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雾之都》
所见皆虚，所闻皆误，所信皆欺，所知皆错。
——《猎妖守则》
章一
……挖肾……没什么关系……
……脾脏……免疫器官……重点……
……减缓代谢……肝脏……
嘶哑、阴鹫、充斥着贪婪的声音。
阴暗、潮湿、弥漫着浓雾的深巷。
肌肉撕裂的响动，冰凉的触感，还有温热流淌的浓稠液体。
昏黄黯淡的灯光，阴恻的窃喜，还有视野迷蒙里人影幢幢。
沉重酸痛的臂膀，急促的呼吸，还有冷冽冰霜中痛彻心凉。
……这是、逼近死亡的幻觉吗？
荒芜，寂寥，独自徘徊的暗影悲伤。
……这是、来自地狱的景象？
“喂！”
像是遥远天国传来的一声呼唤，叫醒了飘荡的游魂徜徉。
“我说，醒了就睁眼啊！”
沉重的身体，发烫的手掌，酸软无力垂落的四肢，这绝不是飘荡的灵魂该有的知觉。
……睁开、眼睛、吗？
“呼……可算醒了，我以为你要挺不过来了。”
强烈的晨光迷晃了视线，而黄濑与男人的初见，就是在这炫目的一个剪影中完成的。
事实上，黄濑对那一整天的事都没什么印象。模糊的记忆仿佛要追溯到好几天前，他如常下班，结束一天辛苦的拍摄。
那天绝不是个好天气，举头阴云密布，低头雾气氤氲，虽然准确率一向低得离谱的天气预报说那天下霾，但能见度低到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让黄濑小小的吃了一惊。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尽管天气阴沉得早已连月亮都在视野里消弥，却无愧为作奸犯科的好时机，尤其对于那些热衷制造人妖的偏激物种。请务必不要误会，此人妖非彼人妖，乃是人类与妖类的结合体，集人类的情感智慧与妖类的力量敏捷于一体，是生物的理想存在型。
当然，这种违背伦理道德，又罔顾生物法则，却早在几百年前就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实验，目前还是非法的。所以，在人与妖和谐共处的十二区——妖雾之都——就出现了以拐卖妖和人类等非法活动谋生的不法组织。
不幸的是，黄濑正碰上了其中之一。
陷阱设在哪里黄濑是一点儿也没印象了，被白雾笼罩，目之所及皆为灰白，就连分辨所处之地的能力也没有，更遑论方位感。虽然感觉很逊，黄濑不得不承认那天他毫无抵抗之力。
麻醉剂量很大，一路颠簸周转黄濑没有半分知觉。如何到达深巷，又如何被锁进囚室，这些他统统不记得。唯一还算清晰的记忆，只有手术台上晃眼的无影灯，还有垂下视线，鲜血横流，模糊不清的脏器。他的胸腹开了好几个洞，有妖穿着白色无菌服戴上橡胶手套，从洞里挖出什么，又放进去什么，还有颜色奇怪的注射剂推入手臂。
手掌、脚掌、脖颈和能看到的所有完好皮肤，贴满了又硬又凉的电极片，纷乱的短路线乱七八糟的连着笨重仪器，几只妖来来往往，不时有低声交谈，仪器运作发出的引擎声嗡嗡作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视线像注射了致幻剂一样，所有景象散发出魔幻光圈，嘈杂的背景音也变得忽近忽远，好像时空旋转，扭曲，他只身飘入与世隔绝的天堂……
唤回他的理智的是全身毫无征兆的剧痛，深入四肢百骸，如万蚁食骨，痛不欲生。黄濑不记得他是否惊叫出声，也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彼时他只是全心全意抵抗着疼痛，被捆绑在手术台上的四肢绵软无力，又不得不拼尽全力。
骚乱好像只是转瞬之间。
疼痛有所缓解时，黄濑曾喘着粗气，视线游走，几只白衣妖类已经不知所踪，一向运作良好的仪器东倒西歪，插入手掌的电极片连带着崩裂，在手掌上留下一道颇深的伤口。
黄濑尝试站起来却徒劳无功，唯一使上点儿劲不过是让他翻到在地，导线纠缠交错在一起，拉倒了身侧立柜式的仪器。黄濑本能的闭眼，仪器与手术台碰撞，剧烈的撞击熄灭了仪器上几乎所有LED指示灯，而仪器与手术台形成的三角区域，阻隔了黄濑窥探四周最后的机会。
那个狭小角落里快要窒息的疼痛，是黄濑清醒前最后的记忆。
照料黄濑的男人强行喂他吃了些流食，又和着水给他灌了药片。也许考虑到他现在头脑还不清明，男人没再说话，只拖了个小凳坐在床边，低头拿过手机鼓捣着什么。
