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翠云的老板从电梯里出来，满面春风地走向万剑锋，有些诧异于两人的状态。
万剑锋倒是将风度保持地好，淡淡扫了阮翠云一眼，对老板微微一笑，久闻阮小姐服装设计的大名，不如我和家碧的礼服，就请阮小姐设计吧。不知阮小姐肯不肯赏脸？
还没等阮翠云回答，老板已是点头如捣蒜，不住地说着，那是我们的荣幸，我们的荣幸，万先生楼上请，我们详谈，详谈。
阮翠云愣在原地，心里像是脱了线的毛衣，被轻轻一扯，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走了两步万剑锋回过头，阮小姐，一会相关的材料我会派人送过去，烦请在十五号之前定下式样。麻烦了。言罢转过头，再没有看她。
是啊。分别的时候，我是留给你怎样的形象啊。又能够奢求什么？
或许真的。
你是我的梦里花。
我是你的路人甲。
阮翠云坐在办公桌前，百无聊赖地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正对着初步设计的几份草稿犹豫不决，刘小曼敲敲门走了进来。
阮姐，午饭到了。今天是咖喱饭，咖啡等一会帮你拿来。刘小曼笑容灿烂地将盒子放在阮翠云桌边，别太晚喔，凉了就不好吃了。
阮翠云温和一笑，将画稿草草一收，好了好了，吃饭了，省得你没完没了。你也早去吃吧，别忙来忙去的了。嗯，对了，你下午的时候联系一下万先生那边的人，最好能让他派人五点半之前来跟我沟通一下，好选一下样式。
刘小曼一挑眉毛，表示记下了，对阮翠云做了个吃饭的动作，便转身离开了。
阮翠云无奈的摇摇头，打开盒子吃饭，真是拿这个助手没办法，有时候都搞不清，到底是谁要听谁的。
阮翠云是一家颇具名气的设计公司旗下的设计师，分管服装部，刘小曼则是派来实习的大四生，阮翠云看她机灵活泼，便挑了来做自己的助手。几个月下来相处的很是融洽，她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推心置腹，十分关心自己，阮翠云不知不觉也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
只是不知自己的孩子，如今又身在何方。是否也有这样一个不相干却温暖的存在，来扮演那个缺席的母亲的角色？
傍晚的时候刘小曼面带愧色地推门进来，阮姐，万先生那边说希望今天敲定草图，说今下午会有人过来，但是一直没来，我刚电话过去问了一下，他们说有点急事耽误了，希望您能等一会。
阮翠云还盯着面前的草纸，提着笔犹豫要不要在胸前的饰花上加宝石，随意地点点头，嗯。那我就等会吧，正好把细节落实一下。你要是有事就先下班，我来解释也可以。
没事，我也没什么事，陪你留下吧，只要你觉得行就好。我去回复他们。
刘小曼关门出去，阮翠云抬头望了望被夕阳染了色的灰色大楼，扁扁嘴心里暗暗道，万剑锋，你好大架子。
从暮色四合一直等到了华灯初上，万剑锋那边的人依然没有过来，本应该在阮翠云独立办公室外面等的刘小曼早已经不耐烦地踱步进来，在屋里转来转去，揉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神色别扭地抱怨，怎么，商界大亨了不起啊，就能这么耍人啊。快了快了，都快了三个小时了。一句马上到，两个多钟头了还没到，什么马上啊，骑猪来的吧！
听到她嘀咕，最后阮翠云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哪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话！让你准备的材料都备齐了吗？
何止备齐了，我都快倒背如流了。他要再不来，我都能搬台缝纫机给他把礼服做出来了！刘小曼抖着手里厚厚的一摞材料，说得手舞足蹈慷慨激昂。
阮翠云瞪她一眼，待她乖乖老实下来，这才说，别喳喳呼呼的，多大的姑娘了都。再好好看看材料，沈总还是很看重这次设计的，务必要让万先生满意才行。
刘小曼撇撇嘴，也不再说什么，坐到了阮翠云的对面认真翻起材料来。
到八点半多，万剑锋的人终于姗姗来迟，叩响了阮翠云办公室的门。
刘小曼起身开门将来人让进了屋内，却见是一位穿着高雅精致的太太，神情傲慢地走了进来。在办公室天花板洒下的节能灯光下，映清了她的面容。
看清来人的阮翠云不由得心里一颤，来的不是万剑锋的夫人孙家碧又能是谁？

刚一坐下的万太太便端足了架子，对着阮翠云用不屑的语气说，其实我本来是打算让Harris来设计的，毕竟你也知道，人家是获过国际大奖高水准设计师，不过剑锋说他与你也算是旧识，相信你能设计出最合适的礼服，可希望阮小姐不要让我们失望才好。
一段话下来，“旧识”两个字念得最终最古怪，阮翠云心里哪能不明白，那点陈年旧事，孙家碧恐怕不知在心里过了多少遍，而今天来，除了找茬让自己难堪还能有什么。
饶是如此，阮翠云仍是温婉和善地笑笑，自然，万太太，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不会辜负你们的错爱。
