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真】长相见（原创）

长相见
折真／叠真（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叠真，大家忘了苏陌叶这么个人设吧，捂眼洒泪）
（一）
凡界的夏，一眨眼又是过去。
月下桂花，清影摇曳。
茶楼酒肆迎来了一日最熙攘的时分，这头跑上跑下的店小二忙着端酒上菜，那厢说书人口中的痴圌男怨女也正纠缠到伤情断肠处。
这一处处正热闹得蓬勃，二楼廊台上坐着的白真却已是昏昏欲睡。
“这凡间的戏本子真的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连这茶酒也甚是一般。”
雕栏后的白真一手撑着脑袋，轻薄的素色袍袖滑落了大半，就这么露出了一截凝脂般的纤细的手腕，整个人都是一副懒懒的模样，可那眉目如画的情态却偏生叫人挪不开眼。
“还好这糕点还算是合胃口。”
说罢，白真又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了口中。
“是，这等逗小孩儿的吃食，最适合你这种嗜甜如命的上神了。”坐在对面的叠风摇头轻笑，随后又道：“等哪日我回了昆仑虚，再给你捎上一点我们上好的桃花蜜，那玩意儿你准管爱吃。”
正犯着困的白真听得桃花蜜三字，一双黑眸便添了几分清明，刚准备接上这话茬，抬头便见叠风眉眼间又染上了几许愁绪。
想来提起昆仑虚，这西海二皇子兼墨渊大弟子又记挂起了那仍卧病在床的大哥以及不知何日方能醒来的师傅了。
白真自然知道他的心事，强打起精神又替他满上了一杯酒，无奈道：“正是看你近来心事繁重，方才拉你出来散散心，现下你大哥和你师傅有折颜看着，横竖也轮不上你操心，好好吃你的酒罢了。”
这番劝慰下来，叠风才微露了笑意：“这些日子，实在是劳烦你和折颜上神了。”
白真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地续了他的话头：“出来忙活一些日子也好，省得我和那老凤凰在桃林里日日相看两生厌，隔三差五就要吵上一轮。”
这话语分明是藏着十分怨气的，可不知怎的，落到旁人耳里，竟又是听出了七八分不遮不掩的亲昵之意。
这楼下说书的不知何时已跳到了另一段爱恨情仇的故事里。
夜微凉，一盏热酒，也不知何时掺进了几许涩意。
沉默了半晌，再到叠风回过神时，便见白真已伏在案上睡着了。
脱下平日里那端出来的正经模样，这一刻的青丘四殿下看起来竟平添了几分稚气的可爱。
叠风伸手捻掉他沾在唇边的一点糕点碎末，唇边不自觉地浮上一抹浅笑。
夜风徐徐，星灯点点。
只不过一眨眼的瞬间，周边便褪去了凡界夜里的嚣杂喧哗。
珊瑚墙琉璃瓦，入了夜的西海水晶宫仍是亮堂夺目。
“见过二殿……”
叠风悄声拦住正准备行礼的仙娥，小心翼翼地把怀里早已睡熟的人放上床榻，正准备起身之时，却发现白真的长发缠上了自己腰间的配饰。
素色薄衫，黑发似缎。
那轻浅的桃花香，好似顺着这缕黑发，就这般牵绊到了自己的身上。
叠风轻轻拾起那一缕柔软的发丝，心下竟在这一刻生出一点难言的缱绻温柔。
再到神志回笼时，平日里素来清冷自持的西海二皇子已将双圌唇贴上了床上那人的眉心。
“你在做什么？”
还未等叠风平息下心头那不该有的情热，一道熟悉的声线便在身后冷然响起。
叠风剑眉微蹙，起身朝身后的男人抬手行了礼。
“折颜上神。”
折颜没应声，只背手绕过了叠风，不急不缓地在床榻边落了座，凝神细看了一会儿那张睡脸，方才放轻了动作替白真除下鞋袜。
屋内一时有些静默，叠风依旧不卑不亢的立在一旁，避也不避，竟也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折颜也不回头，只轻声道了一句：“你大哥刚醒了，你可以过去看看了。”
目光往床上那人望了一眼，又是半晌过去，叠风才应了一声：“是”
刚走出几步，叠风又回头拱手道：“上神照看了我大哥几日，小仙已命人收拾好了别院，那处最是清静，正适合上神调养歇息。”
折颜闻言失笑，用指腹抹掉了白真唇边的口水渍，言语间更是不避讳：“不必了，这房间我瞧着就挺好，真真夜里睡觉不踏实，没我看着，只怕明日一起又得着凉。”
这话刚一落地，满室又静了。
