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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说……以凡人之躯,是根本无法和他相抗衡的吗?”听雪楼主终于发问,目光深沉莫测,“用武之道,根本不能和术法相对抗吗?”一边问,他双手开始不自禁地微颤起来,有无法掩饰的恐惧预感传来——
  阿靖!……
  “撤!”眼看着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钟木华知道这个破庙中的神秘人实在是太厉害,立刻下了命令,“我来断后,快回去禀告靖姑娘!”
  顾不上收拾同伴的尸体,听雪楼残余的子弟立刻往外冲去——
  “钟老!门、门不见了!”陡然间,先到门边的一名帮中子弟发出了骇然的喊叫。
  “蠢材!莫吓破了胆、看花了眼!——听雪楼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白发老人一边全身心地戒备着破庙中那个不知隐身何处的神秘人,一边呵斥着属下慢慢往外面退去。
  “老天!门、门呢?门真的不见了!”然,身后楼中弟子人的叫更加众多,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惊讶恐怖的呼喊,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他的脸忽然因为恐惧而抽搐!——果然,门没有了!在原来进来的地方,门没有了!
  “擅闯神庙者——死。”
  昏暗破烂的庙里,某一处忽然传来了冷冷的声音,宛如空谷回声般萦绕。
  声音方起,钟木华闪电般地飞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刀砍了过去!
  “啊!……”惨叫声响起,刀砍中的是血肉之躯。然而,定睛一看,刀上面容扭曲的,却居然是自己手下的一名子弟!“钟老……为什么、为什么……”
  白发老人骇然抽刀,死尸扑倒,血流了一地。
  身后子弟虽然悍勇,但是看见如此诡异的局面,也不由惊呆在当地!
  “快逃啊……不管了,把墙砍倒吧!”终于,有人无法忍受这样的气氛,然后疯狂般地动手开始抽刀往黄土墙上砍去。然,奇怪地,刀落之处,感觉居然是软绵绵的。
  “噗!”忽然间,墙里喷出了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砍我?……”墙问,带着震惊和不敢相信,然后缓缓瘫倒——倒地后,却竟然化成了并肩作战的听雪楼的同伴!
  在死人倒下以后,那一道黄土墙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拿刀的子弟骇然尖叫,神志昏乱已极,只顾拼命挥刀乱舞,护住周身——“妖怪!妖怪!”
  “以汝之血肉,为祭献月神之美酒……”庙里又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扑簌簌一声轻响,角落里忽然飞出了一群五彩的蝴蝶,如幽灵般飞向剩下活着的子弟。
  滇中气候温暖,本来就多蝶类,大理更有著名的蝴蝶泉——但是在这样恐怖的夜晚,看见那些美丽不可方物的蝴蝶,每个人心里都冒起了寒意……可是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所有人只是又恐惧又沉醉地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那些美丽动物的翩然靠近。
  钟木华全身冷汗,心里虽然在告诉自己要立刻拔刀,但是偏偏身体却仿佛在沉睡。
  蝶在一些子弟身上落下了,然后,从容优雅地展开卷曲的针状尖管,刺入脖子上的动脉……一个子弟,两个子弟……慢慢地,所有人都带着惊惧交加的神色倒下了。
  妖怪!妖怪!他一遍遍在心底骇极而呼,可是没办法挪动身体……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绚烂无比的彩蝶,缓缓飞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吸管慢慢展开——
  “唰!——”
  忽然,他觉得刹间有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破空而来,直斩向他!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快带子弟们走!”陡然,身边有人伸手推了他一下——一推之下,他登时发现身体重新可以移动了——“靖姑娘!”
  他惊喜地脱口呼了出来,只看见绯色的剑光如同闪电一样在破庙里四处回翔,一只只绚烂的蝴蝶在剑光里被斩为两段!——
  然,蝴蝶落地后,却居然化成了一片片纸灰!
  还没有死去的弟子都恢复了知觉,每个人都低声惊呼:“靖姑娘!靖姑娘来了!”
  陡然间,似乎战意重新燃起。
  “钟老,快带他们走!”斩落了最后一只蝴蝶后,一身绯衣的女子落在破庙堂中,静静地执剑凝视着某一处虚空,头也不回地对属下断然吩咐。
  “可是属下怎么可以让姑娘一个人……”钟木华知道那个神秘人的厉害,不由担心。
  “你们在这里也是送死!以你们的能力,又如何能抗拒术法?”阿靖解释了一句,已经不耐烦起来,厉声道,“快走!这里我来对付就行了!——我替你们破开了迷障,快走吧!”
  钟木华和听雪楼众弟子回头,赫然看见庙门已经重新在原来的位置上出现!
  一行人不敢多耽搁,立刻从那个神秘的庙里鱼贯而出。
  门外正是满月时分,月华如水,繁星满天。在呼吸到野外清新的空气和感受到拂面的微风时,所有人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立刻回去告诉楼主:对手的实力比预先想的要强很多!请他立刻加派人手过来!——记住了,一般的武林高手没有用,要派术士和阴阳师过来!”
  在退出庙门的时候,钟木华听见了靖姑娘用传音入密吩咐。
  ──“这种撒豆成兵的小伎俩,也只能对付一般人。——既然我们碰上了,祭司大人就不要用障眼法躲躲藏藏了,不妨拿出一些真功夫给阿靖看看罢!”空荡荡的庙宇中,绯衣少女负手握剑,轻轻扬眉冷笑,对着空空如也的月神龛说着话,。
  话音未落,神龛上忽然隐隐约约地现出一个人来——仿佛是烟雾的缓缓凝聚,幻化出了人形。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白袍如雪,漆黑的长发不曾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际,等到他缓缓转过头来的时候,有宝石的光辉在他发间闪动。
  他右手轻轻抬起,凌空画了一个奇异的符号——忽然间,神庙的地上有烈烈的火焰分两路烧了过来,把她围在了火焰中间!
  “稍微厉害了一点……不过还是障眼法!”她扬眉继续冷笑,莲足轻抬,安然从火上踏了过去, “这不是真火——只是幻象而已……” 脚步刚踏出火圈,忽然间头顶劲风袭来!——她纵身飞出,半空中如飞燕回翔般凌空一个转身,轻轻巧巧地避了过去,只听一声巨响,一块大石从天而降,已经落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挥剑轻触,完全是金石交击的声音,不是假象。
  “飞来石?”她终于颔首,微微笑道,“五行搬运dafa……阁下终于露了一点真功夫了。”
  “你就是听雪楼的舒靖容?”白衣男子终于开口,声音如同空谷回声一般缥缈,目光惊电般落在庙中那个绯衣的女子身上,带了一丝诧异。
  女郎微微点头:“迦若公子,幸会了。”


IP属地:上海129楼2018-02-12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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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语气蓦然一转,听雪楼的女领主冷冷道:“方才阁下竟用术法杀我听雪楼子弟!——祭司难道不知,用阴阳术杀害不会术法的普通人,是触犯法家大忌的吗?!”
      似乎被她的责问弄的怔了一下,迦若轻轻抬手,用右手食指抚摩着额环正中的一颗宝石,淡然道:“——既然你懂得一点术法的皮毛,就不该不自量力地来向我挑战。”
      “听雪楼的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中原武林已经在他囊中,萧忆情却居然连滇南漠北之地也要染指……身为拜月教的祭司,我只有把对月神不敬的人全部杀死!”
      淡淡地说着话,陡然间,他头顶出现了三尺灵光!那是修行极深之人才拥有的无上法力的象征——那几乎接近于神的力量!
      阿靖的手指暗中用力握紧了剑——她再次发觉面前的人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即使是她当年的师傅,也未曾在术法修为上达到这样的境地啊……
      “术法有巨大的反噬作用,施用的法术越高明,那么反过来作用在你身上的也越厉害——要杀我,你自己也一定要付出相当代价的。至少,你要用分血dafa那样的阴阳术才能够制住我吧?”
      虽然掌心里已经有微微的冷汗,她还是站在那里,从容地对着神龛上那个白衣男子说话。她已经无法后退。面对着术法,首先要意志绝对坚强,如果一旦出现动摇,便更容易被对方所趁。
      迦若的目光再一次闪出了惊讶之意——
      “居然能说出分血dafa的名字……听雪楼的靖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可惜……为何你们听雪楼妄图并吞拜月教?而你,为何又站在萧忆情那一方?天意如此……莫怪我毁弃世间英才。”
      有微微的冷笑从他的嘴角逸出,冰蓝色的眼睛里忽然有闪电般的亮光!——
      “不用分血dafa,一样可以杀了你!”
      阿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手中的剑如同一袭羽衣一般展开,全身笼罩在了绯色的光华之内。然,她的身形方才一动,迦若的双手已经虚合在胸前,作膜拜状,嘴里吐出了奇异的咒语——“可依陀洛阿梵密托安谛。”
      这是、这是在……召唤式神!
      不过……好熟悉的咒语啊……
      已经来不及在多想,阿靖的眼中忽然闪现出极其凌厉的杀气。在额环上宝石光辉闪动之际,她已经看见虚空中有烟雾陡然凝结,迅速幻化成了凶猛异兽之状、猛扑而来!
      “饕餮!”看见人脸羊身的猛兽露出尖利的獠牙,全身雪白的长毛如风一般舞动,阿靖脱口惊呼——那种上古传说中食人的魔兽!
      她的眼色不易觉察的变了变,瞟了神坛上的迦若一眼,刹那间,似乎有什么微妙的神色变化掠过她的眼眸。然而同时,她手中的血薇剑却是片刻不迟的刺向猛兽,剑尖如同蝉翼一般颤动着展开,瞬间变幻万方,不知攻向何处。
      猛兽咆哮,立起,带动的劲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阿靖不退反进,手中的剑直刺饕餮颈下的三寸,饕餮的动作居然快的惊人,一转头,立刻用獠牙格住了剑刃——那样的幻兽,居然用獠牙挡住了锋利无比的血薇剑!饕餮同时大吼,有炎炎的烈火从口中喷出。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忽然,绯红色的光华从剑刃上瞬间升起,在剑尖吞吐不定——剑气!在不能再进一步的情况下,她用内力将剑气从剑尖生生逼出,闪电一般刺入猛兽的颈下三寸之处!绯红色的剑气,宛如真实的兵刃一般,直刺入幻兽的体内去。
      饕餮再次负痛咆哮,跳了起来,口里的烈火更加猛烈,吞吐到方圆三丈的范围。此时,一人一兽的距离已经是非常的近,那一瞬间,看着饕餮额头上那一处朱红,蓦然有异常熟悉的感觉在绯衣女子的心中泛起。
      阿靖的脸色微微一变,脱口低呼:“啊?”
      在火焰转为蓝色的瞬间,阿靖足尖一点,已经从地上跃起,凌空回旋,右手中的剑忽然焕发出了绚丽之极的光芒,竟然压过了火光!
      剑光横空的时候,矫若游龙惊起,一剑就割断了烈火!——然后,绯红色的剑光如同烟火般散开,聚为三点星光,迅速之极的滑落,顺着凌空一击的去势,刺向饕餮的额头。
      面纱扬起,御剑临风的绯衣女子眼神烈烈,眉头微微蹙起,眼色冷冽而倔强——看入白衣祭司的眼中,连伽若,居然都忍不住一怔。
      ——那样的眼神……竟有令他蓦然一动的记忆。
      其实,在看见听雪楼女领主袖中流出那一道绯红色的剑光的刹那,他就有强烈的不安的预感——此次迎战听雪楼,司星女史冰陵曾为他占卜过吉凶,然而,结果却是令拜月教所有人都脸色苍白:
      星宿相逢,客星妨主,大凶。
      “沧海龙战!”
      看着那三点飘忽不定的剑光,伽若眼色蓦然剧烈的变了,脱口而出。同时,他抬起了手,想要召唤回式神——那带着宝石指环的手指,居然是颤抖的。然而,已经晚了。
      阿靖的剑惊电般的落在了饕餮头上。
      然而,听到了大祭司忽然间脱口而出的招式名字,绯衣女子的手也是剧烈的一震。在触及幻兽额头时,她手腕一转,剑柄下压,剑尖平削,只是唰地一声敲击在饕餮的鼻梁上。
      “嚏!”出乎意料,那个凶猛的幻兽忽然怔住了,那轻轻一击似乎正骚到了它的痒处,饕餮站在原地,左右摇头,打了个响鼻,然后忍不住的继续喷嚏连连。
      “啊?……”片刻间,执剑指住猛兽的绯衣女子终于彻底的呆住了,眼神瞬间万变。阿靖的剑在饕餮的双目之间顿住,手仿佛忽然间无力了,剑再也刺不下去。
      幻兽的主人仿佛在那一个刹那也被施了定身术,居然忘了趁着这个空挡出手,伽若的手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却不知道是指向人还是兽。


