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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原雪
  台州府。太平镇。石塘村。
  这是一个东海边上的一个小渔村,当地居民大都以捕鱼为生,此时正是渔季,壮年劳力早成群结队地出海去了,留下的妇孺老弱也纷纷出去赶海,挎着篮子去近海的滩涂上捡拾一些贝类海藻,也好补贴一下家用。
  小村子一下子变得很宁静,只有一些从远方赶来收海货的商人不时在村子里踱着,喝喝茶。
  风缓缓地吹着,带来大海的湿润气息和腥味。
  “海瓜子!新鲜炒好的海瓜子!”尚书坊下,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蹲在那里,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守着一篮子海货,用怯生生的声音叫卖,“先尝后买,不鲜不付钱!”
  平日的集市人却不多,她在那里蹲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几个人过问。
  “小丫头片子……”周围忽然暗了下来,有人轻笑,小女孩惊讶地抬头,看见旁边忽然围上了一群穿红衣的少年,个个嬉皮笑脸。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衣少年,黑发披肩,英挺的脸上却带着邪邪的谑笑,红的炫目的披风,仿佛有鲜血在往下滴。
  红龙。在太平镇里,就是连八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这是红龙的老大,任飞扬。
  这个无父无母的浪子,正是小城里人人头痛的地头蛇。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学来的拳脚,居然连衙门里的官差大爷都远远不是他对手,领着一群放浪的无业子弟,在当地游来荡去,什么事——无论大善大恶,都做的出来。
  “兄弟们,来尝尝看,到底鲜是不鲜?”篮子里的海瓜子立刻被七手八脚地抢了一空,小女孩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小脸都红了。
  “不鲜!一点也不鲜!”
  “就是……这种破烂,吃了怕是要闹肚子呢!”
  “不鲜不付钱——可是你说的哦!小丫头!还有,你的东西我的兄弟吃了要闹肚子怎么办?
  你可要赔钱的!“红衣少年笑了起来,看着小女孩着急的样子,作势要揍她。
  小女孩都快要哭出来了,除了叫“姑姑”以外,什么都不会说,任飞扬这才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看也不看地扔到女孩的竹篮里,拍手大笑而去。
  那些游手好闲的少年们也一哄而散,拥着他向前走去:“头,咱们今天去哪里?”任飞扬把手一挥:“去美春楼玩他一天!银子我出!”帮闲的少年们齐声欢呼,红衣少年扬眉,神采飞扬的脸上一派的不羁轻狂。
  任飞扬正待举步,忽觉有人拉了他一下,一个声音轻轻的叫:“任公子!”低头,看见扯着他衣襟的正是方才那个小女孩,不禁没好气:“什么事?是不是嫌钱不够阿?真是欠揍!”
  小女孩又急了,分辩:“不是的!刚才那些海瓜子是家里姑姑自己炒的,值不了多少钱。请把多的钱拿回去吧~”她用力踮起脚,手心托着那一把碎银子。
  任飞扬有些发呆,过了许久,嘴角才浮起一丝微笑,俯下身,从怀里另外拿出一锭银子,再放到了孩子手心:“小丫头很懂事嘛!这银子就算是大爷赏你的好了。”
  他转身要走,小女孩却不依:“不行!姑姑说了,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公子若是嫌钱多了,何不去打发你周围那些帮闲叫化子?”她的声音很大,稚气的话语中有孩子中少见的坚决。
  此语一出,任飞扬周围那些少年勃然变色:“这个丫头居然把咱们比成叫化子?”“撕了那张嘴,看她还敢乱说话!”一个个摩拳擦掌,围了上来。
  任飞扬笑了,拍拍女孩的头:“看见了吗?兄弟们都生气了那。小丫头,快拿钱走,免得惹别人揍你!”
  小女孩被那些人的气势骇的退了一步,但仍倔强的伸着手,把银子递给任飞扬。
  任飞扬脸色也是一变——这丫头的倔脾气让他也有些懊恼了。在这个太平镇,从来还没有人敢不听他任飞扬的话!
  周围的一群恶少早按捺不住,叫嚣:“头,别和她罗嗦,我们替你教训教训她!”
  任飞扬抱臂而立,淡笑不语。他也有心要给这丫头片子一个小小的教训。
  小女孩虽然倔强,但毕竟年纪幼小,吓得“哇”地哭了出来,转眼之间,已被恶少们团团围住!拳落如雨。
  但在拳头快要落到孩子头上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经不在圈中!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太不象话了。”少年们诧然回头,只见三丈开外,一个白衣青年抱着小孩,冷冷地看着他们。众人竟然连方才他是如何来去都没有看清楚!
  任飞扬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他看清了方才白衣人鬼魅般的身手,那,的确是他在这个小城里从小到大仅见的高手。
  白衣青年把孩子放下地,缓缓道。他不过二十七八的光景,脸色有些苍白,眉毛很浓,眼睛很亮,五官的轮廓及其俊美,但仿佛是一尊大理石像,优秀却缺乏温和。
  小女孩一下地,立刻拔腿往街角跑了过去:“姑姑!我怕!”街角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女子,伸手将女孩搂入怀中,温言安慰:“不要怕,小琪是好孩子,好孩子什么也不怕。”年轻的女子牵着小琪的手,走到了白衣青年面前,敛襟深深一福:“贱妾叶风砂,多谢大侠相助之恩。”
  “不必客气,路见不平而已。”白衣人的口气却是极端淡漠的,伸手托起了她。
  那女子抬头:“请问侠士贵姓大名?”
  白衣青年迟疑了一下,淡淡道:“姓名无所谓……你可以叫我高欢。”然后,他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告辞。”目光扫了一下一边的任飞扬,陡然冷了起来。然后,径自走开。
  叶风砂牵起孩子走开,但是瞥见他的眼光,也蓦然心中一惊。
  那样……那样冰雪般冷酷的目光!如果真是一个路见不平而出手的侠士,又怎么会有这样深沉而冷漠的目光?


IP属地:北京97楼2018-02-11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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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那个家伙要走了!”在任飞扬出神之际,冷不丁旁边一个同伴推了他一下,众人都不服气,又知道对方身手实在太好,只有撺掇头领出去挑战。
      高欢正转身,忽见面前红影一闪,一个高大的少年已经站到了前面。高欢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披大红披风,黑发披肩的英俊少年,眼睛里有奇怪的神色,淡淡问:“阁下是——”
      任飞扬扬起下巴,傲然道:“在下任飞扬,这位高大侠的身手还真是让人佩服。”
      在说到“高大侠”三字时,他语音中有难言的讥讽,不知道为何,连高欢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任飞扬的手一挥,火红的披风飞扬而起,在阳光下极为耀眼:“在下何幸,能遇到如此高手!明晚三更,愿与高大侠切磋武艺与此地——如何?”
      高欢看了他很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于缓缓道:“定当奉陪!”一语方落,他点足飞掠,一如鹰隼般冲向天际,身形之诡异不可描述!
      —“哈哈~~喂,今天那个丫头的姑姑是谁阿?还真俊!”从美春楼里出来,醉醺醺的少年们勾肩搭背地大笑,忽然有个人大着舌头问。
      “这你也不知道?就是天后娘娘庙里住着的那个阿!听说邪门的很哪……”
      “是阿是阿!镇上有多少汉子想占那个美人的便宜,可从来不见有谁得了好处——而且从她住的地方回来后,个个象见了鬼一样,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听说她养了不少没父母的孩子……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
      “嘘……你没听过有些人吃了小孩心肝,据说可以长生不老吗?”
      众人一路走去,一路议论着,人迹渐渐少了起来,店铺也关门了。到了城南,忽然一个少年说了一句:“那边就是天后娘娘庙了!”
      众人想起平日关于这个地方的种种传闻,不由心头一凛,连忙加快了脚步。
      这时,月光惨淡了起来,天后宫那边忽地传出了一阵哀哀切切的女子哭泣声音,若有若无,随风飘来,听的大家毛发直竖。
      “头,快走吧!别听了!”众人拉着任飞扬急急离开。
      趁着酒意,任飞扬立足,醉醺醺的扬言:“怕什么?大爷我今晚就要进去看看,看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鬼!你们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少年们面面相觑,酒都醒了一大半,个个答不上话来。
      “哼,都还是男人吗?”任飞扬不在意地挥挥手,红披风一甩,人已没入了夜色。
      在掠近天后宫时,他听到了那哭泣声似乎在哽咽着说着什么,断断续续。
      任飞扬悄无声息的到了墙边,墙角没有树,只种着一种矮矮的圆叶小灌木。他足尖轻点,人已轻巧的翻过了丈二高的围墙。
      墙内是一排树木,他隐身树后,之间几丈外的空地上,居然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大师兄,大师兄……”坟边种着一种美丽的藤蔓,爬满了坟头。一个素衣女子低声哭泣,边哭边哽咽着呼唤,反反复复的诉说着,声音哀伤欲绝。
      “姑姑,夜很深了,不睡吗?”这时,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是日间的那个叫小琪的孩子。叶风砂抱住了她,低低啜泣着,但是哭声也渐渐停了。
      任飞扬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哭,他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跳到两个人面前:“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是人是鬼!……”
      风砂和小琪都明显的吓了一跳,小琪更是叫了起来,风砂一把揽过孩子,淡淡问:“任公子,你半夜忽然闯进来,想作什么?……还是请回吧,再多走一步的话,对公子就没什么好处了。”
      任飞扬不屑的冷笑,立刻往前大大跨了一步:“那好,我偏走给你看……”
      话音未落,鼻中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眼前的一切登时全部变了形,扭曲的异常恐怖!
      那些花草树木,人物楼宇,全部化成了诡异之极的形状!
      他大惊之下想拔剑刺出,但是手刚接触到剑柄,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手上,叶风砂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任公子,还是请回吧!”
      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任飞扬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昨夜喝了几十缸烈酒一样。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不是躺着的,二十被倒吊在了半空!
      没有什么比这事更糟糕了。他——无所不能的红龙老大,居然被一个***在了半空?!事情如果传出去,他恐怕以后不用在太平镇上混了。
      任飞扬恨恨在心里骂了一声“妖女”,睁开眼睛四处查看——他被吊在集市的尚书牌坊上,还好,天还没有亮——四周黑沉沉的没一个人……
      幸亏幸亏,还没有丢脸。
      他松了口气,然后想办法怎么下地。
      忽然间,他的全身都绷紧了——有人!有人在附近窥视!
      “怎么,你准备这样吊着和我动手?”
