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5，长白山底。
青铜门缓缓开启，蓝色烟雾弥漫，一道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解雨臣看着径直走到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吸了一口手中的黄鹤楼。他没有说话，他在等，他要确认一件事情。
“吴邪呢？”他听见他问。
很好，解雨臣松了一口气，没有失忆。吴邪可以省些力气。
“他告诉我来接你。”解雨臣淡淡道。
年轻人的眉头皱了皱，但是却没有追问下去，那不是他的风格，他向来习惯主动寻找答案。但此时的他并不明白有些事，有些人，即使强大如他，也无法掌控。
他接过解雨臣递过来的背包，不需要休整，率先向出口走去，如十年前一般坚定，甚至有些急促。也许是因为他在地底感受到的外面的异常，也许其它他尚未意识到的因素。
解雨臣望着前方的背影，吸掉了最后一口烟。
有人说，爱一个人越深，就会越来越像他。即使吴邪一直不肯承认，也改变不了他越来越接近张起灵的事实。同样的执着，同样的强大，同样的目的至上。最大的区别，就是在命运面前，一个选择了接受，一个选择了反抗。
扔掉烟头，解雨臣停止思考，迈出了脚步。
吴邪还在等他，他们的计划还在进行。
一路顺利走到山下，解雨臣疾走两步追上张起灵，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张起灵顺手接过，名片的背面碳素笔写着一个地址，是北京闹市的一家眼镜店。
“你想知道的，他会告诉你答案，”解雨臣道，“我还有我的使命，慢走不送。”
张起灵压下心底越来越浓重的疑惑，目送他离开。
借着背包里备下的虚假证件以及大量现金，张起灵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了北京。
那家名为“失明者”的眼镜店很不起眼，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
迎接他的是一个头发染成金色的少年，苏万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第二印象是还好，没有被宠坏。在得知这个少年算是吴邪这边的之后，第三印象是果然是吴邪，眼光不错。
苏万从没有见过张起灵，但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除了他，没有人会有如此漠然而强大的气场。他是个传奇，这个传奇黑瞎子跟他讲过许多遍。他虽没见过，却很熟悉。
他把人引进门，就跑到内院把黑瞎子推了出来。
黑瞎子的眼睛上蒙着纱布，坐着轮椅。
张起灵有点吃惊，又有点意料之中。他知道黑瞎子的眼睛本就不好，只是没想到恶化的如此迅速。他又一想，也不算迅速，已经十年了。十年，可以发生许多事，许多他不知道的事。张起灵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十年。
“哑巴？”黑瞎子嘴角挂着笑，一如既往的不羁，“回来了。”
见到老朋友，张起灵一贯淡然的脸上也挂着几分柔和，“嗯”。
黑瞎子点点头，“回来就好”，招过苏万吩咐了几句。苏万转身去了后堂，很快就抱着一样东西回来。东西很沉，他几乎是拖着。
黑瞎子示意张起灵接过，张起灵扯开布条，一柄通体漆黑的古刀呈现在他面前。
“你去了塔木陀？”张起灵挥舞了几下，语气里是见到熟悉之物的喜悦。
“嗯，我见到了吴三省。”
张起灵顿住，沉默半响，“也好，文锦在。”又犹疑问道，“吴邪，知道吗？”那个人一直心心念念寻找他三叔的下落。
“知道。”并且安心的接受，吴邪认为，陈文锦的所在，也许是吴三省最好的归宿。
黑瞎子叹息道，“老吴家的人，果然执着，也很专一。”
张起灵垂下眼眸，没有言语。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黑瞎子问道。
“这十年出了什么事？”张起灵反问。
“很多，”黑瞎子调侃，“你想知道谁的？”
张起灵默默的盯着他，即使黑瞎子看不见，也感觉到了视线的凌厉。
他继续卖关子，“道上传说解家分崩离析花爷死了，霍家内讧秀秀下落不明，只有胖爷过的还算不错，拉了一屁股债在巴乃建希望工程。”
张起灵终于忍不住，“吴家呢？”
“吴家？失了大部分盘口，吴二白苦苦支撑，离解体也不远了。”
“至于吴邪，”黑瞎子沉默了一下，“据说死了。”
“嘭”的一声，重物落地。黑瞎子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是那把黑金古刀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人拎起，“怎么回事！”
黑瞎子忽然有些想笑，十年前小三爷围着他转来转去他爱答不理，十年后一句道上传言就能引得这尊大佛如此失控，他是该为小三爷欣慰呢还是悲哀呢？
他缓缓推开他的手，“两个月前传出来的消息，在墨脱，被人一刀割喉，坠入悬崖，九死无生。”
“被谁？”张起灵冷冷道。
黑瞎子缓缓吐出两个字，“汪家。”
张起灵呼吸一窒，转身便走，黑瞎子追问，“你要去哪？”
他头也不回，“墨脱。”