    IP属地:上海130楼2018-02-12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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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阿靖的行动更反常——她居然完全忘了面对的是如何可怕的对手,也忘了眼前这只幻兽是以人为食的饕餮,她只是抬手,缓慢地,摩挲着幻兽雪白的鼻梁和下颔,仿佛看着一只驯养的宠物。
        奇怪的是饕餮居然没有一丝凶狠的反应,反而温驯的垂下头,享受似的半眯起了眼睛,凑过来嗅着身边人,似乎认出了什么,眼神越发的驯服和欢跃起来。
        “……朱朱。”
        眼色恍惚的站了片刻,忽然间,有低低颤抖的两个字,从阿靖的嘴角滑落。
        “嗤呼——”饕餮对于这个称呼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伸出舌头舔了舔绯衣女子的手,同时将类似人的脸凑了过来,偎在她怀中。
        “果然是……”阿靖脸色一直是恍惚的,这对于一向来冷漠从容的她来说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久历江湖,连她的心都变得和剑一样寒冷。然而,此刻,在人脸羊身的饕餮亲热的凑过来时,“叮”的一声,血薇剑居然从她剧烈发抖的手中滑落地面。
        阿靖的手,居然已经抓不住她视为生命的血薇。
        “天……真的是……”绯衣女子的手抚摸着幻兽,攀上了那一对蜷曲的角,手心里粗砺的感觉是真真实实的,却依然宛如梦境——那十年前让她曾经死过一次的梦!
        幻兽一旦诞生就选择主人,与主人气脉相通——如果这只幻兽就是朱朱的话……那么它的主人岂不是——?!
        虽然手已经颤抖的不受控制,阿靖却霍然回头。
        那么近的距离,一回头,她就看见了拜月教大祭司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中原罕见的深蓝色,犹如深邃而泛着冷光的大海。
        果然……是那样的眼睛。没有错。
        仿佛遭遇雷击,阿靖身子猛烈一震,眼神涣散了又凝聚,眼前的人也是模糊了又清晰。
        往日最惨酷、最痛苦的回忆,忽然间就在眼前来了又去的徘徊。
        不可能……不可能还是今天这样……
        “沧海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忽然间,仿佛也是在证实什么一样,深深的打量着她,对面的白衣人缓缓吟出了一首诗。熟悉的句读,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句子——那十年来一直只是在她最隐秘的梦中萦绕的句子!
        真的是他……
        陡然间,阿靖反而安静了下来,仿佛想说什么,却顿了一下,只是迅速回身,足尖轻踢,“唰”的一声,血薇剑如同血光,从地下一跃而起!
        伽若蓦然退开一步,招手唤回了幻兽,剧烈波动后的眼睛刹那间又恢复了平静。仿佛这时才记起对方的身份,眼色冷漠而充满了戒备。饕餮有些恋恋不舍,但是身子还是在主***控下变得稀薄,慢慢地淡去,消失。
        阿靖反手拔剑,然而却没有进攻的意思,死死的看着面前白衣披发的祭司,忽然清啸一声,抽剑凌空——片刻之间,游走神庙四处,仿佛化身千万,绯红色的光芒陡然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剑气凌厉的让人不能喘息。
        沧海龙战。
        披发长歌。
        易水人去。
        明月如霜。
        那一个瞬间,剑光横空之处,她一口气挥洒出连续的四式——即使进入江湖闯荡这么多年,这四招,也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才使全过——
        那还是她两年前在洛阳第一次遇见听雪楼主的时候。那一年,她二十一岁。
        收剑,她默然独立,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只是侧头,静静看着神坛上那个人——那个白袍黑发的男子,结了一个防御术法的手印,看着她当空舞剑——他的额上束着宝石的发环,衣袂上佩戴着苗疆最珍贵的灵草,这个人,仿佛梦幻一般不真实。
        是十年前那个少年么?是他么?
        难道那个她以为一去不回的最惨烈的回忆,又回来遮住她的眼睛了么?
        “怎么会是你……听雪楼的靖姑娘……?”不可思议的看着当空剑舞后飘落的女子,看着她手中清光绝世的血薇,迟疑着,仿佛隔了十年的时空,伽若终于在神坛上缓缓叫出了一个名字。
        “冥儿。”
        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和叹息,宛如空谷回声。
        然而这一个称呼,并没有引起阿靖的回应。仿佛被这个声音引发了什么回忆,她的手忽然捂住了头,似乎脑中有什么要爆裂开来一样,欲言又止。
        蓦地,她转身,从神坛上奔了下去。她要静下来!她要静下来想清楚今天晚上遇到的是怎么一回事!眼前似乎都是幻境——仿佛她一出声,就会惊破所有的迷梦。
        心神一失,她再也无法看破那些魔障,一直往那些幻觉中的出口奔去。她的脚步落处,神庙中那些原先不敢撄其剑气的幻蝶纷纷重新飞起,围绕着她,舒展开长长的吸盘来。然而,那个失神的女子根本懒得去顾及逼近身边的危险。
        “去。”蓦然,神坛上的祭司衣袖一拂,一声低叱后,所有的幻景都消失不见。
        门依然在原来的地方,绯衣女子的手触到了破旧的木门,然后死命一推,合身冲了出去。
        她的长长的秀发在风中划出了一道弧线,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转身时,伽若看见她的手从眼角迅速的擦过。
        ———夜色苍茫。
        伽若叹息了一声,从神庙里面走了出来,他没有推门,只是轻轻松松的穿过那些土墙,他的身体已经幻若无物——自小修习术法,灵力惊人。而自从二十五岁那年起,得逢奇遇的他在术法上达到了惊人的境界,如今早已经做到了破除一切凡障。
        然而,他的内心呢?真的已经破除了一切凡障么?
        他不知道……以前他以为自己是已经做到了空无一物的境界——至少在十年前那一场噩梦之后,重生的他无论在心境和修行上,都已经提升到了新的境界。
        而入拜月教以来,修习教中密法,日日静坐观心,早已是不知人世,物我两忘。


