般的湿润，这般的婉含哀伤。以至于良久之后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本田，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
“琼斯，你知道吗？”一句令阿尔弗雷德诧异的、从未有过的热切的声音忽然阻断了他的话语。
本田菊抬起目光望向他的时候，那双静淡深杳的黑色眸子里，燃烧着一种不知名的火焰。那一刻阿尔只觉得他的声音热切得可怕，而他望向自己的眼神简直如同闪了光一样明亮。
“琼斯，你知道吗？”本田菊的嘴角微微地弯起了一丝弧度，这让他看起来几乎是带着笑意：“在下以前在中|国的时候，常常因为是日|本人而受到欺负。”
阿尔弗雷德没有说话，那一瞬间他几乎屏息着，他的嘴唇微微地开合着，却最终什么也无法说出。
“那时候生活很艰难，耀君非常辛苦……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下……”菊含着淡淡的微笑，温然地诉说着。他深黑而流光的双眸凝望着远方，神情愈加的激越，身子也微微地发着抖：
“这世上，只有耀君待在下这样好。在下的心里，也永远只有耀君。”
当他最终深情地倾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虔诚的誓言一般吟诵而出，随着纷飞的白羽回旋流落在天际，徜徉向远方。他深情而激烈地诉说着，一字一句间充满了剧烈灼烧的焰火，那一刻阿尔几乎以为那双眸子几乎快要流出泪来，那一刻仿佛他的灵魂已全然焚烧成灰烬。
“本田……”阿尔怔然地望着眼前的友人，眼中有些许的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与伤感。飞雪依旧絮絮地下着，覆盖过城市的每一寸角落。
“都过去了，本田……”他用力地拍了拍友人瘦削的肩膀，同时紧了紧力道试图给他些许安慰，他不知道这样的方式是否可以起到什么作用，他只记得在那之后，本田菊的眸子又恢复了平日的岑寂，好像刚才那狂烈的火焰在转瞬之间倏然熄灭。
仿佛在他倾吐出最后那句话语的时候，他一生的眷恋与渴望都已焚烧殆尽，一起烧毁的，连同他那颗尚且活着的、跳动的心。
疾驰在微雪纷飞的街上，宛如陷入了一场雪色的梦境。
本田菊一手拢着方向盘，一手换挡，目光在后视镜与玻璃之间浮动游移。雪絮沾湿了玻璃，留下朦胧而潮湿的印痕，斑斓的灯光倒影在其中，显得浓墨重彩又影影绰绰。仿佛眼前与耳畔清晰真实的一切，都随着那流动的波光与飞雪渐次远去，最终只剩下一片无暇的空阔与朦胧。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在其中淡然开去，连同陈旧的记忆与感知一道，倏然地消散而去。
在那之中，在那一片洁净无暇的纯白之境中，唯有王耀在此间踽踽独立。
耀君，耀君。本田菊痴执地默念着。
美|国人显然没有东方人此般的婉转与深情，在看到本田菊的座驾从拐角处现身时，阿尔弗雷德.F.琼斯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地冲了上去。
“本田！嘿本田！好久不见啊哈哈哈！”他朗声地笑着，一头金色的发丝沾染了些许碎雪，却依旧掩盖不了那如同阳光般亮丽的色泽。阿尔那双宛如晴空的蓝眼睛眯了起来，露出另本田菊无比熟悉的笑容。
“啊，琼斯先生，好久不见。”菊将车子踩停在原地，阿尔弗雷德也顺势带开车门坐了进来。
“这次到日|本来也是为了生意的事吗？”见阿尔已上车坐稳，本田菊便关上了车门随即启程。“我说本田，你不要老是这么一本正经嘛，Hero这次过来就是想来见见老朋友而已啊。”美|国人高大的身子蜷在空间较小的日|本车里，显得有些拥挤：“听说你要退休了，Hero也是想过来再看看你啊。”
“琼斯先生以后的业务不在这边了吗？”本田菊听到阿尔的此番言语后，淡淡地问道。
“嘛……可能是吧，以后Hero大概是会留在美|国了。”阿尔答道，语气中竟有些难以割舍的伤感：“不过以后有机会的话，大家还是有机会碰面的啊，哈哈哈……”
好像那淡淡的感伤只是瞬时的错觉般，下一刻琼斯先生的笑声便又重新响彻了天际。
一路上阿尔弗雷德自顾自说着，本田菊只是凝神静听。
飞雪有如流动的浮光一般掠过他们的视线，转而随风逝去。
至于之后的阿尔弗雷德说了些什么，本田菊没能再听进去。事实上，他在努力地试图倾听友人的话语，可思绪仍旧难以控制地飘散开去。
十年了，距离本田菊回到日|本已经过去了十年。然而每当冬季的飞雪悄然降临之时，他的心与灵魂仿佛还是会随着那片洁白远去。这让他想起那些旧年的大雪，想起当年和耀君生活在中|国的时光。每当冬季来临时，中|国的北境大雪遮天迷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致，大约不过如此。
大|兴|安|岭的雪滂沱而苍茫，远不是奈|良的雪这般细腻温存。
