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了快递小哥一个冻梨，王耀把口袋里剩下几个一起泡进水里，待它软化便一边啃梨子一边清点帐目。王耀的旅途过得还是比较愉快的，与心里希望的差不了多少，只是缺少了一点意外的惊喜与刺激，转了三趟火车，也算是安安稳稳地到了漠河。沿途他盘算着自己未来的生计，在网上与一间出租屋的主人预了约。王耀对这间屋子比较满意，靠近漠河最著名的旅游景点北极村，来往的游客便是他的客源，王耀可以多买一些地图与当地杂志。
王耀添置了书柜桌椅，给自己圈了一小块地方打上帘子睡觉做饭，订完了书，又优哉游哉地在附近转了几圈，认识了几个人，心想自己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没有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生活他王耀五年来还是第一次过。
但是也没有什么好怕的。王耀抽开御风的木板露出真正的木质门，解开有些生锈的锁，从下往上颇为帅气地把卷闸门一掀，一阵噼里啪啦过后露出了苍白的雪原。十二月中旬，漠河已经进入隆冬。寒风把王耀裹在头上的羽绒服帽子吹回后脑勺，王耀慌忙从右边一拉拉出一道厚实的毛帘子，从帘子里伸出头往外瞧。
漠河天就是这样，现在还黑着，没有多少行人。
“嘿——”，王耀憋一口气，向一团漆黑喊道，“漠河——！”
就算被听到了也不会害羞，这么黑，没人能看见他。
在纸上画线条把时间打发得差不多了，王耀就开始整理他的书架。作为几乎是开在景区里的书店，文学类书籍还是比较冷门的，王耀进这些，也是为了卖给那些长久住在这里或是文艺的想要带一本诗集看极光的背包客，他自己也翻翻，甚至私心把自己原来出过的书塞进去看销量，结果一本都没有买出去。相反的是地图和导游手册，王耀也明白这里是景区，地图的销量一定不差，但没想到好到这种程度。或许只要买地图，王耀有时想，我就可以在这三年里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弗朗西斯·波若弗瓦，王耀人生中认识的第二个外国人，第一个是伊万，他的前男友，现在已经成为了王耀不堪回首的过去。弗朗西斯在王耀的书店后面开了一家酒吧，后面，就是背靠背的那种，两个街道，王耀的书店和弗朗西斯的酒吧正好在一条线段上。那是王耀在睡觉时被墙后面突然的砸玻璃声惊醒的夜晚，平常传来轻柔细小的提琴声的墙对面今晚有些奇怪。王耀翻身，起床，想着要下门板出门看看，但还是因为懒而作罢。

第二天上午，王耀在夜色中迎来了有史以来最早的一位客人，客人明显不是一个中国人，王耀一边想着如果是个俄罗斯人就把他踢出去，一边微笑着问有何需要。
“嘿……亲爱的……”有着鸢尾花色眼睛的外国人说，“我是来道歉的，放下你笑里藏刀的表情好不好？柔和一点。”
“你是俄罗斯人吗？”
“怎么会呢，我追求博爱。”
王耀大概是明白了来者的身份，掀开毛帘子请对方进来，“道歉？我认识你吗？”
“很快就会认识了。”对方说着脱下皮手套，把穿在外面的厚重的大衣解开，王耀看见里面露出了黑白相间的马甲西服。
“穿得不够多啊小哥，在漠河会被冻死吧。”王耀摆弄着暖气，用手摸摸发烫的暖气片。
“足够啦，屋里不是有暖气么，暖和到我可以只穿衬衫。”说着打量起室内，道，“我想过很多次，都没有猜到这里会是书店。”
“你是酒吧的老板么？”
“真聪明。我叫弗朗西斯·波若弗瓦，法国人，昨晚酒吧有些吵闹过头了，我估计你被吵醒了吧。有挑事的客人，我砸了一瓶酒。”他卷曲着自己金色的柔软头发，咧出一个微笑，“是好酒，但瓶子摔起来声音够响。”