      IP属地:上海131楼2018-02-12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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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发现,在隔了十年再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他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也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些苦笑,原来,他仍旧是有心的。
          这十年前的往事,无论在三个人中哪一个的心理,都是永远无法消磨得烙印罢?
          “祭司大人……”脚下忽然有人轻声禀报,他一怔,才回过了神。不知不觉,他居然已经从神庙里走出了很远,一直到了庙外的那片榕树林中。祭司的眼睛略略下扫,看见了草中埋伏着的拜月教弟子,他们都恭敬的匍匐着,不敢抬头看教中的神话一眼。
          凡拜月教弟子,见教主与祭司,必匍匐低头说话,违者剜目。平日里,连他走的路上都必须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如果他走过后白色的长袍上有一丝污痕,那末当值的弟子就难逃处罚——甚至,如果有人无意从他的影子上踩过,都要被跺足。
          拜月教几百年来的严厉规矩,造就了拜月教主和祭司两个人在教中的无上权威,甚至在整个滇中云贵,百姓一提起拜月教,都不敢直呼两个人的名字。
          他曾经很不习惯这样的俯视,特别是他刚刚来到拜月教时——那时,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然而,日子久了,便也是习惯了。
          再久下去,对于匍匐在脚下的一切,便不再在意。
          至少,这种做法隔绝了祭司和普通人的一切联系,是能够赢得一个绝对清静幽闭的环境,而对于术法的修习来说,寂寞和与世隔绝,反而是最佳的条件。
          ——不像以前在沉沙谷白帝门下时,因为俗世的羁绊而几乎完全毁掉了一切。
          沉沙谷……沉沙谷……
          蓦然间,祭司感觉到自己的心又开始慢慢地跳动起来,越跳越激烈,他有些惊惧的抬手,压住了心口——生怕这样紊乱的心跳,会被那些视自己为天人的下属听见。
          然而,耳边沉沉的心跳只是被意识扩大的幻觉而已,拜月教的弟子们匍匐在地,仍然不敢仰视他,其中一个带头的低声禀告:“大人,我们方才已经按您的吩咐,伏击了先头一群从神庙里出来的……那些人被大人的术法吓破了胆,很容易就了结了——只逃脱了几个。”
          “哦。”他漫不经心的应着,没有感到一丝意外——
          这一次在神庙与听雪楼的冲突并非一次偶遇,在事先,他已经让冰陵做过了预测——这个地方和这个时辰,他将会遇见这次侵犯拜月教的客星。
          他本来,是怀着一定要为拜月教除去此次大劫的想法,离开月宫来这里亲自出手的。在神庙里和神庙外,他都布下了极之厉害的术法结界,还有伏兵。
          长久以来,在滇中普通百姓的膜拜和教中弟子的仰视中,他都本以为能用自己的手扭转整个拜月教的命运。
          然而,在星宿相逢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命运的转折。
          “可是,大人……”见祭司那么冷漠的回答,下属更是小心翼翼,迟疑着,半天才回复,“最后那个从庙里冲出来的女子……我们、我们拦不住,让她逃了,还伤了几个兄弟……”
          伽若反而怔了一下,在明白下属们说的是谁以后,忽然笑了起来:那自然的……凭着子弟们那种资质和身手,又如何能拦的住千冥?十年不见了,她的武功应该有了更长足的进步吧?十年前,她就是个剑术的奇才了……
          他自顾自微微笑了起来,不说话。然而那些下属听到了祭司的笑,却迟迟不见他说话,各自心下忐忑不安,匍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沧海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忽然间,脸孔贴着地面的弟子们听到了大祭司在轻笑过后,曼声长吟了一首诗,然后,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那声音便已经飘然远去。
          那个弟子忍不住微微抬起了眼睛,贴着地面偷偷扫了一眼,然而,全身忽然起了一阵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只看见了祭司大人的长袍下摆。风一样轻盈的从草地上飘过,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任何阻碍,瞬间飘出很远。月光明亮,然而,草地上的影子却淡的若有若无。
          ─“靖姑娘?你平安回来……可、可太好了!”
          院子的大门被推开,守卫的人来不及拔刀,那一袭绯衣已经掠了进来。院中的人看到来人,精神不由一震,脱口欢呼。
          所有的人都是疲惫不堪,相互交换着怀中自带的伤药、扎着伤口。方才神庙中的一场恶战,几乎让这一批来的所有听雪楼人马都非死即伤。
          而方才神秘白衣人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身手,和那鬼神莫测的幻象,更是让很多死里逃生的武林人氏都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出生入死过的江湖人,并不害怕真刀真枪的拼斗,然而,对着几乎是刀枪不入、能翻云覆雨的对手,他们却有了敬畏之心。
          有一些胆子小一点的,即使逃了回来,到现在仍然吓得痴痴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心,似乎已经有了涣散的迹象。而斗志,也已远远不及刚刚从洛阳出发时候那么昂扬。
          听雪楼近年来纵横江湖,北歼陕北三山九寨,南扫江南五帮,中间或有挫折,也经历了一次内部的叛乱,但是却从未遇到过外来如此大的挫败。
          “听雪楼里有楼主和靖姑娘,天下就没有解决不了事情——他们是人中的龙凤啊!”
          凡是听雪楼的子弟,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这样想过,对于楼中的传奇保持着绝对的信心。所以,这时看见靖姑娘平安的从那个诡异祭司手中返回,大家的精神都是一振!在负伤的钟木华的带领下,所有人都是颤巍巍的站起,等待着靖姑娘对下一步该如何做出决定。
          然而,面纱下,绯衣女郎平素冷漠的眼睛里面却剧烈变幻着,身子一直微微发抖,甚至连握着血薇剑的手都不自禁的颤抖。面对着属下的殷切眼光,居然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许久,虽然开口想说什么,阿靖的手却在半途忽然转向,抬起来抵住了自己的眉心,仿佛极力稳定着脑中翻腾的思绪。
          肃静。所有人看着推门而入的女子,眼睛里面都有掩不住惊慌之意——
          如果连靖姑娘都在这一战后,失态到如此,那末……对付所谓的拜月教,听雪楼又怎能有获胜的希望?
          “大家先休息……我和楼主联系后,再做决定。”许久,阿靖终于抬起了头,缓缓对着下属们道,面纱下,她的脸庞苍白如雪,眼睛里有心力交瘁的散乱光芒。
          “靖姑娘…你没事吧?”忍不住,还是白发苍苍的钟木华开口询问。这里他的资历最老,如果他都不开口问什么,别的人也不敢多话了。


        IP属地:上海132楼2018-02-12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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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靖微微摇摇头:“钟老,我没事……只是也有些累了,需要休息。对了,烨火,你进来一下。”她的手,轻轻点向了院子房檐底下一直默不作声站着的朱衣少女。也只有这个少女,经历了这次恶战后,仍然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迹。
            钟木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让开,让那个叫烨火的女子从人群中穿过,来到阿靖身边。
            阿靖低低对着她吩咐了一句什么,两个人就推开门,走进了阿靖的房间。
            朱衣少女并不是听雪楼子弟,只是在听雪楼人马离开洛阳远赴滇南时,才由萧楼主从不知何处指派过来。她一路上都是非常安静的,安静到让大家都以为她有哑疾。
            然而,那一次在大理苍山森林中,大家正默默赶路,她却忽然冲到了队伍前面,拦住队伍,对着靖姑娘、急切的说出了第一句话:“桃花瘴!”
            所有人在瞬间停住了脚步,然而,大家都没有在道路前方的树木间发现什么,湿润的空气中,只有鸟兽的鸣叫。阿靖有些疑问的看了看烨火,朱衣少女被她冰冷的眼光看得微微低下了头去,只是抬手,指着左前方那一片藤蔓垂挂的地方,细声道:“那里。就要飘过来了。”
            话音刚落,绯色的影子忽然消失在翠绿的树林里。
            听雪楼诸人只见远处垂葛藤萝之间清光一现,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映,只见绯衣盘旋,靖姑娘已经以惊人的速度一掠即回。落地时,大家看到那把血薇剑已经出鞘,微微颤抖着,摇曳出清影万千——剑尖上似乎有一缕湿润的雾气萦绕。
            “唰。”阿靖回手,将剑在身边的马匹上一划,剑刚拔出,马伤口附近的肌肉已经变成了诡异的桃红色!马仰头长嘶,痛苦的开始踢人——好烈的瘴气!
            “桃花瘴!”跟从的人纷纷惊呼了出来,阿靖眼色一冷,手起剑落,骏马的头被她一剑斩断。痛苦的嘶叫顿时沉寂了,鲜血从马的腔子里冲天而起——
            “我们现在在下风处,大家马上屏住呼吸,跟着烨火走!”冷漠而决断地语声,从绯衣女子唇边滑落——此时的她,眼中的光芒让人悚然——就是那个曾为听雪楼踏平江南五派,杀人灭门从不留情的女子!血魔的女儿!
            听雪楼子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按照她的吩咐,跟在朱衣少女身后,急急赶路。烨火有些惊讶于女领主片刻间便对她委以重任,忍不住大着胆子抬头,看看绯衣女郎。
            阿靖没有再说话,只是打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萧楼主派来的人应该不会错……”等走出了这片林子,大家在官道旁的亭子里休息,阿靖才开口,淡淡对少女道,“他派你过来,应该早考虑到你的所长。”
            烨火低下了头——在这个充满了冷漠锋芒的女子面前,她总是能感到无所不在的压迫感,或许,也是她太过于敏感的直觉罢?
            “我、我小时候在苗疆长大……”她细声回答,忽然,正喝了一口皮囊里面水的绯衣女郎怔了一下,手忽然顿住了,许久,才缓缓重复了一遍:“在苗疆…在苗疆长大么?”听到“苗疆”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阿靖的眼睛里,忽然也闪过莫测的波光,声音里面有些叹息的意味,同时将血薇剑用手绢擦净。
            “这样不行!”烨火一见便着急起来,一把夺过手绢,扔了开去,那丝绢一沾到剑锋,立刻染上了奇异的桃红色,“桃花瘴很难除去,除非用火淬炼剑锋,才能除掉。”
            “你是苗人么?”静默了片刻,阿靖问。
            烨火低下头去,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我本来是苗疆土司那岩的女儿……后来寨子里有动乱,父亲亡故了后我就流落到中原来,和师姐弱水一起,拜龙虎山玄天道长为师。”
            “那岩……那岩?”绯衣女子低头,又喃喃重复了一遍,眼睛里面忽然有雪亮的光芒闪过!她迅速的抬头看了一眼烨火,眼神中的凌厉杀气让少女不自禁的一颤。
            然而,阿靖没有说什么,只是侧头扶着栏杆,看着亭子外南疆才有的极度茂盛的绿,慢慢地问了一些其他巫术方面的东西,等烨火一一回答后,便没事也似的站起身,招呼大家一起赶路。
            烨火也跟着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间,她的视线顿住了——
            亭子的栏杆上,靖姑娘倚坐过的地方,赫然留着五个深深入木的指痕!
            那以后,阿靖对这个刚来到听雪楼的少女分外的倚重起来,特别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时时刻刻留意着听取烨火的意见。可奇怪的是,虽然她声色不动,烨火依然能从这个绯衣女子身上,感觉到冷漠的锋芒。
            靖姑娘不喜欢自己呢——烨火有些沮丧地想。