吴邪这一生经历过许多事，从十二楼般高的悬崖上跌落是第一次。
虽然这座悬崖是他所选，虽然他严格计算过坠落地点，虽然他在崖下做了一些准备。
当呼啸的寒风从耳畔掠过，他与天空平行，藏地的天空是无与伦比的蔚蓝。
他看到了崖上的黑衣人探头探脑，他看到他们扔下了绳子。
他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腥红血液在空中飞舞，又迅速凝成红色的珠子。
气温很低，寒冷异常，尤其是积雪覆盖的崖底。很好，这会加速他伤口的愈合。当然，这也经过了他的计算。
他终于到底，头部一直抬高所以没有伤到，这是万幸。他不想在蛇精病的基础上再变成个傻子或者呆子。
但是肋骨断了，三根或者四根？他失血过多意识有些迷糊，分辨不清。
他看到了绳子上出现了黑衣人的身影，他们正试图爬下来确认他的死亡。
他一动不动，就像真死了一样，虽然他真的快死了。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性命。
黑衣人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刺耳的铃声在一片静寂中突兀想起，却为吴邪带来了希望。
他看见黑衣人放弃了，迅速折回。
他知道，他赢了。
他松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给自己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自从他学会再不依靠他人之后，这东西就是他的常备。
他在冰冷的雪地上又躺了一阵子，恢复了一些体力之后他缓缓向悬崖边爬去。那里有个小山洞，他隐藏的很好，并在里面放了食物和药品。
他对自己的伤口做了急救处理，顺着黑衣人留下的绳子爬回悬崖上。
竟连绳子都忘了收回去，可见他们走的多么匆忙。
吴邪轻轻勾起嘴角。

黎簇向水里跳去。动作轻缓，没有发出声音。
他本在假装钓鱼，借此查看吴邪留在他腰上的信息。却忽然看见了汪小媛在水底向他招手。
他吓了一跳，却还是冒险选择了相信她。
因为他预感到了自身的危机，农夫，以及那个首领似乎不再信任他了。他继续留下，不一定是好事。更何况，他已经完成了吴邪这一步的计划。

他接过呼吸机，跟着汪小媛下潜，光线越来越少，他越来越深。
他经过了一段昏暗的时间，眼前再次出现了一丝光亮。
是一道闸门。
汪小媛在门的左侧按了按，那闸门渐渐升起，两个人飞快穿过去。
门后是一条漫长的管道。他们借着水流的推力向前。
他们游了很久，黎簇的腿伤原就没好，但他此时更担心他缺了一小块头骨的脑子里会不会进水。
汪小媛娇小的身影像条鱼在前面游荡。
他此时才冷静下来思考她的目的。她一直都是有目的的接近他，这种被人有所图谋自己又不知所图为何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所以即使她很漂亮，他也不会与她有进一步的发展。
他又想起了梁湾，那个夺走他初吻的女人。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喜欢对比。
他不得不承认，梁湾更适合他，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似乎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不知不觉间，他胡思乱想的有些多余。
汪小媛踹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游到了出口。

竟然是码头。
他跟着汪小媛登上了一座巨轮。她驾轻就熟的走进了头等舱，里面有两个铺位，和两个鼓鼓的背包。
她从背包里翻出干净的衣服递给他，是件老式的夹克。
黎簇有些厌恶，十六岁的他为什么要穿着六十一岁的衣服？这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审美。
汪小媛杏眼一瞪，他乖乖臣服。
好男不和女斗，他想，而且身上湿漉漉的确实难受。

换掉衣服，汪小媛给二人做了伪装。一个中年大叔，一个中年艳妇。
黎簇确信，即使他爸在他面前也认不出他。
他放下心，这才看向汪小媛。
没有等他发问，汪小媛率先解释道，“那条管道是汪家的紧急逃生口，只有编号100以内的人才知道。”
黎簇怀疑道，“你编号多少？”
汪小媛摇头，“不是我，是我哥，我哥讲给我的。”

“他呢？”
汪小媛忽然情绪低落，“不知道，他失踪了。”
“其实，我接近你是为了调查我哥。”
“我根本不认识你哥，你怎么调查？”
“你对他们很重要，你迟早会接触到核心，汪家的每个族人都逃不过核心的掌控。”
“核心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编号太靠后。”
“那么你应该帮助我接近核心，而不是逃出去。”
汪小媛沉默了一阵子，才再次说道，“我得到了一点线索。”
“什么线索？”
“墨脱。我们要去墨脱。”

