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述职赶上京察之际，朝堂上气氛多少有些微妙，这几日早朝听得最多的便是吏部兵部都察院轮番启奏，我这封疆大臣尚未轮到大计考核，倒还能暂得几分清闲。
散朝出殿，才走几步路便见庭鹤与延泽大人在说话，看延泽黑着一张脸，估计是被人给得罪了，脚底碾转，往另个方向而行，这么多年来每次回京都是严冬腊月，紫禁城里白茫茫景色一成不变，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可看，忍不住喟叹一声。
@公孙骞

身侧经过几位大人，皆年轻面容，看着眼生，名讳也道不上来，拱手见礼寒暄几句，不外乎伊犁如何如何、回京述职辛劳云云，说得多了自个儿都觉无趣，故而有意放慢脚步，就等那些后生们先行走远，留个清静。
下了金水桥，恰见公孙大人不疾不徐走在前头，他倒是许久不见的熟人，于是步子迈开，走到他身旁，抱拳一揖。
- 大人，别来无恙。

说起来我与公孙大人乃同期入朝为官，只不过他为文，我为武，仕途同道不同行，加之早先他在地方供职，待他回京我又去了北疆，二人虽历经三朝之久，却阴差阳错难得一见，如今见面再叙，彼此形容俱添风霜。
- 我与大人不也一样，意气风发的词儿就留给晚辈们罢。
笑着掸平两袖，望一眼天边沉云，摊掌请人与己同往前殿走，万一下雨也好躲一阵子。

- 大人是嘴上谦虚，身子骨我看可不输武将分毫。
哈哈一笑，道的却是真心话，想刚刚走过去的那些年轻文官，看着大多弱质芊芊，有几个的腰身瘦得像竹竿，下巴尖得能戳人，相比之下，不说公孙大人看着要挺拔健朗，就是户部这么大摊子，等闲如何一肩扛。风掠地刮过，打得衣袍哗哗作响，倒真是大雨前的预兆，脚下不由快上两步。
- 雨都留在冬日里下了。新疆去年冷得早，虽在秋收前抢下一批粮食，可也折损了三成，少不得又要调粮过冬。

人人皆知朝廷在伊犁安置将军府是为军事弹压地方，以保证边陲安定，但等我赴任后才有切身体会，稳边固边是何等困难之事，要在苦寒之地长期驻守，就有筑城屯兵、垦荒拓植、招抚流民一大堆的事儿，这个将军当得远不比上场打仗来的简单。早几年朝廷还拨过钱粮到北疆，后来不论次数还是数目都大幅减少，待到近年来就只能靠自个儿了。
- 那倒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当地官兵百姓一遇到灾害天气，心都特别齐。人都是叫环境给逼的，那地方不自力更生就没活路。
- 我也想哭穷来着，怎奈路途太远，等传到京城万事都来不及了。
虽是玩笑话，可也都句句真话，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说来只觉轻松，听人说互相借调，笑起来。
- 确实不难，大人尽可放心，不问户部要银子。

回想起高宗亲征我和一众将士随帝入疆，其中就有公孙大人的弟弟公孙骁，我与他在疆场上结下情谊，成为兄弟，时光荏苒，当初的生死之交已所剩无几，而我为避朝廷派系争斗自请常驻西北，一走便是二十年，如今与公孙大人同站在紫禁城中闲话，望风雨沾湿袍角，心中颇为感慨。
- 西北的风往哪儿吹，易看，可京里的风要怎么吹，却是难猜。
听他毫不客气地说烦，一愣之下复又笑起，抬手摸摸下巴胡须。
- 老咯，连大人都要嫌了。

公孙大人哪里是听不懂我的话，京察之际，朝廷风紧啊，不过几句话就轻轻松松推到了钦天监的身上，太极功夫可真比我这武将都高明。
- 我这人不擅长交朋友，尤其对那些神叨叨吃开口饭的人，更是话无半句多。
不知钦天监的人今日可曾预见过这天气，看这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不像能停的样子，请人朝里边儿靠靠，别让雨再往上打湿裤腿，容易受寒。
- 监正滥竽充数，那这趟京察他逃得了？

被公孙大人的目光看得一怔，闻他所言方恍然过来，目视面前雨帘随风向摆动，雨声轻一阵重一阵，变换全无预兆，喟叹一声笑道。
- 是我想简单了，其中的门道还是大人看得明白。
钦天监也好，太医院也罢，我在京时就鲜少与之打交道，更别提去北疆以后。不过大人说的不错，一个看天命，一个看人命，何苦招惹？雨点在青石砖上砸出成片水花，凝神望了片刻，便不再去提朝堂中事。
- 看今日雨水丰沛，待天放晴，倒想去金水湖钓鱼了，大人喜欢钓鱼否？

当武官的大多不信算命那套东西，我亦不例外，但从年轻时候起我的脖子上就一直吊着枚玉观音，那是结拜兄弟崧和送的护身符，随我出生入死多回，我倒相信它是救过我的命，直到崧和离去，我才取下玉观音，与他的书信共封存。倏尔听公孙大人提到八字和命，半真半假的语气甚是逗趣，点头接口道。
- 年轻时候不讲究，如今虽不算命，可也信命了。
前头有人影晃动，一人打伞一人夹伞，快步劈开雨幕朝这儿奔来，看来是不用等雨停也能走了。不急着迎上去，就等人靠近，在这儿多耗点时辰，倒也不乏味。
- 可不是，每趟回来总要去钓上两回，再把鱼带回府里烧个鱼汤，岂不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