      高欢。靠着牌坊的柱子,高欢施施然的抬头问,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任飞扬的头顿时变得有两个大,看见高欢这种神色,他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牌坊上。
      “比试还在明天晚上吧?你今天急什么?”没好气地,他问。
      “是今晚。”高欢眼中古怪的神色忽然变成了笑意,带着几乎要大笑的表情,说了一句很要命的话——“阁下已经吊在这里一天一夜了,不知道吗?”
      “我可是守诺言的人,为了等阁下醒来比试,足足等了二个时辰。”
      他的话语虽然很温和,但是任飞扬却象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臭妖女!”蓦然,他半弓起身子,张口对着脚上捆绑的绳索一吹。——在一吹之下,有如利剑切过,绳索居然纷纷而落!任飞扬气急败坏的落地,还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红披风和乱发,眼神不羁而骄傲。


    IP属地:北京98楼2018-02-11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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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个凝气成剑!”身边忽然有疏疏落落的掌声,他回头,就看见靠着柱子的高欢在鼓掌,眼睛里虽然有惊讶的神色,但是眉宇间却有另外复杂的神色。
        任飞扬剑眉扬了扬,恨恨说:“今天懒得和你动手了!我要先去找那个妖女算帐!”
        真的是面子扫地……一想起今天自己被人围观的样子,他登时痛不欲生,一把把垂落至肩头的长发甩到背后,大步朝天后宫掠去。
        白衣一动,高欢居然跟了上来,淡淡道:“我和你一起去。”
        任飞扬看了看他,忽然脚下加力,如一只红色大鸟一般飞掠而起。
        他用剑,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而用剑的高手一般也是轻功的高手,所以他一向对于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却看到高欢在身侧对他笑了笑:“任公子好高的轻功。”
        他一直与任飞扬并肩而行,没有落后半步,不仅如此,居然还若无其事的开口说笑。
        任飞扬哼了一声,好胜心起,尽力施展身法闪电般飞掠,足尖只沾着地面的草叶。风驰电掣,他一头黑发飞扬起来,大红的披风更已在凛冽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两人并肩飞掠,谁也不落后谁,闪电般向前奔去。
        任飞扬正奔的起劲,忽然右手一紧,已被高欢拉住。
        “快退!”高欢果断的低叱一声,硬生生将奔驰的身形顿住。任飞扬向前冲了一步,回头恼怒的问:“你又有什么毛病?”
        “别靠近围墙……”高欢神色严肃,看着墙角的几盆兰花,“这是素心兰,有麻醉作用。”
        目光四扫,又指了指墙上攀爬的碧绿藤蔓——“曼陀罗!”
        任飞扬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昨晚一进去就天昏地暗!妈的,这妖女居然用毒!”他愤愤然,但是看了看那几盆兰花,又顿住了脚步,有些诧然:“但我昨晚来的时候,这些花盆还没有放上去啊——难道她是料到了我要回来报复,所以又加了料来对付我?”
        高欢却低头思索,轻轻道:“那叶姑娘是用毒的高手阿……素心兰,曼陀罗——难道是……”
        任飞扬有些沉不住气了:“我们屏住呼吸冲进去吧!”不等高欢回答,他已经如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高欢却撕下衣襟包住了口鼻,又挽起袖口,等一切迅速结束妥当,才冲向门口。在冲过去的过程中,他的全身都处于高度的警惕状况中。
        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之冷静镇定,显示出及其敏锐的观察力和快捷的决断能力!
        但无论是轻率的还是警惕的,他们两个人都无恙地冲到了门边。
        任飞扬正待举手推门,高欢执剑的右手忽然闪电般翻出,“啪”地一声击在他手腕上。
        任飞扬对他怒目而视,却只见高欢的右手迅速收回,剑柄“当”的一声敲在门上。一接触大门,剑柄居然“吱吱”作响!高欢急忙缩手回视,剑柄上木质的护手居然焦了一大片!
        “好险……”任飞扬心下虽感激,但是脸上却仍然一派傲气,心想:“看那家伙如何开门!”
        只见高欢略一沉吟,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屈指一弹,一道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出,击在门上。
        “嗤”的一声,铁皮包的门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坑!
        好厉害的天魔指!——任飞扬脸色又变了——只是,这么邪门霸道的武功,这个看起来是名门正派的“大侠”又怎么会的?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任飞扬往门中一看,天女祠黑沉沉的一片。
        他少年心性,天不怕地不怕,反手拔剑护住周身,缓缓走了进去。
        他没看见,在他抽出剑时,高欢的目光闪电般地落在了剑上——那的确是一把好剑,清光冷彻,淡青色的剑脊上,用篆书刻着“问情”二字。蓦然间——不知为何,高欢目中杀气涌现!
        这时,任飞扬已进了院子,回头冲他招了招手。
        高欢在一刹间已把杀气消于无形,也随即跟了进去。
        门内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似乎有些令人忐忑不安。
        不但不见了叶风砂,也不见了她身边那一群孩子,甚至——
        连空地上那座坟也不可思议地不见了!
        “天!”任飞扬也不禁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欢却处于极其警戒的状态中,在黑夜中,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低叱:“快护住全身!”喊声中他亦已极快的速度反手拔剑!
        两道剑光几乎同时闪出,随即化为漫天银光,罩住了两人周身上下。
        只听黑夜中传来如闷雷般的鸣声,滚滚而至,包围了两人。
        “是蜂!”任飞扬道,一边信手挥洒,淡淡一层剑光洒下来,护住了周身。两人自保均无大碍,可这一来,要求脱身却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了。高欢双眉已皱起,沉思。
        突然间,一声轻哨,蜂群的轰鸣顿时寂然。
        两人停手,同时望向前方。
        两丈开外,一位素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她长发及腰,眉目清丽如画,可仿佛又是个一口气就能吹散的美丽幽灵。叶风砂。


      IP属地:北京99楼2018-02-11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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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她语气有些急促,但然沉静如故。
          任飞扬心头火起,冲口正要大骂,高欢却一手拉住了他的袖子,用目光示意同伴安静。然后,转头向那个素衣女子,道:“叶姑娘设下重重埋伏,莫非另待有人前来?”
          叶风砂似乎怔了一下,但终于点头:“不错,今夜有人要来杀我——两位还是请快走,免得卷入是非之中,无故受牵连。”
          任飞扬哼了一声,忍不住道:“原来你也会怕别人?”
          叶风砂也不理会他,淡淡道:“我已道明了苦衷,请两位快回吧。”她转头对任飞扬道:“如果任公子有什么事,也请改天再来。如果我还有命在,一定好好给个交待。”
          她语音坚定而诚恳,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让任飞扬也不由收敛了一贯的轻浮和狂妄,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
          “喂,你一个女子要对付那些人,很不安全啊!”任飞扬好管闲事之心又起,看了看眼前这个娇柔似不禁风的女郎,抱剑大咧咧地道,“我帮你一把吧!”
          叶风砂略带惊诧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于这个红衣黑发的少年也会拔刀相助,但她仍淡淡道:“心领了。但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任飞扬还待再说什么,高欢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形一侧,伏倒在地,贴耳于地细细倾听——过了许久,他才从地上跳起,神色极为严肃:“东南方十里之外,有水流崩堤,还有大批人手走动。”
          话音未落,风砂的脸色已经苍白。
          “孩子们都在绿杨堤!他们居然找到了那里!”她几乎是绝望地嘶声道,反身已向门外奔去。
          红衣闪动,任飞扬已拦住了她。
          “那些人一定是引你去送死的,”他凝重地说道,平日始终漫不经心、邪气十足的眼中已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而变得象剑般凌厉,“你在天女祠,他们冲不进来,可一到外边,你只有任由他们宰割了!”
          风砂没听他的,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奔去。
          只听耳边风声一动,她登时觉得自己全身飞了起来。风砂还未回过神,任飞扬的声音已经传来:“你这种速度,只怕跑到堤上时早已水漫金山了。”他的声音,突然又恢复了平日的戏谑。
          风砂俯身看着脚下的树丛、土地在飞快地倒退,又侧过头看看这位携她飞掠的少年。大红披风衬着他黑色的长发,他整个人充满了生气和活力,仿佛一轮初升的红日。
          这时,她突然觉得右手一紧,飞掠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刚回头,她就看见了右侧的白衣青年。高欢。
          “你再不拉她一把,我迟早会累死的。”任飞扬笑道,一边脚下加力。
          高欢和任飞扬一左一右,携着风砂风驰电掣般地掠去。
          ──还未到绿杨堤,远远地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和孩子们的哭喊。
           “姨姨快来呀,发大水了!”“姨姨救命啊!” 稚气的哭喊声象针一样地刺在她的心中,风砂的焦急已再也掩饰不住。
          堤已被人炸开了一段一丈宽的口子,河水急剧涌入,整个堤岸边的土地已成一片汪洋!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挤在一堆,蹲在一个小土丘上,六神无主地哭喊着。水渐渐漫了上来,眼看已要淹没土丘。
          高欢与任飞扬拉着风砂掠到了堤旁的山坡上。一落地,任飞扬开口了:“我去堵住堤口,你去救孩子们!”话音未落,他已消失。
          高欢似乎有些迟疑。风砂焦急地看着他:“你还不动手?”她心急如焚,因为迅速涌进的水流,已在急速地吞没着土丘上的孩子!她等不及,不顾一切的准备涉水冲过去。
          “你别动!”高欢一声喝止,终于动手了,但不是冲过去救孩子,而是闪电般地掠进了山坡上的树丛。风砂正在奇怪,只听一连串的惨叫声已在林中响起!
          惨叫声未落,高欢已风般在她面前出现。风砂看到了他衣襟上的血和出鞘的剑,叹了口气——原来,高欢是杀了埋伏在附近的杀手们,才好放心地去救孩子。这个男子做事,从来都这么周到。
          高欢没说一句话,已掠过了水面,轻轻落在土丘上。然而那些孩子却一个个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高叔叔!”蓦然,孩子中一个声音欢呼,“这就是救过我的高叔叔!”孩子们一下子欢叫了起来,个个伸手要他抱。
          高欢发现刚才那个声音是小琪发出的,那个卖海瓜子的小女孩正用一双无邪而欢乐的眼睛看着他。他不由对她伸出了手,说了一个字:“走!”
          小琪迟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这儿我最大,先让弟弟妹妹们走吧,高叔叔!”她诚恳地请求。
          高欢目光泛上了嘉许之色,这个小姑娘只有十一、二岁,可是她的风骨,已是第二次让他感到惊讶了。他更不迟疑,左手抱起一个孩子,右手执剑,已提气掠过水面。到山坡上,一放下孩子,孩子就扑入风砂怀中哭叫:“姑姑!”