每当这个时候，他会想起耀君。想起幼时大雪纷飞时候，耀君在雪地里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北方的冬季冷得彻骨，深厚的积雪将耀君的脚裸全然埋没。而菊伏在耀君的肩头、贴在他温热的颈间、被耀君的温暖全然包围。每每此时，那些原本久远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倾泻而下，扑面而来。菊深深的记得他与耀君曾经的每一段记忆，甚至是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话语。
以至于无论过去多久，每每忆起旧事，本田菊的心都会被一阵狂乱的温暖与爱意填满。所有的记忆清晰得毫发毕现，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哇塞本田你看！今年圣诞节的灯会也办得超赞啊！”
“哇！是圣诞树！圣诞树啊！还有超大的星星！”
一路上，阿尔弗雷德一边眉飞色舞地呼来喊去，一边精力充沛地四下拍照，在不知何时手上也已经拎了一大袋四处买下的零食和纪念品。事实上，阿尔曾经来过奈|良几次，不过都是初春樱花盛开的季节，若说冬季赏雪还真是第一次，也难怪如此兴奋。
而本田菊只是淡淡地应着，他依旧沉浸在自我的思绪中，仿佛周身的感官都被封存在遥远的空境之中。飞雪与流风以及阿尔的呼喊，从他的耳畔匆匆地流逝而过，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记。
“呐！本田！看这边看这边！”阿尔举着相机兴奋地喊道。
“嗯。”菊温声应着，他的视线放空在遥远的光色尽头，他在脑海中思索着耀君——每每此时，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他的心中满满的、只剩下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那是在灯火昏黄的傍晚，背着他走回家的耀君；那是在烟花爆竹的午夜里，同他一起看花火的耀君；那是在炊烟袅袅的夕阳下，在檐下门前等待他回家的耀君；那是微笑的耀君、温柔的耀君、暖如和风的耀君——他的耀君。
唯有耀君的身影在清透的光辉间熠熠生辉，唯有耀君的眉眼在满目空灵之中顾盼生姿。唯有他，唯有耀君啊，让他单薄而暗淡的生命为之灼灼燃烧，为之猝然停留。
本田菊全神贯注、竭尽全力地思念着，以至于周身如同静止般停滞了下来，仿佛这样剧烈的感情已燃尽了他的生命。
“呐本田！快来快来！灯会在这边！”不远处，阿尔欢快的声音正穿过吵杂而空濛的长街，传入本田菊的耳畔。
“小菊，我想点一盏星星灯。”
一语熟悉的温存，自某种不知名的深处猝然浮现。那是耀君的声音。本田菊忽然地停在了原地，耀君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心间，宛如耳语一般，带着只属于他的温热与暖意。那样的声音发自菊的心底，发自他的胸腔深处，在他的骨骼与血脉间震动鸣响、盘旋不绝。
“小菊，我想点一盏星星灯啊。”仿佛耀君温存的眉眼尽数描摹在眼前，仿佛流离的飞雪拂过他已然斑白的鬓角，仿佛他正真切地微笑着，停留在菊的身边，停留在他的面前。
“好，我去买星星灯。”菊微笑着答道，转而低下头去，任由青丝将他的眉眼与面容遮挡，仿佛一并掩住了那份满溢的柔情。
“本田？”待他回过神来时，对上的却是阿尔弗雷德微怔的眸子。刚才还欢脱跳跃的美|国人此刻如同雕塑般静静地停在了原地，喧哗的欢笑声戛然而止，那一双蔚蓝透亮的眼睛正怔然地望着他。
“本田，你刚才……说什么？”阿尔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神情和刚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嗯……”本田菊的思绪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空白与断层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不知是不是缤纷的灯火太过明亮，本田菊感到一阵晕眩。这场短促的白茫，令他仿佛刚从一场破碎的梦中猛然惊醒。
“灯会在这边，一起去吧。”不知过了多久，本田菊才这样答道，不知何时手心已渗出细密的薄汗。
“唔……”阿尔弗雷德默然看了他好一阵子，才轻声哼道。
（三）
直到夜幕深去，繁华的灯会才渐渐息声。
