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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无色方糖」《人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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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估计已经损了三成的骨,四成的血。我予了她一些我的血,只听见她在我背上说:
“程善,你听过《云鬼词》吗。”
我愣住了,不知道答她什么。
只能摇摇头说“没有啊。”
她的声音快要听不见,她说
“总有一天,我要唱给你,让你说好听。”


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17-02-26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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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骨已经酥了,精血也不稳。被那邪手抓过的地方,更是软的像泥偶。我感觉她就要像蜡一样融掉。
    我说,你听着啊,我会修好你的。我是程家唯一传人,天下第一人匠。我什么人都修的好的。
    我说,我是持黑伞的程善。他们听了都怕我。唯独你不怕我,所以你也没什么可怕的。


    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17-02-26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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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是笑,却连半句话也没力气答。
      我跑到再也提不起脚步,接不上呼吸。到了哪个角落里,把明彩在地上放安稳。
      这也许是大殿后,也许是寝宫后。我完全顾不得这是哪里,明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蜷缩的像个婴孩。
      把那信读了吧,我这样想。我留着这封信这么久,这么长时间都好奇里面撰写了什么。但里面无论是怎样的文字,都抵不过生死之隔。“至境界“,至得什么境界?明彩可能就活不过今晚,我没准哪日也难逃一死。到时候那信还有谁人来读,谁人来阅?


      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17-02-26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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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那时,只是一张废纸。
        我把那长筒翻弄,果真找出一信封。开封之后,掉出一根发丝,一张信笺。信笺微微泛黄,细腻如羊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暗红字迹。
        手抖个不停,我怕连那字也辨不清认不得,心里突突的要跳出来。而又感觉明彩的呼吸渐渐弱下去,我一手按在她两个胛骨间。
        果然,精血两亏,她的脉已经衰下去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19楼2017-02-26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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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感到胸口酸楚胀痛,有股戾气不得不发。为人匠,生而修人,怎肯让人在自己面前死?
          我几乎要将牙根咬出血来,心意已决:五指按在她后背,贴上心房所对的位置。一息间,我感觉到她全身的经脉和我联接。
          她的血不能再流,就让我的替她流。只要我程善还有一息尚存,就没有明彩死去的道理。
          我一边用断臂拨弄着信笺,一边用我的心脉律动明彩的血流。就这样直到东方微亮。


          来自iPhone客户端20楼2017-02-26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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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上朝的鼓声和晨曦交杂着盈满内城。百官来殿,国君起朝。
            周遭喧杂了起来,是侍女,太监和群臣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恍若皇城这头凶兽揉弄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脚步越来越近,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看见我们。


            来自iPhone客户端21楼2017-02-26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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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可能是当今皇上应如意,可能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可能只是小少监和侍女,或者那个叫温良的女子。


              来自iPhone客户端23楼2017-02-26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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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对我来说,都没几多差别了。
                那时的我像枯木一样呆坐着,满脸泪痕。


                来自iPhone客户端24楼2017-02-26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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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读完了那封信之后,倒释然了几分。我的那些恨,怒和恶意,全都被埋的极深。我压在心底里都没去想,只是想着将来的筹划。我把那些带刺的,险毒的念头都包裹的精致圆滑,用笑脸把自己裹起来。
                  然而筹划到哪里,将来是怎样,也不尽明朗。要保全我,要救明彩,应该怎样走,都悬而未决。到我抉择的时候,只权当是赌,献上我有的所有筹码。
                  我抬眼,看见两个普通的侍女满脸惊疑的朝我走来。我没见过她们,或者见过,也全然忘却了。
                  因为我支撑了两个人的心脉足足一夜,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我连沉稳的站住都很勉强,更不要说走动了。我靠着墙,半天才含糊出一句话:
                  “两位姐姐,能帮忙指个路么?”