          IP属地:上海133楼2018-02-12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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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知道,让弱水师姐跟着来苗疆,自己留守听雪楼,反而更好一些吧?
              这一次是听雪楼来到拜月教势力范围内,第一次受到挫折,靖姑娘照例会要听听她的看法——但是,既然对自己有敌意,干吗还要如此重视自己的意见呢?
              “方才在神庙里面,你都看到了些什么?”离开了庭院里面那些人,合上了房门,在临时作为落脚点的旧楼中,绯衣女子淡淡的问烨火。
              “嗯。”烨火轻轻应了一声,想着几个时辰前,在暗处的她看到的神庙内不可思议的景象,仍然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非常强的术法啊……那个大祭司,他、他……”
              “他如何?”将血薇剑搁在桌子上,阿靖有些委顿的坐在桌边,喝了一口茶,神色里面有难以掩饰的疲惫,问。
              烨火叹息了一声,凝神回忆,当时,按照靖姑娘的吩咐,她躲在暗处用师傅教的心法,用天眼细细观察那个人,然而,能透视过去未来的她,居然什么都看不出。对于这个拜月教的大祭司,同样研习术法的她只感觉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和压力。
              “我什么都看不到。”朱衣少女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在他身上,我只看到一片空无……”
              想了想,她记起了什么,蓦然抬头,补充了一句:“不过,在他叫‘冥儿’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看到了什么?”忽然,一直有些憔悴的绯衣女子也瞬间抬起了头,冷冷问。
              “一种颜色……”烨火再次被靖姑娘眼中的冷漠锋芒吓了一跳,讷讷回答,“我看到了红色……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大片的红色!……过去的,和现在的,都是红色……”
              阿靖的眼睛,一直在冷冷的看着这个懂术法少女。然而,听到这样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她的眼睛里忽然有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一闪而逝。
              烨火没有说话,心里却一堵——在方才片刻间,她从对面这个女子身上忽然感受到了极度激烈的感情,是那样深沉的、绝望的悲哀…血色的悲哀。
              靖姑娘和萧楼主一样,在法家眼中都是属于意志力极强的人,平日里他们的心都被很严密的隐藏起来,即使是有天眼,能透视过去未来的她们,都无法轻易从他们心里看见什么。
              然而方才这片刻,烨火能感觉到那冰冷如岩石的心中,蓦然有极大的波动汹涌而出。
              那又是什么样的悲哀?
              按照她的吩咐,烨火从袖中拿出一张白字,用剪刀细细剪成圆,用手指蘸着茶在上面画了一个符号,然后贴到了墙上。口中轻轻念着咒语,在光线黯淡的室内,那张圆形的白纸慢慢亮了起来,最后竟然如同明月一样发出了皎洁的光芒。
              光芒中,纸上印出了一个女子绰约的影子,轻轻对着这边点了点头。
              烨火布好了法事,知道圆光那边的弱水已经感应到了,便回头,轻轻禀告:“靖姑娘,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同萧楼主说么?”
              阿靖打起精神,微微点了点头——萧忆情的确是思虑周到,才派了烨火跟随着来。
              在进入南疆后,因为和洛阳有千里之遥,即使是飞鸽传书也是大为费时,幸亏有了弱水和烨火两个人的术法,才能迅速及时的交换两边的情况和意见。
              术法……如果外边那些听雪楼普通子弟见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术法,人心会更不安罢?
              苦笑着,她扶着自己的额头,想起方才和那个人的猝及不防的重逢,眼中的感慨更深,终于,叹息般的吐出了一句:“和楼主说……”
              “请派南楚过来吧……这一次,我…恐怕应付不来。”
              本来只是负责转述的烨火呆住,转头震惊的看着这个绯衣的女子,几乎不相信靖姑娘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从来,在江湖传说和听雪楼弟子的眼中,血魔的女儿、听雪楼的女领主,一直都是怎样桀骜不服输的人!连对着听雪楼主都从来不曾低头,更不会对任何人显示出一丝的弱点,然而,居然在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来……
              要知道,靖姑娘从来都不是一次挫折后就认输的女子!
              烨火看着她,再一次地,她陡然感觉到了对方心中那难以言表的深沉悲哀。


            IP属地:上海134楼2018-02-12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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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也不说什么,她转过头去,轻轻对着圆光那一侧的师姐,转达了靖姑娘的意思。光芒中,那个剪影也顿了顿,似乎同样感到惊讶,然后,转头去禀告。
                “萧楼主说,他会加派人手过来,这之前,还请靖姑娘小心。”
                出乎意料,萧忆情那一边的回答却是迅速的,毫无迟疑。对于副手这样软弱的请求,作为最高决策者的他却没有一丝责怪和质问的意思。
                “好的……”阿靖长长叹息了一声,回答。
                “靖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么?”烨火轻轻在问了一声,感觉得出对方心中的不快,声音更温柔了许多。
                “和他说……那个伽若、伽若其实……”阿靖眼睛闪烁了一下,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终于没有再说下去,轻轻摆手,“算了,没有什么说得了。”
                烨火转过头去,再无声的说了一句,圆光那边的女子点了点头,光芒便渐渐黯了下去,最终那一片白纸就同壁上的墙纸一样平平常常。
                坐在黑暗中,仿佛在想着什么,阿靖一直没有再说话。
                “靖姑娘,我先告退了。”静默地呆了半天,烨火终于忍不住出口告辞,阿靖只是轻轻颔首,不说什么,烨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外面月华如水,倾泻而入,让房中如同铺上了一层水银,而绯衣女郎坐在黑暗深处,面纱后的眼睛如同寒星,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
                “靖姑娘……请多保重。”蓦然,不知道为何,她脱口说了一句。
                她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她能看见靖姑娘心底的悲哀……那样深重而沉郁的悲哀,似乎是积累了十几年,深沉的、绝望的悲哀,一直隐藏在女郎冷漠的心底最深处。
                那又是什么样的往事?


              IP属地:上海135楼2018-02-12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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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月教之战·星堕往世篇(2)
                沉沙谷边的灵溪。
                  南疆湿热地区常见的水边地带,茂盛的生长着蕨类和灌木,鸢尾和睡莲在溪边上寂寞的开放着。榕树的根须和藤萝在风中飘飘荡荡,轻轻在水面上沾起一串涟漪。碧绿的水清澈见底,银色的鱼儿轻灵的游弋来去,偶尔跃出水面叼食飞来飞去的小虫。
                  溪中有一列大大小小的白石墩子,宛如珍珠般散落水面。
                  所谓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
                  每一次,在静坐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景象的时候,十三岁的少年都会忍不住微笑着,想。有藤萝的花瓣悄悄地落在他白色袍子的衣襟上,他俊美的脸上一直都是从容而温和的微笑。
                  这里四处都是绽放的生命,茂盛而喧嚣的生长着,让他用心体会就能感觉到万物的节奏。师傅说,正因为他有一颗仁爱万物、宁静清淡的性格,他才有上窥天道的资质。
                  然而,那一天,他却不是去溪边静坐的。奉了师傅之令,他离开山门,去迎接师尊一位方外的好友——据说,那个在二十年前就和师傅相交的高人,被人唤做血魔。
                  血魔,雪谷,以及他的师傅白帝,一直被江湖中人并称为三位陆地飞仙级的传奇人物。
                  雪谷一直低调,江湖中少见传闻,据说连门下弟子都不在江湖行走。而血魔,一直被视为邪道而屡屡遭到正派围攻——三年前,他的妻子在括苍山麓的血战中死去后,带着女儿突围的血魔性格更是大变,杀戮成狂。
                  师傅说,天煞星已经入冲血魔的星宿中,星辰的轨道已经偏移了方向。如果再这样下去,即使没有外来的原因,血魔他迟早也会因为心智错落而走火入魔。
                  作为老朋友的他,虽然已经归隐南疆,但仍然不忍心见死不救。这一次邀请血魔来沉沙谷,便是他想做的最后努力。
                  少年站在溪边,手中捧着作为信物的玉灵芝,等着师傅的故人。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血魔却并没有出现。
                  然而,少年一直等着,安静地,带着恬淡的笑意。他的修行,已经让他有了不同于同年人的定力。时间慢慢的流逝。
                  这时,他看到了那个孩子。
                  那个才八九岁的女孩子抱着一把短剑,来到了溪的对岸,蹲在水边,雪白的小手掬起溪水,开始慢慢擦洗那把清光绝世的剑。
                  有淡淡的血色,从剑刃上渐渐扩散开来,流入水中。
                  “血薇剑!”看到那把绯红色的剑,少年平静的脸色也变了,脱口而出——那不正是师傅让他所等的客人的佩剑么?师傅说,带着这把绯红色剑的人,便是血魔舒血薇。
                  听到对岸他的声音,孩子抬起了头,往这边看了一眼。非常清丽的脸庞,眼神却是冷漠而戒备的,完全不同于她的实际年龄,看到了少年,她下意识的将血薇从水中拿起,剑尖指住了对方,清凌凌的问:“你是谁?”
                  在阳光下,那个八九岁孩子的脸苍白的异常,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东西:悲伤,冷漠,戒备……以及杀气。
                  如果是普通人在密林深处陡然看见她,一定会以为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山魈精灵。
                  然而,少年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身上没有妖气——只有深沉的、激烈的悲伤和失望。这样的年纪,本来该是天真烂漫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然而,这个孩子却手里拿着沾血的剑,一个人孤独的穿过森林来到溪边洗剑。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空气中流动着冷冷的寒意,甚至连溪水边草丛里生机勃勃的鸟鸣虫吟,都蓦然停止了。
                  那一个瞬间,少年的眼前,漫开了一片看不到边的红色。
                  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预感——模模糊糊的直觉,远远的逼近来。
                  “你是谁?”在他恍惚的刹那,那个女孩子却更加用不信任的口气再追问了一句。
                  “我、我叫青岚,”少年回过了神,暗自奇怪自己方才的失神。看着女孩手中的剑,估计了一下她的年纪,他很快便明白过来,微笑着,回答了一句,“在下是沉沙谷白帝门下大弟子,奉师命,今天来迎接舒前辈——小姑娘,你是舒前辈的女儿吧?你父亲呢?”


