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皓月，新雪初歇。
医师摇着头走出去一副无力回天之状，沈颐之看到这幅样子心下便了然。自救了那人后这病根就落下，大雪一过就彻底爆发，病入膏肓。
忽然他拼命咳喘，终于见着雪白素帕上暗红骇人的血痰，虚弱苦笑着拭唇扔开帕子，身上滚烫吓人偏偏一滴汗也捂不出，厚重棉被压得自己呼吸困难。药香弥漫一室浓重味道，弄得好像这药真有什么用似的，也像是嘲笑他苟延残喘。
费力坐起身来掀开被褥，起身穿好衣裳，裹了绣着白鹭的墨色斗篷，推门出屋。苍白俊秀的面容被着墨衣衬得他仿佛下一秒便会羽化升仙。
他来到庭院，树枝光秃秃的，积雪落了半尺。连他平日爱坐的石凳都覆上一层雪白。
沈颐之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可他坚持待在长安，同门都劝他回千岛养伤，而他偏偏不去。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齐云岫匆匆赶回长安是在冬至那天，城里剩下的人不多，她问了问，那些人都说：
“我们从小长在此处，即使长安沦陷，这儿也是我们的家啊。”
“逃到远方能怎么样呢，长安一定会回到咱们手里的。”
她听了不知作何感受，只觉得平民尚且如此，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却逃往蜀中去了。
叹了口气，齐云岫转头望向她目的之处，一套大轻功飞身过去。
她看到沈颐之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
面前苍白文秀甚至弱不禁风的男子，和她两年前见到的人简直不是一个人。若不是他那双眸子依然清澈，只怕齐云岫也要认错人。
当时战乱还未爆发，她在偷跑出君山浪迹天下之时莫名其妙就被仇杀了，险些丧命。在她准备破釜沉舟笑醉狂的时候，一阵凌厉琴音打碎她的想法，随即她听到沈颐之硬朗微怒的声线。
“一群人欺负一个姑娘，某不知江湖道义在尔等眼中竟如此轻贱。”
也正是因为这事儿，沈颐之才落了个病根儿。长安守战时他拼了全力江逐月天击退一波人马之后，就被彻底牵扯出来，才有了现在齐云岫看到的模样。
沈颐之见她来了，仍像最初那般朝他笑，眉目温柔。他对齐云岫说了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风雪早就停了，齐云岫却觉着更冷了。
“你一直在这等我？”
沈颐之点头。
“等了多久？”
“自你走后，直到现在。”
“长安这么乱你还待着，你是不是傻？！——”齐云岫觉得自己快要失控了。他明明可以回到长歌门，一年之内痊愈是没问题的。
沈颐之看着面前的丐帮姑娘，一只手从斗篷下伸出来帮她拂掉肩上落灰。
“我无法联系你，万一你回来了找不到我，可要怎么办。”
久久静默。
最后是齐云岫打破了沉寂。
她忽然明白，局势危急，沈颐之不可能回千岛了。让他在这做想做的事情，或许才能让他活成沈颐之，而不是一个普通的长歌弟子。
她知道沈颐之的抱负。
“一个人这么久，不无聊吗。”
脚下石板和面前姑娘开始模糊，沈颐之拼命维持着双目清明。他用那双带着血丝的琥珀色眼睛温柔凝视着齐云岫，开口回答：“我想到你可能就要回来了，就很开心，不无聊了。”
长安果然回来了。
不仅长安，潼关和洛阳都回来了。
齐云岫得知时，双手都是颤抖的。身侧兄弟们脸上抑制不住的欣喜若狂告诉她，这个消息是真的。
于是她越过年前桌案，飞似的跑出营帐，身在扬州的她不顾心力交瘁一个神行来到长安，来到那座她很久没有进去过的院子。昔日的砖瓦房已被夷为平地，除了后院那座孤冢，什么都变了。
齐云岫在正门口擦了擦脸，抹掉脸上那些泥土才进去，她知道那人不喜脏的。
“喂，长安回来了，我来通知你一声。”
“你说一定要守住大唐，现在我们胜利了。”
“你说你不曾见过我说的君山山色，想一起在山顶饮酒设宴……罢了。”
“没有你的地方，喝酒吃肉也无味。”
“——不若大梦一场，挺好的。”
最后她醉在庆功宴的夜里，倒在刻着她心心念念的人名字的青砖墓碑上。
长相思兮长相依，短相思兮无穷极。
看吧，一点也不虐，可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