孙家碧微微翻了个白眼，在阮翠云面前摊开了手掌。
阮翠云恭恭敬敬地将画好的五张草稿递给了她，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不安。
孙家碧在端详图样的过程里，刘小曼站在一旁详尽地解释着，包括用什么样的布料，什么颜色，配什么宝石，什么花边，尺寸各多少，以及穿上的效果。说得果真是流利顺畅，阮翠云暗想，要是孙家碧再晚来一会，估计她还就真能倒背如流了。
哼。待刘小曼口干舌燥地尽心尽力解释完，孙家碧终于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对阮翠云说，阮小姐，就这样的水平，我可真不敢穿着去参加这么大型的宴会哦。你看看，这里配蓝宝石，很明显不合适嘛，这不是撞色了吗？还有这件的花边，太俗了点，怎么衬得上这裙子的布料？这件，这领子开得太不像样了，这样怎么显出形体？还有这件，这颜色实在是不上眼，不像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颜色。啊，这件，这件就更不用说，这件披肩的花式太丑不说，就单说拿这件披肩来配这件长裙，就已经是画蛇添足了，还有这带子，斜过去才会比较好看，更不必说这花了，您还不如给我摘朵大月季戴在头上得了。
阮翠云耐着性子听她一件一件批判完，一抬头看到刘小曼已经面带愠色，连忙给她使个眼色，安静地坐在孙家碧面前。
那，万太太的意思是？阮翠云仍是面带笑容，静静地问。
什么都来问我，还要你们设计师做什么？不过也是，毕竟跟Harris不是一个水平，唉，也怪我，以为所有的设计师都是一样的。都忘了，这人毕竟还是有一流二流之分呢。孙家碧的神色十分刁蛮，语气也极尽刻薄，即便是阮翠云这样好的性子，也已经低下了头不再与她对视。
刘小曼早已经走到阮翠云身旁站着，要不是阮翠云一直扯她的衣角，估计已经气冲冲地跟孙家碧吵起来了。
孙家碧将自己的要求列在了单子上，傲慢地递给阮翠云，白了她一眼说，你们这办事效率啊，这样吧，五天以后我派人再来看，那时候阮小姐可不要再这么糊弄我了。说完也不等阮翠云的答话，起身离开了房间。
五……刘小曼有些气结地想喊住她，被阮翠云扯了一把硬生生把后半句吞了回去，神情纠结地瞪着孙家碧。
刘小曼一看她离开便趴到了窗前，终于看到她坐到豪车里离开，这才叉着腰对着窗子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起来，一口气骂了半天都不带歇气的，听得本来心里像是被飞来的绣花针细细密密扎过疼得心酸的阮翠云都忍俊不禁。
行了小曼，积点德吧你。
她怎么不知道积德啊！怎么那么毒舌啊！我骂你个鳏寡孤独啊鳏寡孤独！
听到“鳏寡孤独”四个字阮翠云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略微一思量反应过来之后扑哧笑出来，刘小曼，不用这么绝吧？
鳏是男子丧妻，寡是女子丧夫，孤是幼年无亲，独是老年无子。刘小曼这一骂，可倒是绝了，就差把人家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一遍了。
被刘小曼这么一骂，阮翠云心里憋的忧郁伤感也散了大半，于是笑笑安慰她，行了行了，别气了，我请你吃饭去，被她折腾的到现在还饿着呢。

第二部份。
【沉星】
他们在空旷的大街上拥抱，似乎还是从未分开过的那些年之前。他还是那个俊朗的青年，自己也只是那个单纯的少女。似乎还是在那一棵木棉树下，似乎还是牵手坐在马路旁数天上的星星，似乎还是在下课后的广播做背景的音乐里的那次接吻，似乎还是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的回眸一笑。
似乎时光是停滞的，这么多年，依然为两人保存了那份爱。
阮翠云抬起头，仍然看得到他眼中的那份温暖炽热，心中一颤，曾经在心中盘桓了多年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愿意为我抛家弃子吗？
只是因为那一个眼神，心中所有的信仰所有的防线全部被击溃，依然似乎是那个单纯透明的姑娘，牵着别人的手讨要一生的承诺。
其实万剑锋你给过承诺的，天长地久你都给过的。
只是我们错失在时光里，我知道再无法找回。然而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否如我一般，保存有那份情谊。
没有目的。没有奢求。只是想为自己这么多年的相思找一个依托点。
你若点头，那么十年二十年的虚妄又如何，一生的苦待又如何，都值得。
其实最动情的话不是我爱你。
对于阮翠云，最最动情的便是这句。
你愿意为我抛家弃子吗。包含了如何的果敢，如何的决绝，如何的爱的力量，才能孑然上路，只为了寻一场爱的救赎，哪怕走上偏峰断崖粉身碎骨，也不悔。
你愿意为我抛家弃子吗？
我愿意。翠云。我愿意。
冲动谁都有过的吧。那一刻的冲动，无论能够持续多久，毕竟都证明，我们那样的相爱过。