望着叠风离去的背影，折颜一挥袖，施仙法合上了房门。
屋内橘黄烛火摇曳，半张脸埋在软枕里的白真仍兀自睡得酣甜。
折颜毫不客气地伸手在那嫩白的脸蛋上捏了捏。
被扰了好眠的白真蹙着眉翻了个身，没醒。
这般不设防的模样看得折颜莫名窝火，一俯身便吻上了那微张着的柔软唇圌瓣。
没想到怀里那人就这么松了唇，懒懒地由着他卷起软舌辗转纠缠。
折颜更是心头火起，抵着那被亲得发红的唇圌瓣就是咬了一口，语气恨恨：“你可知面前的人是谁？”
这一记不太温柔的力道终于将怀里那困意浓重的人儿扰醒。
白真极不耐烦地卷了卷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声音仍是迷糊：“别闹了…这些日子东奔西跑，许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折颜只拿腿圌间那粗烫的物事硬硬的抵着他，压根没有“不闹了”的意思，厮圌磨缱绻间更是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啃咬下来，还十分恶劣地在那耳后纤白的肌肤上啜出了几道扎眼的红痕。
不胜其烦的白真这下终于来了火：“老凤凰你有完没完，这可是西海龙宫！”
折颜吻住他耳垂，语调沉了沉：“西海又如何？我就看看这四海八荒里，谁敢跟我折颜抢人。”

（二）
白浅落下云头之时，折颜正坐在碧瑶池边上饮酒独奕。
芳华十里，桃林只得折颜一人。
“四哥呢？”
折颜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了一句：“出门寻毕方了。”
这出戏唱了数万年，这俩人竟连这戏词儿也不换上一换，刚完婚的天族太子妃当场就翻出了一个白眼。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白浅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随后又踱步回来，在折颜对面寻了个位置坐下。
玩绕着指间的一缕黑发，白浅仿似不经意般的起了个话头：“前些日子我回昆仑虚探望师傅，恰巧遇上了大师鎫兄，闲来与他喝酒时，无意间知晓了他一些心事。”
“哦，是吗？”折颜落下一枚棋，不甚感兴趣的模样。
这般事不关己的语调反倒让白浅来了兴味，于是又自顾自地接上了话：“以前我和子阑总在私下八卦，说这日后能让我们那冷面大师鎫兄红鸾星动之人，想必得是这四海八荒一等一的绝色风姿，如今想来也不差，墨渊上神座下首席大弟鎫子，这眼光果真挑剔毒鎫辣得很。”
折颜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没接话茬儿。
白浅默默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有鎫意无意地又跳了话题，提起了一桩旧事：“折颜，若是四哥当年没被你拦着，而是随我一同上了昆仑虚拜师学艺，你说现下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折颜面不改色，好似正专注地思忖棋路，直到指间那枚白子在棋盘稳稳落下，方才漫不经心地回道：“就他年少时那脾性，只怕在昆仑虚闷上个十天半月，就得四处寻路子逃回来了。”
这老凤凰也真是够自信。
费了这么一大段口舌也换不来他半点气急败坏的模样，白浅这下终于也失了兴致，站起身拍拍衣袖上沾着的花瓣，摇头道：“真是无趣，走了。”
没想到刚一转身，就听得折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记得提醒你四哥好好吃药，为了陪你那大师鎫兄去昆仑虚赏雪，落下的伤寒竟大半个月都没见好。”
这一番贴心话里的冷意直听得白浅打了个颤，回头干干地笑了两声，赶紧腾上云头走了。
孤枕冷被的日子数到了第十日，折颜才施施然寻去了青丘四殿下的北荒府邸。
这府邸常年无人居住，膳房鎫中也未备下些什么好茶，折颜只抿了一口便蹙了眉，只觉得连双耳也被这茶里的涩意荼毒得出了差错。
“你方才说什么？”
云生瞧了一眼面前这座尊神的脸色，硬着头皮把自己主鎫子要传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四叔他正与四海二皇子下着棋呢，说是……说是不见客……”