           “诚诚乖,诚诚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不能哭鼻子哦!”风砂柔声道。 那个叫诚诚的孩子果然忍住了泪,仰起小脸,抽泣着:“对,我长大了是个大大的英雄……就象高叔叔一样!”他侧头望着高欢,可高欢已不在了。
          又有一个孩子被送了过来。风砂忍不住问:“你累不累?”
          高欢摇摇头,又飞掠了回去。
          一个、两个、三个……围在风砂周围的孩子在渐渐多了起来,而高欢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也渐渐越加发白了。


        IP属地:北京100楼2018-02-11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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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他放下第五个孩子时,在他弯腰之间,风砂发觉他的鞋上已浸了水——
            这证明他已不能象刚开始那样来去自如了。毕竟抱了一个孩子,再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同时又时刻提防着四周的暗算,的确非常辛苦。
            风砂本想劝他歇一歇,可一见到激流中被困的剩下的两个孩子,她又开不了这个口。与孩子们的性命比起来,高欢累一些在她来说实在是不足道的。
            第六个孩子送到时,高欢的脚步已有些沉重。风砂注意到他绑腿上已湿了一片。
            “高公子,歇歇吧!”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高欢笑了笑,没有回答。
            风砂第一次看见他笑。他不笑的时候已经很好看了,笑起来时更加动人。他的笑容,就象春风拂过雪封的荒原。
            可风砂的感觉却有些不同,只觉得他的笑容中有什么异样。
            她记起了在大街上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徒然间明白了——是他的眼睛!那么冷酷,那么镇定,仿佛千古不化的冰川!
            在他笑的时候,也唯有眼睛是不笑的。
            那是绝对的冷酷。
            “这等侠风义骨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冰雪般的目光?”
            等她从沉思中抬头时,高欢又已不在了。他已到了被水淹没的土丘上,从水中抱起了最后的小琪。
            小琪手中还抱着一个青磁小坛子,一双明如晨星的眼睛盯着高欢:“现在轮到我了,高叔叔!”她孤身一人围在滔滔大水中,至始至终不曾有丝毫怯意。
            高欢俯身用左手抱起她,手竟有些软了。毕竟他已背过了六个孩子,体力消耗极大,而且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也实在不轻。
            这一次他没有掠过水面,因为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绝对过不了。他把小琪托在肩头,一手执剑,慢慢走入水中。水渐渐没了上来。水很急,若换了别人,早已立不稳脚跟了。
            从土丘到山坡只有五丈的路,可他却走得很慢、很慢。
            突然他右手动了,小琪只见一道电光击入了水中。
            “不要看!”高欢低叱一声,她忙乖乖地闭上了眼不去看。水中涌出了殷红的血,大股大股的,同时,一个黑衣人已从水底浮了上来。一个没有头的人。这边风砂也及时令孩子们转过头去。
            现在连风砂也看出来了,他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他全身正处于极度的紧张防备之中!面对着周围看不见的环伺的杀手,他的每一步都没有破绽,让人无懈可击。
            ────这时,只听上游一声巨响,一道极其凌厉的剑光惊电似地横空一闪,那株城中唯一的千年杨树已轰然倒下,正横在一丈宽的决口上。
            一剑截断巨木,那是何等惊人的一剑!
            巨木倒下之时,风砂看见那显眼的大红披风高高扬起,在晨曦中更加鲜艳如火。任飞扬显然也是经过激烈的搏杀才走到那边的——因为决口附近的水也已经变红,红得就像他的披风。
            任飞扬仍在与那些敌手缠斗,他不是没能力杀他们,而是他实在想试试自己的武功有多高。从小到大,他没有出过白鹿城,只听别人一直夸他功夫好,可没找武林人比试,他心中始终半信半疑。
            如今这帮人显然就是什么“江湖中人”,任飞扬来了兴致,准备好好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少水准。
            那黑衣人共有四个,都一身劲装,脸扎黑巾,手持短刀,围住了他。
            任飞扬稳稳站在堤上,目光落在了一个身上。这个人看起来是四个人中的头,也是武功最好的一位。“好,我先用十成功夫。”他心念一动,剑已刺出。他这一剑是虚招,算准了对方会向右躲避,故一剑出手后就准备在右边再出剑。
            可不等他使完虚招后转动手腕,这一剑竟直直插入了那人心口!
            “怎么一回事?”任飞扬怔怔地想,想不通是自己武功太好,还是对方太臭。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刚才出手一剑,虽是虚招,可出手之快已让这些二三流的武林中人不及闪避!
            “那好,我用六成功夫再试试。”他刚刚想定了念头,对方两名黑衣人已一前一后同时扑了过来。
            “太好了,正合我意!”他大笑,扬起剑迎了上去。
            前面那人使的是一队分水峨嵋刺,直刺他的双目,而背后那人的一柄短刀已斩向他的后心。谁都以为他只有向左右闪,可他偏偏闪电般往前把眼睛往刺上送!


          IP属地:北京101楼2018-02-11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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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前的一冲之时,右手长剑已从臂下穿过,毒蛇般准确地刺入了身后那人的心口。这时,他才抽身急退,长剑自下而上斜斜削起,那两柄峨嵋刺连同两只手就飞了出去。
              这时他也感到了双目的微痛,刚才那两柄峨嵋刺几乎划破了他的眼睑!只差千分之一秒。可这正是他所要追求的。
              他喜欢速度,也喜欢冒险。正如他喜欢穿大红的披风一样。
              高欢托着小琪,慢慢涉水走向山坡。
              水渐渐漫到了他的腰,他的胸口。风砂在山坡上急切地等他前来。
              这短短一段路,仿佛长得没有尽头。
              只有小琪,抱着那青磁坛子,仍无忧地向对岸的伙伴们招手欢笑。
              高欢终于到了坡地旁边。风砂跪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伸出了手:“把小琪递给我,你再上来。”
              高欢没有动,脸色苍白。风砂被他目中闪过的冷利目光所惊住!
              他什么话也没说,全身象僵住了一般。
              风砂抬头向他身后望去,脸色亦已苍白。激流对面的山坡上,茅草唰唰分开,几十支劲弩已对准了高欢与小琪!
              高欢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水中,一手握剑,一手托着肩上的小琪。他若不动,全身都处于严密防守之下,并无一处有空门,甚至连案上的风砂都在他的保护之下;可他只要稍动一下,几十支劲弩便会立刻射杀他于箭下!他还护着一个孩子,不能冒这个险。
              这一下,连风砂都不敢再动了。小琪是个聪明孩子,看见姨姨和高叔叔都不动了,便也乖乖地抱着坛子不声响。
              风砂跪在石上,高欢站在水里。两人的目光同样镇定而从容。
              他们在等,等任飞扬回来。只要他一回来,这危险就可以解决。
              可正杀得兴起的任飞扬,少年心性,丝毫不知这边的极度险情。
              风砂跪在石上,看着下边激流中的高欢。他就象一尊石像。
              水还在慢慢上涨,从他胸口漫到了下颔,又从下颔漫到了嘴边。高欢仍一动不动,连眼都没眨一下。他的神经,仿佛是铁丝做成的。
              风砂也没有动,跪在石上,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水漫过了他的嘴,他的鼻。他已无法呼吸!
              风砂看着高欢没入水中,目光始终不变,同样的镇定、冷静。高欢看着她,目光也有佩服之色。水一分分地往上涨。
              终于,汹涌的流水彻底把他吞没!
              “姨,高叔叔沉下去了!”一直拼命忍住的小琪“哇”地哭了出来。
              “闭嘴,别动!”风砂恶狠狠地叱道,一反平日的温和。小琪立刻被镇住了,不敢再说一句话。她以为高叔叔死了,可又发觉托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依然稳定如铁,没有丝毫放松。
              半柱香过去了,水下的高欢没有动静。没有动,甚至没有呼吸!
              连风砂的眼中都有了担忧之色。
              突然间,水声大动,小琪如箭般从水面抛起!
              “嗖嗖嗖”几十支劲弩立刻雨般向半空中的小琪射去!只怕她再次落到水面时,已万箭穿心!
              风砂闪电般抬头,看见红衣如火般掠过!红色的披风如席般卷到,几十支劲弩悉数被包住。任飞扬!那个少年心性的家伙终于玩够返回了!
              与此同时,水底的高欢已如腾蛟般跃起!
              “让孩子们转身!”他厉声喝道。
              任飞扬右臂轻舒,抱住小琪落了下来。人未着地,左手一扬,巨大的红披风已罩住了孩子们的脸。
              高欢已到了对岸的另一处。剑光闪出!
              风雷之声夹着惨叫,令人心颤;而冲天而起的血柱和残手断足更构成了触目惊心的血图!剑光只闪了一下,对岸已没有了人声。
              杀气好重的一剑!仿佛来自于地狱!
              连任飞扬都有些呆住了。这样凌厉而血腥的一剑,连他自问也使不出来!“好厉害,好厉害……”他喃喃道,“想不到这家伙杀起人来可真不含糊……难怪不让孩子们看了。”
              所有的尸体已被踢入水中。高欢回到山坡上时,面色已极其苍白,连向来笔直的腰身,也有些弯了下来。他实在太累了。
              “喂,刚才那一剑叫什么?好霸道呀!”任飞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服气地问倚树而坐,闭目养神的高欢。
              高欢仍闭着眼,淡淡道:“叫地狱雷霆。”
              “果然恰当!”任飞扬嘴角扯了扯,甩了甩滑到肩头的黑发,道:“我什么时候也想领教领教。”
              这时,一个怯怯的小女孩声音传来:“任叔叔,你的披风。”
              任飞扬低头,只见小琪捧着折得方方正正的披风,踮着脚奉上来。她看着他时,目光中已少了以往的不信任与防备,带着钦佩而天真的光,定定的看着他。
              任飞扬被这一声“叔叔”叫得浑身不自在,拍拍她的头:“小丫头,叫我任飞扬好了,别叔叔长叔叔短的。”
              “可姑姑让我们叫你叔叔——她说你们两个救了大家,要对叔叔恭敬一点!”小琪眨着眼睛,天真地问,“可好好的,为什么发了大水呢?”
              任飞扬撇撇嘴:“看这场仗打的……连我也莫名其妙。”他回头问高欢:“喂,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高欢倚树而坐,只摇了摇头。 这时,一直跟在小琪后面的男孩子终于鼓足了勇气,怯怯唤了声:“任叔叔。”
              任飞扬没好气道:“别叫什么叔叔,行不行?又有什么事?”


            IP属地:北京102楼2018-02-11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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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男孩子低头道:“对……对不起,任叔叔。”
                任飞扬奇道:“有什么对不起?”