退烧药的副作用发挥的很快，没来得及清醒几分钟，黄濑就觉得眼皮沉重，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日薄西山，暗淡的卧室空无一人。
“唔……”
黄濑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除了脸都被绷带捆得像木乃伊。他尝试伸出花白的绷带手，扶着床头柜坐起来，之前浑身发烫、酸胀的感觉已经消失，手掌、胸腔、大腿和脚跟的疼痛也明显减轻。
人妖改造工程在妖雾之都已经存在上百年，无论是人类还是妖类，致力于研究出地球上完美生物的实验从未停止。而在这大大小小不下百起的实验中，被用于试验的人和妖，无不因强烈的排异反应而在痛苦中挣扎死亡。
无一生还。
少数能像他一样在改造中途被强行救下，虽然得以生存，却因残破的身体难以界定物种，既不会被人类接受，也不会被妖类容纳。
每年因改造失败而死亡或被抛弃的人和妖不计其数，给十二区的治安造成了不小困扰。对付这类失败品，通常的做法就是任其死亡或统一销毁，以绝后患。
居然还会有人营救试验品？
这疑问只在黄濑脑海中闪现不到半秒，玄关处锁起锁落，男人换上拖鞋，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进卧室，用他低沉却满溢磁性的嗓音沉声轻笑，“哟，黄濑。”
他抬起头，迎上来人的目光。
靛青的，纯净的，眼神诚挚。
“你好。请问你是……？”
素昧平生的你。
是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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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青峰大辉。”
“哦……哎哎哎！”要不是碍着浑身是伤，黄濑想他估计早就跳起来了，“青峰大辉？那个桐皇前锋ACE青峰大辉！？”
要说十二区最出名的，不是哪个偶像团体，也不是什么明星组合。比起泛滥成灾的娱乐新闻，现今人类以比过去快成百上千倍的速度接收着庞大的信息，那些供大众消费的快餐文化也只是过眼云烟，真正能让他们记住的，是与自身息息相关，稍有差池就可能命丧黄泉的大新闻。
比如维护着人类与妖类微妙平衡的桐皇部队。
比如在人妖暴动和骚乱中冲锋陷阵的王牌前锋。
比如两年前因连续查封三处非法改造据点而名声大噪的青峰大辉。
青峰懒得去弄清楚当年的丰功伟绩究竟让他成为了多少少年心中的英雄楷模，反正知情的不知情的，歌颂的都是那个成功解救了上百只妖类和几百个人类试验品的救世主。尽管那只是他的一面，不是全部。
所以青峰习惯对旁人投来的崇敬眼神不屑一顾。
“啧。”
显然，黄濑记住他的方式和所有人一样，桐皇前锋ACE青峰大辉，不是青峰大辉，这感觉真叫一个糟糕。
“呃，我是……”
“黄濑凉太。我知道。”青峰不耐的轻嗤一声，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叠皱皱巴巴的纸，随手压平，照本宣科的念起来，“时尚青年杂志签约模特，时年二十六岁，身高一八九，体重七十七千克，A型血的双子座，生日六月十八……”
“呃，小青峰，你不用读了，这东西我再清楚不过……”被人当面这么念自己的资料，感觉还是太微妙。
不过青峰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你刚叫我什么？”
“小青峰啊。”
“小……？”
“我的习惯啦，小、青、峰！”
刻意的停顿让整个句子听起来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青峰不满的皱眉，还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几句，手机铃声先他一步发疯似的尖叫起来，不做他想，敢擅自把他手机铃声设定成这鬼哭狼嚎音的，除了桐皇队长也没其他人了。
切，不就是前几次没接他的电话么。
能不能不这么幼稚了……
“金吉桑？”