TBC

2.
黎簇在墨脱一座不起眼的喇嘛庙里见到了吴邪。
他光着头，穿着暗红色的喇嘛袍，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手里在摆弄一座铁塔模型。黎簇调侃，“品味不错，藏式围巾？”
吴邪照着他的后脑勺抽了一巴掌，黎簇急忙讨饶，“别，那里缺了块骨头。”
吴邪的嗓音粗哑，有呼哧呼哧漏气的声音，像破洞的轮胎。
“出去了给你换个钛钢的脑壳，刀枪不入。”
“别，还是黄金的吧，还能卖钱。”
“成，再镶几十克拉非洲钻。”
“多谢老板！不过还是先把那十万兑现给我吧！”
“可以，”黎簇心道，铁定又在敷衍，吴邪果然道，“计划结束就给你。”
黎簇目光转向铁塔，“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可是我一点也看不透你到底想做什么。”
吴邪点了一根烟，拿起铁塔问黎簇，“你觉得它是什么？”
“埃菲尔？东京？雷峰塔？”黎簇眨了眨眼，“老板你的谁谁谁被镇压在塔底了？”
吴邪抽了抽嘴角，口中的烟圈喷了黎簇一脸，“没想到如今素质教育下成长起来的青少年还具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真不容易。”
吴邪指着塔尖和塔底，“这是两个家族，有数千年的历史，一个掌控着顶层的无上权力，一个掌控着底层的根基，他们在争夺一样东西，你觉得谁会赢？”
黎簇摇摇头，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是他又有点不服气，他反问，“你觉得呢？”
吴邪忽然抽出了一把钢刀，在那模型上拦腰一斩，塔身顿时分离，他在黎簇惊讶的目光里淡淡道，“我会赢。”

黎簇有一刹那膜拜于吴邪所散发出的凛冽气势，这让他忽略了吴邪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的事实。
“可是，这座塔和你的计划又有什么关系？”
吴邪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看向了地上断成两截的模型，目光冰冷。
黎簇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忽然间明白了，这个男人，要毁掉那两个家族。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疯狂，狂妄，不自量力。一瞬间无数的形容词浮现在他的脑海用来评价面前人的行为，他想起了在汪家那个“家”里见到的学到的一切，他见到了这两个家族的强大和深厚，要正面毁掉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忽然想起了在幻觉中听到的吴邪的计划，他看向了面前的男人，他脸上是长期睡眠不良造成的青黑，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刻狭长的伤口，他的手臂上有十七道刀疤，他瘦的只剩骨头，他看起来像要油尽灯枯，可是他如此憔悴也掩饰不住目光里的炽热与疯狂，他在他的灵魂深处看到了一缕光，是绝望中的希望之光。
这让黎簇折服。
毫无疑问，吴邪是他所见过的，最强大的男人。
他几乎想要顶礼膜拜。
即使他是个疯子。

吴邪忽然问他，“今天是几号？”
黎簇想了想，“8月19，怎么了？”
吴邪看向了东北方，“没有时间了。”
他没有给黎簇追问的机会就走出了房间。
汪小媛等在门口。
他只同她说了一句话，她就消失了。
他说，“在我之前，能够杀死汪家人的，只有汪家人。”
没错，线索是他提供给汪小媛的，是他哥的贴身信物，并指引着她解救黎簇带来墨脱。
汪家人没有下到崖底、没有追赶黎簇是同一个原因，他们的“家”，起了一把大火。
放火的，是只凤凰。
汪家人不得不大规模迁徙，这为吴邪下一步计划的进行争取了时间。
他背上行囊，独自出行，没有人能掌控他去了哪里。

梁湾在一片漆黑的管道中走了很久，身体的高热让她的意识模糊不清，她已经超过五十个小时没有喝水了。她知道离了水人体的极限是五天，她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她有些隐隐的迷茫，因为想再见那个人一面、因为想知道他的消息，就一头撞进这个弥天大网中，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傻气，她不得不开始认清一个事实：她或许再不会有实现愿望的机会。他留给她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梦呓和她无尽的好奇。
即使如此，她的心底却从未产生过任何一丝名为后悔的情绪，她从来不是回头的人，她只会向前。
面前是个岔道口，她没有心思去分辨，随随便便穿进一个洞口向前走去。
朦朦胧胧中，她看到了一丝微光，几道黑衣人的身影依稀可见，伴着他们低沉的说话声。
她终于扯起嘴角，用尽身体最后的力气弄出了一阵声响，她满意的看到黑衣人向她的方向看过来，她心上一松，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她知道，凭着身上的纹身，他们不会，也不敢对她怎样。

霍秀秀看着面前熟悉的记号，一路上这样的标记她已经看到了不下几十个，这代表着留下记号的人在他们之前已经来到过这些古墓，并埋下数量众多的C4。霍秀秀知道吴邪的计划开始于两年前，那么这两年里吴邪不是身在墓里就是在去盗墓的路上。她叹了口气，为逝去的天真惋惜，为现在的吴邪心疼。
这是无法摆脱的宿命，他们已经牺牲了太多，放弃了太多。开弓哪有回头箭。
她听到身后传来的爆炸声，也许又一条生命就此消失。
她就是这般配合着吴邪在各地的古墓中行走，慢慢磨损着汪家人的有生力量，引领着汪家人踏上黄泉。
她知道，她随时有被汪家人怀疑的风险，但这点危险比起小花哥哥和吴邪哥哥所承受的，又算什么呢？
她抬起头，将垂落的鬓角掠到耳后，踏上了另一条旅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