                “昨、昨天晚上是我……我和诚诚,把你、把你……”那孩子低下了头,不安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姑姑说送你出去就行了,可你白天……白天欺负了小琪,我和诚诚就……想、想……”
                任飞扬怔了一下,回想起被人倒吊了一天一夜,不由火气往上冲,忍不住就往这孩子脸上抽去。那孩子下了一跳,可任飞扬出手之快,又怎是他可以躲得了的?
                任飞扬一掌到了他面颊寸许之处,突地手腕翻转,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大笑:“这小家伙,可真该死!不过我可不打小孩子。”
                那孩子怔了半晌,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任飞扬的腿,欢叫:“任叔叔教我武功!任叔叔这么高的本事,教教我嘛!”
                任飞扬正被他缠得无计可施,只听一个沉静柔和的语声道:“小飞,别闹,回来。”小飞似乎很听话,立刻放开了手,十二万分不情愿地走了开去。
                风砂坐在水边,揽着一群孩子,不知在干什么。
                她一身湖蓝衫子,长发水般披了下来,几绺已拂到了水面。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身子似乎也有些单薄,可她双眸中那沉静的温柔,却带着一丝幽怨镇定的神色,又让人对其不敢小觑。
                旭日东升,她一身蓝衫,坐在碧水之旁,长长的秀发在风中翻飞,在水面轻拂。色彩之明丽和谐,静中又有动,简直如尘世外的仙境中人。
                “居然这么美,”任飞扬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他摇了摇头,“我以前可从没想过这世上居然有这么美的东西。”他没有说“这么美的人”,是因为他以把人融入了景中,在他眼里,只有这整幅画,才是最美的。
                高欢倚着树,亦已睁开了眼睛。可他死水一般沉寂的眼中,却闪动着复杂而让人费解的神色。
                正如他的人,高深莫测、正邪难辨。
                他也正在看着风砂那边。不过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风砂身边,却凝视着仍在渐渐上涨的水面。水流仍急,“哗哗”地冲撞着,卷起一个个漩涡。
                高欢不语。突然他目光一变,大呼:“小心水里!”
                喊声中水面突然破裂,几只手闪电般从水中伸出,一把抓住风砂垂落水面的长发,把她拉下水去!
                高欢手一挥,一道白光箭般射出。只听“唰”地一声轻响,白光过处,风砂那一绺长发已被齐齐截断!高欢与任飞扬已同时飞身掠出,在白光坠入水面一刹间,高欢已反手一抄,握住了他的剑,同时手往下一沉,水下立刻有一股血冒出。
                与此同时,任飞扬的剑亦已杀了两位已沉入水中的杀手。
                高欢正欲挟着风砂掠回,但突觉真气不继,半身已没入水中。他心知方才体力消耗太多,便立刻把风砂推入任飞扬怀中,叱道:“快回岸上去,我断后!”
                任飞扬冲天而起。突然水下伸出一圈黑索,套住他右足往水下拉!高欢一眼瞥见,右手反削过去,黑索齐断,任飞扬冲天而起,挟着风砂掠向岸边。
                高欢一剑削断了黑索,突然发觉水流有异,本能地在水下双脚踢出。只听水下几声模糊的惨叫,两名黑衣人浮了上来,在水上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抓着自己的咽喉。咽喉上的血泉水一样地涌出来。
                高欢飞身掠起,长剑横贯长空,剑气逼人。他每一剑出,必有血涌出。
                这时,刚落到岸边的风砂惊叫了一声:“大师兄!”语声中的惊恐与焦虑让人不忍卒听。她方才历经惊险,始终不曾有半点慌乱,可这一声惊呼——
                高欢与任飞扬同时回头,已见风砂拼命地伸手,想去够那只方才从她怀里跌落的青磁小坛子。可坛子落入水中,很快被水流卷走。风砂一急之下,便欲涉水而去。
                “你疯了?”任飞扬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水下杀机重重,你不会武功,下去死定了!”
                “不行!不行!我非要把它拿回来!”仿佛疯狂一般,一向冷静的女子忽然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
                “真是麻烦啊……你等着!”任飞扬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他话音未落,人已闪电般的掠出。
                掠至坛子上方,他闪电般地反手往水中一抄。可一刹间,坛子从水中直冲而起,撞向他的右肩!任飞扬处乱不惊,往左一闪,手已抄住了那个坛子。可在同一时间,水中一双苍白的手,已闪电般扣住了他的足踝,直往下拉!
                任飞扬这一下可着了慌,他未出江湖,武功虽高,临敌经验却几乎为零,在对方猝及不防的扣住他脚腕时早把什么剑法腿法忘了个一干二净。
                百忙之中,他只好把坛子往上一抛,大叫一声:“高欢,接着!”
                高欢此刻也被三名杀手缠斗得急,他眼看坛子抛过来,不顾那柄正插向自己腰间的峨嵋刺,如惊波般跃起。峨嵋刺刺入了他腰间,锋锐随着他的跃起,一下子沿腿外侧创至足踝!
                鲜血流满了腿部,可他终于接住了那个坛子。想也不想地,立刻双腿反踢而出,足尖点中了那两名杀手的咽喉。他缩回腿时,血已从咽喉中喷出。他足尖靴尖上,两截利刃闪闪发光。借这一踢之力,高欢向前贴水掠出,到方才任飞扬沉入之处,一剑刺下!
                只听水下一声短促的叫声,血水涌出,水面分开。任飞扬湿淋淋地从水中挣扎着冒出,露出水面第一句就大呼:“高欢救命!我不会水!”
                高欢看见他身侧浮上那具尸体,便一足点着尸体的胸口,渡水过去拉起了红衣少年。
                他激战良久,已无力拉任飞扬返回岸边,只有以浮尸为筏——他应变之快可见一斑!
                临近岸边,任飞扬掠上岸,立刻哇哇大吐起来,他方才在水下吃足了苦头,口中、耳中、鼻中均被灌了不少水,十分难受。不过他在最后一刻,终于刺中了那名杀手,与此同时,高欢已及时赶到,也一剑从后心刺中那人,他才浮了上来。
                风砂见高欢靠岸,忙伸手扶他:“受伤了么?”
                高欢脸色苍白,摆了摆手,同时避开了她的扶持:“没事。”
                他一步跨上岸,突然足下一软向前栽去!他忙伸手撑住地面。风砂跪在岩上,立刻出手扶住了他的肩,只见他右腿整个血流如注,染红了一大片。


              IP属地:北京103楼2018-02-11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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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雪原·二稿(中)
                但高欢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倚在树上,拈着几片草叶,神色依旧平静而冷淡。只是他的目光,频频落在任飞扬的剑上,脸色极其复杂地变幻。
                  “任公子,能不能借你的宝剑一观?”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任飞扬一时反应不上,怔了一怔,才随手将剑抛去:“你看就看吧,也没什么奇特的。”
                  高欢神色肃穆,反手缓缓抽出剑,一眼看到了剑脊上那两个字——“问情”。一丝奇怪的神色在他眼中闪过。他放好剑,淡淡道:“任公子,这剑不是凡物,你可要好好使用。”
                  任飞扬奇道:“是么?我从小用到大,除了比别的剑快一点,也没什么特别嘛!”
                  高欢笑了笑:“何止快了‘一点’?若不是此剑锋利绝世,剑气逼人眉睫,你方才也不能一剑截断千年巨木。”他伸手一弹剑脊,一阵清越的龙吟。“此剑乃是一百年前的铸剑大师邵空子所铸,也是他生平三大利器之一,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梦想得到它——怎么,令尊没有提起过么?”
                  任飞扬撇撇嘴:“我爹早在我七八岁时就死了,从小他什么也不教我。”
                  “那你的剑法……”
                  “简单,我偷偷照剑谱练呗!反正都一样。”
                  高欢点头,又问:“那令堂……也没说起过么?”他神色有些奇怪。
                  任飞扬靠在树上,抱着胳膊冷笑:“我娘眼里只有我爹,根本顾不上我。我爹一死,她不出一个月就跟着去了。那些人欺负我年少无知,个个想踩到我头上去……哼哼,他们凶,我比他们更凶!从小到大,在这白鹿城内我就是老大,谁敢再欺负我?”
                  红衣少年脸上有漾出了邪邪的笑意,可眸间却闪着一丝落寞孤寂之色:“人家都骂我是恶少……也没什么,反正我从小就没娘教。”
                  高欢仿佛没听他说,低头反复弄着手中的草,突然抬头又问了一句:“这么说,令尊令堂已仙逝很久了?”
                  “不错。”任飞扬回答,然后忽然惊觉,奇怪地问,“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问这个干什么?”
                  高欢笑笑,不再说什么。
                  “姨,叔叔,快中午了,咱们回天女祠吃饭么?”蓦然间,小琪他们奔了过来,“我们肚子饿了!”
                  一进天女祠,大家全愣住了。院内一片狼籍,墙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想是强行闯入时被毒死的;可院中也已被破坏殆尽。
                  “奶奶的!好霸道的神水宫!”任飞扬剑眉一扬怒道。“高欢,咱们联手去把它铲平,你敢不敢去?”他回头目光惊电般落在高欢身上。
                  高欢似乎早已料到这儿的情景,只淡淡看了一眼,不说什么。
                  见他沉默,任飞扬很是不满,再次问:“你去不去?不去我一个人也去干了!”
                  高欢这才回过神来,淡淡问:“哦,去神水宫?这可不是玩的。”他沉吟许久,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残酷而冷漠的光,断然道:“好,明天我就跟你去!”
                  任飞扬大喜,一下子跳过来用力拍着他的肩:“我就知道你会去的,你这家伙虽然一副冷冰冰爱理不理的样子,可也是一条好汉子!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这个……是不是结义都要有信物的?”
                  抓了抓头,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可以相赠,任飞扬干脆解下佩剑,送了过去:“你不是挺喜欢这剑么?就送给你好了!”
                  高欢蓦然抬头,目光闪过一丝震惊:“你……送给我?这怎么可以!”
                  任飞扬以为他不好意思收,便劝解似地拍拍他的肩:“你要是过意不去,就用你的剑跟我换吧!这一来谁也不欠谁了,是不?”
                  高欢注视着他,目光变得很奇怪,缓缓问:“你不后悔?”
                  “当然不后悔!”
                  “那好。”高欢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任飞扬。
                  这把剑已经很旧了,剑鞘的鲨鱼皮磨破了好几处,握手的木柄更已被磨得光可鉴人——显然已伴随了高欢多年。任飞扬反手抽剑。淡青色的剑,没有嵌宝石珠玉,甚至没有刻上字。光滑的剑脊上,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迹。
                  仿佛泪干之后留下的痕迹。
                  任飞扬看不出这剑有什么特别,便佩在了腰间,笑道:“高欢,从此后咱们便是兄弟了啊……我江湖经验不行,你可得好好提点我。”
                  高欢笑了笑,他笑的时候,眼睛依然是不笑的——那是绝对的冷酷!