                IP属地:上海136楼2018-02-12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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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白帝叔叔的徒弟?”女孩子疑虑的看着他,冷冷问,“有信物么?”
                    惊异于小小孩子说话的老成,少年却还是亮出了手中的玉灵芝,微微笑着:“是这个么?——师傅说,舒前辈见了这个,就会明白我的身份。”
                    孩子迟疑了一下,盯着他手中的灵芝,片刻,才点点头,仿佛下了一个什么决心,才抱着剑,踩上了溪中的石墩,走过对岸来。
                    昨夜刚刚下过雨,缥碧的水有几处都漫过了石墩。女孩子抱着那把相对她来说显得过于长大的剑,一步步小心的踩着白石走了过来。
                    石墩是自然形成的,散布的非常不经意,疏疏密密。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前面那块白石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孩子跨越的能力。那个女孩子有些迟疑,在水中顿住了脚步,四下张望着,想找到其他能到达对岸的途径。
                    碧水映出她的影子,小小的,孤寂的。
                    看着那个碧水中小小的孩子,那个宛在水中央的女孩,青岚的眼睛忽然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在他想说出“我扶你过去”时,那个孩子却带着倔强的表情,自顾自的用力往前一跃,想跳到对面的石墩上去。然而,抱着沉重的剑,孩子的双足根本无法落到那块白石上。
                    青岚一惊,手指下意识的划出,屈指点向溪水中间,刹那间,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动,那一块石头急速的往前移动了三尺,瞬间到了女孩的脚底,托住了她。
                    “小心啊……”他踩着石墩走到了水中间,伸手去扶那个女孩子,然而那个孩子戒备的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又踩到了水里。青羽苦笑了一下,只好让开。
                    “我自己走。”孩子冷冷道,“带我去见白帝叔叔——我爹有信给他。”
                    还是那样老气横秋的话语,完全不像一个八九岁孩子说得。听到这样老实不客气的吩咐,青岚却只是笑笑,一边带路,一边问:“舒前辈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呢?家师期待他来访,已经很久了。”
                    身后的脚步忽然顿住了,青岚惊讶的回头,看着身后不再跟自己走的孩子。
                    那个清秀的小女孩站在溪边,紧紧抱着那把血薇剑,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那样的神色,让少年的心中一颤——他能感觉到、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心中有怎样的哀恸和绝望!
                    然而,那个孩子却只是站在那里,非常安静的一字字开口,对他说:
                    “我爹爹死了……他昨天晚上自杀,我醒来他已经死了。所以…他来不了。”
                    青岚怔住,那一刹那,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着如此平静叙述着的孩子,他恍惚间又有那种奇异的预感……他想,他的一生的轨迹,将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而逆转。
                    “我葬了爹爹,拿了他的剑和其他一些遗物——里面有一封写给你师傅的信,所以我送过来。”孩子静静地说,没有一丝的悲喜表情,只是用力抱紧了剑,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倚靠。的确,失去了父亲,而血魔在江湖上又是仇家如云,从此后,这个孤女飘零江湖,又该是怎样艰苦的人生?
                    少年不自禁的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层层的严冰。
                    “你不要难过……我师傅他不会对故人之女袖手的。”虽然看不透这个孩子的内心,然而,一贯温和的他忍不住开口劝慰。
                    孩子看看他,忽然讥讽似的笑了:“嘻……你是谁?你又和我不相干,干吗管我的事情?”
                    青岚怔了怔,对于这样明显的敌意,居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回应。他想,那一刹间,自己的脸一定是讷讷的吧?因为他看见对面孩子眼睛里面又有了莫名的放松笑意——难道那个孩子是故意刺他的么?作弄一个比自己大的人,在她看来很有趣么?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意外的听见那个孩子清凌凌的说了一句:“我叫阿靖。”
                    然后,她自顾自的蹦蹦跳跳往前走去,不再理睬身后的少年。
                    “师兄,让你去接舒前辈,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小径刚转了个弯,她几乎和前面急匆匆来的人撞上。那是个和青岚年纪相仿的英俊少年,然而,他的气质却明显不同于青岚的淡泊沉静,飞扬的剑眉下,那眼睛里分明闪烁着少年的骄傲和锋芒。一身习武人的玄色劲装,背后的双剑上杏黄色的穗子在风中飘扬而起。
                    阿靖往后退了几步,戒备的看着这个忽然出来的少年,手指握紧了剑。


                  IP属地:上海137楼2018-02-12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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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血薇?”那个少年一眼看见了阿靖手中抱着的剑,立时认了出来,脸上有震惊之意,眼神也犀利起来——对于剑的气质,他似乎天生就有直觉的反应,所以,他瞬间在这把剑上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气和血腥。
                      “羽师弟,这位是舒前辈的女儿,叫做……阿靖。”不知道孩子的真正名字,迟疑了一下,青岚只有对着前来的同门这样道,同时对阿靖道,“这位是我的师弟,叫青羽。”
                      “哦。”佩剑少年青羽收敛了眼中的锋芒,微微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分外的灿烂,开朗而清爽,带着少年人那种指点江山的气质,“靖妹妹么?家师等你们父女已经很久了……哦,舒前辈呢?”他看了看道路,有些奇怪的问。
                      青岚的脸色有些变了,连忙用目光阻止了师弟的提问——让这个孩子再三再四的复述所经历的悲剧,也实在过于残忍了一些。
                      然而,阿靖却仰头,看着青羽,一眨不眨地冷冷道:“我爹死了,来不了了。”
                      青羽同样呆住,惊讶于孩子说起这件事时那种无动于衷,而阿靖只是回头,对着青岚道:“你带我去见白帝叔叔啊,为什么不走了呢?”青岚摇摇头,对着师弟苦笑了一下,跟着女孩的脚步走了出去,只留下青羽有点发呆的看着他们。
                      沉沙谷内繁花似海,一路上,那个孩子几乎都是在花海中行走,金波旬花、野百合花、野罂粟花缤纷乱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的阿靖苍白的容颜都有了颜色。
                      看着身侧那些美丽之极的花朵,阿靖冷漠的眼睛里也有了雀跃之色,忍不住的伸手去摸那些花儿,然而刚一触及,看见青岚在看着,便缩回了手。
                      毕竟还是孩子……青岚微微笑了起来,安心了不少。
                      他的笑容是淡泊而温和的,那种包容一切的力量,让他平静的笑容显得光芒四射。修习术法的青岚有着敏锐的天性和细腻的心思,能够体会到他人的心情,并立刻感同身受——所以对着这个孤僻桀骜的孩子,他从一开始就怀着亲切和悲悯的心情。
                      他的善意显然也被那个敏感的女孩所感知。阿靖自顾自的沿着小径往前走着,忽然头也不回的,对他轻轻说了一句:“干吗把我的名字告诉那个家伙?……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的啊!”
                      青岚微微笑了,不做声的赶了上去带路。忽然间,他袖子一拂,陡然间起了一阵清风。陌上的繁花仿佛被风卷起,纷纷扬扬了漫天,五彩的花瓣映着日光,绕着阿靖飞舞,美丽的令人炫目。
                      “哎呀……”终于忍不住,被他小小的术法所喜悦,孩子脱口叫了出来,抱着剑看着满天飞花,笑意盈盈。那一瞬间,她眼中的光彩,才完全像一个八九岁的女孩。青岚感受到了她的喜悦,再度的笑了,忽然伸手抱起了她,默念咒语,凌空而起,从花海上掠了过去。
                      在他伸手抱起那个孩子的时候,她略略怔了一下,本能的伸手抗拒,然而,看到少年脸上安静温和的笑容,她却不再挣脱了。少年脸上有一种来自隐忍、安详和恬静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纯洁而肃穆,有强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
                      看着青岚的笑容,孩子的眼睛里忽然充盈了泪水,伸出冰冷的小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了?怎么了?”正在御风而行的少年呆住了,连忙飘落到地上,将她放下地来,问。阿靖死死的咬着嘴角,没有说话,清澈冷漠的眼睛里都是泪水,但是却硬生生的忍住,没有落下来。苍白的小手用力抱着血薇剑,将脸贴在了上面,不说话。
                      青岚叹息了一声,俯下身去,犹豫了一下,折了一支紫色的野罂粟花,递给那个孩子。
                      阿靖接过来,用力的握在手心,用力得让青色的汁子染在了手上,侧头看着别处,极力平静,然而终于忍不住有些呜咽:“爹…爹他不要阿靖了!……我以为、以为谁都不要阿靖了……”八岁孩子一向冷漠的眼睛里,忽然袒露出了深切的悲伤和失望。
                      “不要哭了……我会陪着你的啊。”少年微笑着,拉起了她的手,“我们去见师傅吧!你是舒前辈的女儿,师傅平素就很推崇舒前辈,一定会收留你的——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
                      “啊?真的能么?”阿靖有些迟疑的,抬头问,看着少年温和平静的笑容,忽然,也是第一次,她眼睛里有些怯生生的表情,迟疑着开口,唤了一声,“青岚哥哥……”