王耀站起身来揉揉脑袋，长时间靠近暖气让他的脸颊有点发红，“我想说的是……嗯，砸得很准，正好对着我睡觉的地方，也正好面对脸，”王耀说着掀起自己用来间隔的帘子，露出一张单人床和一台灶具，“砰的一下，比我的闹钟早一个半小时。”
法国人抱歉地摊摊手，一下巴的胡渣直戳在王耀眼睛里：“我该赔些什么好呢……你有特别偏好的酒吗？”
王耀想到了自己的茅台鸡尾酒，他跌跌撞撞地翻出自己的行李箱，把藏在羽绒服里的瓷瓶摸出来，“你的酒吧里，有中国人吗？”
“当然。”
“你把这个拿去。”王耀走近法国人，把瓶子往对方怀里一塞，“告诉哪个中国人，往里面加苹果汁，要纯正的苹果汁，你要是敢往里面兑香精你就死定了。让我的白酒变成淡粉色，别放太多，我会心疼的，最后冰起来。”王耀转过身去，开始整理书柜，“我晚上过去。”
当晚王耀遵守约定穿过一个街区到了弗朗西斯的酒吧，王耀感叹者明明直线距离不过几米现在他却要花上几千倍的代价。王耀推门，没有预想中可以将自己冲得清醒的二手烟的气味，太干净了，干净得奇怪。
王耀脚尖一点蹬上吧台前的木椅子，漠河这块地方，什么都可以不好，唯有这一点，树多，任谁都反驳不来的。
侍者走上来询问，王耀明白过来酒吧的主人并没有提前为自己预约，他摆摆手，让侍者把他们的店长搞过来。
“您找波若弗瓦先生？”
弗朗西斯恰到好处地出现了，手里捏着一只苹果，上面腾起的水汽说明它大概与室外是一个温度，“嘿，亲爱的。”他同样地打着招呼，“我有在等你，你的要求我似乎是做不来的。”说着他从柜台挑出一把小刀，从头削着苹果红亮亮的皮，“我决定等你一起。”柜台后的帘子被掀起来，里面走出端着盘子的侍者，盘子里盛着饱满的苹果和一把小刀。
王耀摸摸被弗朗西斯削下来的苹果皮，冰的，如果直接榨出汁来也还是冰凉的。
“你能等着吗，我做事有点慢。”王耀拿起苹果开始削皮，“但我做事很好。我的酒呢，也被冰着吗。”
弗朗西斯看看窗外，“在雪里埋着呢，质量上乘。”
深夜的时候，王耀终于将一盘子的苹果果肉全部倒进榨汁机里，点亮了表示工作中的小绿灯。不锈钢制的刀片飞速旋转起来，把果肉分解成剔透的汁液。弗朗西斯去院里把王耀的酒拿了回来，“冻上了。”说着他挑出一只玻璃杯，用暖气片融化凝固的酒液，倒出小半杯。
王耀就着多余的鲜苹果汁开始喝他的酒，弗朗西斯成功地调出了淡粉色的酒体，王耀满意但只愿支付苹果的钱。许久未被烈酒流过的喉咙发烫，王耀便用冰凉的苹果汁浇灭它，嚼着一颗腻人的奶糖，王耀觉得心安了许多。
至少没有之前那么想别人了。

燕子在屋里转够了，扶着桌子一把坐上去，晃着小腿，抬眼间便看到伊万好好儿护着的玻璃球。她把它拈起来，“好看哎！”
“我也这么觉得。”伊万放下了一点戒备，“您们这里有这样特殊的纪念品吗？我下飞机后买的。”
“没有诶。”
“但是我们这里特产冰雪，”燕子把手插进口袋，拉开大衣，“我们都说雪花是粮食的棉被，但对我来说他们一点都不暖和。我还是喜欢壁炉，炭火之类的东西。”说着她瞧了一眼屋里的暖气，“这种天气不开暖气会受不了的。我来帮您。”
伊万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多头的姑娘两三下就搞定了让他感到棘手的暖气，原来只是往反方向扭一下这么简单。
“作为提议，我想去喝点果汁，您要一起吗？”燕子说着就扣上大衣的纽扣，拉开门。
伊万往右边歪歪脑袋，他要不要去隔壁房间通知一下托里斯，或者约他一起去呢？但此时伊万的耳边仿佛传来托里斯不重的呼吸声，当然他明白听见呼吸声是不可能的，这是因为自己不想去打扰托里斯了。简单来说，不想带他。
