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落了几场雨，京中愈发见凉。所幸，先前在南边儿定好的梭子蟹将将运来，也好一解肚中馋虫。又观那蟹今回比平常生得更肥，盛在那篓子里相互压着，执了对长箸拨开瞧瞧，便知真真儿是养的极好了。心中记着肃王叔府上的六六姐，上回还提要宴请各府上的姑娘们往园子里赏菊尝蟹，这会儿倒不必等她备下了。吩咐葵姑拎上整篓的，登车便往肃王府上来。）
（车驾将近，指了丫头先行，往去通禀。好在他肃王府门上也时有往来，碰上的熟面儿居多。因而，一路无阻便往园子里六六姐常待的亭里待她，又一壁将那蟹交予丫头，先行去灌上两口酒，宰了烹上。）

（沛沛来时，我正坐在窗边抄着一卷书，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是个杂文。讲的是一双女儿才华横溢，她们的父亲甚是疼爱，于家中盖一小楼以供读书，得人歆羡。彼时千树戏言，倒与王爷有几分相似，那时我怎生说着来着，哦，是阿玛可比这个书里的父亲好上百倍）
（自然，这些不过女儿家的戏言，于雁鸣时，正巧门外的小青娥来禀，圆盘脸上挂着笑，只念着沛沛在园中相候。颔首一应，掸了裙子才学着大人的样子迈着小步子朝着园中而行。我并无姊妹，同沛沛自小便是极为亲厚，如果追溯过往，怕是要念个几天几夜才好）
（绕过抄手游廊又转了个弯儿，还未曾到跟前，已然有阵阵香气，顺势拾级而上，明眸弯弯）可是等得久了？
（吸了吸鼻子，甜甜一笑）好香呀——

（你且说，赶巧不巧——这厢蒸好的蟹才压在盖下端上来，那边儿回廊处便见六六姐笑意盈盈蹁跹而来。我二人向来要好，打小儿又登门串府，常在一处往来，彼此之性情，不害臊的说，少也有六七分知晓。这会子见她来，忙招呼她往跟前快走几步，前去迎上握住她柔荑，引她往桌边儿坐，掌心覆在她肩头，歪头笑她。）
：好姐姐，你老实说来，是属什么的？鼻子生得这样灵。（旋身往她相对座处，小腿儿一翘，秀眉一抬，满是欢愉。）：原正恼你害我久候呢，这会儿瞧姐姐好看，罢了罢了，不同你计较这些。
（又一指桌上盖着的碟子，示意她掀开来瞧。想六六姐前时同我讲起黄灿灿的蟹黄时，只差没当即差人去买来，便也料得她待会儿见着熟货，得欢喜如何了。）
：既闻见了，便赶紧瞧一眼，看看咱两个好了这几年，我有没有辜负你。

（世人常说，遇上既是缘分，往昔不觉，直至遇上沛沛，好似当真如是。故此这些年的你来我往，明明不过半大的年岁，却觉两人好似已然数十年的情谊，我端看着那厢她走过来，原是眉眼间似是含着一二的愁绪，转眼换了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温温软软，梨涡一弧）
你可休想诓我，若是我言语一二，岂非要云着属着那狗儿才是了。
（话甫落，目光相对，相视一笑，连带着旁侧的千树也捂着嘴吃吃笑开。两厢于对侧而坐，此时小亭外一溜儿的菊花甚是应景，话入耳，伸手去捏她的脸蛋，眼弯成月牙状）快让我瞧瞧，这嘴里可是含了蜜来的？
（顿了顿，眼风一低瞧着那盖着的碟子，顺着她的话掀了盖儿，还不是那日提及的蟹，秋日赏菊品蟹，怕是再风雅不过了。心下欢喜，连带着话里也带了雀跃）呀，这是打哪儿弄的，好生肥美。