                  他转过身走了开去,看着手中的问情剑,轻轻叹了口气:“天意,真是天意么?”他的目光第一次失去了平静与冷酷,流露出了痛苦之色,然而却只是转瞬即逝。
                  “高公子,怎么还不进去坐?”当他抬头时,他就看到一双沉静如水的双眸。风砂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面前,静静看着他。高欢立刻再次转头走开——
                  不知为何,他觉得仿佛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已被这双眼睛看见。
                  ───天色已暗了,吃完了饭,高欢一个人留在庭中,好动的任飞扬已和孩子们玩开了。孩子们早已不再害怕他,反而与这个大男孩似的叔叔相处得很好,女孩子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而男孩早已七手八脚的爬到了他身上。
                  风砂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热闹的一群,眼前不断浮现的却是方才高欢的眼神。
                  那冷酷眼中的一抹,仿佛是冰川裂开后涌出的岩浆!这个人……他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着独自坐在中庭角落里月桂树下的高欢,她终于走了过去。


                IP属地:北京106楼2018-02-11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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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走到他身边三丈,并没有回头看,高欢却淡淡开口了:“叶姑娘,你相信世上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么?”他问的很奇怪。
                    风砂一时怔了一下,摇头苦笑:“我想是没有。”
                    “你错了。”高欢缓缓转身,走了过来,把一片叶子放在她手上。细细的梗上,四片小巧的圆形叶子呈“十”字型展开。四片叶子的三叶草!
                    “哎呀!”风砂又惊又喜,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问:“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高欢微微笑了一下:“就是从小飞那堆草里拣起来的——有时它就在你手中,是你自己没有发觉,才把它丢弃了……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其实并不难找。”
                    风砂抬头,发觉他这一次微笑的时候,眼中已不再是往日的冷酷,一种温暖的光芒充溢了他的眼睛,连他平日冷肃严峻的脸也柔和了不少。
                    她心中突然也有一阵暖流升起,不知怎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把它送给我么?”
                    高欢的手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又缓缓回过了头去。他的目光在急剧地冷下去。
                    “你喜欢就留着好了。”他淡淡道。
                    风砂沉默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来:“你送我三叶草,就收下这个吧。”
                    高欢怔了一下,入手的是一绺青丝,被编成了细细的小辫。正是日间他从风砂头上用剑削下的那一绺。他冰冷的指尖轻触着柔光水滑的发丝。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风砂才问:“你明天就和任公子去神水宫?”
                    “嗯。”高欢只是应了一声,不再回答。
                    “可你的腿上的伤还……”她的声音确实焦急而关切的。
                    “没关系,皮肉外伤而已。”高欢的声音依旧淡漠而平静。
                    风砂沉默良久,终于叹息般地回答:“你们……和我萍水相逢,原本不必如此的。”
                    高欢沉默。沉默之中,他突然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其实你的师兄也很自私。”
                    风砂脸色变了,冷冷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在死前终于还是向你表白了心迹,这正是他的自私。他明明知道他自己立刻会死去,永远无法陪你一世,却还是告诉了你,让你痛苦了一世……”
                    “他若是真的爱你至深,就不会为了让自己‘来过、活过、爱过’而让你一生背上这个包袱,他本应该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他死,好让你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的……”
                    高欢一边说,一边已缓缓走开去。他说得很平静,很从容,似乎已想过了很久才说出这番话来。
                    风砂看着他的背影,怔怔良久,突然以手掩面,哭倒在月桂树下。
                    ─夜已深了,天女祠已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可一扇窗却渐渐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夜行人闪电般地没入了黑暗,穿林渡水。
                    “小高,你来得很准时。”黑暗的林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很冷、很低,但却带着说不出的气势,仿佛是天生的主宰者,“一切都顺利吧?”
                    “是的。任飞扬和叶风砂什么都没有发觉,明天就可以下手了。”高欢的声音,亦已变得不带丝毫感情,冷得仿佛来自地狱!
                    “很好。”这一次响起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同样的冷而高傲,却也带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那个声音一字字道:“明天完事之后,你可以回去把经过当面向叶风砂解释一遍。知道么?”
                    高欢在黑暗中沉默了一小会,立刻又断然道:“遵命!”
                    但短短的两个字中,却已起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回去养足精神。完事之后回总舵来见我。”那男子淡淡下令。
                    “要他去向叶风砂当面解释?”那女子声音过了一会儿,缓缓问,“你没听出来小高似乎很痛苦吗?……你还要逼他?”
                    “我这样逼他,还未超出他忍受的极限。”那男子淡淡而又断然道,“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件杀手交易——小高是我得力手下,我不愿让他如今就失去价值——我要他自己把这件事彻底完结。”
                    那女子很久没有说话,只幽幽叹息了一声:“我们走吧。”
                    “阿靖,你……是不是又觉得我做的过分了?”那男子缓缓问,“有时候你的心总比较软一些。”
                    那女子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刚刚破晓,在郊外,冷风吹到脸上简直如刀子一般凛冽。
                    “喂,高欢,去神水宫报仇,也不用急成这个样子嘛!”任飞扬与高欢并骑而驰,脸上虽然都是第一次将临大敌的兴奋,却也忍不住抱怨,“一大早就出来,连风砂也没告诉一声就走了,她会担心的。”
                    高欢一脸平静,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到了一处岔路口,突然飞身下马,掠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店。
                     “对了,我肚子也在唱空城计了。”任飞扬苦笑下马,也走了进去。 两人叫了一些小菜,开始对酌,任飞扬初次卷入江湖是非,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不停的问高欢。可高欢的话似乎异常的少,神色也异常的冷肃。
                    任飞扬饮干了杯中的酒,问:“高欢,以后咱们俩联手闯荡江湖,是不是天下无敌了?”
                    “不是。”高欢沉沉开口了,又闷声饮尽了一杯。
                    “那还有谁?”任飞扬问,满怀不信。这个从来没有出过台州府的少年,对自己的武功和高欢的武功,一直是信心十足。高欢继续饮尽了杯中的酒,转头看着外面阴沉的天际,叹息了一声:“这世上,有两个人,是永远没有人能超越的。”
                    缓缓说着,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充满了崇敬和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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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连你都说得那么神?那两个人是谁?”任飞扬问。
                      高欢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一字字道:“他们……是一对人中的龙凤。”
                      人中龙凤!任飞扬眼睛一亮——值得高欢这样推许的人,一定不会寻常。
                      可高欢却仿佛不愿意多说,酌了一杯酒递给任飞扬,神色严肃:“我们这一次去神水宫,凶险异常,还不知能不能生还。先喝了这一杯吧。”
                      任飞扬接过一饮而尽,大笑:“好,有你同行,咱们就拼它个天昏地暗!”
                      高欢看着他喝下酒,目光中又露出了笑意——但那仍然是极度冰冷的笑意。
                      那一杯酒喝下后,他不再开口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站起来结帐。
                      “五钱三分银子。”小二报出数目来。高欢从怀中掏出碎银,拈了块六钱的给了小二。
                      “咦,这是什么?”任飞扬眼疾手快,捡起了同时从他怀中落下的东西。
                      一绺编好的青丝,泛着幽然的柔光。
                      “哇,怪不得昨天晚上你和风砂谈了那么久。”任飞扬怪怪地笑了,瞥了他一眼,用力拍同伴的肩膀,“好小子,别看你冷冷淡淡,可手脚还挺快的么!”
                      高欢从他手中拿过发丝,目中骤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一言不发地上马。
                      “说真的,风砂可是一个难得的女子……若不是你下手太快,我一定也会试一试的,”骑在马上,任飞扬的红衣随风扬起,他英俊年轻的脸上有戏谑的微笑,“高欢,这一次去神水宫,你可千万的留条命回来,否则风砂可又要伤心死了。你不想做他师兄第二吧?”
                      高欢没有丝毫的笑意,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催马奔了开去。
                      “喂喂,你干什么,等等我呀!”任飞扬大呼小叫地跟了上去,“你还不好意思什么呀!”
                      在马奔驰的一刹那,高欢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痛苦和悲哀!他心中的苦难与折磨,是永远无法让别人明了的。
                      到了一处深山谷中,高欢放慢了马,任飞扬从后面追了上来:“你把我累死了!”
                      两个人并辔缓缓而行。高欢一直不语,他目中的杀气越来越盛!
                      “任飞扬,你知不知道我送你的那把剑叫什么?”他突然问。
                      任飞扬不在意摇头:“这把剑也有名字么?”
                      “有的。”高欢看着他,一字字道:“它叫泪痕。”
                      任飞扬立时想起了剑脊上那一道淡淡的痕迹,不由失声:“这就是泪痕剑?就是昔年邵空子所铸,与问情、离别齐名的泪痕剑?”
                      高欢颔首,淡淡道:“昔年邵大师一炉铸出三剑,第一把剑便是问情。他深知相剑之道,见此剑锋芒清澈,却非绝世之上品,仍不免堕入红尘爱憎,是以名其为‘问情’。此剑流落江湖一百余年,直至落入你父亲任风云之手,每一代主人均历经大喜大悲,难逃情劫。”
                      任飞扬有点听得发怔,不由问:“这么说,这是一柄不祥之剑啰!”
                      高欢叹了口气,信马由缰走了开来,淡淡道来:“第二柄铸成之剑,就是泪痕。”
                      “剑刚出炉之时,天地风起云涌,一片肃杀。邵大师心知此剑杀气太重,世间又将有不少冤魂将死于此剑下,不由动了怜悯之心,一滴泪坠上剑脊,留下了痕迹。故此这把剑也被称之为泪痕。最后得到这把剑的人,是我父亲高渐飞,他一生历经波折,但为人侠义不曾多杀无辜。终究因为泪痕滴上了剑身之故,剑上的杀气也弱了下去。”
                      任飞扬插了一句:“你也不是无行之人,泪痕在你手上想必也做了不少侠义之事。而今到了我手上,我自然也不会胡乱杀人。你放心好了。”
                      高欢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起来,欲言又止。
                      任飞扬却等不及了,又问:“那还有一柄剑,是否就是离别?”