                  两人打量了我,暗暗一笑,说道:“你这人满头银丝还叫我们姐姐,倒不如我们叫你一声‘叔伯’。”
                  我努力地含着笑说:“也好。那些倒是小事。只是小的想知道怎么去见王总管。”
                  其中一个见我身形不稳,要过来扶我。她说:“看你打扮和腰牌,应该是异人居来的吧。现在你见不到王总管的,他应该在陪皇上散步。异人按规矩是不得进寝宫的,你要是被旁人看见了,要吃苦头的。”
                  我摇头说:“劳姐姐费心了。您只给我引条路便是,至于走不走,我再权量。”
                  另一位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襟。她迟疑了片刻,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我与你面生。但看你的神情确有急事,便告诉你。向那边走到路口,再向右,便能看见牌子…”
                  她眼神停在我身后的明彩上,说道:“这位姑娘,我见过的。”
                  我抱起明彩说:“她有腰牌,是宫里的画师。你们认得一位叫温良的姐姐么?”
                  两人点头,那在前面的侍女说“认得。她虽然做事毛糙,却见识广博,能言会道,在我们之间很是有名。”
                  我说:“那劳烦两位姐姐代我,将这位姑娘带去温良身旁。她刚得了大病,气血衰微,需要人来照顾。温姐姐应该会照看她的。”
                  那侍女看了看面色青白的明彩,半点没有犹豫就接过了,一到手里,她眉头微皱说:“这姑娘怎么这般轻?连我一人都抱得动,像一团柳絮似的。”
                  我说:“这姑娘天生身骨纤弱,又有恶疾,体轻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相识,又耳语一阵。我没去听,大概是些关于我来路不明,行踪可疑的话。但两人终归还是放下心来,讲到:
                  “我看你气色很差,步履蹒跚。应该也有些顽疾未愈。要是行走不便,大可不必勉强,随我两人先去休息。”
                  我转身离开,摆摆手说“谢两位好意了。我走一条路便是一条,没太多回头的道理。”
                  两人已经走远,而我还在想刚刚那侍女的不寻常:她从我手中接过明彩的时候。我右手碰触她一根中指。她中指的三个指骨,应该都是中空的。如果有人攥住她的手猛里一捏,她的手应该会化成骨渣和肉泥。
                  这侍女应该还不知晓,但我却也不想透露。因为去骨易,入骨难。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更是修不好她。如果这样贸然告之与她,恐怕只能让她惊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其实,从昨晚开始。我离家后的年少热血,有一半已经凉了。
                  我一边用右手尽力修着自己,一边想着要怎么见到王总管,见了又能讲些什么。我还想让那些欠了债,欠了万千血债的人,能一并偿了。
                  所以我还得活着。
                  不仅要活,为了信里说的那些事,还要努力活着。
                  我想,既然能见到王总管,怎么不见掌印太监,怎么不见首辅?既然我只有这些筹码,又没太多可以输。想当一个赌徒,为何不添点彩头?
                  最后,那就直接见当今皇上应如意好了。
                  应如意,我只有小时候在画像上见过。他给我唯一的印象,就是他作的那句诗“江山成绣锦,天下应如意。”据说有几年,连春联都是这两句。
                  那时候,他离我太远,至于他到底嵌在天幕,还是深埋黄土,与我没有半点瓜葛。应如意残暴无道还是英明神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关心他的天下,他也定然不会关心是否有我这一介庶民。如果我说我有一天要见他,那显得不和道理,不符章法,不切实际。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持着黑伞,站在他面前。
                  但我依旧会去,因为我还有一半的血,余温尚存。


                  来自iPhone客户端25楼2017-02-26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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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阻止我去见应如意的情况,有太多了。被侍卫发现,被其他不那么温和的侍女发现,甚至应如意已经离去。
                    我把伞开到两成,想到了所有最恶劣的情况。但我都没有遇见。
                    我遇见的只是一个小太监,挡在后花园的门口。
                    我说,你去跟里面,随便哪个人说。就说程家有人来了,持着一把黑伞,背着一个长筒。
                    小太监很听话,他跑着进了院子里面。我看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恳切,就像是他等了我许久一样。
                    过了些许时间,那小太监一摆手说“大人请进吧。皇上就在里面等您。”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脑子还有点发蒙。实在是有点太顺利了,顺利的不真实,像是浮空幻影。
                    我走了十几步,看见一树桂花后面坐着一位衣冠华美的男子。我便问:“你是应如意?”
                    身后有人轻轻拍我说:“他只是个壳,我是应如意。”
                    我回头,看见一位面相很和善的男人,全然不像画卷上那般冷峻。
                    他坐下来,饶有兴趣的打量我,然后示意我就坐。他说:“你见到天子不下跪,不行礼,不谦逊,你真的不懂礼法么?”