                    IP属地:上海138楼2018-02-12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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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岚哥哥……青岚…哥哥……
                        记忆是绯红色的,那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看着他,伸出冰冷的小手,抱住他的脖子,怯生生的唤他。这十年的时间,仿佛在一伸手就触及的地方。
                        他微笑着伸出手去,去抚摩孩子漆黑的头发,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
                        血!
                        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那个孩子,那个有着忧郁亮眼睛的孩子,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冥儿……千冥……阿靖。
                        在满天的血腥中,他茫茫然的张开手,向四方探着,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你已经死了,青岚已经死了你知道么?
                        ——你现在是伽若……是拜月教的大祭司伽若!青岚,那个青岚已经死了!
                        ——青岚以前认识的人,都已经和伽若你无关了!
                        耳边忽然有冷漠的声音,仿佛有穿透时空的能力。将伏案睡去的白衣祭司从迷梦中惊起,伽若猛然回头,看见门口站着的绝世女子。
                        她的装束类似于祭司,同样长发披肩,白色的长袍,然而却并不是纯色的,上面刺绣着极端繁复的西番莲的花纹,孔雀翎毛的饰边,灿烂夺目……她的脸是象牙一样柔和光洁,额头很高,有着智者和神女交汇的光芒,散发出震慑人心的美丽。
                        她的发上没有任何首饰,只在左边脸颊上用金粉画了一弯极小极小的月牙儿,闪着黯淡的金色,仿佛是第三只金色的眼睛,窥探着教众的心灵。
                        这里是他在拜月教的书房,自然到处都布满了他设下的阻挡外人闯入的法术和结界。即使是一只苍蝇飞入,都会马上被无形的烈焰焚为灰烬——然而,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设下的所有法术咒语,居然对她毫无效力……
                        的确,对于拜月教的教主,又有什么咒语能够起作用呢?
                        “明河。”伽若站起来,淡淡的看着教主,却是随意的叫出了她的名字——那无数滇中百姓都为之震栗,几近神话的名字。
                        “伽若,听说你昨天晚上在西郊的神庙,和听雪楼的人马遭遇了?”走入房间,拜月教主冷冷问,眼睛里的光是冰冷的,映的那一弯金黄的月儿也冷了起来。
                        伽若也起身,转头看了明河一眼,漆黑的发间,宝石的辉光隐约:“你想说什么?”
                        他的眼神,漠然而深不见底,即使是对着教中的最高领袖,也是有凌人的锋芒。
                        “刚才你叫那个人的名字了,伽若……哈,不会青岚又在你心里活过来了吧?”明河的话是一针见血的,带着微微的冷笑,然而,她的话刚到一半,就感觉到了祭司身上迅速累积起来的不快。那样迫人而凌厉的怒气,让拜月教主都暗自心惊,不由自主的顿住了口。
                        “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幽暗的火光在白衣祭司的眼睛里燃烧起来,伽若冷漠的一字字回答,看着教主,“老教主死了以后,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我!”
                        他自顾自的走了出去,拉开书房的门,忽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不回头的说了一句:“你放心,对于听雪楼,我会全力以赴。即使是她,决战时我也不会手软的。”
                        明河的神色略为舒展了一些,她知道自己是没有能力控制这个男子的——虽然从名义上来说、祭司的地位在教中还是在教主之下……然而,如今的伽若,又岂是任何人能够支使得了的?
                        幸亏他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不然,拜月教中除了他,的确也没有人能够和萧靖两人抗衡了。
                        “今年真是什么事都有——连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听雪楼也来了!萧忆情……萧忆情……真是什么八百年前的旧帐都翻出来了么?”看着白衣的祭司有些怒意的扬长而去,拜月教主没有恼怒,反而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
                        拉起长袍的衣袂,她转头,问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女子,“冰陵,你看,先代司星女史预言的没有错——侍月神女怨恨,将会把灾祸延续到下一代!”
                        拜月教现任的司星女史冰陵有着奇异的银白色长发,那是因为自小在石屋中研习天象,从来不见日光的缘故。她是一个安静到几乎失去存在感的女子,方才在教主和祭司对话的时候,她没有出一声,此时,面对着教主的话,她也不过微微点了点头,但是眼睛里的忧虑更深。
                        星辰的轨道,已经开始交错了……然而,她计算了无数次,结果却依然是——!
                        从未想过还能再次遇见那个人,即使是精通命数如他,也无法推算出自己的命运。而其他的术师,又怎能看得到“青岚”的过去?曾以为是将永远错开的轨道,居然还会有再次交错的一天。
                        千冥,千冥……
                        外面是下着雨的夜空——宛如南疆常年来多见的气候。风吹起,斜斜的雨脚扫过来,零落的雨滴敲醒了多年来尘封的记忆。恍若隔世。
                        伽若低着头,看着青钱般大雨点一点点的打在衣襟上,看着湿润慢慢洇开来。
                        如今……又怎生了断。
                        他临风伸手,在雨中划了一个圈,指尖带到处,那些雨丝便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停滞在空中,沿着他指尖划过的地方流转,慢慢在空中汇集成一面透明的薄薄水镜。白衣的祭司看向水镜中的另一个空间,凝视了片刻,便冒雨离去。
                        跃上木楼的时候,他衣袂上带起的风惊动了檐角上铜质的破旧风铃。他立刻伸手,握住了铃铛,铜冰冷凝重的质感在他手心,微微震动。
                        他的动作非常轻,听雪楼的人马没有知觉,然而,刹那间,那扇木窗吱呀一声开了,绯红色的剑光如同闪电般的掠出,指住他,冷冷叱问:“谁在外边?——”
                        他苦笑:她的反应还是一样的快。绯衣女子清冷的容颜,在看见窗外的人后,顿时凝固了。
                        伽若站在檐角,手中握着那只铜铃,那风铃仿佛是一颗铜制的心,尚自在他手心微微跳动,一直震到他的内心深处去。


                      IP属地:上海139楼2018-02-12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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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开,雨入。大雨洒得立在窗边的人也满身湿透,然而,无论立在窗边的还是站在檐角的,两个人在片刻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有什么声音,但也已经被大雨的嘈杂声湮没。
                          只是静静地凝望。
                          然而他们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十多年的岁月,等落到对方身上时,已经凋落成泥。
                          忽然,窗边的绯衣女子嘴角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
                          暴雨湮没了她的声音,白衣祭司对着她低下头去,想听清她说得话。她又飞快的重复了一遍,然而依然被模糊在大雨中。伽若抬起被雨水淋湿的眼睛,询问的看她。
                          阿靖的脸色苍白,忽然间用尽力气大声重复了第三遍——
                          “他对我说你死了!他对我说,你死了!——他骗我!他骗我!”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里闪过了深沉而绝望的神色。手指痉挛般的握着剑柄,连指节都有些发白,雨从窗外扑进来,淋得她全身湿透。
                          听到那一句话,伽若的手也颤抖了一下,然而,他并没有问那个人是谁,只是看着绯衣女子,仿佛想伸手拉她,但是终于顿住了手,忽然问了一声:“他死了,是么?”
                          阿靖的手僵硬了一下,眼色瞬间也黯了,顿了片刻,仿佛叹息般的回答:“是的,他死了。”她的眼睛不再看他,而是投入漫天雨帘中,轻轻道:“——我杀了他。……他想背叛听雪楼,所以我杀了他。”
                          “嚓”的一声轻响,伽若松开了手,那枚铜制的风铃在他手中化为粉末,铜制的心就仿佛碎了一般,从他指间片片坠落。他眼睛里闪过冷电般的光芒,忽然笑了起来:“是么?原来羽师弟,就是听雪楼里那个曾经意图叛乱的二楼主?”
                          “青羽入了江湖后,改名叫做高梦非。”仍然望着无尽的雨帘,阿靖淡淡回答。那样熟悉而遥远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来,却已经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高梦非……高梦非……”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伽若眼睛里闪过琢磨不透的光,看着绯衣女子,还是一样的装束和佩剑,然而眉目更加清丽了,眉间集聚的冷僻杀气也更重,他甚至能在血薇冷冷的光芒里看见剑上缠绕的怨灵——
                          还是那个八岁的孩子么?
                          还是那个叫着“青岚哥哥”,伸出手怯生生的抱住他脖子的孩子么?
                          “师傅推算的果然没有错啊……”白衣祭司笑了起来,然而,昔年温和沉静地眉目,如今却是冷漠犀利的,堪堪配的起他如今俯仰天地,观测古今的地位——“当年师傅坚持不肯传你任何武功,就是因为他演算了我们的命运:他的两个弟子——我和青羽,都将会因你而死——”
                          他的声音冷涩而锋利,看着窗边的绯衣女子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那一句预言……十年前由白帝做出的预言,一直是她的噩梦。
                          ─────听雪楼内乱中,在电光火石的刹那,血薇刺入高梦非的后心,血飞溅在她的脸上。在他缓缓回头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模糊了——依稀间,眼前这个野心勃勃、意图攫取听雪楼大权君临武林的二楼主,仿佛又成了昔年灵溪边上初见的那个佩剑少年。
                          飞扬的剑眉,眼睛里闪烁着少年的骄傲和锋芒。一身习武人的玄色劲装,背后的双剑上杏黄色的穗子在风中飘扬而起……
                          带着开朗而清爽的笑容,看八岁的她:“靖妹妹么?家师等你们父女已经很久了……”
                          “冥儿。”高梦非的身子陡然僵硬,有些不可思议的回头,慢慢转过头,看着从背后一剑刺入他心脏的女子,缓缓地,叫出了这个他们曾约定永远都不会再提起的名字,“好一招‘易水人去’!”
                          “二师兄。”她恍惚的对着他笑了笑,不顾这样的话语是否会让一边的萧忆情疑心。绯衣女子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蓦然抽出了贯穿高梦非身体的血薇剑。
                          血汹涌而出,听雪楼的二楼主用手捂着心口,转身,定定看着绯衣女子,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师傅说得果然没有错……”
                          听到这句话,她蓦然怔住——他知道?他居然一开始就知道那个预言!
                          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他……
                          看出了她眼睛里的震惊和疑惑,垂死的人微笑了起来——那笑容,居然和十多年前并没有多少区别,完全没有平日的霸气和深沉莫测,一样的爽朗如少年,带着微微的自谑和无奈:
                          “早知道这样……是不是、是不是在苗人攻进来的时候,干脆就不要救你呢?……”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眼神也涣散开来。然而用剑拄着地面,却极力不让身子倒下,忽然仰头,朗声大笑:“原来天意如此!——非吾之败!非吾之败!”
                          大笑过后,和着最后一口真气,他举剑齐眉,念出了师门的心决:
                          “沧海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声音方落,他仰天一笑,忽然回手,手中的双剑交错而起,光芒在他颈侧一闪即没。头颅脱离了身体,满腔的鲜血冲天而起:“冥儿,记住为我招魂!”
                          白帝门下,若无同门为之招魂,死后便会永远流离于三界六道之外。当年,青羽回来告诉她、青岚已经死于苗人围攻时,她就曾整整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为他招魂。
                          四周的杀戮声都沉寂下去了,听雪楼这一场叛乱,也已经接近尾声。