阮翠云依偎着万剑锋躺在床上，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嘴角扯起安心的笑。
你妻子呢？女儿呢？你就这样在我这里住吗？
她不逃避，不躲闪，不嫉妒，不自欺欺人。存在的事实不需要被绕过，只要诚实的面对便好了。况且，自己从未奢求能够回到那些年之前的生活，能有如今这样一场温存，已是幸福。
有时我觉得，当我等到那句对不起，当我等到那句我爱你，当我等到那个抛家弃子的确定答复的时候，我便有勇气开始下一场生活。
我知道，我只是想给那场梦一个了结，
宝贤在英国读书，今晚宴会之后家碧就飞英国去看她了。万剑锋也不回避，轻轻抚摸着阮翠云柔嫩的脸颊，波澜不惊地说。
阮翠云像是多年前那样，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心脏的颤动，俏皮地问，我们现在，是在偷情吗？
万剑锋挑起她的脸颊，神情地望向她的眼睛。
她的眼镜还是那么清澈，清澈得似乎一眼就能够望到底，又似乎怎么也看不到边。在她漆黑乌亮的瞳仁里，映出了万剑锋的面容。万剑锋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印一个吻在她的鼻尖，用轻巧却坚定动情的声音说。
不，不是。我们是在相爱。
时隔多年，听到这样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依然会有感动。

第二日饶是假期，阮翠云仍是习惯性地早早醒来，许久没有如此安睡，似乎整个梦境里都弥漫着初夏熹微的晨光，像是带着晶莹露珠的清丽雏菊，淡雅别致的恰到好处。
自己的手被他牢牢握住，是那么真实而有力的存在。
在睁开眼睛之前，阮翠云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不知昨晚的那场重逢与相谅是否只是自己一场美丽的臆想，不是是否今晨微微张开眼睛，所有的幻想便支离破碎。
然而那一个握手的力量里，却让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只觉得现世安稳。
若能有每日清晨醒来，都感受到你的温度与力量，那是如何的完满。
像是那句歌词里说的，每一天睁开眼看到你和阳光都在，那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仍能记得年少时，每每入睡都要牵着手，再醒来时自己的手也一定在他的手心中。
万剑锋曾经说，即使在梦里，我也怕丢了你，所以要握紧。
阮翠云觉得心头甜蜜，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指，蜻蜓点水般在他还紧闭着的眼睛上轻吻一下，便转身出房间去厨房做早餐。
看着窗外轻盈的阳光舞蹈一般落在橙色的木地板上，阮翠云心里也像是开满了蒲公英的花海，随着微风而轻轻摇摆。
阮翠云站在厨房里，头发有些凌乱蓬松，并未梳妆打扮，却有着天然的素净美。她系着围裙，神态安详地煎着蛋，轻声哼着歌。
我要永远守着他，一辈子不变卦。
等他回到我身旁，我们一起度年华。
万剑锋突然从后面环手抱住她，用下巴蹭着她的侧脸，阮翠云抖抖肩膀试图好好煎蛋，可万剑锋就是耍赖不肯放手，阮翠云无奈只得转身对着万剑锋，伸手拿勺柄敲他的脑袋，叽歪叽歪！多大的人了还闹什么！
万剑锋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得了便宜一般轻吻她嘴角，便转身说，我去热牛奶。
阮翠云的微笑突然在嘴角刻得很深，像是那年他在退过海潮的白色细腻沙滩上写下那那句，阮翠云我要和你一生一世。
原来没忘记过，真的从没忘记过。
万剑锋身上随便披了一件衬衣，阮翠云依偎着他窝在沙发里，闲来无事便给他扣纽扣，和从前一样，阮翠云很是喜欢帮他扣扣子，一粒一粒，就像是扣得住握得紧的幸福。
见她扣得专心，万剑锋伸手环住她图谋不轨，阮翠云便反身闹起来，索性乱扣一起全都乱了套，最后还要万剑锋自己来过，阮翠云就站在一边神色略有得意地看着他。
伸手最后帮他扣好袖口的纽扣，万剑锋突然顺势将自己拉进怀里，淡淡地看着她，语调平常，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
请你等我。
阮翠云略微的错愕，一时间不是回答什么才好，只是抬眼望着他的瞳仁，在里面看到自己诧异的神色。
然而阮翠云却感受得到他背后的力量，带着近乎天真的勇气。
她不知说什么，于是伏在了他的胸膛上，温暖得像是一轮冬日。
阮翠云你没有贪心过吗？没有吗？
慵懒的上午阮翠云就窝在沙发里和万剑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去想什么，不去做什么，不去回忆什么，也不去期待什么，只是任时光流过，只是享受这一刻他的陪伴。
阮翠云穿着宽大的睡衣，显得身子更加单薄，头发凌乱蓬松，半躺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电影里说，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