在菊不止数次地望向表之后，琼斯先生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手拍了拍本田菊的后背：“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晚了，这次真是谢谢你啦！本田。”阿尔弗雷德大咧咧地说着，他的脖子上挂着相机，两手拎满了各处采购来的小玩意，一幅精力充沛的样子，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啊，没事。”本田菊仍旧客气地答着，抬手看了眼时间。日|本人的心绪似乎有些焦灼，然而依旧如同平日一般掩在心底，菊呈现给阿尔的面容仍旧是静然从容的。
“从这边下去吧，在下面开车。”沿着小道一路走下去，被沿途零星的灯光浅淡映照。络绎的游人已经散去，让微亮的灯火显得有些寂寥，小道也有些落寞。
些许零落的飞雪自天际洒落，飘散在幽然的光晕中，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寂静与幽然。本田菊和阿尔弗雷德并肩行走在小道上，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背影长长地拉在石板铺成的道路上。他们踏着一地的、冰冷湿润的雪默然而行，彼此间也没有说话。
方才还精力充沛的美|国人此时只是沉默地走着，双手插在外套的衣兜里，手肘还挂着两大袋灯会上买到的小玩意。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吵嚷的年轻人忽然地陷入了沉默。寂静如同巨大的河流将他们分割，呼啸而过的寒风吹拂过耳畔，发出惊涛般的吟唱。
阿尔弗雷德没有说话，只是一边低头走着，一边悄悄地瞄着本田菊的侧脸。本田菊的面色萧瑟而苍白，而他的神情却依旧迷蒙，那双深黑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前方，仿佛在黑暗中竭力地探寻着什么、追寻着什么。
气氛变得有些凝结，如同枯木了一般没有生气。在这样走过这条长长道路的尽头时，阿尔弗雷德轻轻地叹了口气，温热的气体霎时化作了白雾消散开去，夜色中阿尔流光勾画的侧脸闪烁着一种清透的光晕。
“本田，这几年你在日|本还好吗？”他低声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平日里不多见低沉和黯哑。
数秒之后，本田菊似乎才回过神来，听罢后他也只是礼貌地道了句：“一切都好，多谢关心了。”那声音彬彬有礼、冷冷清清的，仿佛从不沾染什么似的。
听完后阿尔只是定定地望着他，那双蔚蓝的眼睛微微地眯着。飘零的飞雪如同流萤般散落过他们的身畔，阿尔只觉得他的眼睛在渐渐地潮湿。那双晶莹剔透的蓝色眸子从来没有如同此时这般的湿润，这般的婉含哀伤。以至于良久之后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本田，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
“琼斯，你知道吗？”一句令阿尔弗雷德诧异的、从未有过的热切的声音忽然阻断了他的话语。
本田菊抬起目光望向他的时候，那双静淡深杳的黑色眸子里，燃烧着一种不知名的火焰。那一刻阿尔只觉得他的声音热切得可怕，而他望向自己的眼神简直如同闪了光一样明亮。
“琼斯，你知道吗？”本田菊的嘴角微微地弯起了一丝弧度，这让他看起来几乎是带着笑意：“在下以前在中|国的时候，常常因为是日|本人而受到欺负。”
阿尔弗雷德没有说话，那一瞬间他几乎屏息着，他的嘴唇微微地开合着，却最终什么也无法说出。
“那时候生活很艰难，耀君非常辛苦……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下……”菊含着淡淡的微笑，温然地诉说着。他深黑而流光的双眸凝望着远方，神情愈加的激越，身子也微微地发着抖：
“这世上，只有耀君待在下这样好。在下的心里，也永远只有耀君。”
当他最终深情地倾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虔诚的誓言一般吟诵而出，随着纷飞的白羽回旋流落在天际，徜徉向远方。他深情而激烈地诉说着，一字一句间充满了剧烈灼烧的焰火，那一刻阿尔几乎以为那双眸子几乎快要流出泪来，那一刻仿佛他的灵魂已全然焚烧成灰烬。
“本田……”阿尔怔然地望着眼前的友人，眼中有些许的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与伤感。飞雪依旧絮絮地下着，覆盖过城市的每一寸角落。
“都过去了，本田……”他用力地拍了拍友人瘦削的肩膀，同时紧了紧力道试图给他些许安慰，他不知道这样的方式是否可以起到什么作用，他只记得在那之后，本田菊的眸子又恢复了平日的岑寂，好像刚才那狂烈的火焰在转瞬之间倏然熄灭。
仿佛在他倾吐出最后那句话语的时候，他一生的眷恋与渴望都已焚烧殆尽，一起烧毁的，连同他那颗尚且活着的、跳动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