                      “离别,离别……”高欢喃喃念着,竟有些痴了,“它又名离别钩。因为邵大师在铸剑的时候出了一点差错,剑的尖部被铸弯,看上去仿佛是钩一般。昔年离别钩的主人杨铮……唉。‘它若钩上了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你分离;它若钩上了你的头,你的头就要和你分离。但我用离别钩,却只是为了能与你相聚,永远的相聚。’……”高欢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那么,如今这离别钩,又在谁手中?” 那些江湖掌故,听得任飞扬悠然神往,忍不住的问。 “天下之大,也不知流落何处。杨铮死后,他仿佛也与世人‘离别’了。”高欢的目光停在自己手里的剑上,突然又道:“我再讲一段传说给你听——”
                      “传说这一百年以来,泪痕剑下杀人无算。但若泪痕主人过分杀戮,终究也难逃一死。而且杀死‘泪痕’主人的,必定是‘问情’的主人。这两把剑,一把是‘情’,一把是‘恨’,这两柄剑,必定世世相残,……你相信么?”
                      任飞扬听得怔了一下,又不在意地笑笑:“这怎么能信?难道你我也会相残?”
                      高欢蓦然回头,一字字道:“我本来也不相信,可如今却不得不信了。”他的语声如披冰雪,涌动着无比的杀气!
                      任飞扬浑身一震,抬头,却看见了高欢的眼睛——残酷、冷漠,涌动着杀气,与他平日所见的截然不同!他不禁勒马失声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高欢冷冷地笑了,“你们不是都称我为‘大侠’吗?错了,全错了!我真正的身份——
                      “只不过是一名杀手!”
                      “杀手?”任飞扬不可思议地问,在他印象之中,“杀手”还只限于几天前在天女祠边遇见的那一群黑衣人,武功差劲,贪生怕死,“你……你这种人,也会是杀手?”
                      “杀手有很多种,几天前那不过是三流的杀手。而我们听雪楼的杀手,却是一流的。”
                      “听雪楼?那是什么组织?” 任飞扬讶然的脱口问。 “是目前全武林势力最大的组织,也是我为之效命的对象。”高欢立刻不再往下说了,他知道这本是不该说的——即使对着一个即将死去的对手。
                      任飞扬无奈的叹了口气,拍拍马头,看了他一眼,问:“好吧,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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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三年前我接了一份契约,契约上要我去杀一位名叫任风云的人及其全家。我接了,但却一直找不到这人的下落,直到我听说‘问情’曾在白鹿城出现,我才赶来调查。”高欢道,神色却是淡定的,轻尘不惊,“起初我不敢肯定你就是任风云的儿子,直到我仔细看了你的剑,又看了你的出手,才下了决心杀你。”
                        “谁要你杀的?”任飞扬不可思议,蹙眉问,“我父母似乎从未惹过江湖人物,而我自小就在白鹿城,也没有涉足过江湖——是谁非要杀我们?”
                        高欢摇头:“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决不透露主雇之名。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已经死了。这张契约,是她临死前交给我的。”他顿了一下,忍不住叹道:“这真是个可怕的人。她内心充满了仇恨,发誓要灭你全家——真不知当年你们怎么结怨的。”
                        当然已没人知道。二十三年过去了,当然任风云、惊鸿与惊梦之间的恩怨情仇,早已被人淡忘。可唯一不灭的,是仇恨——惊梦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可怕的仇恨,终于把血债传到了下一代。
                        任飞扬已恢复了常态,哈哈一笑跃下马背,反手抽出泪痕剑:“那好,高欢,我早就想与你一比高低了,来吧!我才不信这见鬼的传说。”
                        他下马驻立,右手执剑贴于眉心,左手拈着剑诀。山风吹得他的大红披风与黑发一齐飞扬,但他却稳定如石。
                        高欢没有动,他仿佛在等什么。
                        突然,一丝冷笑从他唇边溢出,他头也不回地冷冷道:“倒下!”
                        语音未落,任飞扬脸色巨变,身子晃了几晃,不由自主委顿于地!
                        “你……你竟下毒!”他终于忍不住嘶声道,眼睛都变了颜色,“你,你居然用了毒药!”
                        高欢不再看他,淡淡道:“不错。方才小店中我敬你的酒中,已下了毒——毕竟你江湖经验太少,居然丝毫没有觉察的喝了下去。”
                        任飞扬盯着他,冷汗一粒粒从他额上流下,他脸部已痛得抽搐起来,但他的心却比肉体更痛!他用力咬紧了牙,用力的嘴角流出了血来,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与我放手一战,而要用这种卑鄙手段!”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如果战死高欢剑下,或许还是一个痛快,但是如今这般死于毒药,却让他万般的不甘心。
                        “你莫忘了,我不是侠士,我只是个不择手段的杀手。”高欢看着他痛苦地挣扎,冷冷道,“本来我也想给你一个痛快,可很不幸,我的主雇已经规定了你的死法。所以我才会下‘九天十地、魔神俱灭’这种毒。”
                        他又补了一句:“也许你还没听过这种毒,但我可以告诉你,在毒发的时候,你一定会恨自己为什么会生到这世上来……没有办法,受人所托而已,一定要让你尝尽这种剧毒的痛苦。”
                        任飞扬已说不出话来,冷汗一滴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下——连他的汗,都已成了诡异的淡蓝色!看着站在眼前,白衣玉立的无情男子,他一向明朗的眼中,亦已充满了怨毒!
                        高欢拍了拍手中的问情,嘴角居然有一丝奇异的笑意:“那天你提议交换佩剑时,我问过你后不后悔……可惜你一口答应不翻悔。看来,传说是可信的——泪痕的主人……的确会死在问情之下。”
                        他转过身去,上马:“你就在这儿慢慢等死……我不陪你了,我已经按契约让你喝下了这种毒。”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泪痕剑,叹了口气:“这把剑……就给你陪葬吧!”
                        高欢一身白衣如雪,拨转马头,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你最后还有什么话好说?”
                        任飞扬艰难地开口,喘息着:“如果……如果风砂看到你这副样子……她会比……比师兄死了……还伤心……”片刻不到,连他的声音都已嘶哑不成声,毒药药性之烈可见一斑!
                        高欢登时一震,伸手入怀,他冰冷的指尖触到了柔顺的发丝。他面色一变,杀气全消,默默离去。
                        任飞扬只觉体内有如烈火焚烧,又如群蚁噬体,简直让他疯狂、让他失去理智!他瞥见了手边的泪痕,摸索着握住了剑柄:“他毕竟,毕竟还为我……留着这柄剑!”
                        他已无力抽剑自刎,便把剑支在地上,往剑尖倒了下去。
                        他没有倒在剑上。一只手已及时拉住了他,同时拿开了剑,一只纤秀而坚韧的手。
                        在他因为剧毒而昏迷前,他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叹息:“小高果然不让人失望!只是……唉……”叹息未落,那只手已点了他全身十二处大穴。
                        ──风砂在院中修剪着花木,但她却有些心神不定。一早高欢与任飞扬的不辞而别,让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想起了高欢冷漠如冰的眼神,以及偶尔闪过的痛苦——
                        “这个人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吧……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从怀中取出那片三叶草,细细端详着。手中握着这片草叶,一阵无言的暖流涌上心头。
                        不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然而,他却是第一个把“幸福”交到了她手心的人。
                        “姨,高叔叔回来了!”蓦然,孩子们在院外欢呼起来。
                        风砂惊喜地抬头,快步迎了上去,正见到大步踏入院中的高欢。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风砂上前,惊喜地问,“任飞扬怎么没一同回来?”
                        高欢没有回答。风砂注视着他的双眼,看出了他一刹间的退缩和逃避,更看见了随之而起的冷酷、杀气、痛苦和残忍!她从来没见过他这种血腥的目光。
                        终于,她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脸色转瞬苍白,颤声问:“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不错。我把任飞扬杀了!”高欢不再回避,一口说了出来。
                        那片三叶草从她指尖飘落!
                        “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我是一个杀手。来这儿,杀他,是我的任务。”
                        “那你为什么还要结交我们,还要帮我们?”
                        “不靠近目标,下手怎么会有把握!”
                        “很好,很好……我本来还一直在奇怪,一个侠肝义胆的人,怎么会有你这种冷如冰雪的眼神——如今我总算明白了。”
                        “你明白得太晚了。任飞扬已被我下了‘九天十地,魔神俱灭’的毒。”
                        风砂目光在一霎间雪亮!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毒!
                        看着怀抱问情剑,冷酷而漠然的高欢,她拼命压制的感情终于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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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居然对他下这种灭绝人性的毒?你简直是个**、魔鬼!”风砂疯了一般地嘶声喊,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衣袖,摇晃,“你手上还拿着他给你的问情剑,嘴里还叫着兄弟,居然转身就杀了他!”
                          高欢仍旧不动声色,看着她泪如雨下,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我本来只是一个杀手,无亲无戚,无情无义,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不是真的……说句老实话,用这种方法杀人,我早已用过几十次了。只有你和任飞扬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才会上当。”
                          风砂呆住,因为极度的震怒和惊异而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叔叔……你真的杀了任叔叔?”蓦然,一个稚气的声音问。一大群孩子不知何时已围了上来,一双双愤怒的眼睛盯着高欢。
                          “高叔叔是个大骗子!”“高叔叔坏极了!”“打死他!”孩子们扑了上来,哭着围着他又踢又咬。
                          高欢神色不动,任凭孩子们厮打着他,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忽然冷冷对风砂厉声道:“快让他们住手,否则不要怪我对小孩子动手!”
                          他杀气逼人的语声,让风砂不自禁的扑上去拦住了孩子们:“你们快回屋里去,不准胡闹!”
                          孩子们不敢不听她的话,悻悻散了开去,然而,临去之时的回眸中,那些本来明亮天真的眼眸中, 居然有那般深刻的仇恨——或许,这是第一次将那些仇恨种入那样幼小的心灵中吧?高欢心神有些恍惚,突觉有人扯他衣襟,低头,却见小琪仰头轻轻地问:“高叔叔,你真的……杀了任叔叔吗?”
                          在小姑娘那样明亮如水的眼眸中,心冷如铁的杀手徒然也是一痛!
                          但他仍是淡淡点了点头。见他承认,小琪目光立刻充满了愤恨,哼了一声转头就走:“高叔叔坏死了!我永远不原谅你!”
                          这时,刚走开的小飞又折了回来,对着高欢一字一字道:“高叔叔,迟早有一天,我学会了武功,会找你为任叔叔报仇的!你记住!” 小孩子握紧了拳头,认真的看着他,许下诺言。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从高欢嘴角再次泛起,他木然地看孩子们离去,这才抬头看了风砂一眼,从怀中取出那绺长发,抛还给她:“戏已演完,也该物归原主了。”
                          风砂触电般一震,泪水已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从地上捡起那片三叶草,也抛了过去:“还你!”
                          高欢看也不看,忽然反手拔剑!
                          问情剑的光芒纵横满空,那孤零零的一片叶子转瞬被搅得粉碎。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砂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痴痴地看着漫天飞舞的叶片。
                          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她的“幸福”……已如叶般破碎而飘落了。
                          她终于伏在树上放声痛哭!
