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冬日里那呼啸的北风和纷纷飘落的雪花，春日里的一切都是柔的，风也柔，水也柔，换下那冬日里着的冬衣，人也清爽了几分。自恬姐姐出阁，府中能与我道话的人又少了一个，依旧爱逗弄爷爷池塘里的小鱼，还有守在园中的老实仆从。见了别人家的风筝高飞于空，一时心里也痒了，寻了个由头出府，拐过几条街也未望见风筝是出自何人之手，又来自于哪个院子。不觉间至了声遥堂附近，前儿个才去了自家的云麓书坊，倒也正好看看其他书肆。）
（人行于书架间，未在书页上流连，倒是一直在观那些看书的人。应是他们一个个专注得很，并未留意有人在瞧他们的观书模样。走过几人，时而蹙眉，时而掩唇笑笑，眸间皆是灵动，如何都与呆呆的观书人不同。）

我么？
（一时闻见人声，见周遭并无旁人，方知是与我道话。只含了歉意笑笑，顺便从架上拾了一册书，手中却未翻动。）
还是打扰你看书了，我觉得并没有出声啊……
（映入人眼的，是一张干净而瘦削的脸，不知怎的，也觉他的目光与让人不同，或是多了分笃定，或是增了分平淡。虽是在烤着云麓书坊的火炉过的冬，可到底未曾真正读进过几页书。望人终究是失礼，索性转而望向人手中书册。）
那你看的书，叫什么？

（未料心中所想被人一眼就看了个清清楚楚，略垂了眸子，继而又欣然答道）
如果如你所说，除了我大家都在认真端详手中的书，那你应该也在看你的古文观止，你瞧你书中的黄金屋，如何知晓我没有在看书而是寻人？
（张口而应的话，如何又是来寻人的，无非这厚厚的书本过于无趣，还不及与人道几句话有趣。既是道了寻人，自然也要将这话圆上，眸间一转，便又起了个念头，一时眸中也含笑）
对，寻人是不假，我爷爷走丢了，我要把他找回来带回家。他爱看书的，不知道在不在这里了，又或者——在另一处的云麓书坊。

感觉——
（心里默念这两个字，不觉又微微蹙起了眉头，一瞧他就是读过书的人，说话是文绉绉的，但好像却不怎么讨厌。闻他当真信了我来寻爷爷的话，一直忍俊不禁，笑声如银铃，直到旁人侧目才有意肃脸下来，强行跟自己道着，不要笑！略清了嗓子，开始一本正经的说胡话，得亏爷爷不在此处，不然纵然我是个丫头，估计也得把我拎到祠堂。）
是啊，爷爷年纪大了，胡子都这么这么老长了，他常常说他眼花了，可是何时见他都是捧卷，你说是不是奇了？
（不用他说，我也知爷爷不在此处，不然有些话哪里敢出口的。微微抬眼观了四处的人，又似方才一样，只见注目的神情，只闻翻页的声。）
那——你们看得，我也要看，不然叔伯们口中说的大道理总是不知道该当何讲。就是这书……一般看不过几行，哪怕不困，也能见周公去了。太难了，太难了！

（他所言不过几句，却也觉说的颇有道理，原来爷爷平日里惯是捧着书，是书在脑子里，可还嫌手里轻了。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所言。）
也是了，人老了，总得添几分古怪脾气，等我老了可能一样如此。
（这天儿正是冬春之交，若是爷爷因我背后念叨而喷嚏不止，还得推到这节气身上。如此想着，并无一丝歉疚之感。）
可是神话神话，大多口口相传，就算熟读，也只能哄哄小孩子罢了。不是还有一句话么，腹有诗书气自华，可羡慕你们这些满腹学问的人了，与你们为友，如何也不能腹中草莽。

所谓不同之处，也该是些不尽善之处罢了，亲故知我秉性，倒也不嫌。
（女子应幼时女则女戒，再通四艺，到了我这一处，背是能背得，却难修成个蕙质兰心。闻得十年寒窗等语，也念及了大哥他们读书的模样，好似这苦头并没吃得太多，最后一样入仕为官，耀了门楣。）
那我还真的猜对了，你呢，就好好考，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天道酬勤，差不了的。
（得亏常见哥哥们室中挂的那几副字，这天道酬勤便也在了口边。倒觉眼前人温润谦和，与平日所见的富家纨绔皆是不同，他如果不得金榜题名，那会换作何人。）
不如……你赠我几个字吧，然后我送你一本书。这要是你日后中了状元，那我手里还有状元郎的字，想想就觉得厉害！

不论值钱或不值钱，你只要想着，你的字会变成状元郎的字，再写文章时，也许还能有神来之笔呢。
（劝人自是容易，可读书一事需下苦功，我便是无这份心念，从来都习得皮毛。见人端上笔墨来，先拾了笔，端详笔端的细狼毫。）
还让我挑字？不了不了，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好了，反正都是出自你之手。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还是将笔递与了人，臻首微含笑，也示意他接下。）

寻……寻我？
（一时惊诧，待望其双目，复又低垂了面颊，悄然含了一丝笑。似乎是低下了头，旁人便窥不见我因他这一句话而心生欢喜。）
好，你一定会来的，对不对？
（并没有他为什么要寻我，更没有问他如果不来寻我会怎样，似是望人一面，便能有这种坚定，应如旧人归，更有再逢之日。）
上善若水，至善至柔——
（轻声出口，也念出了这几个字，平时里只爱赏画，从来都不评字，如今这字映眼底，如何都觉合眼。）
你的字真好看，不过送你手中所阅之书于科举并无太大助益，云麓书坊有大家所著的时文汇编，择日不如撞日，你随我来，我送你几册。

走吧，我带你去见孙伯，别的地方不好说，去了云麓书坊和世味的话，只要说是三小姐的朋友，谁也不会诓你。
（至于承义当，他这副单薄的小身板，应也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既也不盼着他去，更不指望成为老主顾。这边将一副字收好，也撂下了方才取在手里的书，这自始至终也未看上一眼，自然不会乱花了这银子。）
若是算算，离春闱的时日确实不远了。
（暗自道出这句话来，不知怎的，却格外关切这一岁的科举了。与他一前一后出了声遥堂，垂眼一望，正是一个影随着一个影，未至夕阳西下的光景，面上却悄然映了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