                    我说,你等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听一句草民叩见皇上?说这话时,我的眼神轻轻扫过他的左手。
                    应如意听后大笑,然后拍拍我肩膀,连说了几声好。他已是不惑之年,却依旧像个少年一样笑的没有节制。
                    应如意说:“你那天进城门,侍卫就注意到了你的黑筒。我想你在这宫中呆久了,总有一天要来找我。”
                    我说,我该夸一句皇上料事如神么?
                    他摇摇头说:“这些话,我都懒得听了。我听闻你天资聪颖,十六岁就已可以单手让侍卫失目,已是难得。我想让你在我身边做事。”
                    我抬起头,凝视了片刻晚秋的桂花,然后说:“皇上贵为天子。让我一介草民做事,还要费这么大周章?”
                    他说:“你年轻气盛,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做,也不会懂。该让你经历一些。”
                    我想问宫中的诸多恶事,他是否知晓。我还想问,那年,那天,他的所作所为。我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问题都想问。但我知道今天不合时宜。应如意对我近乎了如指掌,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况且,他还有整个天下。我只有一条命,一把伞罢了。
                    我说:“草民知道了。我会尽心做事。”
                    应如意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宫里有的都不会亏待你的。
                    我慢慢的抬起眼帘,眼神里什么情感也没有,淡漠的就像逝者一样,我缓缓地说:“给我张床,让我好好睡一觉。多谢陛下。”


                    来自iPhone客户端26楼2017-02-26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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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如意说明日酉时末去他书房。我欣然应允。在离开后花园之后,我没有去应如意给我安排的新的住处,真的去酣睡一场。而是背着长筒去找了温良。
                      自我见过应如意之后,我像是晋成了朝中权臣。三宫侍女,以礼相待。六院守卫,无不避让。我一言语说我想见一位叫温良的侍女。全都喜笑颜开,迎上来要介绍引路。我被拥的心烦意乱,费了些功夫才见到温良。
                      温良凝视着我,在茶桌旁特意留了一个空位。
                      大概是我眼花,她比往日显得年轻,也没当初见我那么胆怯。她对我行礼,然后说:“大人,见过皇上了?”
                      我点点头说道:“见过。皇上温文尔雅,不愧为国之贤君。我想问问,姐姐见过一位叫明彩的画师没有。”
                      她又问:“那位画师,是大人托我照顾的,我定当多加留心。只是这宫中如若泥沼,谁也不得抽身。我也未必保得住那姑娘,只可怜她生了副好皮囊。”
                      我的心猛地一缩,隐隐阵痛。
                      我说:“连姐姐也救不得明彩么?前辈,那日我按过您肩膀。您肩骨是刚刚修过,手臂又是新的皮肉,加之经脉运行极缓,理应是极其老道的人匠才是。人匠的技法,恐怕我比您还差得远呢。”
                      她说:“哪里。你天资聪颖,自幼刻苦。要说这技法之精,我也不及你。我若是有所见长,也只是技法之广罢了。这姑娘,救是可以救。但人于人匠眼中,就如同木于木匠眼中。都是物件,是器具。什么生灵,活物,都是无谓的说辞。宫中总有人,要贪这姑娘的皮肉。”
                      我愣住,半响无语。感觉胸口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
                      一阵寒意。
                      我攥着手里的茶杯,右手不觉的发抖,我转过头问:“前辈,宫中之恶事,你无所不知。你真的不插手么?”
                      她先说了四个字。
                      “年轻气盛。”
                      她又说:“程善,你见过的恶是怎样?我见过人匠把人的头沉下肩膀,让他人的眼目被自己的肠胃消化。我见过把人的喉舌嵌进镯子,叫那人求死不能。我又见过人匠把人蜕皮去骨,放到秤上像猪牛一般称量。我活的太久,做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一不包。天下大恶,尽收眼底,你能一一去了?”
                      我说,好,好。
                      我说:“前辈成圣成魔,我不言语。前辈想当侍女便当侍女,想当权相便当权相,倒也乐得自在。我只问你几个问题,望前辈如实回答。”
                      她应允,脸上挂着几分失意。
                      我问:“请问,什么是‘铸人’?”