阮翠云手里拿着芒果，突然愣在了明媚灿烂的阳光里。
咔嚓一声让阮翠云回神到现实，她眼神茫然地回头找万剑锋，见他正拿着手机拍自己，习惯性地伸手挡在了脸前，撅着嘴问你干嘛。
万剑锋靠着她坐下，把刚拍下的照片给她看，沉声说，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一直觉得的，你最美的样子。这也就是我曾经设想过的，我们应该有的生活。
阮翠云看着照片里慵懒随意的自己，突然感到窝心，剥开手里的芒果递到他面前，满意地看他吃完，擦擦指尖站起身说，要不要出去走走？那家咖啡店还在。只是人没有那么多了。
万剑锋微微一笑，你觉得好都好。

咖啡店依然是秋千椅，吊着椅子的粗麻绳上随意地缠绕着花藤，嫩绿的颜色看得人不由得内心欢欣起来。
依然是万剑锋排队去拿饮料，阮翠云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的位子上，透过明净的玻璃看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
当时光还没有流转到此刻的时候，他们常常一起来这家咖啡店。那时这店里总是人山人海，买咖啡要排许久的队，阮翠云不喜欢站在人潮之中，于是每每都是万剑锋站在里面安心排队，她便出去周围的小店转圈，偶尔买得什么称心的物什回来，便扯了万剑锋的胳膊笑得甜腻。
不知为何，那时似乎是有默契的，阮翠云去外面兜兜转转的时间或长或短，然而每次回到万剑锋身边的时候，总是刚刚好排到他的时候。
万剑锋总是会刮刮她的鼻头，宠溺地一笑，真会挑时候。
万剑锋将买好的咖啡推到她面前，俯身坐下来，阮翠云这才回过神，对他淡淡一笑，搅着自己面前杯子里的咖啡沉默下来。
万剑锋见她低头不语，也不说什么，转头看着旁边墙壁上贴的满满的留言纸和相片。阮翠云抬头看到她专心的表情，有些窘迫，怕他看到自己曾经贴在这里的话。然而，他还是看到了。
那年她曾经坐在这里，忍着眼里的泪水写下那句如今看来有些俗气的，我给你最后的宠爱是手放开。一抬头，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在明媚的阳光下滑了下来。
阮翠云被他盯得有些羞涩，嘟起嘴问，怎么没见过我啊，一直看一直看。
万剑锋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万剑锋点的是冰饮，握过杯子手也变得凉凉的，触到阮翠云的手背令她禁不住一缩，继而也反手握住了他，问，怎么？
翠云……万剑锋看着她的眼睛，竟一时说不出话。
阮翠云握紧他的手，淡淡地点点头，眼神扫过他落在窗外茂盛的法桐树上，没事，我都知道，都知道的。
阮翠云无意中抬头，看到墙壁的边边角角上还贴着多年前万剑锋踮着脚粘上去的相纸，上面是阮翠云读书时的模样，站在一棵繁茂的榕树下，撑着彩虹色的伞，清寡地瘦，笑容清冽，似乎是抓不住的流年。
她记得那时候读到一句话，写，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你仍是我握不住的离散。那时候心里一颤，记在日记本的扉页上。
谁知，竟真的应验在自己的身上。
翠云，这些年你都一个人么？万剑锋饮尽杯里的饮料，有些愧疚地问。
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阮翠云贴心的一笑，浅浅地说，没有牵绊反而自在。
其实我和家碧……过得并不好。万剑锋看着自己的杯子，并未抬头。
阮翠云看着他的眉梢，依然是带着那样的英俊和温情，然而却在多年之后与自己谈论这样一番话，令自己吃惊的，她却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嗯。阮翠云不知说什么来回答，只是应了一声。
宝贤曾经劝过我们离婚，但是家碧不肯……万剑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嗯。阮翠云也空了自己的杯子，安恬地望向万剑锋。
你……愿意等我吗？
阮翠云安谧地一笑，伸手握住他，心平气和地说，你放不下的。如果孙家碧不肯，那么你必定做不到孤注一掷不管不顾的，我了解你。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和家人闹得不愉快。
翠云……
一个人受苦已经够了，何苦再把你拖下水呢？
如今知道你爱过爱着爱下去，那么我已安心。
其他一切，都已成空。
突然记起那句话，你是个令人欢喜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既已过去，又何苦追究。

突然记起那句话，你是个令人欢喜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既已过去，又何苦追究。
他们坐上一列火车，花半日的时间去到年轻时曾经去过的一家寺院。