                          “只会哭的女人,永远只是**。”一个冷淡而傲气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风砂抬头,泪水立刻止住。泪眼之中,她看见院中竹下站着位白衣女子,脸罩轻纱,正静静端详着自己。她的目光锐利而深沉,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灵魂深处。
                          “我……只是实在承受不了了,才……”风砂一向坚强高傲,可不知为何在这个女子面前却软弱了起来,虽然硬撑着,但声音已颤抖了起来:“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你凭什么……凭什么指责我……”
                          白衣女子颔首,凝视着她,许久许久,目光中竟露出了怜惜之意。
                          “叶姑娘,你是个很好的女子……如果能帮到你什么,我不会吝惜我的力量。”她缓缓开口,眼眸深处却有一丝笑意,“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救回了任飞扬——那么,相信‘九天十地,魔神俱灭’之毒虽剧,也难你不倒。”
                          风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呼:“什么?你救了任飞扬?他……他在哪儿?”
                          “已经在你房中,”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相信你会救活他的。不过……”
                           她顿了一下,缓缓道:“他伤好之后,我会立刻带走他。” “为什么?”风砂惊问,“你、你又是谁?”
                          白衣女子的目光突又变得冷漠,轻轻冷笑:“我救了他,他必须为我做点什么来交换他的性命。我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她的语气,也变得威严而寒冷。
                          “那么……你帮了我,我要怎么报答你?”风砂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
                          白衣女子看着她,突又笑了笑:“我很喜欢你——你很象过去的我。所以这一次我帮你,是不用任何代价的。”她转身欲走,又回头叮嘱:“三日之后,我会来带走任飞扬。你不用想法子躲开我,因为我若要干什么,从没有办不到的。”她一双剪水双眸灿灿生辉,钻石般夺目而冰冷。
                          风砂不知为何对这神秘女子徒生亲切,不由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女子迟疑了一下,展颜一笑:“我姓舒,别人都叫我阿靖。”她拂开面纱,露出了清丽端庄的面容,那绯红色的短剑,清光绝世,闪耀在她的袖间。
                          风砂一时反应不上,怔怔见她回身掠出院子,尚自喃喃自语:“阿靖,阿靖……”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失声惊呼:“听雪楼的靖姑娘!居然,居然是她来了!”
                          但她来不及多想,立时奔入房中——任飞扬还待她施救!
                          任飞扬醒转时正是午夜,但他一醒来却见到了满室烛光,和烛光下略显憔悴的风砂。她一直坐在灯下等他醒。她的容色苍白,眼波朦胧如雾,在灯下看来,仿佛是个一口气就能吹散的雾之灵。
                          任飞扬头脑依旧混乱,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不由张口欲呼:“风砂!”可他全身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张了张口,喉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不知道,距他昏死,已过了二天二夜。这期间剧毒侵入他体内,把腑脏、静脉侵蚀殆尽,连血液也遍布毒素,全仗着风砂全力救治,一丝丝把毒拔出,才几次转危为安。
                          风砂正在将睡未睡之时,徒然惊醒过来,失声喊:“高欢,别杀任飞扬!”她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从梦中惊呼而醒。她一转醒,看见榻上任飞扬看着她的眼睛,不由狂喜:“任飞扬!你醒了?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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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扑到榻边,泪水不由自主一滴滴直落下来。任飞扬虽是为高欢所伤,但不知为了什么,在她内心深处,却仿佛是自己害了他一般。
                            风砂端来一盏茶,用纱巾沾湿,轻轻润了润他干裂的双唇,再慢慢把茶水一匙匙喂给他喝。
                            这茶乃白菊与冰糖同煎,润喉清火,任飞扬喝了几口,神志略为清明,终于发出声来:“风砂,我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有一个人救了你,把你送来医治的。”风砂柔声道,“你怎么了?”
                            任飞扬浑身一震,目光又露出了刻骨的怨毒!但他看见风砂,轻轻叹了口气,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吃力道:“没……没什么。”他实在不想再伤风砂的心。对于高欢,他固然恨之入骨;可对风砂,他却始终不想让她伤心。
                            风砂看见他的止言,心下明白,却更是难过,含泪道:“你不用瞒我,我知道是高欢下的毒手。”她声音虽在发抖,可依然很平静:“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
                            听到这样的话从风砂嘴里吐出,任飞扬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从小飞扬跋扈,任性妄为,被一帮狐朋狗友捧上了天,处处唯我独尊,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这次遭遇,不啻为他从未有过的挫折和打击!他生性虽骄横,但对朋友始终披肝沥胆,不存半点戒心,如今却被“朋友”玩弄于股掌之上,险些丧命。
                            他骤然遭此巨变,一时无法排解,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生生地把心灵扭曲!
                            风砂突见他平日明朗的脸上现出极为痛苦恶毒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跳,柔声道:“你毒性方退,还要小心养病,毒性若是反扑就凶险万分了。”
                            任飞扬缓缓点点,不再说话,合上双眼静养。
                            天已渐渐亮了,村中各处已有(又鸟)鸣遥相呼应,窗纸上已透出了白光。
                            风砂也不由沉沉睡去,伏倒在桌上。
                            突然,几声惨叫划破黎明!叫声传自院外,风砂一惊,挺身坐起。
                            “妈的,这娘们还真厉害,在这院内外布下了不少毒。”墙外一人低声道,“上次来的十二个兄弟一个也没回去,难不成全死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不是说这娘们不会武功么?”
                            “反正得小心。你看老大还没进去,已在墙外中毒死了。咱们小心点,别着了道儿。”
                            风砂的窗子离外面只有一墙之隔,因此听了十之八九,不由脸色大变,奔至任飞扬榻前,扶起了他:“神水宫的人又来了,咱们先躲一躲。”一言未毕,院门已被踢开!
                            任飞扬强自支撑从榻上起来,扶着风砂的肩。他这一动,口鼻中登时汩汩涌出血来,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他咬牙不出声,跌跌撞撞地由风砂半扶半抱着进入祠堂。风砂转到天女像背后,推开一扇暗门,与他匆匆弯腰躲入。
                            一入暗室,任飞扬再也支持不住,一大口血喷了出来,面色转为青紫。
                            “这可怎生是好?他这一动,体内毒气又要反扑了。”风砂心知情况凶险万分,不由一阵无措。但她生性坚强无惧,虽处境险恶,仍镇定自如,没有丝毫的气馁,已急速地想着全身之策。
                            剧毒反啮,无法忍受的痛苦逼得任飞扬张口大呼。风砂此时听到了大门推响,情急之中反手堵住了他的口。任飞扬这声厉呼便再也发不出来,他在神志迷乱中紧紧咬着牙关,深深咬入风砂的手背!
                            血从风砂的手上不住流出。她疼得眉头都蹙了起来,却忍住了不叫出一丝声音。她紧紧扑在他身上,摁住他四肢,以免他在挣扎时发出声响。
                            门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走近,似乎有五六人。其中一个道:“奇怪了,刚刚好象还听到有人走动,怎么一进来又没人了?”
                            另一人道:“这妞不会武功,所长只是用毒而已。咱们此次前来又备了辟毒丹,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也好雪宫主多年心头之恨。”众人在房中细细搜寻,风砂的心也随着他们的动静而七上八下。
                            突地听一人道:“东边屋子有动静!”众人一声呼哨,立时四散追去。
                            风砂暂时舒了口气,提到喉咙口的心放了下去。她看着任飞扬的脸色,心知剧毒正在他体内肆虐,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由心如刀割。
                            只听东边房中一片嘈杂,蓦然,一个尖声大呼:“姨姨,救命!”话音未落,只听惨呼已起!
                            “诚诚!”风砂脸色惨变,目光更有如疯了一般!她不顾一切地起身,可手却死死地被任飞扬咬住。她怔了一下,看着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任飞扬,颓然坐了下来。
                            任飞扬手足又一阵抽搐。与此同时,脚步声又转了回来!
                            风砂大惊之下死死压住了他的挣扎,在他耳边轻轻道:“再忍一会儿!”任飞扬缓缓点头,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冷汗已湿透了重衣。两人在黑暗的密室中,无声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次回来的大约只有两三人,其中一个哂道:“还以为是那娘们,谁知是几个崽子,真是空劳我一趟往返!”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别的地方都搜过了,什么也没有。”
                            这时,先前那人突然叫道:“你们看,这杯茶还是热的!人一定在左近!”
                            暗室中风砂身子一震,面色转为苍白。她心知这房内陈设简单,对方若细细搜寻,过不了多久便要发觉这个地方。
                            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打砸声,还有孩子们尖利的哭叫声,暗室内部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又闷又热的暗室中,只有任飞扬粗重的喘息声和风砂急促的呼吸。风砂伏在他身上,一动也不敢动。黑暗之中,任飞扬似乎已经历过了剧痛,神色稍见清醒,渐渐松开了咬着的牙关。
                            对方的脚步声在离暗门几步之处响起!风砂屏住呼吸,不敢稍动。虽然任飞扬松开了口,可她的手却不敢移开。她手上温热的血,一滴滴流入了任飞扬的嘴角。任飞扬没有动,可眼中已有泪光。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一同感受着这死亡边缘的恐惧。两人的衣衫均被冷汗湿透,可谁也不敢动一动。风砂突地听到外面又一声孩子的惨叫,身子不由剧烈一震!
                            “是小飞……小飞死了!”她身子渐渐发抖,但仍拼命忍住不啜泣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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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飞扬神志已然清醒,他右手缓缓伸出,抓住了腰间的剑。可毒性未退。这灭绝人性的毒,已让他连收紧手指的力量也没有!他感觉到风砂在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是仇恨、恐惧和绝望在共同逼来。他在黑暗中听着风砂压低的啜泣和呼吸,感觉到她脸上的泪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脸上。
                              生平第一次,他眼中流下了泪!
                              在黑夜之中,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流泪。但他与她的泪,他与她的血,的的确确流在了一起。
                              任飞扬缓缓咬紧了牙关,他的牙齿没入风砂的手背。
                              他在内心暗暗发誓,无论是生是死,这一刻他将终身不忘!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风砂的身子一僵!同时门外咫尺传来一个声音:“这儿有扇暗门,进去看看!”
                              他的心也在往下沉。
                              风砂蓦然坐起,在黑暗中静静不动,注视着门。
                              门外几个先商量了一番:“说不定真在里面,可得小心了。这娘们鬼花样多。”
                              “怕什么,咱们这次也是有备而来,准备了几件厉害家伙。嘻嘻,曹老三正在东边房里做一件最厉害的东西呢!”有一个人阴阳怪气的说,得意之声溢于言表,“等一下看我们把此地炸成废墟!”