                      温良神色古井不波,她伸出自己的右臂说:“这条右臂,不是我自己的,你看的出来吧。”
                      我点头。
                      她说:“用人匠身体的一部分,混合他人之血肉,再加以特殊的技法。可以铸造一人。铸出来的人,有如真正的人。若是用人匠的部分多,就与人匠像些,甚至于心意相通。若是用人匠的部分少,就不太相仿,铸出来的人也活不长久。被铸的人若是寿命尽时,就成一团气雾,散了。”
                      我恍然间醒悟,脸上露出的不知是不是笑。我想笑又笑不出,只好把面容摆的狰狞,像是画像里的罗刹。
                      我说,前辈,今早来抱走明彩的侍女,是你铸的人吧。
                      她说:“是。那日我救了一位废人居的女人。但是被折腾的不成人样,身体扭曲的像是一个箩筐。我一气之下把那身体打的稀烂,然后用我的一根头发铸成了你见到的那个侍女。”
                      我感觉自己快结冰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知道温良为什么要救废人居的那个女人,那女人到底是谁。但我又痛恨自己知道,像胸口被毒刃刺穿。
                      哽咽。
                      我快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糊讲道:“前辈,那封信是你写的吧。”
                      她点头。
                      我说:“前辈。您救得女人是不是我母亲?”
                      她点头。
                      我说:“我那日用黑伞度化的老者,是不是我父亲?”
                      她又点头。
                      我起身向温良跪谢。
                      我说,前辈,多谢您养育之恩。
                      泪流。
                      温良摸着我的头发说,程善,别哭。你一定会是天下第一人匠,一定会好好活着。
                      然后,她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来自iPhone客户端27楼2017-02-26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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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故事我已经在信里看过一遍了,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是温良讲给我听的。
                        我母亲曾是宫中的一个侍女,父亲是异人居的一位异人。
                        他是人匠,技艺超群。
                        他有位多年的至交,叫温良。温良潜心铸人之法,准备用自己毕生心血和右臂,铸成一个人。但是温良没有机会,他找不到合适的底子,他要把这门技艺用在最合适的人身上。
                        他等了蛮久,然后等到了机会。
                        应家的寝宫要降生新皇子,先皇应天安等待着自己的儿子和未来的国君的诞生。
                        噩耗打击了应天安。皇子应如意夭折。
                        温良说,我能救活皇子。
                        先皇说,好,若成,赐你荣华。
                        温良斩下了自己的右臂,铸成了新的应如意。
                        新皇子生来便有二十多岁模样。先皇吓得惶惶不安,惊惧万分,大叫“怪胎!”,然后一病不起。
                        又过了两年,应如意登基。
                        应如意说,天下应如意,我要求万人长生。
                        人于人匠,如木于木匠。他有人匠一臂,可以施人匠之法。他要让人融于万物,求得万人不朽。要人成椅子,成桌子,成瓷瓶,成怪,成魔,生不如死。
                        温良没有得到荣华,他活在悔恨和厌倦里。没了铸人的痴求,他什么也不剩。他没曾想,铸人失败,就会铸成魔。他找了位被应如意玩弄到求死的侍女,杀了她。取了侍女的皮囊,他变成她。
                        温良就想这样活着。
                        父母当时刚刚生下我。
                        母亲被折磨不堪,父亲为了救母亲,像我一样血脉相连,一夜白头,纹上眉梢。
                        时间在父亲身上汹涌流逝。
                        父亲一直反对温良铸人,但这时,他说:“我俩尚不能自保。但善儿不能没有父母。你取我双手,去铸成一男子。再用你杀的那侍女和你发丝一根,去铸一位女子。去罢。”
                        这二人,便是我父母。
                        温良取了我父亲双手,在废人居找了位男子,铸成我记忆中的“父亲。”然后又取了自己几根骨和发丝,铸成了我记忆中的“母亲。”
                        应如意只有右手有人匠之能,他要我父亲献上左手,才是完整人匠。但我父亲已经没有左手可献,他只剩两只残臂,手只是一阵幻痛。
                        应如意说,好,你没有手,那还当人干什么,不如当椅子。而且你没有,总有一天你有子嗣,子嗣也会有手。
                        温良说,要程善的左手,应如意才会罢休。
                        于是我单手,成为人匠。
                        温良算过,男子用双手铸成,至多活十一二载。女子用骨和发丝铸成,也不过二十载。所以必须吩咐,让我十六岁前离家。
                        然后我来到皇城。
                        然后我来到宫中。
                        然后我用黑伞杀了那位已经不成人形的老者,那是我父亲,他被做成椅子,有七年。