火车摇摇晃晃地前进，他们相靠着坐着，阮翠云觉得有些疲累，便索性靠在了他的肩上，朦朦胧胧中听到周遭人不相干的言语，梦境里闪过一个个曾经拥有过的片段，重温一次次的错失与遗憾。
惊醒时已经马上要到达终点，万剑锋体贴地递过水，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帮她理好衣服的领子，拖着她的手下了火车。
已经是下午，两人还没有吃午餐，于是在路边一家还算干净的小店里坐了下来，店主当他们是多年的夫妻，不住地赞叹着你们感情真好啊真是让人羡慕。阮翠云甜甜一笑，侧头望向万剑锋，他也正脉脉地望向自己。于是两人只是牵着手对老板笑，并不言说什么。
两人都要了牛肉粉丝汤，对坐着吃。不知是否饿了许久，也吃得格外香甜。
粉丝汤氤氲的雾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不是是不是阮翠云的错觉，隔了白色的水汽，她竟看到万剑锋掉了眼泪。
小店的广播里正在放那首《今天你要嫁给我》，气氛欢欣鼓舞。而阮翠云对着腾腾的热气，一低头眼泪就滴在了粉丝汤里，轻轻荡起一圈涟漪，再寻不到踪迹。
不知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幸福似乎在万丈悬崖之端，轻轻的触碰便会粉身碎骨。
或许一个人久了，太易缺乏安全感。
然而其实你知的，错过这么多年，已然无法补全。
吃过饭两人依旧是牵着手前行，一路沿着盘山路走向那座寺庙。一路上两人时不时的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阮翠云则把路旁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指出来给万剑锋看。万剑锋侧身在路旁采下一朵，小小的紫色花瓣，有黄色的花蕊在内中，看起来安恬清雅。万剑锋伸手把花别在了她的衣领上，说，人面桃花相映红，你是人比花更艳。
阮翠云不屑地撅撅嘴，我是奴面不如花面好吧。都人老花黄了。
万剑锋将她揽在怀里，不老不老，再说，老了也有我陪你，怕什么。
阮翠云心里一颤，几乎有眼泪掉出来。
你陪我，你又能陪我到几时呢？
寺院里的人依然不是很多，换了新的主持，她并不认识，只是对他礼貌地笑笑。除了陌生的面孔，寺院里一切未变。
阮翠云在佛祖面前恭敬地参拜，希望保佑他好，保佑自己生活这样平静下去，保佑自己送出去的孩子幸福美满，至少要过得比自己好。最后有些奢求地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想到最后她有些面红，万剑锋不明白她的心思，看到她微红的面颊笑起来。阮翠云看到他的笑容像个小孩子一般不服气，反过来问他许了什么愿，万剑锋一合眼，就是不肯说。
寺院的主持似乎也将他们当成了鹣鲽情深的夫妻，送了一串佛珠手链给阮翠云，阮翠云微笑着收下，小心翼翼地戴在左手手腕上。
那年我们来的时候以前那位主持是不是也有送手链给你？离开的时候万剑锋像是记起什么一般，转头问她。
阮翠云点点头，后来不见了。
万剑锋知道她不愿提起这个话题，也便不再问。
曾经把那串佛珠看做我们感情象征的我，最终还是没留下它。
那么现在，至少让我把这串留下吧。
他们并肩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时分，道路已暮，黯淡的光洒在路上，徒添了几分伤感。两人一路无言前行，最终还是万剑锋开了口。
翠云，其实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你。
阮翠云心里不是没有动容，于是淡淡的回答说，嗯，我也是。
只是，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在追寻那些曾经有过的爱，又是否能够找回一个未来？
似乎世界都是安静的，只有手心相握的温度是真实的。
有时候一辈子要很久，而有时候一时一地一个人，便能成为生命中的永恒。
我知道我逃不掉的。
阮翠云看着街边渐渐亮起的柔和灯光，内心反问自己，你不就是不敢么？
不敢。怎么敢。
怎么敢。又怎么能。

最后两人决定在孙家碧回来之前去母校走走，初夏时节，南国的校园依然树木葱茏，一场倾盆大雨带着洁净一切的力度落下，阔大的树叶落了满地。雨水过后所有的绿色里都透着鲜艳，干净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像是那年那个心思简单纯净的阮翠云。
如今，都寻不回了。
学校依然是从前的样子，在郊区的校园冷冷清清的，鲜有车辆经过，只是有青春洋溢地学生谈笑风生地走在四周。
路旁的芒果树已经结了小小的果子，看起来也有几分沉甸甸的。安全岛上依然有大片紫罗兰色的花朵，看起来安静完满，白色的小野菊依然在缝隙里绽放着，像是这么多年的时光都定格，她和他都还只是那个学生。
走到学校的小广丵场，她勾起嘴角。
记得大四那年，他已经去留学，自己在毕业前夕摆出物什来清卖，大多是各色书籍，最后狠了狠心，把那串佛珠也放在了中间。