（说话间已见丫头捧了盛水的铜盆来，一壁冲六六姐回了一笑，将袖头挽上，柔荑入水浸了浸。通透白玉镯顺着自袖筒里滑出，落在腕头，乖顺贴着那盆沿儿上，即刻便抬手控控水，摸过一旁搭着的巾帕，蘸净了水印儿，闻言不由得笑开来，便来抬头应她的话儿，满口撒着娇侃她。）
：姐姐好生没趣儿，便是我这点儿小心思也要猜的透透的。还——（略微偏过头，见葵姑与六六姐身边儿的千树俱是掩帕而笑，指尖一点身侧葵姑，接道）偏挑这些坏丫头在跟前儿时，瞧她几个，再不准她们笑，只怕要憋坏了去。
（话落，诸人皆顿了下子，接着也不知谁先后，合掌捂着脸便相视笑开，只见葵姑笑得眼中都盈上泪花儿，覆上我一侧肩头，同诸人笑一句“我们格格这张嘴儿啊，哎哟哟”。颊上倏忽攀上柔荑，顺着去瞧，除了六六姐，还能是谁这样掐上格格的粉面。捏着帕子两掌分别覆上她银盘似的脸蛋儿轻轻拍了拍。）
：不是含了蜜，我悄悄儿告诉你——我肚里头可盛的是一罐子蜜窝儿呢。
（那盖儿甫一掀开个角儿，便闻见沁出的浓香，瞧姐姐笑弯的眉眼，也知她这会儿是多欢喜的，所幸将两碟的盖儿都掀了，正露出肥美灿黄的蟹来，听她一问，眉间带了分小骄傲。）：前时南巡，途径杭州府时定下的，这会儿恰好到了品蟹的季，便运上京来的。我想着，你不是念叨了许久，便送来了。（凑上小脸）怎的，我好不好呀？

你呀——
（我嗔上一句，黑漆漆的眼珠儿顺势一转，倒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故此每每如是，总要教千树笑上一二。至于她提及那些个丫头，顺着那葱白玉指遥遥一望，那几个小青娥，更甚一些了）
（一壁由着小青娥端着盆子净手，才刚拿了绢子蘸着水，甫话入耳时，眼风稍稍一抬，倏尔一笑）她们呀，平日里皆是宠的惯了，这性儿也愈发的恣意了些。
（原也不过是个顽笑话，直至那小青娥讨饶的模样，才堪堪收了嘴。再抬眼时，小青娥将那肥蟹摆在跟前，旁边还温着一壶酒，惯来这吃蟹虽喜，却是个寒性的物什，用的多了，恐沾了寒凉，配着一盅酒，最是合心意。故此听及一话入耳，倒是盈盈）
一罐儿蜂蜜？（我似是反诘，后指了指这一盅酒，缓了一笑）要我说，倒不如过会多品一盅酒，权当全了你这张巧嘴了。
（话甫落，又是一笑，尔后当真瞧着这蟹。上回听着书上说着这一茬，总觉尤为有趣，故而同她提了一二，她倒是搁在了心间上，于此这般乍瞧了，哪有不欢喜的道理，往年听着千树说，家中有着庄子的，这蟹也是有的，不过这大小呀……就要讲究着缘分）
（所以这南边来的稀罕物，可是比这庄子上的要好上不少，单是论个头大小，已然让人喜欢了）好，自是好的。我可是肖想这东西好久了，原本还尚且在念叨着，这会竟是就这么递到了跟前，罢了罢了，可要快些尝尝才好，这么眼巴巴的瞧，我可要急坏了。