                        IP属地:上海140楼2018-02-12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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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过满地的血水,她走过去,慢慢俯下身子,将他的头颅抱在怀中,用苍白的手轻轻阖上他的眼睛——萧忆情在一边看着,静静地不说一句话。
                            所有听雪楼大乱后幸存的人马,都在一边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看着靖姑娘在叛乱平定后,抱起了二楼主的头颅,轻声自语着什么。
                            羽师兄……原来你早知那个预言么?既然早就知道,以你那顺者昌逆者亡的枭雄脾气,当年,为何不干脆就杀了我呢?如果说是因为命运无法改变,但你却是从来不信命的人啊!
                            “你知道为何给你取名千冥?——你司命的星辰,居然是冥星啊!我推算过你们的命运:我唯有的两名弟子,都将会因你而死!——你让我怎能忍心,教你武功来杀青岚青羽?”
                            那是她在十二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跪下来,在密室中求师傅教导自己武功——然而,昔年和血魔是生死之交的白帝却冷淡的看着这个女孩,慢慢地吐出这样一句预言。这个已经成为武林神话的人物,看着绯衣的女孩,眉目间却是无奈和淡淡的惋惜。
                            她有些震惊的抬头,看见了师傅冷锐而洞穿一切的眼神。
                            虽然不过十二岁,然而她已经明白从白帝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代表了什么——那就是她人生的预言!冥星照命么?……两位师兄,都将因自己而死?……青岚青羽……都会死?!
                            她的左手下意识的摸到了颈中大师兄送的沉香小牌,眼前闪过青岚温和平静的眼光和青羽意气飞扬的笑容。她忽然不再求师傅教导什么,低头跪在地上,手指用力握紧了剑,陡然双手奉剑,举过了头顶——
                            “那末,师傅,不要等到那一天到来!现在就杀了我吧。请现在就杀了我!”
                            白帝的眼睛在那一刹那雪亮,看着地上的最小女弟子,看着她冷漠倔强的眼睛,想起将来不可避免的命运,即使是白帝,也有了动摇。那个刹那,逆天改命的想法遮蔽了他平素睿智的眼睛。
                            他没有伸手去拿那把剑,然而手指迅速的画出了五芒星的符号,将地上那个女孩围在中间。然而,当他刚刚咬破指尖,将血滴入阵中催动分血dafa时,白帝忽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千冥的身上扩撒开来!——有一种力量在保护着她,那是……!
                            白帝骤然清醒。已经晚了么?命运的转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你走吧!”号称一代术法宗师的老人终于镇定过来,拂袖转身,不再看地上那个奉剑而跪的女孩,淡淡道,“任何人都无法干扰命运的流程——如果你死了,那末,会有更多的事会因你而改变……我岂可以个人之私而扰乱天纲?”
                            后面没有声音,仿佛知道最小弟子的心意,白帝负手,长长叹息了一声:“冥儿……要知道,求死并不是勇者的行为,真正难的,反而是活着、直面担当命中的任何坎坷灾难——记住,莫要学你父亲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绯衣女孩的眼睛终于变了。
                            父亲的自尽,多年来一直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血魔号称一代枭雄,到最后却因为心志错乱而自刎——光顾了自己心灵永久的宁静,摆脱这个纷乱的世界,而将唯一的女儿弃之不顾。
                            “师傅,你放心……我决不会做出懦弱的事情!”咬着牙,绯衣女孩最后对着师傅行了一个大礼,便静静站起,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白帝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这个倔强的孩子再也不会来求他教导武功了——他也并非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青岚青羽一直背着自己偷偷教她术法武功,但是,他也没有心思管了。
                            他隐隐预感到:自己,也已经到了大限之时,离兵解飞升不远了。
                            而且,沉沙谷这片净土,在他亡故后,即将有不可避免的大难到来。血色将会湮没所有。
                            ——能看到过去未来,究竟是否是一件好事?
                            ——因为知道未来,却又无力改变,因为承担不起改变的后果。所以害怕未来,害怕难以抗拒的宿命。这样……还不如象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起码有勇气去为不可知的将来抗争。
                            ——他这一生,已经是这样过去了。空赢得了一代术法剑法宗师的名号,而他一生又做了什么?
                            ——而青岚,他那个资质绝高的大弟子,他以后人生的轨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
                            ——那么,在青岚老去飞升的时候,回顾如同云烟过眼的一生,是否也会和自己如今一样,有这样深的无力和疲惫……
                            “冥儿,师傅怎么说?答应教你武功了么?”她刚奔出竹林精舍,等在外面的两位少年就迫不及待的问,连向来温和沉静的青岚都有些沉不住气。
                            她顿住脚,慢慢抬头看着身边两位师兄。
                            关切的年轻的脸,亮如晨星的眸子,这个世上仅有的关心她的人们……十二岁女孩眉头蹙了蹙,眼睛里忽然有剧烈阴暗的光芒,忽然用力扯下了脖子上挂着的沉香木小牌,扔还给青岚,然后对着怔住的两位少年叫了起来:
                            “师傅他不肯教我!不肯教我……你们都是把我当作外人…你们谁都不是好人!”
                            “我以后再也不认识你们了!”
                            她头也不回的跑了开去,一口气奔出了山门。只留下两个少年惊疑不定的呆在原地,这个孩子,年纪不大,脾气却古怪的紧,两位师兄都经常要吃她的苦头。
                            “咦?大师兄,这是什么啊?”过了片刻,青羽莫名奇妙的摇头苦笑,准备走开,忽然看见青岚手中握着的那个小木牌,有些惊讶的问,看着上面奇形怪状的符号。
                            青岚低头,脸色忽然有些不自在:“哦……这个,是我送给冥儿的护身符。”顿了顿,他开口解释:“你也知道苗人一直对我们沉沙谷怀着恶意,我怕周围苗寨那些人会……”