有一个穿灰色针织衫的姑娘长久地停留在自己面前，拿起那串佛珠，用清脆的声音说，我好喜欢它的，但是我不想拿来买，我想跟你换好不好的？阮翠云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是一本平装版的《面纱》，并无任何特别之处，然而因着那位姑娘的独特，也沾染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
阮翠云逆光看着那个师妹，不知为何竟感觉一种神圣。
犹豫许久最后也还是没有卖掉那本书，而这么多年之后，她仍记得那句书里写到的话。
书里写，一个男人深深地爱着一个女人，并非意味着他就希望下半辈子和她共同度过。
而今再回想这句话，多少都有些讽刺吧。
她们并肩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阮翠云没由来的想起他对她说对不起的那个夜晚她问的那句“你愿意为我抛家弃子吗”。
那个肯定的答复，无论是不是一时的冲动，阮翠云都愿意去相信，那是发自内心的。
记得在这所学校的时候，他们常常在晚上通电话，有时候阮翠云就在芒果树下散丵步，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他会问，你想我么？
阮翠云嘴硬，一句“我想你做什么”便把他的话截断。
难得他有耐心，也不恼，淡淡地回她，可是我想你了。
那一个瞬间，阮翠云好像突然间看清了北极星。
大二的时候他被到外面做交换生，在深夜里给她电话，阮翠云给他讲着自己近来的生活。
都是生活里琐碎的小事，看见谁穿了一件和自己一样的衣服，哪节课上谁逃课恰好被老师提问到名字，教育学老师看到同学们采访心理学老师的视频评价说，这个老师一直在眨眼，他讲课肯定很困，他自己都困，同学们在下面笑得天翻地覆……
翠云。
唔？阮翠云停下对新买的那只小乌龟的生活习性的描述，静静等他说话。
翠云，我爱你。
或许就是因为鲜少提起，那样的字眼才显得格外珍贵。
阮翠云就那样愣在了微湿的空气中，内心竟然有一瞬的不知所措，只是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便匆匆忙忙挂了电话，一个人蹲在路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这就是爱。
或者，这才是爱。
翠云？
嗯。阮翠云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安心地靠着他的肩，抬头看着远处落在低矮的山坡后面的红色夕阳。
我……万剑锋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拦着她的肩膀，不言不语地坐着。
她要回来了吧？聪明如阮翠云，又怎么会看不到他眼神中的闪躲与无奈？
翠云……对不起。
阮翠云安慰地一笑，终于对万剑锋说，不用对我说抱歉，你这场迟来的爱，终究能给我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
像是那个阮翠云躲在远处悄悄看他去留学时的场景，心里的空落远远地泛开，像是看不到边际的原野上落了一场苍茫的大雪，荒芜岑寂。
然而这次，似乎能在遥远的天边，看到那道云破日出的曙光。
经过了漫长的人生，终于懂得放手，懂得开始，懂得看你幸福，懂得走进下一场生活里。
如今那些过去的残缺竟能得以补全，已是无憾。
她靠在万剑锋的身上，有微凉的风拂过，阮翠云心里完满而恬静，前路渺远，但是我知道如何行进。
万剑锋，我想我爱过你。我知道你爱过我。
只是如今我们无法进入彼此的生命里，那么就各自幸福吧。
我爱你。再见。

第三部份。
【空待】
阮翠云无意中抬头，看到墙壁的边边角角上还贴着多年前万剑锋踮着脚粘上去的相纸，上面是阮翠云读书时的模样，站在一棵繁茂的榕树下，撑着彩虹色的伞，清寡地瘦，笑容清冽，似乎是抓不住的流年。
她记得那时候读到一句话，写，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你仍是我握不住的离散。那时候心里一颤，记在日记本的扉页上。
谁知，竟真的应验在自己的身上。
翠云，这些年你都一个人么？万剑锋饮尽杯里的饮料，有些愧疚地问。
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阮翠云贴心的一笑，浅浅地说，没有牵绊反而自在。
其实我和家碧……过得并不好。万剑锋看着自己的杯子，并未抬头。
阮翠云看着他的眉梢，依然是带着那样的英俊和温情，然而却在多年之后与自己谈论这样一番话，令自己吃惊的，她却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嗯。阮翠云不知说什么来回答，只是应了一声。
宝贤曾经劝过我们离婚，但是家碧不肯……万剑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嗯。阮翠云也空了自己的杯子，安恬地望向万剑锋。
你……愿意等我吗？