                        然后温良救出了废人居里,我那要被做成箩筐的母亲,把她打成血肉,铸成一位侍女。这位侍女,只靠这根发丝,只能铸成中空骨,空心肉。最多能活三月。
                        最后我来到已经是妙龄侍女的温良面前,听完了这个故事。
                        我说,谢谢你。
                        我说,谢谢这天下,如此善待我。万谢应如意。
                        我说,皇上万福金安。皇上天地同寿。
                        我明白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温良,但我恨不起来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我的父母。她养我育我,除了没有告诉我古书第十二章《铸人》外,传给我一切。甚至不垂涎程家的黑伞。
                        她成全我。
                        我说:“温良。我懂了。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我愿意什么都给你。”
                        温良说:“我缺一只作为人匠的右手,你也能给么?你给我之后,就是普通人了,连黑伞也没得资格打开。”
                        她别过头说:“老道的人匠天下不知几许,但是持黑伞的程善只有一个。”
                        我说:“能。在你帮我之后,我就给你。我没有手,也无所谓。当普通人,也没所谓。”
                        温良不悲不喜,她合上了紫砂壶的盖子。把那一盏茶倒在地上。
                        她说,好,我帮你。
                        我这次笑了,难得笑的很开心。我说,那好,让我看一眼明彩吧。明日酉时末,我们就动身。
                        我穿过回廊,走了几间房,见到了面色苍白的明彩。
                        明彩见我很兴奋,她跳起身来,给我舞动了拳脚,尽力打的生龙活虎。我一只手攥住了她要挥动的手臂。
                        我卸力说:“你看,要是以前的你,我哪里攥得住。”
                        她撇撇嘴说,切,那是我让你。
                        我说:“好了,不用逞强了。你身体没大碍了?”
                        她说:“全好了。温良姐姐是位大善人,也比你厉害多了。”
                        我笑着点头说:“我也这么想。温良的确是位善人,也比我厉害多了。”
                        我看了看周围散落的画纸,都没能成画,只是在纸上潦草几笔。倒像是孩子赌气的涂鸦。
                        我说,怎么不画了?
                        她说,没得画,这些东西太丑了,不想画。
                        我说:“行,随你心意。你要画便画,还要多加休息,照看自己。”
                        她佯装嗔怒道:什么时候明女侠的事情也要你叮嘱了?
                        我说,是小的的错,臣有错,臣悔过。
                        她看我这幅滑稽的作态,要笑出声来,但是还没笑,就开始咳,咳得站不稳,像柳叶随风。
                        我连忙搀着她到床上躺着。她说:“你不用管我。你怎么像老了几十岁一样?是我眼花了么?”
                        我说,哪里,我本来相貌就老成。
                        她说:“不对,我能看出来。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老的快。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能感觉到她冷汗在流,她像这样撑着大声说话,应该胸和肺都像刀挂一样痛。她是很勉强的吧。我的心一阵疼,连忙说:“明天再来看你吧,我去办些事情。”
                        我看了看地上的画,总觉得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像是一片浆糊没了头绪,嘴上却笨拙的,把那锐的话都说钝了。
                        我说:“明彩,我…。挺喜欢你的画的。”
                        她硬挤着全部的气力说:“明天等着我的画吧!”
                        出来时,温良在门口站着等我,应该是一直在听我俩讲话。她只说了句。
                        “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都有了。”
                        那夜我进入梦乡,梦见一片雪白之中,明彩穿着一袭白衣来见我。嘴里唱着清澈的曲调,唱着“千般魔,千般佛,任由他人说。”
                        我听着那曲子,慢慢被大雪淹没。


                        来自iPhone客户端28楼2017-02-26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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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酉时,我准时到应如意的书房。
                          书房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瓷器,摆件,甚至脸谱。
                          应如意很高兴,他笑的开怀,连说:“来,程善老弟,我给你看我收藏的这些器物。个个都是宝贝。”
                          我说,哦?皇上尽拥整个天下,竟然还有皇上所稀罕的宝贝,那我真得见上一见。
                          他说:“哪里哪里。给我做事,将来不会亏待你。这些宝贝,你想要哪个,我都分给你。”
                          我轻笑说:“皇上说笑了。这都是皇上千方百计拿来的典藏,我哪敢奢求呢?”