                          IP属地:上海141楼2018-02-12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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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糕!”他忽然的惊呼吓了旁边的青羽一跳,青岚的手用力握紧灵符,脸色迅速苍白下去:“冥儿她居然就这样跑出谷外去了!外面、外面这几天都是那岩的人!”
                              “糟了……”青羽也是蓦然惊觉,双剑从肩后一跃而出,“我们赶快去!”
                               记忆重重叠叠而来,宛如轻纱,一重重绾起,淡去,越来越清晰。 灵溪畔纯金做的夕阳。繁茂的溪流边千朵野荷绽放。童年时候仅有的笑声散入风中,仿佛是一首遥远的歌谣,轻轻沙哑的一唱再唱,印染了风霜。 十年后的如今,重逢时,大雨模糊了过去未来的日子。 两个人又是许久没有说话。
                               “那一天,我跑出去的时候,想着你们一定会跟来的——”终于,阿靖轻轻说了一句,左手下意识的抬起,放在颈中,摩挲着什么。 “那一天我们正要出去的时候,师傅兵解了。”伽若微微低下头,眼睛看着雨帘,回了一句,“他死前对我们说——不要去救你……” “你们就在那时知道的那个预言?”雨中,绯衣女子仰起头,看着他。 白衣祭司没有回答,只是点了一下头,仍然看着夜空。雨水淋湿了他的长发,发丝下,他深色的眼睛隐约闪着光,却令人猜测不出任何意义——完全不同于十年前那个温和安宁的少年了。 阿靖片刻沉默,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你们两个也真是奇怪……既然都知道了,还拼死拼活的闯到那岩的山寨来救人。如果我那时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伽若依然沉默着,他的脸在雨中,益发显得苍白。
                               焚化完师傅的遗体后,他和青羽并没有遵从师傅的遗言,而立刻联袂去了苗寨救人。 那岩山寨在苗疆诸部族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寨,和沉沙谷的积怨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 据他们说,是某一日白帝出山,无意中斩杀了一条他们族里奉为灵兽的巨蟒。苗人几度想攻入沉沙谷报仇,却被白帝的玄术挡在了谷口,还损兵折将,连族中两个法术最高强的巫师,都在作法中因为咒术反噬而死亡。 几十年下来,虽然苗寨始终未能进入沉沙谷,但是双方之间已沉积为水火不容的局面。 为了避免麻烦,师傅在世时总是告诫他们不要随意踏出山门一步,因为沉沙谷之外,便是苗人们布下的重重伏击了。然而,师傅刚刚飞升,他们两人却联袂直奔那岩山寨! 那是他们学艺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将所学的用于真正的对战。 两人一踏入苗寨,遇到的就是仿佛无穷无尽的陷阱,毒箭,蛊毒和咒术,甚至还有被降头师放出的鬼降,来去如电……青羽的剑术和青岚的法术,由于是初次施展,在来到关押千冥的地方时,两个少年都已经伤痕累累。 “师弟,你带着冥儿先走——待我布置好阵法阻挡那些苗人、再赶过来!” 白袍上已经染满了血污,青岚将昏迷过去的师妹放上青羽的后背,用衣带束紧了,对师弟吩咐。想了想,从怀中拿出那个沉香木的小牌,挂回千冥的颈中,轻轻将她散乱的发丝掖回耳后。他眼睛里的从容沉静依旧不变,双手也极其的稳定。 “师兄你小心,布好了阵就快些来!”已经来不及推让,青羽只是对着青岚点了点头,使出了师傅传授的飞剑之术,并指一点,双剑如同游龙般飞出,在苗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他没有回头——因此,也没有看见在他们离去的刹那,青岚眼中的光芒迅速的委顿下去,伸手扶住了身边的竹栏,微微咳出了一口血。 那是他们三个人的最后一次相聚。
                               青羽最终还是带着她血战离去,出寨时,看到苗寨中冲天而起的大火。他知道,是师兄分血dafa的阵势发动了,红莲烈焰焚烧了一切——然而,青岚再也没有跟上来…… 在千冥睁开眼睛的时候,青羽告诉她:他潜入苗寨去找过,青岚死了。 他们在沉沙谷为他做了七天七夜的招魂,甚至他们动用了师傅遗留下来的水镜,在那个镜子里,无论青羽还是千冥,都看不到青岚还存在在这个世间的影子。 青岚死了。
                              然而他们的人生却还是要继续。
                               即使十年过后,即使她已经是听雪楼的女领主,已经成为江湖中令人她已经不再愿意去回想那一段日子,那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召唤魂魄归来深入骨髓的哀恸。 几度因为不支而昏倒在祭坛上,然而抱着万一的希望,能招回青岚的魂魄、知道他的所在,她咬牙爬起来,用剑割破自己的手,振作精神继续着仪式。 七天后,法事完毕。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再找到青岚的踪迹,无论上天入地。 “爹…爹他不要阿靖了!……我以为、以为谁都不要阿靖了……”八岁孩子冷漠的眼睛里袒露出深切的悲伤和失望。 “不要哭了……我会陪着你的啊。”少年微笑着,拉起了她的手,折给她一直紫色的也罂粟花。 然,他终于也是走了……丢下她一个人。谁都不要她了…… 十三岁的她在祭坛上怔怔站着,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符咒灰烬,以及青羽同样憔悴的脸。忽然间,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落下。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只有泪水不停地滑过苍白的脸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女孩捂住脸,无声的痛哭起来。 父亲死后五年,她终于又为另一个人而哭。
                               她的手指用力抠入地面,直到指甲折断,流了满手的血——十三岁的孩子对自己说,这样不行的……这种痛苦,她再也不要尝到第三次!以后,她再也不会在意任何一个人……她再也不要为任何人哭。 再也不。
                               青羽带着她进入了江湖,几经流离,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又因为某些原因而分散。直到隔了五年多,在洛阳朱雀大道的听雪楼里,他们才如宿命所预定的那样重逢。 “大哥,召我回来有何事?”帘外,朗朗笑着,听雪楼的二楼主揭帘而入,“青城那边我已经——”话只说了一半,紫衣青年的顿住了。坐在萧忆情座位边上的绯衣女子闻声回头,目光交错。 震惊的神色只是刹那,转瞬平静如初——十年的江湖历练,无论谁,都有了足够的自制力。 高梦非,听雪楼的二楼主。
                              舒靖容,血魔的女儿,听雪楼新来的女领主。
                               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和在江湖中的地位,已经完全和当日灵溪畔佩剑少年和八岁女孩不可同日而语。仿佛心照不宣,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以前。 仿佛,在沉沙谷那一段日子,那纯真如风一般的日子……并不曾存在过。 他们两个人,一个生来就是野心勃勃的枭雄,一个也天生就如此的冷漠而充满了锋芒。 隔了一年多,在听雪楼的叛乱里,改名为高梦非的青羽死于血薇剑下。


                            IP属地:上海142楼2018-02-12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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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月教之战·穹月沉浮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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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即使到现在,回头想想当时,我也不会后悔什么……”在她失神的片刻,迦若忽然回头,对着绯衣女子笑了笑,那笑容中,隐约仍有旧日熟悉的光采,“你长大了,冥儿——很抱歉没有实现我以前的诺言、没有一直陪着你。”他站在窗外,微微笑着,对绯衣女子伸出手来:“冥儿……这十年,你可曾受了苦么?受苦了也不会哭,你一向都是太过于要强了啊。”如若这样的话出自于别人的口中,她只会冷笑。但是听到眼前男子这样微笑的话语,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然而泪水已经盈满了她的眼眶。月光下,那个白衣的祭司向着她伸出手来。
                                刹那间,十年的时光忽然消失不见,时间仿佛又回到了灵溪边上,那个叫做青岚的十三岁少年温和地微笑着,伸手想扶住白石墩子上的女孩。风里忽然到处都是鲜花绽放的味道,在月光下缓缓吹到脸上来。泪水模糊的眼睛中,阿靖看到的只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那个唯一让她安心、让她信任的人,隔了十年的岁月,依然如同昨日、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来。“青岚、青岚哥哥……”迟疑了一下,这个遥远的称呼还是从阿靖的嘴角滑落,她的手缓缓从剑上松开,握住对方的手,生怕稍微一放松,这十年的岁月,就会幻象般从指间流走。迦若看着她,看着长大后的绯衣女子,蓝色的眼睛里忽然有莫测的笑意。他的手紧握着她的,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大雨过后,两个人的双手都是冰冷如同玉石,不知是因为寒意,还是内心激烈的感情,在微微的颤抖。阿靖看着他,昔日的少年如今已经是高大的青年男子,往日柔和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冷郁和邪意,让线条显得刚硬决断了很多。“冥儿,难得我们又遇上了,那么,你就不要再回听雪楼去了!”他微微笑着,忽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不要再回去了。”他低头看着绯衣的女子,月光映照着他的脸,挺直的鼻梁如同山峦在昏晓变化中形成的阴阳交界:一侧、是白衣祭司掌控星辰观天舆地的冷漠洞彻;而另一侧,则是前尘往世中、那个少年温和善良的守护眼神。
                                她一怔,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松开了相握的手。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他的哪一面——
                                毕竟,十年了……开朗飞扬的青羽变成了深沉嗜权的高梦非,骄傲敏感的青冥成了冷漠桀骜的靖姑娘——而他,内心里不知道又起了什么样的变化……何况,他如今是拜月教的祭司——是听雪楼最大的敌人之一。
                                “离开听雪楼,不要再回去了,冥儿。”看见她沉吟,迦若再度柔声劝道,“江湖不是好地方,你如果不及早收手、我担心你将来会有什么不测——我看得见你的未来……不要再回听雪楼了,和我一起在这南疆隐居罢。”
                                “就像以前在沉沙谷那样,种满山的繁花,不问外面的世事,也不用打打杀杀尔虞我诈,只是我们两个人——你说有多好?”
                                他的声音清静而温和,一字一字缓缓道来,居然有深入人心的力量,她一时间听得有些恍惚,那些他所描述的景象都已经成为梦幻般的现实,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吧?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能够完全的放松戒备、不用时时刻刻的握紧血薇才能感受到安全——在某一个地方、在某一个人的身侧,她才能够完全恢复昔日舒展自由的天性吧?
                                “青岚哥哥……”她迟疑着,再度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感觉到他的手冰冷如玉。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有温度的,真切而深挚,他的手缓缓收紧,微笑:“我们这就走罢。以后无论谁都不会再伤害到你了,冥儿。”
                                “那么……拜月教怎么办?”虽然沉迷于他所描绘的景象,阿靖仍然记起了他目前的身份,有些担忧的抬头,问。同时,虽然觉得他所承诺的未来虽然美好,却仿佛却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拜月教?”仿佛也是怔了一下,迦若微微笑了起来——“哦,拜月教!”
                                他抬头看看当空的明月,滇南皓月冷照千山,皎洁神秘。拜月教的大祭司却对着教中膜拜的最高象征冷笑起来,忽然一挥手、指间有清风旋转而起,呼啸直上九天!
                                雨后的天空中,那些散开的云忽然被无形的力量卷动、狂乱的漫天飞腾,滚滚的云层聚集起来,瞬间就遮住了当空的明月!
                                “拜月教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微微冷笑着,迦若看着天空中最后一丝月光也被云层挡住,忽然低声回答,“现在,天地间没有什么能约束住我!我要走便走,谁能奈我何?”
                                阿靖呆住,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指向天心的手——那叱咤风云、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力量,即使他们的师傅白帝在世,也绝对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大师兄……居然真的做到了师傅所说的上窥天道的地步。
                                十年不见,他的术法居然精进如此。
                                难怪即使是楼主,在派她来滇南之时也再三的嘱咐:拜月教大祭司几近天人,即使是拥有血薇的她,也必须小心——如果遇到什么为难之处,千万不可逞强,要及时让烨火告知他。


                              IP属地:上海143楼2018-02-12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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