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他，是在高一运动会上。
那时，我们班级相邻，看台上，自然是坐在一起。我坐在看台的最下面一排，准备着男子1500的上场，女孩子们在后方看台上喊叫着，我回过头去，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低着头，微合着眼，靠在看台最后一排，耳朵里插着耳机。九月的阳光流连在他皮肤上，照出白皙润泽的柔光，让人觉得温暖安详。
我微微有些失神，女孩子们的尖叫和广播里的进行曲在那一刻仿佛放慢成了低沉疏宕的古老歌谣，心里眼里仿佛都只有他。
1500米的过程很短，我似乎是恍惚着、心悸着跑完。终点离我们班的看台很近，计时的同学统计数据时，班上便有很多人围上来，递毛巾递水。
穿过层层人群，我找不到他。
运动会期间，整个校园都是人，平时在教室里的，全涌了出来。
喝水时无聊地坐在看台上，我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寻找他的身影，却不能找到。
不知你是否曾有这种体验：雀跃的、不安宁的，心脏会不听使唤地忽然加速，你忽然对周围的一切敏感起来，你能听见清脆的鸟鸣，能听见不远处一群女孩子说的悄悄话，能听见跑道上有力迅速的脚步，能听见风穿过草木的沙沙声……
你会觉得阳光刺眼，你能感受到阳光穿过你额前的黑发，照在你的脸庞上。你能感觉到你的身体里有力量在涌动，血液在流淌。
你感受到了无限的生命力。
你忽然觉得这世界很有意思，你忽然觉得此世为人是件不错的事情。
你可能不知道这因何而起——当时的我也不知道。
他就那样，一下子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于是我的眼睛开始追随他的身影。

无聊的运动会似乎被阳光打上了绚丽的色彩，一切都鲜活了起来。
我有两个项目，男子1500是在第一天的下午，已经跑完了，得了个不错的名次，班上一片欢欣。还有一个接力在第三天上午，还早呢。
班长给了我一份名单，让我提醒有项目的同学热身上场。这不是我该做的事，只是男体委被老师喊去协助裁判，这事没人做。我在班上比较混得开，班长似乎对我很有好感，很多事情都找我做。有时我会拒绝，但大多时候不会。
“贺枫，你在想什么呢，一脸呆滞。”班长嬉笑的脸蓦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坐着，她站着，我得微微抬头才能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我脸上挂起痞气的笑容，微眯着眼，望着她，“想你……怎么就知道奴役我。”
江澜不是个矫情的女孩儿，反而爽朗大气，此时她神色不太自然，却强装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轻推了一下我的肩膀，也挑起嘴角，道：“贺大少居然连我都调戏！”
我笑了一笑，没说话，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扩大。忽然一个身影远远地进入了我的视线，我心中一悸，一下子收敛了笑容。
我把名单塞到江澜手里，站了起来，一步跨过分离运动场和看台的栏杆，从贴着运动场的过道，走上一旁的楼梯。
走出两步后，我回头对着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江澜匆匆说：“我去买瓶水。”说罢便快步离开。
江澜在身后叫我：“这里有矿泉水，班上买了的......”
她的声音渐小，大概是我越走越远。
我的确是去买水。只是在去小卖部的路上不停张望。路上人挺多，嘻嘻闹闹的。我想尽量让我的动作不那么明显，却不能够。
一路走走停停，到小卖部，随意拿了一瓶水，慢悠悠地往回走。
有些失落。我告诉自己，你本来就是来买水，又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失落什么呢？我不允许自己去细想。
回到看台，江澜坐在我之前坐着的地方，百无聊赖地看着名单，忽一抬眼，看到我回来了，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水，表情有些奇怪，她扬起头问我：“贺大少喝水还挑牌子？”
我扯出轻佻的笑容，拨了拨她披着的长发，不置可否。
江澜有些不自在，也学笑容，问：“贺大少总是这么随意地对女孩子吗？”
我失笑，“不，你不算女孩子。”
于是我毫不意外地被班长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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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我再次见到了他。
从早上开始，我帮江澜坐在第一排，在名单上写写画画。我不停地装作不经意往后看，看二班的最后一排有没有他。
没有。
第三天也很晒，前一天下午的凉风没有能够吹到第二天，我觉得很躁。
王婉晴让我帮她拿一瓶水，我从脚边的一箱矿泉水里拿了一瓶，向后递去，一转身，我忽然看到了他。
他没有坐在最后一排。他坐在大概倒数第三排靠边上的位置——一个很不显眼的位置，和几个他们班的男生女生在谈笑，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有个女生都快要笑到地上去了。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不似之前，总有一半在阴影之中，此时他清俊的脸完全在阳光下，上身没有穿校服，大概是太热，脱掉了，里面是一件黑色T恤。他的头发很黑，肤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白皙的柔光。
他的唇角有放大的微笑，好看的眼睛微微眯着，整个人洋溢着笑意，时不时也嬉笑着说话。还有人随意地搂着他的肩膀，他也没有抗拒。
我忽然有些不太开心。
我开始不停地回头往那边看，我想尽量控制自己，可我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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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云亭。
我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原来他就是洛云亭。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成绩优异，性格好，高一一进校就成为三中男神，老师喜欢的好学生，女生们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个喜欢关注别人的人，圈子看似很广，很多都是别人主动来结交我。我当然听说过洛云亭的大名，只是当他是一般的好学生，并不曾上心。
那个安静冷漠却又灿如阳光的人。
原来——原来他就是洛云亭。