青峰接通电话离开卧室，顺手关上了门。黄濑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一下暂时养伤的小卧室，空间粗略估计也就十来平米，两张单人床拼成了一张大床，紧邻床边的是一张写字桌，对面有个不大的衣橱，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窗台上胡乱的扔着几本摊开的成人杂志，黄濑几乎要怀疑这屋里究竟有没有住过人。
只是，比起对住所的担忧，黄濑更关心的是青峰，也就是桐皇，或者说政府才更准确，究竟打算如何处理他这个‘失败品’。按照惯例，他们应当把他扔进焚化场，和垃圾废品一起丢弃不顾，如果能人道点儿采用注射药品——俗称安乐死——的话，他一定会感激不尽。
但这只是惯例。如果那家伙真打算循规韬距的走程序，也就不必大费周章的把他救回来，还不得不藏在自己家里。

“小青峰？”
男人回来时脸色阴沉，虽然平时看上去也有点儿不苟言笑，但那只限于公众场合——男人似乎对镜头有种莫名的厌恶。
“啊？”反应了一下才发现黄濑是在叫他，青峰抓了把头发懊恼的说，“你能不能把那个‘小’字去掉啊！这称呼算怎么回事！？”
“有什么不好……”黄濑完全不在意的耸耸肩，“多亲切呀。只是个称呼而已，不要那么介意啊，还是说说把我变成这副鬼样的那群家伙吧……”黄濑举起缠绵绷带的手，露出‘我都这么可怜了你就不要计较了嘛’的小眼神。
黄濑似乎天生懂得如何与青峰相处，他几乎用直觉抓到青峰属于吃软不吃硬的典型，任何强硬的姿态只会招致更激烈的反击。
果不其然，青峰对他的示弱毫无办法，“那群家伙……”青峰顿了一下，似乎不大想讨论这个问题，“跑了一半儿。”
“果然是跑了呀。”黄濑想起自己单独待在手术室的那段时间，乱成一团的仪器导线昭示着对方逃跑的仓促，他们显然没有料到桐皇会突然采取行动，“这至少说明他们当中没有间谍什么的，不然也不会毫无准备了。”
当然这只是黄濑乐观的安慰。
青峰想得更多，“问题就在这里。昨天只是我心血来潮，和今吉桑说了想带几个人过去看一眼，我们根本没有掌握到那里就是据点的实证……”可那伙人还是有时间逃跑，不，与其说是逃跑，不如说是为了止损所做的挣扎。
只身带着两个警卫员，原本就是不想打草惊蛇，并不能确定对方所在的具体方位，青峰只是带人在那一片四处瞎转，就像普通工薪阶层的饭后散步。可不知道那些家伙从什么渠道获得假消息，错以为桐皇要搞大动作，就像两年前一样，于是在青峰彻底察觉之前，有小股先遣队将重要试验品和能带走的仪器全都运出，也是青峰及时发现不对，联系了今吉，才勉强救下黄濑和几个失踪人口。
虽说没能将罪犯全部捕获，可缴获的不少器材、药品和浸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器官组织，倒是警醒了桐皇，这支犯罪团伙从事的不仅仅是人妖改造……
“犯罪升级了啊。”
黄濑吃惊的眨眨眼，忽然想起迷糊中曾听到有妖说，肾脏可以挖掉，反正人有两个肾脏，少一个也不会怎么样。
“嗯，人妖改造研究也要花费不小的费用，恐怕他们是资金不足，开始在器官贩卖上动歪脑筋了。”
“啊，这么说来，我看到他们从我身体里取东西来着……肾啊肝啊什么的。”
也许是黄濑的语气太轻松，青峰皱了皱眉一巴掌拍在黄濑后脑勺上，“别说的好像看电影一样无所谓啊……”
“痛！小青峰，对待病患要温柔啊温柔！”鉴于全身被包裹的太僵硬，黄濑只能挥舞着那只绷带手以示抗议。
“谁管你。”
“不管我你还救我？”
“……”
小青峰无语的模样明显取悦了黄濑，只是他并没有满足于此，诚如之前所说，青峰本没道理救他，虽说桐皇不可能因为一个改造人还是个失败品的他而对青峰做什么，但这多此一举的举动或多或少会让青峰在桐皇的诚信大打折扣，黄濑才不会相信他们队长会下达救援改造人的任务，“所以，小青峰为什么会救我呢？”
“什么啊，你不记得了吗？”
青峰骤然转换的语气让黄濑内心一凛，确实，那个时候他早已神志不清，就连救援队什么时候赶到他也不知道，更不用说‘记得’这么奢侈的事。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是他……
“因为你说……”
青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救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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