（葱白尖儿捏住蟹头两只大钳，摸上一手汁水，葵姑忙递了巾帕来擦了，又欲替我剥了壳儿来。若在平日，便也由着她去，可今日是与六六姐一道，就盼着同剥壳儿，说些姐姐妹妹间的话儿呢，再有这肃王府园里的菊花儿开的正当好，唯有两相配着，才有劲儿呢。于是摆摆手退她在身后，应着六六姐的话儿。）
：可不是。上回我因起得晚了，去女师那儿迟了两步，葵姑便足足碎碎念了三两日，我瞧着呀——（弯眉着觊了一眼身后的丫头）她都快成了我主子了。
（口中原是与六六姐一句打趣儿，丫头倒慌慌先屈礼讨饶，捏着帕子低低笑过，招呼她几人起身，称一声“不过是个顽话儿说的，倒像是我原有多凶巴巴了，快起了吧”这才算掀过去。弃了银箸，把住那蟹身，自肚皮底下一掰，入眼的便满满都是蟹黄。比上年中秋时家宴上见的，还肥些，只暗暗高兴今岁碰上了顺风顺水的大好运，胃肠有福气了。这会儿手上未闲，顺她所指，瞧见桌边小炉上温着的那壶酒，执箸夹了一筷蟹黄入口，盈盈笑道。）
：我可不胜酒力，姐姐待会儿若将我灌迷了，也不怕我在府里疯上，肃王伯伯要怪罪了？
（我二人到底年岁小，胃口再大，再欢喜，也就顶大个肚皮儿。桌上端端两碟蟹，委实难为人，况且听来这蟹虽好，其性寒凉，用得多了也恐怕积了冷在心里，只招手唤丫头取了一碟下去，仍旧搁在蒸笼里头，晚些替伯伯与福晋婶婶送去，以表心意。这边儿咂了口中心的嫩肉，将手边儿方才掰了满黄的一块递去，又道。）
：先别惦记吃你那酒，螃蟹还是得趁热尝，冷了待会儿怕是要闹肚子——姐姐快吃罢。（碰上这等好蟹，又唯恐吃不尽兴，糟蹋了好货。于是问道）：姐姐这儿可存着蟹八件？要么差人取来一对，不然，那顶好的蟹腿儿，可白浪费了。

（话甫落时，顺势去捏了一只蟹出来，不小心触碰到那尖角的地界好似扎了手，又忙忙收了一下，教旁侧的千树忍俊不禁，轻飘飘的睨上一眼，顺势接了帕子拭手，复又方朝着那蟹捯饬来。至于沛沛那话，我倒是未曾急着抬眼，只是顺势徐徐添声）
恩…… 就属你这张利嘴，得亏着小丫头是个胆儿大的，若是的胆子似猫鼠的，岂非这会要钻着地缝屈死了。
（我嗔一句，复又抬眼，冲着那小丫头露齿一笑）她惯来如是，若是当真吓坏了你，他日她身边没有这般得着心意的人，保不齐又要到我这儿来哭诉了。
（甫话方落，倒也笑了开，听着沛沛顺势接了话教她起来。那小丫头的模样倒也是个怜人的。自然，虽说同沛沛年岁小，却是实打实的几载情谊，于她的心性一门清的紧，话说出口，自也不怕她恼，以往旁人呀，也时常念叨着她这张巧嘴了）
（原也不过顽笑一话，此时话落了，便转了话，小炉上温着酒，小火伺候着，倒也不怕过会吃着烫嘴，只是想着这螃蟹生性寒凉，以免凉坏了去。手中动作不减，乍闻及她话时，倒眼风一抬，温温软软）怕甚么，便是吃醉了，你也不过是睡上一日，若是个闹腾性子的，我也不敢呀。
（如是一话落了，又缓了一笑，提及后话时，略一颔首）
瞧我，倒是忘了这茬，千树，去取那蟹八件的小金件来。（转而眼波一转，觑向沛沛）一早便是备好了，教人打着小件的两样，只想着搁在手里用着舒坦，倒是你一来，欢喜的教我搁在脑后了。

（清风阵阵，吹的廊下一溜儿的金菊晃晃悠悠，好似此时吃酒的是它们，而非我们。这一处小园，惯来得人喜欢，春夏秋冬四季皆有不同之色，不过，府中人少些，大多风雅客，连带着性子好似也寡淡些许，这花草树木，岁岁久久虽美，却多有几分空）
（兀自出神之际，骤然闻及话时，手中动作顿了顿，从我的角度看她，眉眼里带着笑，一如我初时遇见她那时，巧眉上扬，说起话来厉害又不觉刁钻。才咬了一块蟹肉，眉骨一舒）
我怎生未曾帮着你，这不是替你留了个知心丫头，搁在身边伺候着，福气着呢。
（话落了，她接了一话，小青娥们哄笑一声，眼一抬，嗔怪一声）瞧瞧这张嘴好生厉害，这会子又编排着我了，还是快些吃着蟹、赏着菊，好叫我想想该如何还嘴才好。