                          应如意拍拍我肩膀说:“不难不难。难得是这颗心。”
                          他问:“程善。你看,做人匠,单单是修人,岂不是大材小用?”
                          我问,皇上有何高见?
                          他指着那堆瓷器说:“高见倒是谈不上。你看,那里面有窈窕的少女,有佝偻的老者,有车夫有店小二甚至有山贼,芸芸众生相都让我打作肉泥堆砌在里面,岂不是万世长存,这才是人之大匠,才是人匠之本啊。”
                          应如意啊,你只是人匠铸成的一个木偶,一个玩具。也不过活二十几年的光载,还能妄贪万世。
                          我强挤出欣然的表情说:“皇上所言极是。看来我之前所求人匠之道,反倒是窄了,小了。”
                          他又指着那边摆着的脸谱说:“别这样妄自菲薄。你再看,那墙上挂的,都是人的面皮。这脸谱,岂不是活灵活现?”
                          我点点头说:“果然生动非常,真是绝世无双。”
                          我定睛一看,一眼扫到了墙上明彩的面庞。
                          我指着明彩的脸说:“皇上,这面皮……”
                          应如意神色一滞,他说:“老弟,你想要这个?这是我今早刚刚拿来的收藏,还新鲜。不过你若是喜欢,我绝无吝啬的道理。”
                          明彩就这样被做成了脸谱。她要被活剥,要被去骨,要刮下脸上的面皮。然后挂在墙上。我再也没机会看到明彩的画作了。
                          我不敢想,一动这念头,就觉得残忍。
                          我没有伤痛的力气。
                          我父母,我明彩,我左手。我与谁问。
                          我想起那日离家,前往皇城。我热着全身的血,背着长筒,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人匠,觉得自己能独步天下,举世无双。
                          人匠可以修人,不能修心。可以修千万人,不能修天下人。
                          浮生幻影。
                          热血尽凉,只剩这一腔还发烫。
                          我抽出了长筒里的伞,举在我面前。
                          我问:“应如意,你知道善恶么?”
                          应如意看见我那黑伞,面色淡然。他说:“程善,我之前就说你不懂礼法。你看看,天子面前,就要贸然动刀兵。你也年纪不小,怎么还信善恶那一套?”
                          我突然笑出声来,我把伞张开,伞上的黑色雕文绽放在书房里,周遭所有器物为之一颤。那些器具桌椅里面的人,尽皆被我毁做肉泥。万千血雾从周遭腾起,一一附到我那伞上。屋内像是爆开一团血莲,一股血腥味浓郁后又消散不见。
                          一伞开,杀生无数。
                          应如意叹息道:“可怜我这些藏品,都被你这伞毁了。你杀这书房里这么多人,难道就能称之为善了么?”
                          我说:“谁说我是善?谁说我是恶?庸人才信善恶。善人有善报?恶人有恶报?都是虚妄之言。我只讲因果。你杀天下多少人,是你的能耐。但你杀我父母,杀我明彩,取我左手。是你种下的因,今天,才是果。”
                          我听见外面侍卫腾腾的脚步,像海浪一般涌来。
                          应如意说,我知道你要来,不会一点防备没有的。你是程善,不是什么凡夫俗子。
                          我说,皇上说笑了,我就是凡夫俗子。
                          应如意说:“可惜,可惜,可惜啊。时至今日,还要我亲自来,我来教你为臣的礼节。”
                          我说:“不了,你若想听礼法,我讲给你。”
                          我放声大呵,声如洪钟大吕,回荡于三宫六院,久久未散:“我是程家唯一子嗣,天下第一人匠,程善!今我持黑伞求应如意一见,与你讨我父母债,我明彩债,及千千万万血债,愿你一并偿!”