好一句不见客。
折颜把手中的茶杯往边上一搁，杯盏中的茶水被那力道晃得将近溢出了半杯。
“上神……”
见折颜径自就往白真书房走去，被下了死命令的云生不敢就这么放行，下意识地就往前拦了一下。
“怎么？你也把我当成这里的'客'了？”
折颜上下打量了一番阻挠在自己面前的云生，唇边挑鎫起一抹极温和的弧度。
云生被那目光刷得颤了一颤，立马使了个隐身术，遁了。
清池潋滟，庭院中的桃花正开得花色繁盛。
这头还未听得来者在外头叩门，正斟酌着棋局的叠风便被那吱呀一下的推门声打断了思路。
正执着一枚黑子把鎫玩的白真头也不回，轻飘飘地拦住了正准备起身见礼的叠风：“在我这儿便把这套虚礼给收了吧。”
折颜也不在意，上前探了探白真的额头，开口就是一句：“药吃了吗？”
白真似是没听到他的问话，只拿纤白的指尖在棋盘上叩了叩，不太耐烦地催促：“你倒是下呀，这一子也太墨迹了。”
被冷眼晾在一旁的折颜倒也不恼，反倒饶有兴味地瞧了一把棋局，再顺道打量了一眼叠风的神色。
果不其然，西海二皇子这盘棋下得极为艰难。
闲在一旁的折颜，则相当愿意做那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青丘白真上神棋艺不佳。
棋品不堪。
棋瘾却极大。
折颜这师傅当得很是惭愧。
且不提耍赖悔棋这等家常便饭，这棋桌上的白家老四着实是个难伺候的。
输了不高兴，让棋让得明显了更是要闹。
如何输得不着痕迹，且让这小狐狸生出些许棋逢对手的错觉，当真是极考功鎫力，若无两三万年都练不出来。
这西海二皇子显然欠了些火候，犹自琢磨了半天棋路，一个不小心，又把那脾气不太好的白真上神杀了个满盘皆输。
叠风：“……”
被连杀了几局的白真上神脸色很不好看，而倒霉的云生又没有选对时机出现，站在门口请示道：“四叔，有贵客求见。”
脾气不太好的白真上神把棋盘一拂，蹙眉道：“不见不见，统统给我扫地出门。”
这话音尚未落下，门外便传来一道嫩生生的童音：“四舅舅为何要将阿离扫地出门！”
这常年冷清的府邸今日实在是瑞气腾腾，忒热闹了一些。
白真接住那蹭蹭蹭扑进自己怀里的糯米团子，捏了一把他的脸，问：“你怎么跑来这儿了？”
阿离一本正经道：“九重天上新栽的甜枣落了果，天君说要给各路仙家都送上一些尝尝，阿离本想去十里桃林寻你和折颜，不过娘鎫亲说四舅舅你又闹脾气离家出走了，让阿离直接送到这处来便可。”
“……”刚抿上一口清茶的白真险些被呛着。
随后一抬头，方才发现阿离身后还跟了一位女扮男装的仙子。
拖着一筐甜枣的成玉甫一进门就望着白真直了眼，双眸闪闪放光。
果不其然，这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成玉元君随即跃跃欲试地开了口：“上神，请问小仙可以……”
“不可以！”
阿离深知成玉的老鎫毛病，还未等她说完就跳了出来拦在白真面前，义愤填膺地放出了老对白：“四舅舅是折颜的，只有折颜可以摸！你不可以摸。”
团子他四舅这回真被茶水呛了个实在。
沉默在一旁的折颜淡定地替小狐狸顺了顺背，心想夜华这又当爹又当娘的……
委实把儿子教得甚好。

（三）
棋瘾极大的白真上神与阿离连下了五局棋，过程甚是愉悦。
最后一局战罢后白真更是撸起了袖子，说是要亲自下厨，为自己这位新觅得的好棋友好生准备一顿吃食。
团子吓得不轻，若不是拖不动那被他四舅皮相迷了三分心窍的成玉，只怕当场就滚回了庆云殿。
万幸云生早有先见之明，落日余晖未散就早早备好了一桌饭菜，没等白真有机会踏进膳房半步，就领着几位小仙在厅中摆好了饭席，静候着各位贵客的尊驾。
这一段饭吃下来，还单方面闹着冷战的白真对折颜依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捻进他碗里的鱼嫌老，盛给他的汤嫌淡，直看得边上的成玉目瞪口呆，想那在折颜面前惯来都要礼让三分的天君若要见着这般情景，只怕是要呕血了。
不过折颜同样也没空搭理这脾气不大好的白真上神，放下碗筷后就进了灶屋埋头煎药，直至月上枝头的时分也不见人影。
月出皎兮星光现。
这北荒的景虽是荒凉，不过月色却是极好，用完晚膳后，白真又命人置了茶席在院中赏月。