阮翠云安谧地一笑，伸手握住他，心平气和地说，你放不下的。如果孙家碧不肯，那么你必定做不到孤注一掷不管不顾的，我了解你。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和家人闹得不愉快。
翠云……
一个人受苦已经够了，何苦再把你拖下水呢？
如今知道你爱过爱着爱下去，那么我已安心。
其他一切，都已成空。
突然记起那句话，你是个令人欢喜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既已过去，又何苦追究。
爸？！
阮翠云抬头，看到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姑娘手里拿着饮料，神色诧异地看着万剑锋，想必应该是万宝贤了吧。
可是……
——你不在英国怎么自己跑回来了？你知不知***飞过去找你了？！
万剑锋替自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过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明天她生日啊，我特地回来给她个惊喜的啊！
万剑锋听完，眼神略微颤抖一下，皱着眉头看万宝贤。
恩哼，看样你忘得比谁都干净，好歹你俩也夫妻要二十年了好不好？万宝贤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撇着嘴翻了个白眼咬着饮料的习惯，说得有几分无奈。
宝贤！万剑锋显然是觉得在阮翠云面前提起这个话题有几分尴尬，连忙沉下脸制止她。
万宝贤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阮翠云，微微一笑说，想必，这位就是阮阿姨了吧？
一说完，万剑锋和阮翠云面面相觑愣住了，没想到万宝贤竟这样说出自己的名字。
万宝贤莞尔一笑，对自己制造出的效果很满意，于是坐到了阮翠云身边，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撅着嘴对万剑锋说，爸，看来你也跟阮阿姨叙旧叙得差不多了吧？我能不能也凑热闹排你后面，也跟阮阿姨说几句话呗。
宝贤……万剑锋摸不准万宝贤想做什么，犹豫地看着她。
我又不会吃了她，再说了，妈又不在你怕什么？万宝贤说话一针见血，也没给万剑锋留下多少情面，让万剑锋一时语塞。
你先走吧，我们聊会。阮翠云见状开了口，微微一笑安心地望向万剑锋。
阮阿姨。万剑锋走后万宝贤坐到了阮翠云的对面，拿吸管搅着杯子里的饮料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你了。
阮翠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万宝贤。她的眼神很清澈，却让人觉得有些深邃，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清冽沉静，一袭白衣更是衬出了安恬如独立的的气质。这是阮翠云第一次与万宝贤见面，却对她印象颇好，觉得她与孙家碧应是完全不同的人。虽然年龄比自己小甚多，却觉得是可以交心的人。或许，这就是所说的缘数。
万宝贤温婉一笑，初二的时候我们搬家，我在爸爸的东西里发现一本日记本，绿色的丝绸包裹做的封面，扉页上是你的留言，写的什么你记得一定比我清楚。爸爸看到我拿那个本子很生气，那是他第一次打我。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对他很重要，很重要。

说完万宝贤依然是笑着看阮翠云，眼神中并无不满。
阮翠云心里重重一愣，心跳似乎都沉缓下去了，转头看着窗外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树叶，心里像是被渐渐抽空。
不记得，怎会不记得。
那本子是他们一起去杭州之后买给他的，那时候何其虔诚地在本子的扉页上工整地写下：
用一朵莲花商量我们的来世，再用一生的时间奔向对方。
然而那朵莲花，在世事的轮回中被轻易碾碎，再无法翻身。就像是那一段感情，在时光的斑驳中渐行渐远，也终于支离破碎再无法寻回。
只是没想到世事沉寂之后，你竟然还愿意珍藏那份回忆，你竟还愿意留下我曾经给你的爱。
那么万剑锋，至少这二十年来，我没有错爱，没有错等，没有错盼。
即使到头只是一场空欢，也能无悔。
阮翠云回神的时候万宝贤正专心地看着自己的眼睛，见自己终于从回忆中走出，宽解地一笑，眼睛里闪烁美丽的光点。
我知道，你和爸爸之间有很美好的回忆，比和妈妈的还要美，我一直都知道。
宝贤……
阮阿姨你放心，我和妈妈站在不同的角色里看，自然有不同的想法，我不会像她那么偏激。
宝贤……
其实就是今天突然想跟你说说话，没什么主题，也不是想向你阐明什么。自从那时候知道你，我就一直关注你，到现在也很多年了，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真的。你跟我很多地方很像，我觉得很像。