                          我知道应如意有人匠双手,黑伞不能伤他分毫。但我开着伞只是为了戒备周遭赶来的侍卫,不让他们近身。
                          这撑不了多久,外面是万箭齐发的破空声。
                          我很快的被箭雨打的血肉模糊,倒在血泊里,眼睛也被血染。
                          朦胧中,应如意说:“程善。黑伞不能救你,只有我才能救你。”
                          他靠过身来,想要拿那把黑伞。
                          我摇摇头说:“应如意。你也不能救我,因为你救不了你自己。”
                          我言罢,从右手袖口中又伸出一只手,像蛇一样盘过应如意的脖颈,然后狠狠捏住他的面庞。
                          我看到应如意惊惧在眼神里像洪水一样流过,下一刻就是他的整个头颅像是泄了气的皮囊一样瘫软下去。
                          这是温良借给我的手。这是我特意为了应如意准备的极致盛宴。
                          我笑着说,这下,你永生啦。
                          那手像软泥一样疯狂的倾泻进应如意空空如也的头颅里,我的袖口有如一团乱根般窜出皮肉向应如意身体涌去。他的头又饱满起来,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我说:“让你把头嵌进这么小的地方,委屈你了前辈。这右手,你随意取用。”
                          这一刻跟我说话的,是拿了应如意皮囊的温良。
                          温良摆了摆自己的右手说
                          “不用了,我拿回了自己的右臂,要你的右手有何用?”
                          我说,那好,前辈,愿你善待这天下。
                          温良笑而不答。过了半响,他说,也愿天下善待我。
                          他开门走出,大声道:“反贼程善已被就地正法!。”


                          来自iPhone客户端29楼2017-02-26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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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再次修好自己的时候,已经是满头银发。
                            我从皇宫离开时,温良说可以让我尽享荣华。我说不了,已经累了。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没有亲人,没有自己。只有明彩的画,我留着。
                            还有一块墨色的玉玦,像是太极的一边。这是家传的古玉。
                            除此之外,皆无。
                            我背着明彩的画卷走着,走在当年经过的山路上。又遇见同一伙山贼。也还是那个头目。他从山上走下来说
                            “程家少爷…,你的头发怎么…?”
                            我笑着说,没事,权当被雪染了。
                            他说:“少爷,当年我们不是要打劫你的。只是上面有令,他们说,当山贼,我不管。但是要是有背长筒的少年,一定要留心。”
                            我点点头说,没事,我不在意的。
                            他说话的时候,我背后的画卷狂颤。
                            我说,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那头目拜谢我说:“程大人宽宏大量,小的心领了。”
                            我笑笑,没说话。
                            我走了好远,一直走到无人的林间。
                            扯开颤动的画卷,上面空空如也。
                            耳边是梦中的歌声,是明彩在我耳边清唱。我回头,林间恍若有霜雪飞舞。
                            明彩披着白色大氅,持着一根画笔站在我身后。
                            我不惊讶,我总是梦见她,我总觉得终有一日我们会相见。
                            她一直唱到“千般圣,千般魔,任由他人说。”
                            她轻笑问我:好听么。
                            我点头说,好听。
                            我答应她一定会说好听。
                            她说,喏,我穿给你看了。
                            我说,你真的是画师么?
                            她脚步轻灵,恍若随风曼舞。
                            她说:“我都说了,你有传家宝,我也有啊。”
                            我说:“也是。明女侠不曾欺我。”
                            她说:“当初你说的古训,都照做了?”
                            我无奈苦笑,答道:“伞已经开了。信被温良掉了包,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写的什么。只剩这一块玉,还没来得及用。”
                            她像是一团光,在我面前缥缈如雾,看不真切。她拿出一块白色的玉玦,正能与我那块严丝合缝。
                            她说:“我的古训是这样‘遇危难,披氅。至境界,下笔。见故人,持玦。’。我平日只会画活物,是因为我的笔只能画魂。你老了,但好在你的魂还年轻。”
                            我说:“别管我了。你现在只是一团魂吧,将来怎么办?”
                            她说:“陪着你喽,家传的白氅可以保我魂魄不散,邪气不侵。我全等着你哪日给我做一副皮囊。”
                            我摇头说:“这怎么行,铸人是有违天理的。”
                            她说:“我画魂,修魂。是为魂匠。你铸人,修人。是为人匠。你我二人都未遭天谴,怎么谈有违天理呢。”
                            我笑出眼泪来,指着她说:“你看,又妄言了。这世界上哪有魂匠这一说。搞不好,你说的《云鬼词》,就是魂词吧?那我还要背一套《人词》不成?”
                            她飘过来轻吻我的额头,双手拂过我的白发。
                            她说:“你不信也罢。反正我千般圣魔,只与你说。”


                            来自iPhone客户端30楼2017-02-26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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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iPhone客户端31楼2017-02-26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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