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赫勒峥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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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正昨日同我，明姐儿想来百花山瞧瞧，他这话里有话的模样，分明是问我何时乐意出去走动，想我二十年前身子硬朗的很，爬山自不在话下，可是十五年前为人一通暗算之后，便再没了旧日里那般的神采奕奕。这一路下来歇了三且，好容易得了一处阴凉，湘姐儿便带着明姐儿姊妹玩闹去，空将她们这个半截入土的老阿玛撇下。】
【此处四时景致不同鲜红与紫红交叠之余，却生出了我不曾留意过的美。加之少林间的风夹带树木的清香，一路走来，我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一人来。】

（才送了玉玑丫头出阁，这几日渐渐不如从先时候忙，便也应了人劝，带着小丫头来郊外赏赏景。）
你们在山下候着吧，跟着的人多了，一会儿孙小姐玩累了要闹，反倒是人多添乱。
（遣了府上人在山下驿站停候，携了孙女儿一人上山。不知有多少年未见过百花山的春色秋色，这会儿斑斓景致入眼，也好似头回来见。揽着的丫头是正昊夫人诞下的，府中人皆知，唤一声玛嬷的小娃娃不少，这嫡亲的几个宝贝疙瘩还随了正昊过继给了二房。到底是旧事，也不添什么怨什么仇，见眼前花树探了枝，刚好一朵海棠迎在人眼前，折了花比在小丫头鬓上，怎么瞧怎么好看。）

【黄桦林密布海棠，随手一枝都是极好，若是早两年凯，或许还会给姐儿编个花环戴上，只是近来心思不振，任是再好的景亦视了寻常物。
【那边纪正派了人跟着伺候去，我倒也是放心的，十余年来从湘姐儿到明姐儿都是她额娘照顾，我虽偏疼幼女，却从不纵了丫头娇惯毛病，何况她这会儿痛她姐姐撒欢去了，又哪里记得起她阿玛我？矮坡临近得一凉亭，最初见了妇人进去只想避开，可绕来绕去却越来越近，直到看清了人——二十年未见，她已含饴弄孙，日子还好？】

（小丫头才能跑能跳，直指着那鬓角海棠说要花环。谁知道他们哪个丫头提过，竟也让小丫头记了个真真切切。一掐人小脸蛋，也弯了眉眼笑笑，允她一句给她编花环，这才直了身往四处一探。）
表……表兄？
（京城不过那么大，各府的院子也不过隔了几个墙头。可即便如此，却久而未闻见他消息，更别提见着人，似乎我与他，隔了很远很远。发觉小人儿扯人衣角，也一抚她的小髻，堪堪回过神来。）

……
【我如今不知当如何称呼于她，舅舅当年下了死令，直言我为生计入生意场有珠赫勒辱门风，不足以同郡主般配，那一叠银票的恩赏声犹于耳边环绕，我记得清楚那日他是如何羞辱与我，更记得清楚过定当日庆王送贴博尔君的用意何在。】
【可他也不知道，我本就是个没有选择的人，从出生开始到如今依旧。】
大夫人。
【捋过一圈记忆，只晓得她嫁的是位官老爷，因族中排行，便就这么称呼了。】这是……孙小姐？

（二房并未有正妻，这些年一直是长房当家，听得最多的便是唤的那句夫人，不过这些年心力不及从前，瞧小辈几个媳妇也都是大户人家出身，该让她们学着操持家事了。）
唤大夫人的，你是头一个。
（孩子哪儿敢撒了手，这刚会跑的年纪又是最皮的，正巧周婶从山下赶了来，说是孙小姐的帕子落在了马车上。将小人儿交付周婶，含笑颔首，侧身往亭中移了几步。）
老喽，孙儿都能跑能跳了，也就我闲，能带她出来。

【孩儿家为仆妇照料，方才得了说话间隙。如今的我同她，于称呼上怕是早就无人提及名讳，拿着长辈的架子，早没了旧日的开朗。】那——老夫人？
【记忆中的甯昕并非如此，那时的她喜怒言笑皆能随了本心，如今再见，却多了许多平和，我有一种错觉，她嫁的未必就是那贴中所谓的良人。】
你倒是快，出阁生子都早我许多。【再看一眼那孩子，忽而又记起自家丫头如何淘气，却至今不曾责骂过一句。半生痴怨如数藏掖，我不能告诉她，更不能为外人所知】
你哪里见老了？才三十出头就喊老？

你才老夫人呢！
（一时未忍住，竟也蹙了眉头嗔他一句。多少年嬉笑怒骂并未随心，倒似这话并非出自我口。有意望了眼亭外景致，果然与方才立在道旁时不同，高地望远，也辨不清山中的花是何种花了。）
前些年表嫂殒命，府上事务繁多，便是劳了旁人代去。你如今没当玛法？天天听着小辈们叫着玛嬷和郭罗玛嬷，听得多了，也真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老太婆。
（话散在风里，再映入人耳，不过续了句不轻不重的话，也笑着向他。）还来登山？可有从先时候跑得快。

吓——可别想着让我背，背不动你了。
【多少回想着将家事交给老九，到最后他也是一直推脱着，当知我并非觉得还有多少个十年能活的人，至今虽不曾有孙辈承欢膝下，倒也不肯让旁的房里抢了先。】
你得知道我家那小子才几岁，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还在——
【在回京路上，在给她找孔雀蛋，山间密林草木茂密，这时辰的风与光正好。于我而言，却是难得的宁静。】
你想看看？

不看了，早就变了。
（这些年日子安稳，与临府的夫人们道些家常，再念叨念叨哪个娃娃又闯了什么祸，本以为往后这些年也会这么过了，单单这时候来了一回京郊百花山，又遇见了这样一个人。无意提起年少时候往事，经久不动，早已埋在了最无人可知的心底。）
添毛病了——迎风流泪，也别笑话我，才不是哭鼻子了。
（山路绵延，偶有赶着驴车的过路人，似是悠闲自在，悄悄掩过一丝叹息。手伏一处，眼望旁人，怔然含了泪。）
表兄，你会做梦么。

【山林间的风说柔不柔，说烈不烈。她眼角的湿润愈发让我去解锁过往，翻来那尘封许久的记忆。】
没人看得见，难受就哭。
【自小到大，她何时同如今这般矜持？曾祖父曾问我戎哥儿日后当娶谁家女儿，若再问我一回，那句星儿亦不会变。】
【唇角上扬，怔怔的望着她，曾以为同她是两小无猜的一对儿，归京之后，方觉并不如那时所想。】
【我们不合适，这是二十年来对她避而不见的唯一理由。】如果可以的话，倒也想试试。

说得跟我很喜欢哭一样，我得看见你也哭了，我才不亏。
（到底还是小丫头唤了声玛嬷，遥遥的映在人耳里，一下就淡了年少时候的事。只笑着挥了挥手，谁知道小丫头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物事，离着人这么远，也要喊我去瞧。到底是脚下一步未挪，我深知京城不大，可竟然能数年不曾与之会面，若匆匆言别，也再会无期。帕子攥在手里，却用手背一揩，抹去了两行迎风之泪。）
我倒是喜欢做梦了，梦里我会去到想去但去不了的地方，可后来，深知不可能，便也再不会做这种梦了，算是没了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