阮翠云被最后一句话击中，她似乎懂得了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姑娘有强烈的亲近感。
她像是在万宝贤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知道妈妈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想我该代她向你道歉，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宝贤。况且，她也有根有据。
我知道她是小题大做无中生有，她有时喜欢这样。不过我知道，她越是偏执越是蛮不讲理，就代表她越在乎。她爱爸爸比爸爸爱她要多得多。挺悲哀的。
阮翠云没有料到万宝贤会透视她父母的婚姻和爱情，并且以一种近乎冰冷的理智姿态，这让她多少有些恐惧。
万宝贤笑得暖人心脾，我不是剖析人心理的神经病，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摇着杯子里剩下的冰块，神情欢快，宛然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阮阿姨，我希望，你还是了断和爸爸的关系。
阮翠云一愣，不知如何面对她这样犀利的提议。
我希望你不要和爸爸再搅在一起，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爸爸这么多年心里都有你，但是妈妈的存在是不能被抹去的，即使他们分开，你们也会不到当年的样子。你们在一起一样会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争吵，与其让感情在时光里慢慢凋谢，不如留下彼此最美的样子。
当然，我说这番话显得太文艺太不自量力，但是就看现实情况，爸爸有太多放不开的，他最终也放不开这段婚姻。他都放不开，更何况妈妈。我是她的女儿，最了解她不过，一旦你插进来，她会抓狂一样报复你的，这不是好事，相信我，绝对不是。
我高中因为谈恋爱惹她不高兴，她就把我送到了千里之外的英国，何况对你呢？
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有比这更好的日子。
两个人相爱，并不意味着就能够在一起。
两个人不能够在一起，不代表就不相爱。
有时候走出去了，才能看到最好的选择，才能不后悔。
我记得你在一篇专访里说过一句话，你说，人生没有最好的选择，只有承担自己的选择。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有担待有气魄有思想的女人，那么我现在想问，你还是那个说出那句话的人吗？
阮翠云像是恍惚间回到了多年前万剑锋离开的那个时刻，抬头仰望晴朗碧落上划过的清晰地飞机云，眼泪笔直的掉下来。
她叹一口气微微笑了，看着万宝贤，你真是个好姑娘。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好啊。
万宝贤趴在桌上，眼神澄澈地看着阮翠云，像是看着自己的至亲。而阮翠云回望着她，也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或许她说得对。
两个人相爱，并不意味着就能够在一起。
两个人不能够在一起，不代表就不相爱。
人生没有最好的选择，只有承担自己的选择。
阮翠云。一路走来，总有春暖花开。
两人一起并肩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日沉西坡，将人的影子拉得像是一生。
记得曾经读过一句话，我对你的爱，就像一生那么短，却像一首歌那么绵长。那还是年少时光，在一张CD的封面上读到，大红的颜色鲜艳夺目，那日阳光明烈，心里像是曾经在贵州看到的百里杜鹃，灿烂地像是虚假。
远远地，阮翠云看到万剑锋站在他们时常经过的那座石桥上，孑然独立，逆着光看过去仿佛镀上了一层朦胧而神圣的光泽。
他站在那里，仿佛今生都不会再与自己相遇。
万宝贤自然地揽了阮翠云的胳膊，淡淡地说，去找他聊聊吧，我知道你想的。
阮翠云缓缓地向那座石桥走去，像是走进自己的宿命，又像是走出自己的宿命。
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当自己年迈的时候，会不会同那个跟自己过了一生的人，也想那样站在一座桥上，俯身看下去，看水流缓缓穿过，看人潮层层涌动，看阳光穿过云层形成美丽的线路，看云彩飘过露出天空澄澈蔚蓝的本色。
那样的夫妻，在那样的岁段，站在那样的一座石桥上，会想些什么呢？回首一生？还是曾经跟另一半有过的甜蜜？还是只是，静静地站着？
阮翠云站在万剑锋的背后，不知为何，眼睛中不禁蓄积了透明的晶莹液体。
剑锋？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夏日清晨从荷尖上，终于颤颤坠落的那颗琼珠，坠入水中，荡起层层的涟漪。