若不计较折颜那挑剔的品味，青丘四殿下府里备下的茶水尚且也是能入口的，起码四殿下本人和那糯米团子此刻正一盏清茶一口花蜜吃得不亦乐乎。
隔着几道长廊，阿离便被那远远飘过来的药香苦了一脸，望着白真的眼神很是同情。
“四舅舅又要喝药了？”
还在挖着花蜜的白真倒还是一派怡然，只颇为认真地和自己的小外甥打了个商量：“若是你进去陪那老凤凰耍耍，顺道把那药炉子给掀了，没准我就不用喝了。”
团子嘴角一抽，深觉他四舅委实勇气可嘉。
提防着自个儿这满肚子坏水的小舅舅推他出来背锅，团子吃饱喝足后便拉了成玉去调戏后院那初初化成人形的小蝶仙，把折颜的千叮咛万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只剩了白真与叠风二人。
“三天两头就是汤药不断的，那回的风寒还没见好？”
立春时分的北荒，夜里仍是寒凉，这厢叠风刚脱了身上的大氅给白真披上，那厢便听得那人嗤笑了一声：“别把我整得这般娇贵，那老凤凰不过是怕我活不久，才总把我当药罐子养着。”
正执壶斟茶的叠风手一顿，被那将将温烫好的茶水灼上了手背。
闻听这番动静抬了头，白真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把话说过了，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瞧你这认真劲儿，随口一说罢了。”
“不过是年少历劫时伤了些许底子，如今这身子便偶有些不大争气的时候。”说罢也不等叠风发问，白真顺手又开了一罐桃花蜜，语气浅淡地续了话：“再说了，那老凤凰是万万年的不死之身，而我等寻常神仙终究逃不开身归混沌的那一日，跟他一比，又有谁算是活得长久呢。”
又是静默良久，叠风方才接了一句：“凡人总道日月如梭，还真没见过哪位神仙早早便伤时悲怀的。”
陶罐里的花蜜又被舀去了最后一勺，白真长睫微垂，似是笑了：“是啊，世事无穷，万千看破的一辈子，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茶烟一缕袅袅，风里吹来的苦药香也走近了。
当折颜把那碗煎了几个时辰的汤药端上前时，闹了一日脾气的白真终也没再耍性子，端起药碗，动作利落地便把药给喝了。
苍术辛烈，黄连性苦。
望着那人蹙紧的墨眉，叠风只想起他方才苦笑着道出的那句话。
—— 不过我倒是也怕我自己活得不够长久，这一个人的十里桃林，终究是太寂寞。
叠风想，那句“不过年少时伤了些许底子”实是说得轻巧了。
想来那人许是以为自己从未见过他的原身模样，独独忘了七万年前若水河畔那一战，正是他这昆仑虚弟子将他从离怨剑下救回，亲自抱回帐中的。
不过若真是忘了也是应当，到底那人辗转醒来之时，只记得反反复复对他叮嘱一句：“这点皮外伤不碍事，切莫让司音和折颜上神知晓了。”
那会儿说是皮外伤其实也不为过，想来不过只是臂间的一点剑伤，于上神的万年修为来说，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万没想到只这一点剑伤，就让那青丘上神强撑不住人形，刚离开了翼兵的地界便在他怀里化回了原身。
听闻，九尾狐断尾，堪比常人剜心之痛。
断一尾，折的是万年仙寿，损的是一世仙骨。
好了伤疤忘了疼着实是要不得的，近些时日许是胡闹得狠了，是夜，那久违的噬心之疼又悄无声息地钻了上来，把睡梦中的白真逼出了一身虚汗。
意识模糊之时，白真只觉得自己被拢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许是真的难受得紧了，朦朦胧胧间，白真也记不得白日里端着的架子，只把脸埋进那人温热的胸膛里，颇为委屈的喃了一声：“疼……”
那平日里最是能说会道的男人，在这一声极低的轻喃里竟吐不出半字言语，只闭了眼在那浸透了虚汗的眉心上沉沉印上一吻，把怀里那发着颤的身子又再拢紧。
世人皆道这四海八荒医术最高之人，莫过于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
只可惜医者终难自医。
那人的一声疼字落入他心尖，其痛更甚噬心，其伤更甚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