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长白山的风雪十分凛冽，苍茫茫一片，带着无尽的素白，好像要吞噬掉所有胆敢来冒犯它的人和物，天地的终极都归于此处，神圣，庄严，肃穆。
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默默地看着前方那人，那人同我长着相同的脸，甚至连身影都相似至极，但我终究不是他，没他那么傻。
十年前，自从族长进去青铜门，把假鬼玺交到他手里，他回去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经历过最初的失魂落魄，他很快就振作起来了。
不得不说，他的改变让所有人震惊。
连我都无法相信他会变得这么彻底，然而跟着他走了那么远的路，我开始明白了。
其实在这一次次的冒险之中，他早就开始变化了。
就像蚕蛹，积攒够了，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完成蜕变。
而族长的离开，给了吴邪这个契机，也给了他足够的力量完成蜕变。
况且，经历了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发生任何的改变都不算过。
这道理很简单，所有人都懂，但吴邪开始反击的时候，我的感觉除了诧异还是诧异。
现在想想，当时不是没想到，而是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
为了撑起吴家，吴邪找黑瞎子训练，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狠绝果断。
有了手段，再加上谢九爷和黑瞎子暗地里的帮助，他很快就掌控了吴家所有的盘口。
甚至后来只靠他一人，他也能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家伙收拾的服帖。
整理好吴家的盘口后，吴邪就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盘庞大的局上。
等到他终于接触到这场局的核心，却不再是因为他最初的好奇心，我知道也许有别的原因，但最大的原因从来都是那个代替他进入青铜门的男人，我的族长。
等到经历了一系列事，吴邪终于掌握到足够的信息。
足够他和汪家，张家，以及整个终极较量的信息。
于是他开始反击。
所有人都开始跟着他的脚步走，包括那个所谓新一代老九门的领袖—解九爷，和那个与族长齐名的男人—黑瞎子。
那些人开始惧怕这个他们一开始并不看好的吴家小三爷。
甚至很多人都说现在的道上，吴家如日中天，没人再会用那种轻蔑的语气喊他小三爷。
他有了一个新的外号，小佛爷。
可是我想只有我看见过他在那间小黑屋里不眠不休的一遍遍推演，出来时虽然布满红血丝，但却异常明亮的双眼。
或许只有我注意过他为了这个计划，在手臂上划下一道又一道伤痕时，眼中闪过的刹那失神。
或许只有我发现了，在长白山上他被人割喉，坠崖的瞬间，脸上淡淡的不甘，以及一抹极浅的释然。
若非观察他多年，恐怕我也难以察觉。
当时惊讶于他的淡然，转瞬一想却也明白了，对于吴家家主吴小佛爷来说，死亡或许更像是解脱，只是始终对他未完成的局有些不甘罢了。
然而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原来连长白山上他的死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包括他的那些表情，或许也是为了暗地里偷窥的我而显露出来的，至于有几分真假，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那时我才知道这个人对人心的掌握究竟到达什么程度。
想到此处，我抬头望着前方那人。
即使有风镜的帮助，恶劣的风雪依然让我难以捕捉他的身影，所以我只能默默加快动作，企图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远远观望。
直到遥远的黑点渐渐斑驳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我才慢慢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在雪山上行走，最忌冒进，这样消耗的体力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现在已经有些轻微的缺氧，心跳加速暴露了我此刻的状态。
但我知道这不是由于我刚才的冒进，而是前方越来越清晰的背影搅乱了我身体里固有的系统，它甚至穿过我的皮肤，从层层骨血渗入神经，改变了大脑的运转。
我感觉到丝丝缕缕不可控的悲伤向我袭来，我推不开，却更不想顺其自然。
因为我不想难过，难过会影响人的判断。
然而熟悉的轮廓还在前边招摇着，牵引着我心底最不为人知的那根弦缓慢颤动。
在我的角度看来，那个身影脆弱而苍白，在长白山无尽的风雪里，变成了一颗飘渺的尘埃。
这让我甚至产生了一股错觉，即使他在下一秒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只是在心底更深的地方，有一个始终平静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告诉我。
只要青铜门里的那个男人还没有出来，他就不会倒下，一颗尘埃究竟可以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谁也不知道。
只是有时候我想要知道丢了他的天真无邪，他会不会难过。
可是在心底的另一面，我又清晰的知道无论他悔不悔，愿不愿，他进这个局，早已注定，从他拥有这个名字的那天起，他就再也不可能一世无邪。
好吧，我真是个矛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