运动会三天结束得很快，我们班不出意外的是年级第一，而二班却悲惨地成为最后。
三中每个年级都有十五个班，四个重点班，到了高一下学期会分文理科，五个文科班和十个理科班，届时会有一个文重和两个理重。按照传统，不出意外的，一到五班是文科班，五班是文重，六到十五是理科班，十四十五是理重。
现在高一上倒还没有划分重点和非重点，但运动会一过，很多人都开始为进入重点班而努力了。
我不太在意这些，进不进重点班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所谓，运动会过后，我还是照样懒得听课、懒得写作业、上课昏昏欲睡，要不就看看杂志。
心里却似乎有了些不同。以前我是无所谓关注什么东西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可能是得到的太多、太容易，于是我很少对什么上心。
但我如今大概是对什么人上心了。
我对他的名字变得异常敏感，我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寻觅他的身影，我变得更加在意自己，不关注别人的坏毛病却半点没改。
夏末的时候，窗外的叶子依然碧如翠玉，阳光穿透它们，又射进窗子里。可惜我不坐在窗边，我坐在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地方，一个空旷，孤独，又有些忧郁的角落——阳光照不到那里。
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慵懒的气息，然人昏昏欲睡，好像这种在刺眼阳光下的睡意，这种亮得泛白的阳光照在眼帘上投射出的阴影，就是我们所谓的放荡不羁的青春。
后门多了一张桌子，就摆在我旁边，我们班有个挂名的学生，学籍在我们这，其实不来上学，这张桌子是她的，其实相当于是我的，我没有同桌，那张桌子里被我塞满了杂志和报纸，还有作为摆设的字典什么的。
那天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我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二
第一个月末没有月考，这个月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课都没怎么上。学校批准各班申请的十月中旬的秋游，班上一片欢欣不说，班委们开始计划着去哪里。
我是挂名宣传委员，开学到现在也没做什么具体的事。李亦欢那家伙是组织委员，他极其热衷于他的工作，对秋游这样的大事，他自然是万分热情。
江澜和杨景澄想去乌山公园野炊，王婉晴说想去本市的一个景点去玩，那里有各种小工艺品，男生想打真人CS，李亦欢传达蒋蔚想法说可以包一个网吧……
我不发表意见。
李亦欢看了我一眼，忽然说：“要不我们和二班商量一下，一起出去？二班说要去远足。”
我猛地抬头，看了一眼李亦欢。他不看我，继续说，“二班好像计划很久了，校长批准以前就在准备了，如果你们觉得可以，江澜可以去问问方子胤，或者我去问。”
方子胤是二班班长，是个挺高大的男生，为人很豁达爽朗，我们一起打过球。
“和二班一起啊……”江澜有些犹豫，问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女生们觉得可以，刘斯羽看了看我们，说：“毕竟是以班为单位的，和二班一起会不会不太好……”
江澜侧过头问我，“贺枫，你觉得呢？”
我不抬头，声音毫无波澜，“可以啊，我无所谓。”我能感觉到李亦欢在看我。
江澜看了我们一圈，说：“我现在班上问问，再去跟方子胤说吧。”
散会后，我坐在椅子上没动，江澜本想要问我怎么了，李亦欢跟她说我们们有事情要说。

我们开会时专门借了会议室，江澜他们走后，整个空荡的会议室就只剩我们两个人。
李亦欢看我低着头，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架在另一条腿上，有点生气，“你最近怎么了？”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不想说。李亦欢很聪明，很会察言观色，我和他在一起玩这么多年，我很清楚他在这方面有多厉害，所以我从来不打算瞒他。只是太多时候，我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更不明白怎么去说。所以太多时候，我都不说。
我沉默不语。
李亦欢也沉默了，半晌，他闷声说，“很少见你这样。”
他再清楚不过我的模样了。痞气的，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玩世不恭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却也孤独沉默的。
我忽然又笑得轻浮，把两条腿都搁在会议桌上，抬头问他，“我怎样？”
他没有笑，说，“洛云亭是怎么回事。”
我忽然觉得我脸上的笑变成了一张面具，变得僵硬。我收敛了笑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不知道。”
李亦欢很聪明，很聪明。他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进行怎样的对话，他永远能够知道谈话的节奏，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转移话题。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想和二班一起去春游吗？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去跟江澜说，当我没这个提议。”
我不抬头，眉头依然微微皱着，语气却淡了很多，“没事，不是什么大事。”
我站起来，胳膊肘在李亦欢肩膀上，笑了笑，“走吧。”
李亦欢也笑了，没有说话，我们一起回了班。

大清早起来更文，却没人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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