（几番话落，鼻尖冒出了些许汗来，手拿着绢子擦拭，一璧剥好了蟹，将蟹壳搁在旁侧的铜碗儿里。小手软软的捏着那蟹，聆其话时，倒缓了一笑）恩…… 甚么趣事？
（一顿，话音还是小女儿的温软，话里却是小大人似的揶揄）自是不怕的，你吃醉了的话，兴许旁人信不得，故而那些趣事听在耳里，不曾放在心上，我呀，权当博君一笑。
（甫话落了，又是笑了开，至于后话，也是点点头）
南边到底不同北边，且不说这般好吃与否，总觉几分细致有趣。倒是今日独你我二人，若是多些，行个诗令热闹一二，也是当得的。

（亭侧金菊正生得灿，映得我二人落座当中，亦像是添了姿容。你在瞧，恰今儿个我与六六姐一着樱水红的对襟衫，一着缃色圆角领袍，与园中景致交相呼应，便也难说是花替人，还是人替花增色了。手里银箸抵在唇上，笑盈盈的夹了一小口品着，也巴望着能觉出丁点儿当年炀帝赞口不绝的滋味儿来。这会子听她说话儿，也将将抬起头来，自怔忪品尝中回过劲儿来，两弯细柳眉微扬，迎上她月牙似的笑眼，悠悠回道。）
：左右你都有理，还说要想想怎的还嘴儿。我看，姐姐你是攻心呢——瞧瞧，今儿吃这一回蟹，葵姑这丫头，一准儿心都向着你了。
（自是知我二人相交情谊深厚，才这般无端也调笑她几句儿，谁都不曾是小心眼儿的人，因而也只当顽话儿替大家伙儿添个乐呢。手里翻着自个儿跟前儿的这碟寻着团脐的蟹，只听得那团脐的里头肉厚，咬在嘴里肉也劲道些，正中了我所好，这下可巧翻着一个，忙照先前法子，在手里剥了来。只未留心，一掰壳，那肉汁便溅了一点在粉颊，就着葵姑身边儿伸过脸，由她抹了抹净，这才继续低头较劲儿。）
（又听来她话，扬起白皙的脖颈，佯做了个白眼，将酒盅往一侧推开。）：咦，你只顾劝我吃酒，我倒忘了问，肃王伯伯可准你了？
（于后话，也点头附和。）：是呢，诶，这京中，向来是你肃王府的菊花生得好，我家门上梅花最好。等冬日到了，且邀上别生姐姐，一同去吃热锅盆子去。
（环顾我二人之外，当下几个丫头，也是身边儿亲惯的，比粗使的那些好说识得书文一二，于是一指几个青娥，递了主意道。）：我瞧呀，咱们就二人对坐吃蟹也怪无趣儿的，今儿个趁兴，不如也效古人，不分你我，对坐相欢。

（点点头，眉一抬）向着我才好，若是改日你这张利嘴编排我，葵姑好同我说上一二，我也有个准备不是。
（甫话一落，皆是哄笑，复又低眉捏着镊子剔着蟹肉。同她姊妹亲厚，惯来不拘束于这些，原本便是堂姊妹，更甚是个脾性投的）
（故此，你来我往，不胜欢喜。至于闻及话，倒顿了顿）我阿玛呀……
（我拖了个长音，后似有赧然，眉骨一舒）若是不吃醉了自是无妨，不过阿玛惯来疼我，兴许一小丢丢，倒也不为过。
（诚然话到了尾巴，又几分气弱，忙忙转了后话）别生和昭生都要叫上才好，二人最喜热闹，凑在一处才更欢喜了。至于对坐相欢—— 好呀，我也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