临走之前燕子拿起那颗玻璃球，“带着吧。”她笑着把玻璃球塞进伊万的口袋，“遇见了谁很喜欢的，就送给他，今晚就送。”
弗朗西斯把身边一个正在清点帐目的服务生拉过来，让他去想办法弄点葡萄来。实在不行，葡萄香精和紫色可食用色素也是没问题的。
“恐怕有点难，波若弗瓦先生。”侍者露出为难的表情，“您知道的，漠河的天气，更何况这么晚了……”
“那就冲着香精搞！”弗朗西斯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重了八度，“实在不行颜料！吃不死人就成！”说着抢过侍者正在整理的账单。
很快，工作效率不错的小哥就拿着小瓶子回来了，说是从隔壁糖铺要的色素，大半夜把人家喊起来还被骂了一顿惨。但波若弗瓦先生很高兴，这就代表他会有好报酬，所以说着来龙去脉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上调。弗朗西斯也是明白人，在他的工资单上多加上去一小笔奖金。
支走侍者，弗朗西斯背着王耀拿出他存在这里的茅台酒，偷偷倒出来一个杯底，眼睛就没离过坐在角落喝酒的王耀。方才他回来，流得满左手都是血，弗朗西斯吓坏了忙着去包扎，一看一厘米多长的口子，王耀也不嫌疼，借口说天冷，没感觉。弗朗不知道王耀有个玻璃球，当然也不知道那只玻璃球对王耀的意义，但他能看到的，就是王耀回到酒吧后消沉了不少，明明离开前还能笑出来，现在连扯扯嘴角都做不到了。
但现在他看见了一个不错的人选，让弗朗西斯很满意。与王耀相对的，坐在吧台顶那边，有一个浅色头发的外国人，他让人去看了，紫色的眼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他偷了王耀的一小口酒，给那位紫色眼睛的人儿调出一杯适合他的酒，以王耀特殊的鸡尾酒为模板。
弗朗用托盘端着酒向王耀走去，王耀方才回家在里面换了一套正装，但抵不过酒吧强大的暖气，拉开了领带。弗朗弯下腰，轻声说道，“嘿，耀，还记得我要帮你度过良宵吗？现在，成了。”
王耀顺着弗朗西斯的眼光看过去，一个浅色头发的人，高大，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看起来像是第一次这么晚出门到这种地方来。
王耀点点头，笑了。
于是他跟着弗朗西斯的步伐向那人走去，一边走一边用空着的手抚过吧台粗糙的木桌。当看见对方在弗朗西斯的劝说下喝下了半杯酒后，王耀大踏步走上去，举起他的酒杯，大声说道。
“小哥喜欢这味道吗？”
他一定是第一次面对这么美妙的相遇，所以才沉醉于此。

王耀捏着口袋里的玻璃球，想着如果在接下来的十秒内能看见伊万，他就把它还回去，一点都不怂地还回去，要表现的毫不在意。
果然，伊万在五秒后出现了。但是王耀完全没有办法做到他想象中的那么勇猛，他还在心里暗骂自己不要脸，来参加自己前男友的婚礼！王耀你这算个什么事啊！
但是伊万已经走到眼前了，对着他露出习惯的微笑，能把王耀溺住的微笑，王耀爱死了的微笑：“小耀。”
王耀刷地抬头，用整个手掌包裹住玻璃球，他的手心发热，流着汗。
“你能来我真高兴。”
听听，俗套的开场白。
“我知道这对你是很大的打击……”
不是，根本不是。
王耀控制着自己的内心，顽强地嘴硬着，他甚至说，“我很高兴你能结婚。”
伊万又往前走了两步，马上就要把住王耀的胳膊了。王耀迅速往后退一步，留出足够的空间，转个身跑掉了。
王耀一出酒店的大门，就看到停车场上站着一个粉色衣裙的姑娘，对着一辆车没有动作。王耀走上前去看，姑娘一回头，王耀又一次对上一双紫色的眼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