                              “喂喂喂,有完没完?我先上了!”另一人不耐烦了,终于发作。
                              话音未落,门“轰”地被一脚踹开。
                              门开的一刹那,任飞扬只看见风砂右手一扬,一片红雾散了出去。门口那人长声惨呼,一头栽了下去。“老八,老八,你怎么了?”嘶哑嗓子的急问。
                              只见老八双目泛青,口中竟嘶嘶作响,蓦地伸手掐住了同伴的脖子!嘶哑嗓子大骇,忙大叫:“老五,快帮忙!”左边那人一刀下去,发疯的老八立时没了声息。
                              “妈的,我先服下辟毒丹,看这妖女还有什么花招!”老五恨恨骂着,一步步向暗门走来。他长长的影子投入室中,狰狞可怖。
                              风砂目光中已露出绝望之色,她手上已没有一样毒药!她下意识地往中间坐了坐,挡住了身后的任飞扬。
                              老五一把推开门,低头探入,一眼就看见了密室中的风砂,得意地狞笑:“臭娘们,看你还能飞到天上去?”他一步跨入,伸手抓住了风砂的长发往外拖。突然,他动作停了,双眼凸出,“砰”地一声仰天摔出门外,心口的血如泉般涌出!
                              风砂喘息着起身,抬头就看见了黑暗中同样扶墙喘息的任飞扬!他一身红衣已半为血所染,长发由于汗水和血水沾在颊上,脸色苍白,正一手拄剑,一手扶墙剧烈地喘息着。
                              方才这一剑,实已耗尽了他仅存的一丝体力。
                              可这一剑之可怕,也已让门外剩下两人不敢妄动!暗门开着,可他们不敢再进去一步,仿佛其中有杀人无形的鬼怪。
                              僵持了一会儿,门外一人突道:“对了,干嘛不用火药炸死他们?”此话一出,另一人也恍然大悟,拍腿大笑:“早说多好——反正宫主也说了活的抓不到死了的也好,炸死这妖女!”
                              室内任飞扬和风砂相顾失色,不由自主伸过手紧紧相握,在这绝境之中,他们两人只有相互扶持,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嗞嗞”之声已响起——随着这死亡之声,一只小包被从门口抛了进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死亡的弧线。
                              在火药抛进来之前,任飞扬一把抱住了风砂,不顾她挣扎,死死的将她护在了怀中!
                              突然间,门外又传来两声急促的惨叫!
                              在炸药落地之前,一只手伸了进来,一把握住了燃烧的引绳。
                              当这只纤美如玉的手舒开时,火已灭,灰已冷。
                              “靖姑娘,是你!”风砂惊喜若狂,忙扶住任飞扬出了暗室,对那个绯衣女子微笑。
                              那个绯衣女子缓缓一笑:“来得晚了一些,让你受惊了,风砂。”她双眸落在血披满身的任飞扬脸上,轻叹一声:“毒是退得差不多了,可伤又重了不少,看来今天要带走他也实在有些麻烦。”
                              任飞扬迟疑地看着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清丽的绯衣女子来自何方。风砂忙在一边说明:“这是听雪楼的阿靖姑娘,就是她带你回来让我救治的。”
                              任飞扬脸色变了。不是感激,而是愤怒:“听雪楼?高欢也是听雪楼的杀手!你们又杀我,又救我,到底想干什么?”风砂也怔住了:高欢也是……听雪楼中的人?那么这位靖姑娘……
                              阿靖却微微地笑了:“任飞扬,杀你是高欢的任务,与我无关;救你则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听雪楼无关——高欢已经将九天十地之毒给你服了下去,已完成了雇主的嘱托。”她顿了一下:“无论怎么说,你这条命还是我救的。怎么,你不说一声谢谢?”
                              迟疑了许久,任飞扬终于道:“多谢。”
                              “多谢?”阿靖的笑容带了几分讥诮,“光一声‘多谢’没什么用。我既救了你,你就得还我这个人情。”她的眼眸冷锐,任飞扬道:“你待怎样?”
                              阿靖笑容顿敛,一字一字道:“加入听雪楼,为我们效命一年。”见他不答,她又冷冷一笑:“一年的自由换你二十四岁的性命,的确已很便宜,你答不答应?”
                              任飞扬目光错综复杂,似乎在沉思。进入江湖,正是他目前心里所向往的——过了许久,他却冷冷道:“要我和高欢共事一主,绝对办不到!”
                              阿靖神色不变,静静道:“你恨高欢,是不是?——高欢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职业杀手;你武功虽强,经验却太差。你若想打败高欢,加入听雪楼可以带给你所缺少的东西。”
                              任飞扬沉吟许久,神色瞬息万变,忽然一抬头,眼神亮如闪电。他正要答应,风砂却拉住了他。“不要答应她!”她几乎是哀求着喊,“不要加入听雪楼!”
                              阿靖似乎怔了一下,淡淡道:“你们两个也累了,先歇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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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砂扶着任飞扬躺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直奔东厢房——孩子们怎么样了?一定……有几个受伤吧?她一直往门外走去,却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她刚刚到门口,身边绯红色的衣衫一闪,阿靖已经抢到了身侧,伸手挡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别过去了,全死了。”
                                “全……全死了?”风砂一下子全身无力,扶着墙,目光突然空了。
                                小飞、诚诚、小琪……这些孩子由她抚育四五载,情如母子姐弟,不到一天之前,他们还在身边嬉笑玩乐,而如今却已阴阳相隔!
                                用力咬着牙,唇角沁出了血丝,她清澈的眼中也不由被仇恨之色蒙蔽,低声道:“神水宫,你也未必逼人太甚!……不可原谅……我叶风砂绝对不能和你们罢休!”
                                她蓦地抬头,在绯衣女子面前跪下,低着头,咬牙低声道:“靖姑娘,我自知武功低微……可我无论如何都要报仇!请、请姑娘相助!”
                                倚着花树,阿靖见她跪下,神色不动,看着天际的白云,淡淡冷笑,轻声道:“你明知我做事向来有代价,你拿什么东西与我交换?”
                                风砂一字字道:“无论做什么,只要风砂有一口气在,必以性命交付姑娘——”
                                她抬头望着阿靖,眉目间沉静决绝,然而眼神深处却不知是何种表情。仿佛有幽暗猛烈的火,在灵魂中烈烈燃烧,夹着绝望的叹息和疯狂的仇恨。
                                又是一个为了得到鲜血和力量而不顾一切的人……究竟仇恨是什么东西?竟然将所有纯净的灵魂都按入了血污的炼狱——这个叫叶风砂的女子,曾经是那样水一般柔顺明净的人啊。
                                在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眼神的时候,自己几乎都有一种恍然看见前生的样子。
                                然而,这个女子,终究还是堕入了血池么?如同如今的她一摸一样啊……
                                阿靖默默叹息了一声,手指抚摩着袖中清光明澈的血薇剑,目光在面纱背后瞬息转换不定。叶风砂没有动,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相若的女子,不曾站起。
                                她那样平静然而猛烈的目光,仿佛是无形的压力,隔了空气向对方望去。
                                “借你力量的话,你能拿什么回报我呢?——你根本不是适合在这个江湖里生存的人啊……”阿靖轻轻摇头,然而低头看见跪在地上的叶风砂,似乎再也不忍看见这个一向坚贞自立的女子一直忍受着如此的折磨,俯身伸手轻轻将她扶起。
                                面纱后的目光,在看着蓝衣女子眼神深处几近绝望疯狂的表情时,彷佛无声的叹息了一下,终于淡淡道:“好罢……如果你肯从此投效听雪楼,如若萧楼主也有意铲平神水宫,那么,我倒可以答应等灭了神水宫以后,以宫主之首相赠。”
                                风砂抬头看着这个绯衣的女子,看着她唇中吐出的诺言,有些失望的、坚持着问:“你……你也不能肯定的答允我么?你已是听雪楼首脑人物,灭神水宫还不是一声令下的事情?……你、你终究还是不肯?是不是?我没有价值……根本无法和神水宫那个筹码对等,是不是!”
                                因为再度的绝望,她紧紧抓住了绯衣女子的手,十指用力的几乎刺破她的皮肤。然而,阿靖没有拨开她的手,看着叶风砂的眼睛,她却极度冷漠的点了点头:“不错……你能做甚么?你这样的人,到了听雪楼里根本没有得到重用的机会。就是我舒靖容答应了,但是萧楼主呢?他可是从来不做不对等的交易。”
                                叶风砂放开了手,看了她片刻,然而无法从那冰雪般的目光内看出任何缓和的迹象,再也不多想,她起身,一字字道:“那么,就当我没求过你!我自己一个人也会去想办法的!”她转过头去,纤弱的背影却在微微颤抖。
                                因为她也知道,如果只凭一己之力,对抗神水宫根本是不可思议之事!
                                以当今武林格局来看,要扳倒称霸藏边的神水宫,虽不是不可能,但是有这个实力的,除了中原霸主听雪楼外,唯有黑道第一势力风雨组织、以及另一个神秘的天衣会。
                                然而,后面两者几乎不在江湖中露面,求助于它们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者……用任飞扬来换吧!”蓦然,阿靖的声音在身后冷漠的响起,叶风砂一震,莫名的回头望向那个一身绯衣的女子,等待她的解释。
                                阿靖微笑,淡淡道:“你对于他有救命之恩啊……以他那样的性格,就算你不开口求他帮忙,只要让他知道了你目前的情况——我想,他必定会不惜一切为你复仇吧?”
                                说起那个红衣黑发的少年,眼光中有不知是讥讽还是欣赏的光,绯衣女子漠然的提出了条件:“他那样的人,才是听雪楼最需要的——如若任飞扬愿意为你而发誓永远效忠于听雪楼,为萧楼主驱遣……那么,我可以向楼主提议,开始着手做进攻神水宫的计划。”
                                “如何?”绯衣的女子淡漠的笑了,似乎不愿多说,转头问:“风砂,你是要自己去求他,还是让我转告他你目前的情况?……只要他知道你的情况,他是绝对不会置身事外的。”
                                风砂无言,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轻抚自己的右手,白玉般的手背上,那深深的牙痕中还在流血。虽然同在一个小城,他们却不曾相识——然而在密室中,两个人在死亡边缘的共同挣扎,却在片刻间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某些人一生也无法达到的情谊!
                                “不。”许久许久,一个字斩钉截铁地从叶风砂的嘴角吐出,她的手用力握成了拳,上面的伤口再度裂开,血顺着雪白的手掌流了下来,一滴滴滴落地面,“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要把他扯进去!靖姑娘!”


                              IP属地:北京113楼2018-02-11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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